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是伪概念。

把概念放大一点说或许比较好理解。一颗星星亮起来，光线历经长途跋涉，一千年，一万年，终于挂在视线可及的天边，看见的星星是从前的星星，而现在的星星躲在未来里。
接受这件事之后，再将其他东西等比例缩小也是一样，只是距离相对近些，传播所需时间就短些。一句晚安是几毫秒前的晚安，一个微笑是几微秒前的微笑，把人生看作一条长长的二维时间轴，“此时此刻”则是上面一个一维的点，没有长度，不具备厚度，在试图抓住它的那一秒已然溜走。

“我们活在三维世界，时间是第四维的概念，所以人类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时间。”夏鸣星说，趿着拖鞋下床倒水，自己喝一杯，递给我一杯。
我蜷在飘窗上，几乎长在那里，被他形容为“一株看上去很可爱的植物”，目光从天上的星星移到眼前的星星：“怎么醒了？”
他反问我：“怎么不睡？”
“白天睡太多。”我望着他垂下来的棉质睡衣和翘起来的橙色头发，前者顺从重力，后者反抗重力，前者和后者组成夏鸣星。

他有些迷茫，不知该不该睡回去。但短暂的迷茫之后他又很快动作起来，首先是试图和我一起挤上飘窗，在发觉我并没有给他让位的意思之后又果断放弃，坐在床角，咕噜噜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握着空杯子，轻轻地笑了。
“三点半了，姐姐。”他耐心地提醒我。
“在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三点半了，”我耐心地指正他，“它是个时刻，而不是时间。”
“这么说很像追及问题，”他说，胡乱诌个例子出来，“你的速度是10，我的速度是20，我们之间的距离是50，我要多久才能追上你？答案是50，小学数学题，你以前教过我的。”

这种思维方式太过小学生，但因为他拿来举例的对象是“我们”，所以我不忍心说什么不圆满的话，把反驳吞回肚子里。他刚睡醒时含着鼻音的说话方式很可爱，也没有什么起床气，而是软软的，全身最有棱角的地方就是那一撮翘起来的头发。他的目光从我肩膀上越过，隔着玻璃去看外面的星空，得出一个武断的结论：“是因为距离太远了。”

“你只能看见几千年前的星星，是因为星星离你太远了。”
他放下杯子，硬生生挤到飘窗上。地方太窄，坐不下两个人，我被夏鸣星抱起来，坐在他的大腿，两只手扣住我的手，二十根手指依次交缠，像两株植物亲密无间的根须。
我承认我被他说服了，被小学生的逻辑和后颈落下的吻。

此时此刻不是伪命题。
我的宇宙拥抱着我，在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