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完
作者:要不这饭你来做      更新:2022-12-24 18:52      字数:14971
私设:时间上世纪九十年代
【他像是广袤天地间无名的小虫,有人带他日出而朝生,有人教他月升而暮死;可月落后还有日出,日落后仍有月升,他不得不在明暗的边界游弋,直至生命最后一场朝生暮死。】


这是刘宇第二次来这座大城市,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九个月,四季轮回走完了一半多。

去年十二月他只身一人背着个双肩包来北京参加艺考,走出火车站后对欣欣向往的首都只有一个形容词:灰蒙蒙。
工业化的大都市总是阴沉着天,但却很少下雪,每个人都低着头急匆匆的从刘宇身边走过。
他从贴在电线杆的红字小广告上找到了落脚的出租屋。在城乡结合区的筒子楼里,不足六十平米的两室一厅被合成板隔出四个房间,刘宇的就在最里面。薄薄的墙板除了不至于让刘宇在所有人面前换衣服外,几乎没有丝毫隐私可言,半夜隔壁卧室小情侣做爱的声音犹如滔滔江水——在一屋子人耳边拍了个两岸阔。
但是他来考试的学校里又全然换了另一幅景象。
早晨不到六点,刘宇就跟着校门口的指示牌来到了了备考室。路上他走过操场,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出晨功,还有几个高个子的男生朝刘宇吹口哨,嘴里的暖气化作渺渺散尽的白雾,对方扔给他一句“逢考必过啊小弟弟”。
“好!”刘宇在心里默念,“逢考必过!”

就是在黑白与彩色交织的十八岁,刘宇跟着其余九个人走进了考室。
屋子最前坐着五名考官,正中的一位前面放着他的名牌:叫朱晗。刘宇当然知道他,每个中国舞考生都知道他响当当的名号。
刘宇是这一组里个子最矮的,自然而然被排到了角落,小组合舞考核时他都不知道老师们有没有看到自己。越是不起眼,他就越努力的把肢体幅度做大,企图借此换得更多关注。
一场考核大约三十分钟,在个人技能展示时刘宇排在第一名,结束后他自然而然退回到角落里等。屋里暖气能带动的温度有限,空耗能量的他就缩在一起发呆。
在第五个考生完成后,这个时候朱晗示意考场秘书暂停,他说:“让考完的孩子先穿件衣服吧。”

九月的北京是一年里最舒适的时候,这次刘宇没有了初来乍到时的窘迫,他跟着接站学生的指引登上前往学校报道的大巴车。
身边坐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他们大多数难捱旅途的疲惫,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只有刘宇,新奇的趴在车窗上看,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观察这座城市。笔直耸立的高楼、五光十色的广告牌、接连驶过的小汽车,对刘宇来说样样都是不曾见过的新世界。
坐在他旁边的男生凑过来问:“同学,你老家哪儿的?第一次来北京?”
刘宇愣愣的嗯一声,又摇了摇头,不甚流利的回答:“应该,算是吧。”
他不知道在出租屋的那一个月,算不算来过。

家乡的亲戚邻居人人都说刘宇是小县城里飞出的金凤凰。
刘宇所在的班级是唯一的中国舞班,班里二十几个学生,个个都是一个人里挑出一个的人中翘楚,从小县城来的刘宇反倒变得愈发不起眼了。
好在刘宇同宿舍的其他五个室友都算是好相处的,平时打量他瘦小,没少照顾他。他们六个还按照年龄排了个长幼有序,最小的刘宇就成了他们嘴里的“小六”,小六即小刘。
身高原因,刚入学不到一个月,刘宇就发现每次上专业课自己都是被排在后排角落,尽管他以安徽省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但是这个讲究天资与硬件条件的标准,仍然是他逾越不过的现实。
后来可能是室友看他实在可怜,不知道老大从哪里给他搞来的一罐进口奶粉,在其余五个人团团注视下,刘宇从铝罐里挖出来两勺,淡黄色的细粉兑上热水,盈盈袅袅的惹气熏得刘宇直冒汗。
老大让刘宇赶紧喝,说这玩意儿营养高,喝了指定能长个儿。
老二撺掇刘宇:“小六,给我尝尝呗。”
于是他们六个一人一口分完了。
“怎么样?”老四拽着刘宇的胳膊上下打量,“感觉怎么样?”
刘宇啊一声,傻站着让他看。
还是老大先反应过来,给了老四后脑勺一巴掌:“你以为吸毒呢,这么快来劲儿?”他转过头和蔼的跟刘宇说:“你先喝着,咱们喝完这一罐还不得窜到一米八!”
刘宇趴在床底下拽出个小包,说什么都要给老大买奶粉的钱,可一问——这么一罐一百八。
喝奶不长个,这是奶粉罐见底以后老二给刘宇量身高得出的结论。
但是奶粉还有别的好处,老大掐着刘宇的脸蛋笑:“小六怎么越喝越水灵了?”

