账号:  密码: 验证码:
关于春天的一切隐喻   作者:绿绿不绝
评分:
0.0 (0人已评)
标签:
下载: TXT全文 TXT单章

Dont leave me alone

  1.

  好似一句暗语,方灿知道世界上所有的物体都掩盖着一句暗语,不分你我他。譬如摆放在橱窗里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暗语是我们和你们不能统称为一个阶层的“们”,白人瞥到他面庞露出悲天悯人神色的暗语是可怜可爱的东亚人,通过肥厚大手传递的厚出薪酬十倍的一沓钱的暗语是今晚来我房间。而此刻他虚拢一个怀抱的形状犹如一截写字本上的括号,实际上并没有与其里躯体的数字相近的暗语是:抱歉,我实在不是你可以找来用美丽蒙骗的有钱人。躯体上顶的毛球一样的金色脑袋呢,不到一分钟前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骤然踉跄几步不偏不倚地摔进方灿的怀抱,金色半长发下的漂亮脸蛋欲露不露,徒留一个下颌完整尖利的暗语也十分好猜咯,是在说我们可以十分巧合地相撞后相爱,我用拙劣的演技从你身上骗走一些钱吧。

  只不过这个暗语显而易见地被挑选中的方灿装作不懂后忽略了,他只是一声不吭地沉默着等着暗语发送者羞红着脸苏醒道歉,然后他再吐露一些没关系我不买保险的拒绝暗语。与此同时方灿偷偷地颅内高潮了,他的大脑也好似射进来一股微凉洋流,透过金色脑袋的躯体回想今天自己的着装——普通得只能被笼统归为白t恤的短袖,只是有遮羞作用毫无美感可言的短裤,他在澳大利亚的三月份把自己包括成一个夏季基础着装的展览品,尽管来去匆匆的人群里百分之八十都在穿长袖。这样的穿着难道会让人联想到把悉尼当作自己家所以不顾外表的低调富人么,或许还是因为他的脸?在漫长的等待空隙里方灿不合时宜地开始自出生起第一万次揣摩自己的脸,把轮廓五官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平平整整地取下来得出值得有人前仆后继来制造一场艳遇的结论,又去审判更为细致的眉弓鼻背高度山根宽度等诸如此类若他有个整容医生的身份才需要考察的地方。毕竟随手扎起几天不洗的头发,将其捋成油亮背头的富二代艺术家们曾问:方灿,你的母亲或者外祖母曾外祖母之类的人,真的不曾出过轨使你有几分之一的其他血统么?那你就是几分之一的悉尼人了。几分之一的方灿被施予了一种名为拥有国外血统就称之为高贵的荣誉,忍着一拳干到蓝眼睛上的冲动眯起一湾眼睛:先生,我真的是个完整的韩国人。

  完整的韩国人方灿先生被等待折磨得不耐烦,不管是邂逅也好怎样也好,金色脑袋能不能先从自己身上起来,他现在只想回住处好好地睡一觉,用温热的水流冲去一整天像口香糖一样固执地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终于决定把括号收紧,手掌心贴到金色脑袋的后背上晃晃,用一种强行维持自尊心的方式说:女士,您还好吗?他说话的余光扫视金色脑袋的全身,穿不菲的皮衣夹克,动作间泄露出来的白色肩膀覆着一条窄小的无袖背心肩带,使她的锁骨浑圆又突出。尽管方灿以男人的视角没有看到胸前美妙的起伏,他也能够把这张脸与露出来的半具身体重组,得出这确实是具美妙的躯体的结论。如果不是他今天不这样累,那他是不介意来一场邂逅激战,明天早上再悄悄离去的。

  但他好像判断失误,金色脑袋随着他摇晃的动作摇摇欲坠,几乎不能再与脖颈相连,长发披露出完整的半张脸是份惊人的漂亮,但她眉头紧皱成结,显然不是方灿冥思苦想了几分钟的所谓的邂逅。在接下来同样的两分钟里方灿把所有的可能性想了一遍,上到宇宙起源下到人类生育,所有有的没的都在他脑海里悄悄滚落,神经质地左思右想:如果这人是真的病了那么送去医院的话就需要自己先垫付医药费,那这人会不会好了就跑了;如果带回住处的话那这人死在半路的话他究竟算不算是倒霉的凶手,那再进一步,悉尼的监狱歧视应该比外面差不了多少。好吧,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完美的悲观主义者。

  但好在金色脑袋并没有让他太过为难,在他眼角的余光扫到金色脑袋脖子上吊着的长链时脑袋的主人悠悠转醒,在他怀里发出一声睡醒的闷哼声。所以他现在得以窥见金色脑袋的全貌了,厚头发包裹下的面容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亚洲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不过在遥远的另一片大陆,从一片大陆出来的人本来就应该被统称为好朋友嘛。只是金色脑袋的脸庞不像是那片大陆可以造就出来的完美雕塑,他的面庞微小,像一个轻巧的比v手势,一把就能扩出。褐色的雀斑使她看起来像只从头到尾接受澳大利亚阳光而晒出来的幸运儿,那被称之为白人的荣耀。金色脑袋脱离了他的怀抱,他生出一股不舍之意,犹如冬天艰难地从被体温暖热的被窝起床,只想让他再把接触延长一些。金色脑袋嗡嗡开口了,他的英语极好,带很明显的澳洲口音,和方灿这种努力装出澳洲口音以让自己熟练地混迹澳洲街头的人不一样,他说:不好意思。这一声把方灿的目光拉至刚刚来不及看全的、挂在金色脑袋脖颈上的长链,其后掩藏着再明显不过的喉结,方灿的目光湿润起来,原来不是她,而需要换成他。

  2.

