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喻文苏      更新:2023-07-13 13:51      字数:7899
  一晃一个月过去,孩子算起来已经三个多月了,司空府的医师天天安胎药补药变着法地给弈星往下灌,弈星肚子里的胎总算是坐稳了。他也终于摆脱了一日三碗,把药当饭吃的日常,被司空震允许出门了。

  被允许出门以后,大多数时间弈星会跟着司空震去虞衡司,偶尔也会带着涉水去尧天。

  尧天的几人对弈星的肚子都好奇得过分,第一次听说他有孕时,公孙离和裴擒虎围在弈星身边,半蹲着身子观察弈星平坦的小腹,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地伸手去摸,像是生怕惊动了肚子里的宝宝。

  “这里面真的有宝宝吗?”公孙离的手摸了摸便收回去,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摸上来,“宝宝会动吗?”裴擒虎也蹲在旁边,等公孙离的手收回去,他的手便放上来:“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啊,为啥玉环姐一眼就能看出来,俺咋啥都看不出来。”

  桌上放着公孙离做的营养餐,绿得弈星发慌,他倒宁愿阿离摸他的肚子,而不是催他吃这碗据说放了好多好吃的东西的诡异汤羹。

  玉环坐在一旁,无奈地回答两人的问题:“星儿说了,这孩子才两个月,这么小不会动的。要显怀至少也要四五个月的时候。”

  接着又慢悠悠补了一句:“虎子,我不是让你去请大夫吗?你怎么还没去?”语调平静柔和,但裴擒虎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放下自己对弈星肚子的好奇,匆匆忙忙出了门。

  大夫姓徐,年纪大活得久,见多识广,对一个少年郎诊出怀孕也神色自若:“确实是喜脉,只是公子这身子虚了些,要好好补补才好。”

  大夫看他们都是些半大少年,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注意事项,眼前没有别人,大夫理所当然地认为裴擒虎是孩子的父亲,眼光转向裴擒虎,语气严厉起来:“孕期不只是母亲一个人的事情,孩子的父亲身上的责任更重,不止是衣食上的照料,还有母亲的心情也非常重要,作为丈夫要时刻注意,不能马虎……”看裴擒虎一脸懵懂,似乎还完全没有当父亲的意识,白眉一挑,表情堪称痛心疾首,“你们年轻人行事冲动我理解,但是这种事需要决心和责任,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做好的。从怀孕到产后,都需要悉心照料。若是你们什么心理准备都没做好,倒不如将这孩子打下来。”

  裴擒虎头上莫名其妙被扣了一口大锅,啊了一声下意识辩解:“这孩子不是我的……”徐大夫一听更生气了:“那孩子的父亲是谁?这种时候为什么都不在?”

  几人面面相觑,弈星只能顶着大夫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开口:“他还不知道……”大夫欲言又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转向弈星,语重心长起来:“虽说造杀孽不好,但是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劝你还是……”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弈星被他的眼神看得下意识捂住肚子:“他只是不知道,我会去找他的。”

  弈星态度坚决,徐大夫对这种情况也司空见惯,不再多劝,只是跟他们说些孕期要注意的事情,并且叮嘱他们每过大半个月就找他看看情况,他看几人都似乎年纪不大,怕他们囊中羞涩,还特意强调诊脉不收他们的银两。

  几人听得认真,杨玉环甚至拿了纸笔来记。虽说孩子的父亲不是个好东西,但家人的态度还算端正,这几个孩子也比自己的孙子大不了几岁,徐大夫看着不由得放缓了语气,讲了许久才停。

  不过第二天弈星他们就出发往云中赶,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再没去复诊过。这天徐大夫出诊路过牡丹小院,看那里的门开着,想起一个多月之前那个特殊的病人。

  这世上双儿罕见,还是个俊俏过人的少年,加上被人始乱终弃还怀了孩子的凄惨遭遇,他想不记得都难。不过他们也没按照叮嘱再来复诊,也不知是囊中羞涩还是有事耽搁了,他一时冲动想再去帮他们看看情况,所以他上前敲了敲敞开的门:“有人在吗?”