刘宇长得漂亮又秀气,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
刘宇的爸爸在老家县城里开了家舞蹈培训学校,小时候爸爸在里面给学生上课,刘宇就坐在外面自己玩玻璃球,路过的学生家长夸他“谁家的小丫头长得这么好看”,把刘宇气得嚎啕大哭。
漂亮便也有漂亮的好处。刘宇站不到学校舞台正中的位置,在外面却因为漂亮次次能当主角。
可遑论漂亮的脸蛋也并不足够,主要是他头上顶着中国第一号舞蹈学校的金字招牌,加上刘宇有实实在在的本事傍身,大大小小的活动他参加了不少。
然而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毕业之前,不许学生自己出去接私活。

刘宇被一通电话叫回去的时候,他以为在办公室候着自己的是那位谢顶的班主任,然而他一推开门,发觉里面站着等他的还有朱晗。
领导把话说得明白,告诉刘宇:“学校里教的是学院派,你要是十头驴拉不回头的乐意琢磨外面莺莺燕燕的东西,那就把退学申请一交,回家去吧。”
最后还是朱晗从中斡旋,担保下了刘宇。
刘宇跟在朱晗身后,亦步亦趋的往办公楼外走,朱晗叫住他问:“外面有什么东西这么勾着你?你天资好又勤奋,怎么就偏不愿意本本分分的过呢?”
“老师次次都不让我在中心位跳。”刘宇低着头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子,他拽着朱晗的衣服追问,“朱老师,您说我跳的好不好?”
朱晗头也不回的朝车棚走,更不多看刘宇:“好,也不好。”朱晗嘿一声,好像纳过闷来,不轻不重的揉了揉刘宇头发:“你的意思是,这还是老师的错了?”
刘宇站定,学着他的语气:“是,也不是。”
朱晗盯着刘宇看了会儿,说道:“这样,以后你每节都来跟着我的课练,早晨五点晨功,晚上十点夜训,周末不休,跳得好就让你站中间。”
“真的?”刘宇狐疑,“第一排,中间?”
“真的。”朱晗神情严肃的对刘宇保证。
刘宇像个小孩一样抱住比他高半头的朱晗,嘴上嚷嚷:“立字据!”

后来刘宇果然顺利进了朱晗的课堂。朱晗把他安排在了不前不后、不中不偏的位置,也从未对他有过特殊关照,只是让他跟着其他人一起做。
不可否认,刘宇天资不算最高,但确实勤勉,从细节里都可以看出他私下一定练习过多次。肯用功又不走捷径,这也是当初他们五个考官拍板以省内第一的排名把他招进来的原因。
有一回朱晗临时去外地开会,走得急,便没来得及给学生安排下日常训练的任务,女生班他倒是不忧心,唯独那群用鞭子赶着走一抽一动的男生班让他放不下。
一周以后,朱晗风尘仆仆的和同事回了学校,在去练功房的途中路过值班室,门卫大爷朝他们点头问好,和朱晗寒暄几句里无非是“朱老师辛苦了”云云,末了临分别前对方说:“朱老师今年招的学生真不错,有个个儿不高的小男孩,天天早晨六点就来找我要钥匙开门了,晚上十点都不肯走,非要我一遍一遍的催他。”
朱晗心里了然,那是刘宇。他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担心了很多人,却唯独没有担心过刘宇。

大三第二学期的期末考核五月份就陆续开始了,刘宇站在了最中心位置。
不是朱晗为他做主的原因,但刘宇仍然把功劳归功于朱晗。朱晗在办公桌后,刘宇坐在对面的沙发里,笑盈盈的朝朱晗竖起大拇指说道:“老师,您太牛了!”朱晗对刘宇这天花乱坠的话无动于衷:“你也牛。”
刘宇诚实的点头:“我也牛!”
考核第一天,朱晗仍然有其他年级的课,故而没有去看。直到临近结束,朱晗才从汇报厅的小侧门钻进来,他站在门口扫视一眼,就看到了正躲在后排换衣服的刘宇。
朱晗先去和坐在第一排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为首的女老师回头看了一眼刘宇,又示意台上的学生继续,才压低声音和朱晗讲:“下学期的领舞,可以让刘宇试试。”说着给朱晗看了几位老师打出的评分表,技能项几乎快达到满分。
刘宇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穿外套,一只袖子怎么也伸不出来,还是朱晗给他捋顺了递过去。刘宇这才知道朱晗嘴上说调不开时间,但还是赶在最后一刻来看他了。
“您肯定去看我成绩单了。”刘宇嘟嘟囔囔的收拾起书包,跟着朱晗推门离开考场,“怎么样?分数高不高?”
朱晗不想助涨刘宇那点洋洋得意的小心思,直到彻底到了室外才接话:“不知道啊,没看。”
他倒也不藏着掖着:“有个好消息,刚才王老师说下学期让你试领舞。”朱晗竖起一根手指比划了下:“两周,不行就换人。”
刘宇哇的大叫一声,跳的快比五层台阶高。朱晗顺手提起刘宇的双肩包说是要送他回去,等到接过来时又着实被沉了一下。
打开书包一看,才知道学校发的三斤的绑腿沙袋,被刘宇自己加成了五斤。

这一年雪下得格外早,刘宇一觉醒来发现窗外的雪已经到了小腿那么厚。操场上各个班级的早训都回到了室内,七点半下训,到八点正式上第一节早课,中间半个小时的时间吃早饭,所有人都争分夺秒的跑着去食堂。
同宿舍的人早就跑没了影,只剩下刘宇在后面磨磨蹭蹭的接雪玩儿。
出了教学楼大门,是一段比较长的楼梯,朱晗和几个指导的学生边聊边下楼,分后才反应过来刚才路过的人是刘宇。
朱晗在低一些的台阶上停步,叫他:“刘宇,干嘛你呢。三年了,还玩不够?”
刘宇嘿嘿的笑,仰着头感受雪粒落在脸上的凉意,直到睫毛上结出冰晶,他伸出手企图接住些什么:“雪哎!”
“是雪。”朱晗无奈的笑了下,“过几天还会有,明年也会有,赶紧吃饭去。”