  方灿慢吞吞地在街头踩地砖拼接处,长腿迈出的一大步被他掰成细碎的一小步一小步,以此来拖长行刑前的最后时刻。走到皮特街的时候地砖换成了一种奇异的几何图形,凌乱扭曲的线条提前告知他行刑已然开始,精心打扮过的方灿虽然可以融入繁华的商业街却还是忍不住讨厌这里,这里与其他大城市的商业街没什么不同,共同的只不过是告诉方灿来到这里将会花光你的积蓄。他拽了拽身上的衬衫,摸起来还是没有金色脑袋身上的夹克顺滑。金色脑袋,好吧,这已经是这周第不知道多少次他路过皮特街的时候想起金色脑袋,金色脑袋好像已然和脚下的几何图形成为一种遗憾的象征。在几天前这里发生过一场邂逅(是的,喉结让方灿把那改名为真正的邂逅),金色的长发翩然如同海底的水草纠缠不休,同他说过一声不好意思后就匆匆离去,小跑着逃离他的视线在晚上却悄然而至进他梦里让他连续的几个早上内裤都一阵冰凉紧接着是一阵迟来的痉挛。

  方灿一脚踏进凌迟行刑场,前两天的蓝眼睛富二代艺术家已经把头发好好洗了,西装外套裹在人皮外面压根看不出他曾在方灿的裸体前亢奋着高潮,而后把射出来的混浊精液剜进颜料里往画纸上画不知名的画。方灿拒绝了他的热情邀请——指蛇上方灿臀部上的手,偏身错过进入包房,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鼻尖耸动,嗅到艺术家身上的精液味,咧出来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先生您的头上……还有头皮屑。

  蓝眼睛显然没有听懂他的暗语,掐着他的腰把他送进包厢。方灿一眼扫过去对面沙发里的人排排坐如同一串规律的基因序号,相约露出不同的表情:拿眼神强奸他的,对他兴致缺缺转身继续往嘴里灌酒的,或是视他无物的。每一种表情都在蓝眼睛把他的头颅砍掉呈上来后再进行细肉的凌迟。但他对每一双眼睛都很熟悉了,清楚地能回忆起他们瞳孔的花色,如同能快速分出不同的彩色玻璃球,毕竟每一双都曾倒映过方灿的裸体。

  另一枚绿眼睛的玻璃球在他踏进来的那刻就用眼神将他剥了个干干净净,送他回归母体:好久不见。蓝眼睛揽着方灿的腰同他一起踏进酒精味与香烟味混杂的包厢,冲绿眼睛大笑:你竟然还记得他么。音乐声嘈杂震动方灿的骨膜,使他深陷蓝绿眼睛的头晕,忽明忽灭的刺目灯光中绿眼睛将夹着的烟吸一个明灭,又用眼神刺入方灿的体内:漂亮的混血小子,很难不记得。他另一只手抽出来得空在空中做了个揉捏的动作,正如他们路过漂亮的金发女郎也会在其身后做一个抓取,以此来让膨胀的阴茎得到释放。绿眼睛吹口哨:屁股很翘的那位嘛。方灿面色良好地同他点头示意:好久不见绿眼睛先生,好久不见,您的金色……

  金色?金色头发金色脑袋?绿眼睛的怀里散落了一头金色长发、游荡在手臂的夹缝里贸然生长的金色长发、泄露出一小片苍白的脸,在过去的一周里引领方灿走向高潮的云层顶端。这张脸实在太过念念不忘,在皮特街将他撞击得七零八落又匆匆离去,使方灿不能再被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形。此时金色长发却出现在绿眼睛的怀里,而玻璃般碎掉的方灿悄无声息地又粘起来了。

  金色脑袋在绿眼睛怀里搁浅如一尾人鱼,轻轻巧巧地浮起绵密的泡沫,绿眼睛就是沙滩上的君主,颇为得意地接上方灿的话:刚在外面捡到的,你知道的嘛——他朝方灿眨眨眼,送出一段暗语。可怜的东亚美人,绿眼睛这样说着,剥开金色长发露出完整的、美丽的、另其余人黯然失色的脸。他继续炫耀:还没醒。蓝眼睛把手从方灿腰上挪开,转而去抚金色脑袋的脸:明明是可怜的睡美人。

  方灿知道有人会把喝醉的人捡回去,他称之为捡尸的混蛋,不过此种混蛋坚持认为被他们捡到的人是故作演戏自己撞上来的。他们只是想和我一夜情或是他们只是看上了我的钱想用身体来换一叠钱,这只是我们的情趣,这也犯法吗——在法庭上他们只会如同刚刚的绿眼睛得意地笑着辩解。但方灿不想让金色脑袋坐在受害者原告席上,他把自己剖析成一具皮肉分离的尸体去纠察原因,也只能说因为他们都是来自另一片大陆的同胞。

  3.

  方灿坐在出租房的单人沙发上,抱着臂同床上的金色脑袋对视。不久前他以认识金色脑袋的荒谬理由半强行把他从包厢带走,逃离附着在他们二人身上的多人行邀请,把金色脑袋放在破小出租房的床上。他把乱七八糟堆在床上的衣服都抛到一边,让金色脑袋挤入这一蓬垃圾场一样的房间里,使金色长发从受害者变成了垃圾场里长出来的野草。好像也没什么差,方灿想,那我究竟算不算救世主。他那时才把上次没来得及读完的项链看完全,吊坠是个长方形的黄铜牌,边角圆润饱满,刻了几个英文字母,方灿细细去读:Name……Felix。方灿恍然大悟,迟了一周得到他那天想问出来的问题答案,原来金色脑袋叫felix。他有种解出数学题的成就感接着往下读:If u see me asleep,please……

  Please call me,一道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而方灿还沉溺于刚刚的成就感,急于把题目解下去做老师口里的好好学生,他反驳:什么啊,后面明明是一串电话的。反驳完他骤然回头,撞进来一张放大的、艳光四射的脸,felix显然熟知自己的美貌,毕竟普通人从不会把把脸朝别人离得这样近,毫无所掩地放射自己的五官、脸庞和清晰可见的毛孔,丝毫不在意闭口雀斑以及新生的痘痘会影响美貌的呈现,不过确实这些不会成为缺点就是了,它反而让felix有种野生蒲公英一样勃勃生机的美丽。

  felix对他友好地笑笑又完全不把自己当客人地躺下去,歪着脑袋看方灿,于是时间回到一开始那刻。方灿咽咽口水,又很快意识到口水声在静谧狭小的空间里太过清晰,只能用话音来欲盖弥彰:你酒醒了?