吃饭的时候刘宇和朱晗,还有两个同宿舍男生坐一起,几个人就又聊起前两天电视台的事。
台里筹备新年晚会,节目导演本着“乘开放大浪潮”的观念,想做一版东西融合的舞台。专门派了人来问,学校能否出一些学生,再参与舞蹈编排。朱晗问是什么样的东西融合,来人便大致讲了导演的设想——中国舞与芭蕾舞的结合。
朱晗思虑再三,还是给了对方回绝的答案。
刘宇喝了口豆浆刚咽下去,一听就瞪大了双眼:“为什么?”他想不明白对方拒绝的理由。
另外两个男生倒是很平静,坐在刘宇身边的那个按下刘宇的后脑勺,说:“吃你的饭吧。”
晚上刘宇坐在床边泡脚,却仍然记挂着白天的事情,他问室友:“你们说朱晗老师为什么要拒绝啊?”
老三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那老师为什么要答应啊?”
刘宇站起来:“既能有个实际锻炼的大舞台,又能发扬光大中国舞,不好吗?况且,况且我不觉得中西结合是什么不好的,能用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取向去融合传统的舞蹈艺术,不好吗?”
老三翻了身:“宝啊,你的思维太超前,很明显与老师们不同。”老二补充:“和我们也不同。”

一旦进入最后一年大四生活的后半程,日子就像拧了发条的机械小汽车,飞一般的往前驶去,连半点尾气都留不下。
朱晗整理他们这届学生的活动材料时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刘宇这个不亲不疏的学生已经在他以四年为时间节点来分割的任教生涯中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按照朱晗对刘宇的期望,他会在毕业大联排的舞台中心,是绝对的主角,顺利毕业后要么继续深造,要么靠着专业能力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然而刘宇就是意外的代名词,他怎么可能平平稳稳的就成了朱晗引以为傲的“某界学生”。
“菡萏杯?”办公室里的朱晗按捺下惊讶的情绪,他不动声色的审视了刘宇一番后反问他,“怎么突然想到要报名这个?”
菡萏杯是全国顶级的古典舞类技能竞赛,评委都是各省首席,来参赛的选手也是各大歌舞团、文工团、院校选派的翘楚中的翘楚。从前一年一届,后来因上面开会,点名要它“菡萏杯”坚持推优拔高、为国家选送顶尖舞蹈储备人才,主办方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再次改为两年一届,其含金量不言而喻。
朱晗想笑刘宇初生牛犊不怕虎,菡萏杯竞争激烈,落选的大师级人物都数不胜数,更遑论他一个大四学生,恐怕连参赛资格都没有。朱晗知道有这份敢想敢做的劲头很好,不愿意打击小孩的自信心,只得委婉的说:“行啊你,我都是参加了三年才捧回来个奖杯,你比我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么快就想把老师踩下去了?”
刘宇直挺挺的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乖得不得了,只有朱晗知道这小孩脑子里五迷八怪的全是鬼精灵,刘宇瘪着嘴求朱晗:“老师,求求您啦……我真的很想试试。我不要得奖,只是想试一试。”
朱晗盯着刘宇的眼睛:“你是想去电视台的春晚,还是想去菡萏杯?”
刘宇的眼球像两颗乌黑的玻璃珠般清澈明亮:“不可以都选吗?”
朱晗笑骂他贪心。
后来刘宇走了,距离菡萏杯预赛报名还有三个月之久,他们师生间有的是时间思考决定。
只是当时朱晗还没意识到,其实当他看着刘宇的双眼时,如果刘宇真的提出其中之一的选择,他也能退让出师长的尊严与权力,把刘宇想要的都给他。

比起菡萏杯和春晚,刘宇给朱晗又带来了更为棘手的新问题。
有一场外交部举办的晚会,主题是以民间艺术交流推动国家间文化沟通,音乐学院的一位客座教授名字赫然出现在晚会表演计划单上。既然是中西文化交流,那便少不了东方美学。这位教授和总策划聊过后,决定将钢琴独奏中穿插上中国舞表演。
谁来跳,那就从学校里找。
老师不行,晚会不是课堂,不讲求技法高超,更在乎的是韵味。
于是教授找到朱晗,让他帮忙找个学生跳,越青涩,越好。
朱晗带着吴牧野走进汇演大厅,两个人并排站在台下观看报名学生的基本功训练,人很多,一群接着一群的涌入吴牧野的视线里。
“不行。”吴牧野摇头,“不是我要的感觉,这些学生都太急切的想表达自我。朱晗,你说舞台需要的是什么?”
朱晗朗笑一声:“忘我。”
吴牧野抚掌应道:“对!”
话音刚落,视线被舞台角落的一抹纯白抓走:那是一个很纤巧,但是极为灵活的身体,他没有被嘈杂的人声打扰,更没有在乎台下的选拔,只是专心的在一个不足三平米的角落里一遍遍的练习平转,练功服的下摆被他旋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朱晗,就他了。”吴牧野拍了拍朱晗的胳膊,目光却停在那个人身上,他欣喜的从侧边楼梯走上舞台,朝那边走去。
朱晗的心沉了下,但还是微笑着呼唤:“小宇,过来。”

刘宇跟吴牧野走了。
也不能叫做走了,只是去看场地,他还会再回来。朱晗这么想。
现场的舞台设计在湖面中心,是一块向岸边凸起的半圆形平台,很大,一眼看去几乎望不到尽头。吴牧野站在一侧指给刘宇看:“到时候观众会统一坐在岸上,看着近,但实际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你不用紧张。”
刘宇抿着唇轻轻嗯一声,攥紧手心后点头:“我不紧张。”
吴牧野被逗笑了,他走向舞台左侧摆放的钢琴,坐下后叫刘宇的名字,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的对着舞台正中:“要跳吗?无比荣幸为亲爱的缪斯伴奏。”
“现在?”刘宇回过神,逆光背对着水面,潮湿的湖风从他身后袭来,他讶异的指了指自己,“现在吗?”
“现在。”吴牧野不在乎刘宇的犹豫,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自顾自的弹起来。是一段梁祝。刘宇微愣了两分钟,随后配合的跳了起来。
天黑下来,朱晗依然没有等到刘宇。
朱晗刚锁上练舞房的门,一转身就正好撞上刘宇,刘宇笑眯眯的扑到朱晗身上叫:“老师,我回来啦。”
朱晗接住他,问:“吃饭了吗?”
“吃啦。”刘宇看起来很高兴,“吴老师带我去吃肯德基啦!”
刘宇有点高兴事就能乐一天,朱晗被逗笑了,继续问:“他就请你吃肯德基啊?怎么不让他请你吃西餐,他可是假洋鬼子。”朱晗难得说话又损又幽默,末了他还叮嘱刘宇:“少吃垃圾食品,没有营养。”
那个年代里肯德基也不是随便就能吃到的,刘宇还记得自家小县城里连肯德基的店面都没有,到底仍然是孩子,垃圾食品是最简单的快乐:“好呀,那我下次告诉吴老师——”他学着朱晗的语气,一板一眼:“朱老师可说了,肯德基没有营养,让你带我去吃西餐!”
朱晗笑得胸膛震动,骂他:“胡闹。”

这天为刘宇定制的演出服做好的日子,吴牧野接刘宇去试衣服。刘宇站在试衣间里,安静的抬着双臂以方便工作人员调整腰带尺寸。
可以看出服装设计师是下了功夫的,并未完全照抄照搬汉服的华丽繁琐,而是化繁为简,全身上下无一处刺绣花纹,用轻薄的蓝白渐变纱织布料做了上略贴身、下高放量的设计。
吴牧野半靠在一旁,不掩欣赏的神色,他赞美刘宇:“这身衣服适合你,很美丽。”
“啊?”刘宇痴痴的,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溢美之词砸晕了,他的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说话都开始结巴,“您,您怎么突然这么说……”
吴牧野笑了声,他非常享受刘宇稚嫩的表情和眼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既然有幸欣赏到美,为什么不直接夸?占有美也是人类的生理本能。”他补充重复一遍:“你很漂亮,舞蹈是,人也是。”
刘宇难为情的抿唇微笑,低声喃喃:“谢谢您哦,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我。”
“朱晗不夸你吗?”吴牧野挑眉。
“嗯……也是夸的。”刘宇思考到,掰着手指回忆,他对朱晗的夸奖几乎到如数家珍的地步:“朱老师夸我勤奋、努力、守时……还有……”
吴牧野不得不打断他:“刘宇,这是在老师角度对学生进行的评价。”
“可是我觉得就是夸奖呀。”刘宇反驳道,“都是褒义词,朱老师是在夸我呀。这么说的话,您夸我漂亮,也是老师对学生的评价。”
灵牙利嘴的,吴牧野向刘宇伸出手,刘宇小心的把手搭上去,但他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
“朱晗是老古板,一张嘴说的都是假话,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背道而驰,你不要听他的。”吴牧野评价对方,“我对你的夸奖是从男性审美角度出发,和师生无关,相信我,你特别美丽。”
说着,吴牧野弯腰吻了下刘宇的手背,刘宇知道这是西方礼仪。
“好,我知道啦。”
“朱老师让你请我吃西餐。”
“烛光晚餐?”
“不行,我又不是小女孩。”

自从和吴牧野熟识后,刘宇肉眼可见的更快乐起来。朱晗时常一个人笑话吴牧野,笑话他把法国那套不着调的花花肠子带回国,学识没见长进,光顾着一心用来骗小孩了。
偏偏自家小孩也不争气,被吴牧野骗了还倒帮人家数钱。
朱晗打开刘宇带回学校的表演服,左看看右看看,还在刘宇身上比划了下:“底下应该再给你裁一咫下去,太长了影响步子,脚下动作不利索是大忌。”
刘宇没往心里去,从背后掏出一只白桔梗,像变戏法似的伸到朱晗眼前:“噔噔噔噔——!老师,送您的。”
朱晗没有接,狐疑的问:“怎么突然送我花?”
“今天吴老师送了我一束,我想放在宿舍里等它枯萎还怪浪费的,就拆开给大家分啦。”这孩子在朱晗面前无比实诚,“这只是给您的。”
朱晗将花随手放在桌上,他恨不得把吴牧野拉到面前斥责:刘宇是孩子不懂,难道你吴牧野也不懂吗?老师是老师,学生是学生,纵使你再欣赏刘宇的舞,可没了分寸会害死人,刘宇他耽误不起丁点儿。他想骂吴牧野“不要做为老不尊的事”。
“好,我收下了。谢谢你。”朱晗对刘宇耳提面命的叮嘱,“吴老师是吴老师,你是你,这次合作完了你们就大概没什么多余的交集,他愿意带你长见识是向上走的台阶,吴老师和学校里其他老师不一样,可别跟着他把心玩儿野了。”
不待朱晗继续说,外面就敲门来了个脸熟的学生:“朱老师好,刘宇师哥,吴老师说在楼下等你呢,让你没事儿了就直接下去。”
“嗯,知道了,谢谢你啦!”刘宇收拾起衣服和朱晗告别,“朱老师,您是不是吃醋了?没关系,您是我最最最亲,第一亲的老师。吴老师比不上。”
朱晗欲言又止,他想说刘宇都在想什么,他是那种为琐碎小事斤斤计较的人吗?可朱晗说不出半句话,只能目送刘宇一蹦一跳的离开。
离开前刘宇也向朱晗传了吴牧野的话:“老师,吴老师可说了,让您多夸夸我。”