  名为felix的金发男孩摇摇头,给了个莫名其妙的回答:我睡醒了。他在床上转了个神趴在方灿面前,让方灿只能看到他醒目的一截白腰,从短上衣和高腰裤的缝隙里探出来。他从头到尾地扫视了一遍方灿,那目光却不像蓝眼睛绿眼睛那样不怀好意的点评,方灿在那个时间缝隙里想起来他上学时被送到白人家庭里寄宿迎接的也是这样的目光。当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从审视转换成另一种满意的目光时他得知他被接纳了。而他现在也果不其然地令felix的目光转换了。felix点点头:看来我运气很不错嘛。奇怪的人,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方灿的意料之外,了解每个单词,拼凑在一起却不明白felix的意思。方灿问他什么运气,felix甩甩金色头发,让头发蓬发起来更为厚重。方灿遗憾地想,他看起来更像一个金色的巨大麻球了。麻球顶着那样的脑袋说:我在外面每次睡觉醒来都会看到不同的人,猜奖一样,显然我今天运气很好嘛——他拖长尾音,俏皮地雀跃:遇见你了诶。

  方灿没有同他一起高兴,遇见自己明明是个不能再可悲的事。他转身把柜子里储存的整箱速食粥拆出一盒拿水泡开,氤氲的热气扑上他的脸使他面容模糊。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三分钟里方灿和一个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共处一室,为了让自己难以言喻的心思变得更为现实他开始拼命找话题:那个……你以后不要再喝那么醉了,今天捡到你的不是我,他们本来想要让你留在那儿的……你懂吧?

  felix很不给面子地斩钉截铁:不懂。他啧了一声而后把头偏过来盯着方灿运动的轨迹眼珠子乱滚,几乎让方灿以为自己手里的不是速食粥而是逗猫棒。就是他们本来是要……方灿解释没一句就被felix打断了:我知道的本来要强奸我是吧,这种话哪有那么难说出口。于是方灿哑口无言了,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到底怎么会有人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口,那天到底是不是一个巧妙为之的邂逅。

  felix扁扁嘴巴,雀斑因动作而拥堵到一起,他像性情多变的小孩子敏感地察觉到大人脸色的变化,于是才迟迟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说……算了我是想说我有些小毛病所以会经常莫名其妙睡着,醒来的时候会遇到什么就不归我管了,所以说今天遇到你这种好心人还是蛮幸运的嘛!

  食困症那种?

  诶?felix这次快快地抬起头,讶然于破小出租屋里的人竟然能听过这种词语。他的惊讶如同一瓶卸妆水让方灿显形,抓着后颈处的皮肤强撑着:是听说过这个啦。felix又低下头,去细究花色床单上的烟洞,其边缘焦黄如损伤的头发,扩展出褐色的痕迹,扩散出felix迟来的一丝自尊心。他总是将病症说得轻松巧妙以拒收人们投来的怜悯目光,他的话音迟迟,从牙缝里挤字似的:是这个,吃饱了就会困,也迸发一点别的毛病比如只要困了就会随时随地睡觉或者没困也会这样……很有意思不是吗,felix比划,解说游戏规则:睡醒后的世界与睡着之前是不一样的,于是你就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人会被带到哪里去,遇到好人的话是在中奖,可能还会得到免费的餐食,遇到……他囫囵带过去,这下他反而不说什么难说出口的话了:总归人是死不了的嘛,就算死了也是一个礼物。他尽量把语气放得可爱,却被方灿一句发作性睡病的询问钉在原地,连同脸上的笑容也是。懂这么多啊这人,felix暗骂一句:你知道的挺多的嘛……之前不是有过那种的烧脑恐怖故事吗,有人随时随地都会睡着然后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他睡去四十年的时间。方灿解释。

  felix觉得世界上最讨厌的人莫过于将什么都袒露在表面的人,好像他们懂得最多,需要给全世界下一个判断,连同规定世界的运转规则。很显然他现在面前的方灿就是这样。

  他把语言儿童化、俏皮化,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想被人道破后拿他得病的事实来含进眼睛,用哀怜的眼神逛他。而方灿不是那种给人留面子的人,他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病摆在太阳底下,明明确确地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小毛病而是足以致人生活一团乱的东西。所以他换了个话题,极为生硬地问方灿:你是亚洲人吗?方灿点点头:是的,我是韩国人。

  这句话发出的一瞬间felix眼中迸出一阵奇异的彩光,他瞬间原谅不礼貌的方灿,寻求认同般指指自己又指指方灿,强行将他们的距离拉近:我也是!不过确切地说我祖父是,所以我应该也算韩国人。

  那他们真的算同胞。

  4.

  破小出租房里迎来美丽金色长发的造访。方灿结束工作,但其实他的工作已经摇摇欲坠,上次强行地带走李龙馥,哦,忘了说一句他的韩文名字叫李龙馥,即使李龙馥现在算一个完整的澳洲人,但仍却有一个韩文名字。方灿忍不住为此嫉妒他。总之他的不稳定工作更加破损。方灿深感三月的澳洲果然是多事之秋,他只能赔着笑握住蓝眼睛的下体,同时握住了他的工作,他上下攥着深感蓝眼睛的液体是股市场上死鱼的腥臭味。他拖着一身腥臭味行到出租屋门前,机械性地从裤兜里剥出钥匙往门锁上插,拧到一半才发现门是开了一条缝隙的。待他大敞开门于是就看见了一个朝他敞开怀抱的李龙馥,扬着小小的美丽的脸,冲他媚笑:回来啦?方灿与他打了个招呼才恍然想起来点什么转头问他:怎么开的门。李龙馥扬起他美丽的脸后一刻复又扬起一支铁丝,朝他得意地晃晃:这个啦,我很擅长。方灿于是点点头,把疲累的身体停靠到沙发组成的岸边,他的头靠在沙发背朝后伸出一段细长易折的颈,问李龙馥:要不要做爱。

  诶?诶!虽然李龙馥一开始抱的确实是这个念头没错啦,毕竟方灿脸和身材都不错但他们才见第二面诶!这可以么,第二面是可以发生性爱的关系么?这可是第二面喔!陌生人在第二面都是互相问好而后礼貌点头的!

  但基于在上一面里李龙馥就已经和方灿交流病情,且他们是一国同胞的路上方灿好心提醒他:是第三次见面。

  什么第三次,我们之前见过么?等等问题是这个吗,即使是第三次也能这样说吗?

  方灿叹了口气,李龙馥已经把第一次见面和上次说的“这种话哪儿有这么难说出口”忘得一干二净,那么他独自纠结的邂逅或是不小心或是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问题都已经和仅存的那么点自尊心荡然无存,他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将话换了种问法重复了一遍:做不做?

  做,当然要做。他们各取所需,李龙馥需要的只是方灿的脸和身体而方灿需要的或许不是对等的李龙馥。从蓝眼睛处带来的腥臭经久不散,他已决计烂在同样的腥臭味里只不过有个漂亮金色长发的过渡好像会好过一点。如果这样漂亮的脸,穿着这样不菲的夹克能将目光锁定自己的话——他的前戏只是一个极为敷衍的吻,稍稍沾上李龙馥的嘴唇就即刻分离——那么自己好像也还可以。方灿没问李龙馥是上面还是下面的,他只是把李龙馥翻过来像给他的人生翻一个面,像他考上医学院独自来到澳洲时把他的人生放到炉灶上煎了一下,褪下所有的衣物将李龙馥剥成一个完美的、洁白的裸体。他放到蓝眼睛阴茎上的手这下握住他自己的,使他又恍惚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让他更能和垃圾场一样的房间融为一体了。方灿将自己送进李龙馥的身体里连同把情绪思考都一同送进去了,李龙馥只是承载他情绪的一个口袋任他握着细腰前后挺动。啪啪撞击声在房间里尤为刺耳,方灿突然觉得连日围绕在他身边的沉闷气压此刻汇聚起来朝他压过来了,让他觉得极为无聊,或者他要再找个词形容的话好像只能用孤独了。所以他在这场性事里荒诞地开口:你去过韩国吗?李龙馥颇为配合,他在断断续续的不住呻吟声里呼完痛就回答他的问题:没有。哦,方灿有些失落,又少了一个可以称为“他们”的共同点。李龙馥被撞击得身体不断前倾,全靠方灿拖着他的腰把他控住,如同拖一具车祸后的尸体、方灿被撞得零碎的尸体。他抓着李龙馥的手臂,去吻其上零星排布的针眼,去舔舐周围的淤青以期用舌尖帮他把瘀血揉开:帮你输液的护士手法也太烂了。李龙馥没理他,他浑身汗津津,眼泪汗水精液组成的水流缠绕整个身体,一声呻吟卡到嗓子眼才偏过头问方灿:喂,你叫什么。

  李龙馥的侧脸线条干脆,方灿看过去的时候那张侧脸被光影投到对面墙上,曲折划直他的投影好似一场电影,由方灿来掌握其画面拉近拉远,运用移轴还是摇镜头。李龙馥摇晃的身影如同一个完美的长镜头,包容不同性别肤色、瞳孔的颜色及花色以及晚饭到底吃鲅鱼还是鱿鱼,或将成为一个蒙太奇句子。方灿觉得李龙馥的身体真是伟大,竟能大公无私地对他一个住在破旧出租房的小人敞开,在一张吱哇乱叫的床上。他掌着李龙馥的腰将他翻过身来,去吻嫩白一片荒唐的胸脯。李龙馥抱着他的头,颇有几分父母养育孩童的慈爱,爱怜地呻吟:哦……方灿……再快一些。方灿去咬他的嘴巴:用韩语说……用韩语说……再快一些用韩语说是좀 더 빨리……神经病啊,李龙馥想,谁会在床上教给别人韩语啊,而且我会一点韩语啊!但李龙馥还是从善如流,顺从地跟着他这样叫了,他来来回回地重复着这句刚学来的韩语,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原谅这个没礼貌的家伙,就听见一声微不可见的抽泣声夹在他播放的韩语唱片里,像唱针偶然跳动复又播回去,但还是叫李龙馥捕捉到了。他问:方灿,你哭了吗?其实也不用问的,他已然看见了方灿微红的眼角向外晕得明明白白,但没礼貌的家伙嘴巴还是很硬:没有啊。李龙馥刚想反驳一句,眼睛就如同一只将死的大眼鱼向后翻过去,露出一片肚白。

  是太阳从东初升,破晓时的那种鱼肚白。

  5.

  方灿已经第三次看见李龙馥扑闪着睫毛醒过来了,就好像电视剧里女主角总是醒过来眨眨眼,问一句这是在哪里,无聊的失忆梗,方灿想。但显然李龙馥不是那样的女主角,他很无聊地在平静的四个小时后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方灿在床边盯着被单漫游地啃指甲,直把指甲肯成一座弯曲的山峦。真是奇妙哦,如果他要拍摄一部名为《醒来后看见了什么》的电影,那么要把四个画面串联在一起,分别是:李龙馥的第一次睁眼、李龙馥的第二次睁眼、李龙馥第一次睁眼后看见的放大的方灿的脸、李龙馥第二次睁眼后看见的在啃指甲的方灿。他思及这里就开始狂笑,好似他真的得了最佳导演与最佳演员奖,站在台上大笑着鼓掌,笑声愈来愈大把房间胀满。

  方灿把啃完的那只手藏在抱着的胳膊下,想了一会又把另一只手的拇指揪出来放到嘴边,含糊不清:所以真的像我说的那个恐怖故事那样,你真的会随时随地睡过去。李龙馥点点头,给他补充细节:越来越长,越来越长,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永无止境的长了。他怕方灿听不懂,好心地替他翻译:就是死掉。

  哦,死掉。方灿重复。

  他重复很多遍也无法与这个词变得陌生,挥长镰的黑衣服死神是方灿最好的朋友,好到什么程度呢,它总是同方灿亲切地说声你好,结过这声问候后,就挽着方灿家人的胳膊、搂着方灿朋友的躯体,甜甜蜜蜜地走啦。它打开沉重的铁质大门,将这些人拥进或上或下的阶梯,同方灿再说过一声再见,所有的万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把我们方灿留在无聊又无趣的人世。

  死掉。

  所以这个美丽的小孩真的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皮特街是行至行刑场的路,包厢是凌迟的行刑场,而于李龙馥来言,无时不刻无处不是他的行刑路,探头往前看去竟望不见行刑场,更遑论闸刀什么时候落下。所以谁更惨一点呢,方灿把他与李龙馥放到天平上比较,思来想去还是自己更要惨一点,毕竟李龙馥的死亡还要压在他身上么。

  他刚想抬头告知就发现面前空空荡荡,美丽的小孩如同一道幻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在李龙馥躺过的地方发现一枚明显很多人辗手的硬币,毫无所知地代替李龙馥躺在那里。

  当啷一声,方灿把那投进刚吃完的饼干盒,他把盖子扣上,放到耳边晃晃:丁零当啷、咚咚咚咚。

  6.