刘宇自在的坐上副驾驶,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后扭头看向吴牧野:“吴老师,我们今天去哪儿?”
吴牧野先从后排拿出一小束准备好的红色玫瑰递给刘宇,熟稔的和刘宇交流:“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咱们已经玩儿了好几天了,今天先去排练。”
刘宇认真点头:“对,我们是来工作的。”刘宇伸出一只胳膊,手攥成拳头,做向前的姿势,“那,我们冲呀!”
吴牧野觉得刘宇的赏玩性愈发强,从前第一面只想他是株可观赏的脆弱白茉莉,交往下来,刘宇的从内而外散不自觉得的散发出的依赖性和纯粹感更然人心热。
刘宇在他手里,就像白纸一样。
路上,刘宇和吴牧野聊起菡萏杯的事,吴牧野敲了两下方向盘,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路:“你想参加吗?”
“想啊。”刘宇诚实极了,“每个学中国舞的人应该都想吧。可是朱老师说我生嫩着呢,还没学会走呢就想着跑了。”
吴牧野一打方向盘:“想就参加。”
“哈?”刘宇发出奇怪的声音。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想就可以做的事,既然这么想那就去做好了。”吴牧野问刘宇,“又不是非得要拿个名次,这不现实。体验也是组成人生的一部分。去吗?”
刘宇彻底向左边侧坐了:“能去?”
“能。”吴牧野肯定,“你想去,我肯定就有办法让你去。先说好,不是后门,要个预赛参赛名额没问题。到时候你再和评委沟通沟通,听听他们的意见,对你未来也有好处。”
刘宇感觉自己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吴老师,您在我心里的形象变得更高大了。”
吴牧野哈哈一笑:“你的事说完了,再说说我的事。”他在停车场停好车,没有急着让刘宇下去,反而正色的与刘宇面对面:“我下个月在深圳有几场个人演奏会,想邀请你去当我的嘉宾。给个面子吗?迫不及待想把我亲爱的缪斯介绍给我南方的朋友们。”
吴牧野私下侵略性极强,尤其特别爱用舞台的灵感“东方缪斯”来称呼刘宇,总把刘宇逗得害羞不已。
刘宇受宠若惊:“我?嘉宾?我够格儿吗吴老师?我就是一个普通学生,怎么配做您的嘉宾……”
“你可是缪斯,绝对够格。”
他们俩就这么约定好了个“秘密”,连朱晗也没告诉。

这次合作的反响异常激烈,终归是业界第一次创新性的东西方结合,竟然也引发了不小的讨论。吴牧野和刘宇并肩站在一起谢幕,一个英国的大提琴演奏家操着浓重的口音用中文说他们俩是“一对璧人”。
刘宇羞的连忙摆手解释:“不是,这个词不能这么用的,我们是师生。”
吴牧野左手揽住刘宇的肩膀,右手伸出去和对方握手,用英文说“He's my beautiful Muse from China”。
“Wow~”两位音乐家相视一笑。
“来,老师们都往中间走一走,我们拍张合照留念。”场务助理招呼众人,刘宇和吴牧野自然而然的成为视觉焦点。刘宇怀抱着鲜花,伴随着“咔嚓”声,一张清冷素净的白面就留在了照片上。细细看来,吴牧野和刘宇都不自觉得将头微倾向了对方。
朱晗站在连通后台的通道口,看着刘宇在吴牧野的介绍下一一同众人问好,言笑晏晏,好不和谐。
另一个老师竖起大拇指对朱晗说:“朱老师,教出来个小凤凰啊,名师和名徒。”
朱晗淡淡的笑了下,眼神仍定格在刘宇的身上,似自言自语:“小鸟长大了,也要飞走咯……”

从校外归来,刘宇也算是成了学校里小小的名人。在去深圳前,刘宇听从朱晗的建议,参加了来学校选拔演员的安徽省文艺团面试。刘宇名声在外,又是专业能力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在朱晗的配合下,两人合舞了一段《庄周梦蝶》,朱晗是庄子,刘宇是他梦里的蝴蝶。
最后一幕,刘宇落在了朱晗怀里。
一舞结束,掌声雷动,几乎在当下,来的人就拍板定下了刘宇。
看着贴在学校公告栏上的公示名单,第一个就是“刘宇”,他掏出手机,用模糊的手机镜头拍了下来。刘宇飞进朱晗的办公室,给朱晗看:“老师,这下您放心了吧?我的心没有野。”
“没有没有。”朱晗欣慰的摸了摸刘宇的头发,“你是老师的骄傲。”

学生的秘密当然瞒不住老师,刘宇要和吴牧野去深圳的前一晚正蹲在宿舍的地上收拾行李,大四下学期没有什么课,室友都各自去忙未来,宿舍只剩下刘宇一个人。朱晗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小小的人,大大的行李箱,和他们师生间越来越看不透对方的一颗心。
刘宇坐在下铺的床上,朱晗坐在木头椅子上,两厢无话。
朱晗先开口:“为什么骗老师?你明天是要偷偷的走?”
刘宇隐隐觉得朱晗今天有点不太对劲,但是此刻他的灵魂早就跟着吴牧野飞走了,他低声说:“本来是想到了深圳再给您保平安……我怕您不让我去。”
朱晗叹了口气,脸色显得疲惫不堪:“你不问我,怎么就知道我让不让去?小宇,你的心野了吗?”
“为什么?”刘宇皱着眉,第一次问朱晗,“老师,你为什么总是说我的心野了?难道我必须要像您一样,一辈子安安分分守在教室里、守在学校那么小的礼堂里,才算不叫心野吗?我必须要把心放在您那里,才算不叫心野吗?”
朱晗神色凝重的看着刘宇,刘宇想他一定说的是很伤人的话,不然为什么朱晗看起来这么难过?
“对不起,老师……”刘宇忍不住在朱晗面前落泪,他蹲在朱晗的前面,手紧紧扒着朱晗的膝盖,乞求道,“老师,我错了,老师我不走了。”
朱晗短暂的摩挲了一会儿刘宇的眼皮,刘宇不得不闭上眼,十足十的:发乎情,止乎礼。
“去吧。”朱晗从怀里掏出来个米白色方巾包裹成的东西,放在手边的桌子上,“照顾好自己,按时回来。”
朱晗走了,刘宇哭着打开后发现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两千块钱。
连号,刚从银行取出来的那种。