  方灿很多天没有看到李龙馥,他的生活又回归至正常的轨道——如果去给蓝眼睛做裸体模特后再帮他撸出来也算一种正常轨道的话。但谁说那不是一个医学院退学生的正常轨道,也没有人说考上医学院一定要去做医生,穿梭在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长廊里吧,他现在也穿梭在画展的长廊里啊!

  方灿的各个部位被肢解完挂在画展的墙壁上,好像他本人也被钉子钉到那里,任人参观评价。这一部分是方灿圆圆的奶头,这一部分是方灿清晰的腹肌块,这一部分是方灿勃起的阴茎,方灿终于领悟到世界为什么是圆的,因为所有人都殊途同归,回到一开始想象的轨道——他现在也算是医生嘛,一个法医,试图从碎尸里把完整的躯体拼凑起来。

  他只是偶然地回到家把李龙馥给他的那枚硬币拿出来再丢进饼干盒,听完当啷一声,又扣上盖子凑到耳边咚咚咚咚地晃,而后再拿出来,完成一个个神经质的循环。或许会有咔哒一声,有人再次打开方灿的房门,得意地晃着铁丝走进来。

  咔哒一声,方灿拧开包厢的门,步入灯红酒绿的纷乱色彩里。

  诶呀!方灿不满地想,真巧,真巧!这是谁呀!躺在沙发上的人是谁呀!李龙馥嘛!他日思夜想的美丽小孩嘛!真是不巧,我们在这里相遇。

  李龙馥的美丽躯体被剥得干干净净,剥成一个初生的婴儿,需要经过很长的时间磨练才能长成一个欢快的孩童、一个轻快的青年,才长出来李龙馥这副模样。李龙馥在细小地呻吟,从喉咙里从胸腔里发出一阵阵声响,好似一阵刻骨的哀鸣,他又是一只死去的鸟了。李龙馥没有睡着也没有被捡尸,他的眼睛睁得极大又如同方灿看过的眼睛凸起的鱼目,倒映的只有他身上伏着的绿眼睛。灯红酒绿的色块里,李龙馥是一个鱼肚白的色块,身体随着撞击起伏像奔腾在不息翻滚的波浪里。李龙馥是一句美丽的口号,无数个白色身体前仆后继地扑上他的,用阴茎刺入他的躯体,让他放射成一阵艳光。其他的眼睛都围在李龙馥身边没有人在意咔哒一声后的方灿,他们将李龙馥供成一个案上的神子,夸赞他的美丽动人,虔诚地朝其膜拜以便自己也能骑上去。李龙馥在人群中美丽地笑了,他抬起头只拿一段脖颈支着身体,去凑绿眼睛的掌心,把白色粉末吸进鼻腔里,将自己绑成一只轻飘飘的气球。混乱的灯光与不明的乐曲将李龙馥照射成一只花色特别的玻璃球,照射成一块腐肉,引来很多很多的苍蝇。

  真是不巧,方灿悲伤地想,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相遇呢李龙馥?他更可悲地想,我好像勃起了。李龙馥的躯体使他在这种场景里高潮,使他用韩语喊了一声李龙馥的名字。他在痉挛后站在门口极其小声地哭了,眼泪无休无止,又让灵敏的李龙馥捕捉到了。李龙馥在皮质沙发上偏过柔软的脸,不顾下体正被人群深入着、吸吮着,眼睛眯起来挤起下面的雀斑,他确定地看了一眼方灿:你怎么来啦。他竟然说这样的话,以为这样的场景是他乡遇故知,问一句你也在这里吗?

  方灿隔着一片狼藉的地板与李龙馥交流:你在那里干什么。他问着,倒是早就把李龙馥的针眼和这副场面拼凑起来了。李龙馥答他,声音轻轻的:如你所见咯。

  方灿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想原来我在过去的一小段时间里竟然对李龙馥生出一小点一小点的爱了么,可是谈恋爱真的要花很多钱,李龙馥穿得那么好好像也很会花钱的样子。而且他接下来要失去他的工作并且可能要负债了。

  因为方灿把喝醉的蓝眼睛绿眼睛都拨开,挤开重重的人群,他用韩语骂,只有李龙馥能在一片英语里听懂他的话:神经病啊跑这里来吸啊!李龙馥也喝了酒,一开口全是酒气,脸颊浮一层不正常的酡红:跑这里才有得吸呀。

  人群被推倒在地,李龙馥趴在方灿的肩头看他给自己穿裤子,也不知道先把内裤穿上,就把自己搂怀里,像在抱小孩子,把散在身边的裤子给他提到胯上,而后拍拍他的屁股:走了。

  于是方灿带着一身伤,前面挂着趴在他肩膀上昏睡的一身精液的李龙馥一瘸一拐地步出包厢。

  李龙馥被方灿泡在窄小的浴缸里,将自己缩成一颗浮在汤面游动的鱼丸。他的脸是烫熟的虾子红,左右乱转着逃避方灿的目光。

  清醒了?方灿把他从水面拎出来,李龙馥在空中弓起骨骼突出的背,如同一个刚被剥离母体的胎儿。他被方灿接住,裹在毛毯里胡乱把身体擦干,连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也擦过。嗯,龙馥以一种溺水小猫的姿态回答,他的皮毛都乖顺地贴在身上。方灿把毛巾扔到一边,托住光裸的李龙馥,他好似一颗剥壳的光滑的蛋,任方灿来来回回地检查。除了胳膊上还在哪儿打?他问。李龙馥闷着声音支吾,他倒是很委屈:大腿根,上次……上次你都不看我。方灿被他气得发笑,步出卧室把他扔被子里,李龙馥就势打了个滚把自己团进去,只露出一颗美丽的、好似待宰的头颅。

  为什么要吸?

  李龙馥左顾右盼不去看他,一双眼紧盯着自己的指甲,他做了美甲,极细的黑色线条在甲床上滑过去,像一道飞机驶过的尾气。

  你是想死得更快一点是吗?方灿以一种质问犯人的语气问他。

  不是啊。李龙馥摇头,点点的泪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脸上,他又摇了摇头,将泪珠挥洒在床单上:你知道我总是睡着……他用手指往胳膊上比了个注射的动作:这样,这样能让我醒着,我就不会睡着,也许就不会死了。

  我就不会死了呀方灿!我就无需担心哪天睡过去就醒不来,无需担心我死前没有吃到Burgers By Josh的汉堡,脆培根加厚肉饼,如果没有吃到它我会很遗憾的!