飞机航线划过祖国的南北方,稳稳落地深圳。
吴牧野在关外接到了刘宇,他接手了刘宇的箱子,关切的问:“晕机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刘宇的嘴唇也有些发白,但是精神尚可,他回答:“没有,就是还有点耳鸣。哎,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也没有想象中的好玩。”
“没关系,有机会我再带你坐几次说不定就适应了。”刘宇没有在北京和吴牧野见面的活力,吴牧野猜测那一定是和朱晗有关,他开门见山:“怎么了?朱老师批评你了?没关系,我晚上给朱晗打电话说清楚。你老师一直是刀子嘴豆腐心。”
“不是。”刘宇摇头,又仰着脑袋寻找吴牧野的脸,很懊恼,“朱老师没有批评我,他还说让我照顾好自己。朱老师应该是生我的气了,都是我的错,该提前和他说清楚的。”
吴牧野感觉有点好笑:“他又不是你爸,大学四年而已,又不能一辈子看着你、守着你。朱晗啊,就是管你管了四年,乍一下放不开手罢了。这次就当给你个独立的考验,也是给他个放手的机会。你俩啊,一起成长。”
刘宇觉得吴牧野特别会说话,三两句就解了自己心头的忧愁。

到深圳后,吴牧野把刘宇接到了自己家住,当晚他又亲自下厨,端出来一盘又一盘的菜:“快来,给小缪斯接风洗尘。”
刘宇的半个身子都拄在了餐桌上:“哇,吴老师,你不会是先去饭店提前打包了菜回家吧?”吴牧野哭笑不得,捏了把刘宇的鼻尖:“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尝尝。”
“您要听实话吗?”刘宇拿着筷子,眼巴巴看着坐在对面的吴牧野。
吴牧野做出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感觉不如肯德基好吃。”
刘宇笑的前仰后合。
吴牧野家有个露天阳台,晚上可以躺在躺椅上看星星。饭后刘宇承包了洗碗的工作,洗完后他没有找到吴牧野,回头一看,对方正半靠在躺椅。刘宇从他身后慢慢走过去,吴牧野让了半边给他,伸手邀请他坐。
刘宇小心的坐好,两人安静的看了会儿。就在刘宇快睡着的时候,吴牧野突然说:“这还是我第一次欣赏了这么久的夜景,之前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
刘宇的手腕被吴牧野轻轻揉着,他扭过头问:“那今天为什么又觉得好看了?”
“可能是刚遇到可以一起消磨时光的人。”刘宇感受到吴牧野炽热的目光,他不知所措,但好在对方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举动,仅仅继续绅士的剖白:“星星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它帮我找到了按时回家的理由。”
刘宇逃开的时候还被拖鞋绊了一脚,吴牧野就在他背后开怀大笑。他逃回卧室的时候,发现床头柜上又摆着一束玫瑰花,还有一张手写卡片:欢迎缪斯的降临。

“深圳和北京一点都不一样。”刘宇在和室友的通话里说道,“深圳的空气特别好,每天都是蓝天白云呢。而且这里的楼又高又密,还有一条街的大商场!”
“一到了晚上,我就站在下面抬头看呀,眼前全部是五光十色的广告牌子,马路边儿上还有唱歌跳舞的,每个人都穿得很洋气。”刘宇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向对方汇报近期见闻。
老三此时正在实习,疲惫让他对刘宇描绘的大都市深圳实在想象不出来,但他很给面子,时不时的配合着哇一声。刘宇又说起他在深圳的表演,他说没想到不仅仅是伴舞嘉宾,吴老师竟然把舞台全部让给了他,甚至甘心做配的在角落给他伴奏。刘宇说他这半个月来跳的舞、登上的舞台,比过去四年还要多。
听着刘宇话里难掩的崇拜之情,老三就郑重又试探性的问:“小宇,你是不是恋父啊?”他不给刘宇思考时间,“之前在学校的时候,你眼睛都快贴朱老师身上了,天天跟在朱老师屁股后面跑,现在又一口一个吴老师的。你到底喜欢哪个老师啊?”
不难怪老三这么想,他们都知道:刘宇的父亲是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观念的男人,他把刘宇丢给妈妈、丢给爷爷奶奶,可谓是一天父亲的责任都没有尽过。刘宇在宿舍夜聊的时候,常常表露出对父爱的渴望。
刘宇说不出话,他也回答不上来。他想自己真的喜欢朱老师,可那是学生对仰望着的师长的孺慕之情;他又想自己对吴老师,不是的,自己好像从没有把他当成老师看。
刘宇抓住被子的一角,得出结论:“你才恋父。我那明明是崇拜朱老师好吗?朱老师那么厉害,对学生又那么关心,是个有良心的学生都会喜欢他的好吗?”
老三唉声叹气:“你一走这么长时间,朱老师肯定想你了。你给朱老师打电话了吗?”
刘宇平躺在床上,他抬起手看了看手背,又看了看水晶顶灯,脑子里乱成一片。
朱老师才不会想他,即使没有了他,朱老师还有成百上千个听话的学生,他可能是让朱晗失望了。

自从来了深圳,几乎每个空闲的时间里吴牧野都会带刘宇去逛这座大城市,白天去看展览,晚上就去吃烛光晚餐,吃完饭后还可以去附近的公园听一听露天音乐。金色演奏厅里大名鼎鼎的钢琴家随意坐在一架旧电子琴前给刘宇弹并不高雅的流行乐,刘宇的心脏咕噜噜的冒泡。
周末,吴牧野又邀请刘宇去游乐场。
刘宇捧着只冰淇淋坐在长椅上,玩了一天下来他已经没力气再多走一步。吴牧野要牵他站起来:“前面的广场马上就要开始烟花表演了。”
这诱惑不到刘宇,刘宇不为所动:“吴老师您自己去吧,我真的不行了。”
吴牧野又继续哄他:“可是到时候还有舞会,所有人都能一起跳舞。你是专业的,还不去给他们露一手?”
终于,音乐响起,众人从观看区域涌入到广场中心,两两一组自由起舞。这和刘宇想的不一样,他窘迫的抓住吴牧野的袖口:“救命,我不会跳交际舞……”
吴牧野牵着刘宇的左手,引领他:“我教你。”
正如朱晗所说,刘宇的悟性很高,几个步子下来他就掌握了舞步规律。他的脸红扑扑的,身体起伏的喘息,右手高高举起早就化掉的冰淇淋,热情的跟随着对方的节奏。
音乐结束时最后一片烟花也爆炸后升空,刘宇被吴牧野拥在怀里,周围的温度陡然升高,他愣神片刻呢喃的呼唤:“吴牧野。”
他后知后觉,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

两个月后刘宇回了北京。
原因无他,菡萏杯的预选赛要开始了。
刘宇的飞机是凌晨五点多降落,正在困顿的人群中排队等出租车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转过身巡视了一圈大厅,是朱晗。
短短两个月,朱晗没有变,刘宇却变了。他丢掉了从前生活在学校时的土气、瑟缩,如今真成了见过世面的小凤凰。朱晗自然的替刘宇拉着行李箱,出租司机还在停车道等他们。
“出去玩一趟,怎么话更少了?”朱晗把箱子放到后备箱后笑着问刘宇。
刘宇还是畏惧朱晗的,他不敢和朱晗说实话,要是朱晗知道他和吴牧野谈恋爱了,指不定要怎么骂他。
一路上默默无言,刘宇不自在,朱晗也不自在。
朱晗开始后悔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随便放手让刘宇跟着吴牧野走,怎么好好的给人送去了,却没有把他的小孩好好的送回来。

菡萏杯刘宇抽中的组比赛当天,朱晗陪刘宇去了,等到了现场,才看到原来吴牧野也在。
在朱晗的注视下,吴牧野和刘宇拥抱了下,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别紧张,等会儿先去试试衣服,按照之前说好的,我给你伴奏。”
刘宇抬起头,耳垂到脖颈的位置很快蔓延出一片绯红的晚霞色,他小声的问:“可以吗?那我这个后门也太明显了吧……”
朱晗轻咳了一声,吴牧野松开人说道:“咱又不是拿名次来的。”
刘宇单独进了换衣室,里面是由一个大房间用简易木板隔出来的数个小房间。一位年轻的女人叫他:“刘宇老师,吴老师给您送来的衣服在这儿。”刘宇礼貌的鞠躬道谢后落了锁。
是一件红金色的舞蹈服,和他以往的风格大相径庭。
刘宇穿上身后发现裙尾降降拖到地面,他下意识的想,如果朱晗看到了,一定会让服装老师临时为他再缝进去一节,以保不会有影响因素造成舞台失误。
可是现在朱晗不在身边,没有人再能抚平他的不安。
谢幕时,刘宇仰头望着飘落的金色飘带,下意识的伸出手接住。
其中一片就安静的落在刘宇掌心中,被他收拢后攥紧。

刘宇又要跟吴牧野走了。
朱晗生气为什么这半年来他和刘宇的分别多过团聚。
刘宇没有住学校宿舍,比赛结束后的晚上他一个人回到了在北京租住的房子,准备明天去深圳的东西。
这是一个老式筒子楼,一排楼道里有几十户人家。刘宇跺跺脚,借助邻居窗户里透出的灯翻包寻找钥匙,这时吴牧野走上楼,叫他。
“今天好多的评委都在夸你。”吴牧野低眉欣赏着刘宇还未卸掉的妆,刘宇真的特别特别漂亮,“他们说你未来一定是中国舞界的冉冉新星。”
刘宇的心情跌宕起伏,他想不通为什么朱晗的出现居然消弭掉了他即将前往深圳的快乐。所以刘宇静静的钻进吴牧野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这是一种不安又奇妙的感觉。
楼道里很昏暗,刘宇不必在意自己的表情,他被人抱着,正在慢慢找回一点久违的安全感,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过了良久,吴牧野问:“我们去巴黎好吗?”
刘宇疑惑的抬头,闪烁着的眼睛询问:“明天吗?我们不是要去深圳吗?为什么要去巴黎?”
吴牧野的嗓音有点喑哑,只回了他简短的两个字:“私奔。”
刘宇的脑袋里炸起烟花。
私奔,好古老的词汇,有种距今一千年的神秘浪漫,那是古时候父母反对时爱侣间的承诺和反叛,是崔莺莺将自己从犹疑动摇、怯弱和顾虑中解放出来后与张生的美满结合。
但现在,是谁在反对他们?朱晗吗?朱晗没有那样的权利。那他们又是为何夜奔?
刘宇的思考终止于吻,他和吴牧野紧密的拥吻,情动之际甚至没有拿住钥匙。