  我尽量懂。方灿看着他赤条条地躺在小床上:为什么要去他们那儿,你明知道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上次说捡到你的就是他们。

  我没有钱呀方灿,李龙馥很可怜地答他,双臂伸长想要去够他的脖颈,索取一个不是很厚实的拥抱:我没有钱没有家人,什么都没有,衣服还都是从富人区的垃圾桶里翻的。没有钱要怎么活呢。

  方灿接收到一阵足以顶替李龙馥没有去过韩国的共鸣,这阵共鸣足以让他热血冲上头顶,将李龙馥从床上抱起来说出一句那我给你买。我帮你打到胳膊上打到大腿根,李龙馥,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极其纯情的一句话,如果他们没有帮你买帮你打到身上的这种前缀的话,方灿在那个傍晚突然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被遗忘的见面,李龙馥果然是故意撞到他怀里,才让他现在将要付出那么多钱。

  李龙馥没来得及答他,他的目光被窗外所吸引,悉尼经年不下雪此刻在步入初冬时却反常地飘起一点雪花,零零星星地往下落让方灿想起来李龙馥引颈去吸的白色粉末。李龙馥生起一阵巨大的恐慌,他把头颅靠在方灿肩膀上,凑近颈窝取暖。他们两个的影子顺着灯光透在公寓的窗子上,再拉长到整座公寓,逐渐步入韫浓的黄昏,使他们看起来是一对交颈的鸟。

  7.

  李龙馥开始把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搬进方灿的家,他每次来只带一小点,以为自己在玩不要被主人发现的游戏,每次走的时候都往方灿的饼干盒里扔一枚硬币。于是方灿有了李龙馥的牙刷杯、李龙馥的睡衣、李龙馥留下的一饼干盒硬币。后来方灿在杂志上看到说家里发现的莫名其妙的硬币大都是蜘蛛拿来交房租的,他指给李龙馥看,李龙馥搡了他一把竟开始考虑自己真的是蜘蛛的可能性。

  方灿大多是在高潮的时候很爱他,进入身体的一瞬间方灿开始初恋,余韵后觉得平淡。但鉴于李龙馥有种别人看到他就会高潮的本事导致方灿好像一直很爱他。

  方灿好像重新上医学院,把李龙馥的每个症状都与专业名词对上。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李龙馥是猝倒发作,情绪激动时便会出现,所以他们围在电视面前分食一口酒,李龙馥对着无聊的电视节目也能捧场地给出反应,哈哈大笑完一个晃荡摔进方灿怀里,摔完也不起来,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就继续赖在那里,笑眯眯地盯着方灿的下颌线条发呆。方灿没听到声响,低下头看见的就是李龙馥的一双笑眼,招摇地出现在悉尼的夜晚。

  方灿找到了新的工作,仍旧是做裸体模特,对于裸体出现在画作摄影作的事他浑然不在意,毕竟这是为艺术献身嘛,那么方灿也可以被称之为艺术家了。他工作的时间李龙馥外出,他脖颈上挂的黄铜牌把号码换成了方灿的。方灿曾试着打黄铜牌上之前刻的电话号码,只回赠到一串忙音。李龙馥在他身边无所谓地笑笑:那是我祖父的号码,早就打不通啦,一直打不通的。李龙馥掏出手机拨打方灿的,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对着电话喂喂喂,蠢得要死,李龙馥笑得前仰后合,对着电话里的方灿说:你可要一直能打通呀方灿,我会给你充话费的。

  时常会有未知号码打到方灿这里,换他道完谢匆匆过去接。李龙馥在白天的骤睡极易被唤醒,他睁开眼场景就从垃圾箱到了方灿的家里、他们的家里。李龙馥从床上跳起来急着去找翻出来的衣服,他颇为大方地给方灿捡了两件衣服,给自己送了一条轻纱质的裙子。薄纱笼在李龙馥突出的脊骨上像一缕寒烟,冬天的午后铺在身上一片暖荣,他把方灿的手机抢过来播放钢琴乐曲,自己掂起裙摆趁着阳光起舞了。他喉咙里跟着哼,厚金发在阳光下跳动奔跑,上下颠簸着和李龙馥一起跳舞。李龙馥口里念:好漂亮的裙子!

  好漂亮的李龙馥!方灿把李龙馥摔倒在床上,引起他一串咯咯乱笑:方灿!方灿!我摔疼啦!方灿才不管他呢,或者方灿不在意宇宙的起源不在意他们为什么没钱不在意李龙馥什么时候睡过去,他不在意任何人。因为李龙馥太漂亮啦!他漂亮得像一串花蕊,包着裙摆下轻纱的花朵,他翩翩起舞他和歌而乐!方灿吻上李龙馥没有血色的唇,手指穿插在金色长发里,像收拢一束水稻。

  方灿,方灿,李龙馥叫他。他破有心机地扯开自己的肩头,大露而露他的白肤,以便让方灿的美丽更为显眼。李龙馥问你,你知道方灿的美丽么,方灿呢不是那种乍眼的好看,他的好看是藏在灰尘下的,只有你揉乱他的短卷发,将方灿揉成一只圆滚滚的毛绒小熊,你才能透过他弹弹的头发看见他无与伦比的美丽。所以李龙馥才心甘情愿地奉献啦!

  混乱间李龙馥踢到床脚的饼干盒,锵啷一声盖子开落绽放出一把硬币雨,哗啦啦洒了一个木地板。他回吻上方灿的嘴唇,同他纠缠在一起,长金发和短卷发也纠缠不休密不可分了。方灿将李龙馥折叠成一张冬天的贺卡,听他呻吟声组成的乐曲。高潮的时候方灿又觉得很爱很爱李龙馥,而高潮过后一切都显得平淡无波,无聊无趣,他长成一个碌碌无为的大人。既然这样何不带着李龙馥一起死呢,既然只有高潮的时候人是亢奋的人是有趣的,往后的一切都不需要在意,那么为什么不在这时候去死呢。他回过神来凝视身下汗湿的李龙馥,一只溺水小猫,一个美丽的隐喻,一道生与死的界线。

  8.