“啪嗒”,一串钥匙和一片金黄色的彩带一齐落在地上,楼道的声控灯亮了。
朱晗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
他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山松。
刘宇猛地推开吴牧野,他的世界在顷刻间如山崩地裂的毁灭了。刘宇颤抖着蹲下捡起钥匙,朱晗先意识到了刘宇不对劲的剧烈抖动,筒子楼的楼道是开放的,对外仅有一个半人高的矮墙,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多说一句重话,刘宇就会从这里头也不回的跳下去。
朱晗让吴牧野先离开,他有话对刘宇说。
因为刚刚的亲吻,口红在刘宇的嘴边晕染开,显得格外狼狈。
“老师……”朱晗三十来年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开口的困难,“老师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是来送送你的。”朱晗弯腰捡起那片混乱中被踩脏的飘带,擦净后交到刘宇手中,他欲抬手摸刘宇的头发,又空空落下:“去深圳前我让你按时回来着。”
朱晗竟然先检讨起来:“上次是老师的话说重了,老师和你道歉。你的心应该由你自己保管,人生的每一步选择,老师都祝福你。”
刘宇的牙关都在颤抖,眼泪却很稀罕的没有落。
“去吧,按时回来。”
朱晗对刘宇说。

刘宇终究没有回来,七月的盛夏,安徽省文艺团的公开招聘放出了刘宇的那个名额。
准确的说应该是:刘宇和所有人失联了。
他确实和吴牧野去了巴黎,他们也在浪漫之都中度过了相当美好的一段日子,直到他听到吴牧野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说:“我有分寸,我又不用娶他。”
崔莺莺变成了杜十娘,只可惜他没有百宝箱。

朱晗得到刘宇的消息后买了张火车票,从北京到深圳,两天一夜,连硬座都没有,朱晗硬是站到了。
他捡回来了刘宇。
刘宇躺在他身边,朱晗也不知他睡没睡着,仍然和刘宇说:“不是别人随便给你一个房子就能当成家。”刘宇睁开眼,拉过朱晗的手枕在脸下,他如今是一点都哭不出来,只有囔囔的鼻音,诉说和抱歉:“老师,我好想你。”
“我每天都在想老师什么时候来接我。”
朱晗低头看着发怔的刘宇,用掌心覆盖住他的眼睛,轻哄:“等你睡醒就到家了。”
他不介意,他当然不会介意:他不介意小孩的叛逆、小孩的迷惘、小孩的不听话,他不介意小孩的过去,更不介意小孩的赤裸与脏乱。如果一定得定性,那也会被归结为小孩年纪小,是他这个做老师的失职,让孩子被人骗了。
朱晗只知道,他捡回来了,那以后就都归他了。

今天是1999年的最后一天,马上就要迎来新世纪的千禧年。
刘宇受邀参加了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是个知性的女性,说话间张弛有度,在娓娓道来中和刘宇聊了很多东西。有少时在艺校求学的日子,有让他声名鹊起的那场演出,还有菡萏杯比赛。
人们对刘宇的评价相当的两极分化,有人说他好,也有说他的坏,节目录制时现场座无虚席。刘宇也并未回避过去的每一段经历,他坦然的接受赞美和反思错误,他对着镜头说了台本以外的话:
“最感谢的人是我的恩师,朱晗老师。”
“他给了我无法回报的一切。”
“我爱他。”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迷途知返的学生对老师的爱。

在节目的最后,是主持人在箱子里随机抽取三个现场观众提前写好的问题由刘宇回答。
主持人打开折叠着的纸,念出第三个问题:“这位朋友的提问很有意思,我暂时有点理解不了。他问:弄脏你的人,和洗干净你的人,哪个更难忘?”
刘宇突然抬起头,看向镜头外的观众席角落,黑暗中的那里坐着一道身影,既熟悉又陌生。
他微微一笑,又看回闪着红色指示灯的专属镜头,没有回避,沉静的回答道:“洗干净我的人。”

录制结束已经到了深夜,距离元旦新年还有不到一小时。
刘宇从后台离开,钻进等在路边的一辆车里,朱晗正在驾驶位等他。
刘宇穿着很厚的白色羽绒服,他盯了会儿朱晗,突然解开安全带,身体越过中间的档位抱住对方,衣服让他们二人的动作又笨拙又滑稽。
“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刘宇在朱晗耳边出声。
朱晗眼中含笑:“好啊。”
刘宇松开朱晗,同朱晗近距离的对视:“你去找我,我去深圳的那天晚上,你在想什么?”
朱晗的沉默把时光无限延长。
大约过了十分钟之久,刘宇听到朱晗伤心的回答:“在想……我的小鸟还是要飞走了。”
刘宇失神的低下头,可朱晗还没说完,他又说:“没关系,不管飞多远,他也会回来。”
“那要是他真的不回来了呢?”
“他会的,他的落脚枝在我这儿。”

朱晗萌生出不合时宜的想法,他凝视着满眼都是自己的刘宇:“吃肯德基吗?”
“吃!”刘宇像孩子似的笑,“老师,带我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在1999年的最后十分钟内,刘宇吃到了他老师给他买的肯德基,朱晗破天荒的和刘宇说:“你今天很漂亮。”
新世纪马上就要到了,刘宇想,未来的每一天都是他们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