  深冬的时候李龙馥开始出现新的症状,他的症状出现得又快又狠,好像李龙馥的人生都被缩短成一小段所以该受的苦难都在这一短时间里接踵而来。他开始出现睡眠瘫痪,从噩梦中剥离醒来又踏进另一片黑暗,前后左右皆是虚无只留下他一个人出现在深渊。龙馥。有人叫他,叫他的韩语名字。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方灿。他想要回答方灿我在这里呀!喉咙张张却怎么也没发出声音来,他的身体如同沉入海底的汽车,而他的意识困在车里怎样拍打都没办法,只能等着海水将自己淹没。然后他听到方灿的哭泣声,庞大的哭泣声震耳欲聋,包在海水的气泡里一点一点向他传播,原来我死了么,那么逝者李龙馥竟然有人会为他惋惜,为他哭丧。那么来日的新闻报道上李龙馥就不是无人认领的无名尸了,他将会有一个漂亮的方灿前来警察局,掀开他尸体上的裹尸布,瞥见他的全脸后失声痛哭,他将会在只有方灿一个人的追悼会上用话筒讲:李龙馥真的是一个好人,瞧,他多么好呀,死也死得不安生。

  李龙馥睁开眼,遗憾地发现眼前是公寓的天花板而不是棺材顶,他大口喘着呼吸如同一只被抛上岸缺水的鱼,翻过苍老的鱼肚白。方灿,他喊。方灿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的眼睛泪红,沙哑着嗓子:你没死啊?没有呢,李龙馥答他。哦哦,方灿擦了擦眼泪,那我去做饭了。

  哥,李龙馥喊他。此时此刻他才显得像个比方灿小上几岁的小孩。他的眼泪哗啦啦往外淌,他说哥我刚刚醒不过来了。方灿站在离他一米远的距离,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小小的、窄窄的、深深的鸿沟,他说哥,我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呀。方灿没擦尽的泪水又淌下来,他两步跨过来把李龙馥搂到怀里:很快的,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李龙馥重拾起针头,在方灿不在的时间缩在房间角落里偷偷为自己打上一阵,于是白手腕上又多了一个小小的针头。他一般不敢打在大腿根,因为方灿回来做爱要用呢,他的大腿根与方灿的肉相撞在一起啪啪的声响让他觉得着迷。他在角落里愉快地笑了,笑呀笑呀,这样就不会睡过去,他只是做一场所有人都知道的幻梦。梦境将他割裂成零碎的很多瓣,一瓣的李龙馥和方灿相爱相亲,在孩童的笑声里步入婚姻殿堂,方灿会在牧师说你是否愿意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说愿意。李龙馥游离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笑得夸张的脸又一声将镜子打碎了,玻璃渣混着鲜血往下落,他又被割裂成很多瓣了。这次的一瓣李龙馥在明晃晃的镜子里仍旧笑着,身后出现方灿的身影贴近他的耳朵说我们去韩国吧,我们回韩国看雪,雪是很大很大的,足以覆盖整个李龙馥那样的大呢。很多很多瓣的李龙馥瘫软在卫生间的花纹地砖上,等着进来的方灿用万能胶将他黏成完整的一片。

  李龙馥!方灿真的进来了,他像拖一具死尸那样把李龙馥拖到卧室,行走过程中拖出一长道血迹。李龙馥支离破碎地冲他笑,他问方灿:你来啦!你来啦方灿!你来了我就好了,我们去跳舞呀方灿!他拉着方灿的手腕站起身来,去把轻纱裙子裹在自己脸上,透过密密麻麻的网眼看方灿,方灿也被网眼割裂成很多很多块了。他沉默一会又哭喊,方灿,我想去精神病院,我觉得我病了方灿,我们一起去行不行呢,我们都有病,我们都不能死在这儿。方灿我们住一个病房吧,我们被死白包裹着被别人当成神经病吧,反正别人看我们的表情和看神经病没什么两样啊。他淅淅沥沥地哭了,扑到方灿身上把他的衣服往下剥,一边剥一边摸索:我看看他们这次摸你哪里了,这里摸了吗,这里呢。你怎么可以背叛我啊方灿,你的身体怎么让别人摸啊。

  他的手蛇行到方灿的下体,将嘴巴张成一个圆圈用圆圈把方灿笼住。他来回吸吮一边掉眼泪,方灿把他的下巴嵌起来,使他的脸朝向自己,他弯下身和李龙馥接了个吻。他卡着李龙馥的腋窝把他抱进自己怀里,一个很同情很爱怜的拥抱,李龙馥趴在他肩头哭喊,他只是说龙馥,龙馥,醒过来。我是清醒的呀,李龙馥咕哝着说。方灿的手指插进他的长金发,顺从着回答:你是清醒的,那么龙馥,现在看见什么了。我们有很多钱,李龙馥吸鼻涕,我爸妈把我领回去了,我有很多的爱。很好,那很好,方灿叹息,他侧过头去吻李龙馥的耳尖,那龙馥不醒过来也可以。李龙馥抬起头,他的鼻尖和眼尾一样通红,眼泪可怜地挂在下颌下一秒滴落,他又一声抽泣:可是没有你啊方灿!他又把头靠回去,闻着方灿身上的味道哭:没有你怎么能好呢。

  李龙馥睡死过去,方灿在他旁边和衣而躺,听着李龙馥沉稳的呼吸声睡过去。半夜三点的时候又醒过来神经质地去探李龙馥的鼻息,感觉到热气扑到自己手指上才抱着手指入睡,过不了两个小时又骤然睁开眼侧耳去听李龙馥的呼吸。李龙馥如今偶尔会出现睡眠呼吸暂停,方灿默数着,恰好是两分钟停一次。完蛋了,方灿想,呼吸的李龙馥就已经足够让他染上瘾了。他在破晓的天光里支起身去看睡着的李龙馥,睫毛颤动地扑闪让他想起来见过的千千万万次的李龙馥。李龙馥睡着时珍珠一样的脚趾总爱抽动,方灿默默地将其称之为痉挛,就如同李龙馥高潮时总会痉挛一样,他迫切地想要看到那样鲜活的李龙馥。

  9.

  澳洲步入春天的时候李龙馥的睡眠时间加长了,从零星的四个小时到了现在的十几个小时。方灿买了个本子,上书某年某月某日李龙馥睡了几个小时,往后翻还有他的另一个记账本:某年某月某日李龙馥让我生气。

  龙馥一般很听话,但仅限于在床上,他抱着一颗愧疚之心,方灿让他怎样躺他就怎样躺,用韩语稀里哗啦地往外冒荤话,都被方灿拿dv录下来以便后世观赏。想到这里方灿就忍不住发笑,若是他们这里偶然突发海啸地震,那么人们来救援他们俩的时候看见这部dv和两个光裸的人将要露出什么表情。

  他已经背熟李龙馥的呼吸,例如紧促的呼吸是李龙馥又睡眠瘫痪了需要他给予一点刺激唤醒李龙馥,就像童话故事里王子用深吻来唤醒睡美人那样。又例如李龙馥偶然的暂停呼吸不是他死了,可能是李龙馥累了想要换个呼吸方式,方灿胡思乱想。他们买不起注射液了,方灿微薄的薪资供不起一包白色粉末,而李龙馥常翻的垃圾桶里又怎么会大方地有这种东西嘛!所以李龙馥只能不甘心地戒掉。

  他发作的时候通常都被捆在床上,李龙馥悲哀地想是不是世界上就只剩方灿的床——这一亩三分地了。他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作,一口咬上方灿的手腕给他吝啬地留下一个疤痕。方灿只能拿手塞他嘴里括住牙齿两端看他的口涎往下滴,又是淅淅沥沥的。

  由冬渡春步入夏天的时候李龙馥被戒得差不多,而他们也迎来第一个新年。灼热得似火烧的天气使李龙馥走出公寓的时候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他仰起头去看外面的天光接着去看将落的暮色。他们下午五点多就去了北岸桥下公园,等着看海港大桥爆破的烟火。李龙馥那天没穿捡来的奢侈品衣服,他穿了方灿的旧t恤,圆领口已然发黄下垂他还是贪恋一些方灿的味道,即使味道本人就站在他身边挽着他的手。

  从七点到十二点一直有烟花秀,他们在其中的几个小时一句话没说,只手牵着手站在人群里听其他人欢呼。炸响的烟花连续怦然,一簇一簇地争先恐后往天上拥挤。李龙馥接近十二点的时候突然开口,我好像也要被炸上去了。方灿揉揉他的头发亲了一口他的侧脸,明灭的光亮中李龙馥反而耀眼非常,如同一个火柴偶然擦过而起的火星,下一瞬就要陨灭。方灿突如其来一阵没由来的恐慌,他急于朝李龙馥要一个承诺:李龙馥,明年春天……十二点钟声炸然敲响,打断了方灿未尽的话音,李龙馥在巨大的烟花声与钟声里朝他轻飘飘的笑,凑到方灿耳边:新年快乐,方灿!现在是今年春天啦!

  好吧,那么今年春天,今年春天,李龙馥和我回一趟韩国吧。李龙馥雀跃地点点头,如同一只快乐的小猫:好的呀!

  10.

  春天,春天多好呀,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一片生机勃勃,而李龙馥或许也能在这样的春天里悄然生长如同一株野草。我们龙馥呀,正是人生中的春季。

  一年就这样囫囵地过去了,方灿把其收集成一片玻璃渣往胃里吞,直划得喉咙胃都鲜血淋漓。是多么快乐呀这一年,这一年李龙馥仍然做着嶙峋的幻梦,在入睡或是将醒的时候睡眠瘫痪,后来方灿看过一张古希腊的壁画,红眼利齿的老虎坐在洞穴时期的人身上,压着使其不能动弹。原来龙馥身上也蹲着一只皮毛油润光滑的老虎。他们时常做爱,伴随的声音是dv播放出来的李龙馥呻吟声,犹如一声破空的大笑。做完很累了开始吃方灿煮出来的难吃的饭,一口一口地往喉咙里灌,李龙馥戳戳带血丝的劣质牛排:喂,方灿,我要吃全熟的。方灿说他真是吃不得好东西。吃完呢,李龙馥开始打瞌睡,被方灿叫醒后看两眼无聊的电视节目又睡过去,醒来又是一个质问方灿今天被摸了哪里的循环。

  他们蜷缩在悉尼的小角落,无趣又无聊地过活,外面什么情况什么天光都与他们毫无关系,他们只是两个神经质的人啊!只是李龙馥清醒的时间愈来愈短,沉睡的时间愈来愈长,方灿得到的只是汗湿的额头。

  悉尼春天伊始的时候李龙馥好歹没睡那么长时间,他们去了海边,躺在沙滩上假装死过去等浪潮将他们吞没。

  再次回到小床上,李龙馥偏过头吻了一吻方灿:我好困了,我要睡觉了方灿,晚安!方灿答他:好。于是他们一左一右躺在床上,拿被子裹住两具躯体。李龙馥背对着他,消瘦的背使他看起来像一个小婴儿,他说方灿,再过两天等我把衣服卖一卖我们凑够钱就去韩国吧。午后的阳光味道使人昏昏欲睡,方灿在这样的沉静里点点头。李龙馥看不到他的动作,又说:方灿,对不起,我把饼干盒里的钱都拿去买汉堡了,没办法呀那家汉堡太好吃了。方灿抚摸他的背:没关系,反正都是你放进去的钱。好吧,方灿你人真好,李龙馥真诚地夸赞他,那么我真的睡觉咯!晚安方灿!不对,现在是下午,午安呀方灿!

  方灿从背后把他圈住,嘴唇贴上李龙馥沉默的背,他也预备着睡过去,李龙馥的脚趾抽动一串让他们的小床发出一阵吱呀声,方灿想李龙馥又痉挛了。

  李龙馥的侧脸在午后的清光里起伏如一道山峦,而方灿翻山越海终于抱住他的背,贴得近近的让自己的鼻尖全是李龙馥的味道。他数着李龙馥的呼吸两分钟一断而后长长地断了。眼泪那时候才浸湿李龙馥的衣服,若是他察觉了准会跳起来怪方灿弄脏他的衣服了,那么方灿又要在本子上记上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李龙馥惹我生气。天光收尽在迫近的黑暗里方灿又涌来一阵孤独,让他把李龙馥抱得更紧,他说午安。

  然后他沉沉睡过去,苍蝇落到李龙馥的鼻头。

糖果

0颗

奶茶

0杯

咖啡

0杯

披萨

0块

红酒

0杯

发表书评:

您需要 登录 才能发表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