  几人正好在院子里看裴擒虎练拳,听到敲门声齐齐回头。裴擒虎之前因为误会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所以首先认了出来,咧开嘴笑:“是徐大夫,快进来坐!”徐大夫踏进院子,看到弈星坐在桌前,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来得算巧:“我见你们许久没来复诊,所以自作主张想进来看看,只是顺便看个诊,不收费的。”几人知他好意,笑着给他让位置,弈星也起身道谢:“徐大夫医者仁心,星先行谢过。”

  大夫先是仔细观察了一番弈星的气色,见他面容白里透粉,唇色莹润,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公子身体将养得不错。”

  一旁站着的涉水心说可不是吗,小公子每天的吃穿用度都是府上最好的,大人简直是把小公子捧在手里都怕摔了,养不好才叫奇怪。

  “胎也稳了许多,甚好甚好。”徐大夫把完脉欣慰地摸了摸胡子,“也不用吃什么药了,就这么好生养着就可以。”他看弈星如今衣着精细干净,神情安逸,身边还跟了个生面孔的小厮,想来应该生活得不错。

  对比之前第一次见面时,脸上的不安难过掩都掩不住,却还倔强地直视他的目光护住肚子的少年,实在是天差地别,让他不由得想到了一些苦主接盘的剧情。他常见这种事,庆幸弈星得遇良人的同时,又怀疑这位第二春人士到底知不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如果真的不知道,那他只能默默给那位人傻钱多的冤种在心里点根蜡烛。

  既然不用抓药,徐大夫乐呵呵地收拾药箱就打算走,一边收拾一边给他心中的深情男二贴金:“公子身体恢复得这么好,想来如今的丈夫一定是位良人吧。”

  涉水听了与有荣焉。弈星感觉他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道:“大人的确是位温柔又有责任心的人。”看弈星的神情,徐大夫觉得他和现在的丈夫应该相处得不错,不再多说,收拾东西告辞。他倒是没想过弈星现在的丈夫就是孩子的父亲,主要还是之前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差,发现怀孕乃至请大夫这样重要的时候都不在妻儿身边,还有那时弈星低落惶然的神情,他很难不往坏了想。

  这么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几人送徐大夫出门,一起在院内笑出了声。涉水虽然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但是弈星笑了,他也就开心。

  裴擒虎继续展示他的六合虎拳,几人继续说说笑笑吃点心。公孙离注意到弈星有些心不在焉,低声问他:“星儿,想什么呢?”弈星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在想生辰礼送什么好。”“生辰?我们都还没……”尧天众人的生辰都在秋冬季节,公孙离有些奇怪,说到一半又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促狭的笑容,“哦——星儿是想送那位大人生辰礼呀?”弈星点头算是默认。

 两日后就是司空震的生辰,弈星从几天前就开始考虑送什么礼物才好。从前在尧天,他们之间互相送生辰礼都是按对方的需求来,他给公孙离送过不同款式的花伞,也给杨玉环送过拨子,还给裴擒虎送过护腕。但虞衡司的司空大人位高权重,自然是什么都不缺,他也未曾见过司空震有什么明显的喜好,简直是铁板一块,他也不知从何下手。

  “我想想……护手武器一类的如何?”公孙离提议道。“或者新衣一类的?”杨玉环加入讨论。但弈星并不清楚司空震的尺寸,司空震平常也不带冷兵器,更多的时候是使用五雷震鼓,司空震惯用的兵器是什么他更无从得知。

  这么一想,他对司空震的了解也仅限于那些大家都知道的说书故事,与长安众人并无多大不同。弈星有些失落,女帝私下倒是给他讲过司空震的过往,大概原本是为了让他知己知彼,最后反而让他对司空震产生了莫名的心疼。只是这些痛苦的失去,对他的生辰送礼,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要俺说不如把小星子拾掇拾掇,打包送给他。”裴擒虎摸着下巴提议,立刻就被公孙离打了回去,“笨虎子,星儿怀着身孕呢,哪能瞎折腾!”

  他们这一打岔,弈星有点难为情,把那点微妙的心情扔到脑后,将话题拉回来:“所以到底应该送什么好呢?”几人讨论半天也没个头绪。最后还是傍晚裴擒虎说弈星难得回来,他请客带他们去外面吃饭,弈星看到隔壁桌的客人吃面,想起长安城还有吃生辰面的传统。

  于是司空震生辰当天的计划便成了做长寿面。

  弈星当然是不会做饭的,师父只教他对弈,教他如何做清雅君子,自然不可能教他怎么做出好吃的饭菜。但是涉水听说他想做什么之后,立刻自告奋勇要教他。涉水的技能点又多了一个,弈星由衷感叹涉水怎么什么都会,对涉水的钦佩更上一层楼。

  这天弈星拒绝了去虞衡司,司空震以为他要去尧天,也没有多问,只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就离开了。司空震一走,涉水立刻带着弈星直奔厨房。

  他们前一天就和厨房打了商量,借用了一小块炉灶的位置,也没有大张旗鼓,但是清贵的小公子站在案板前笨手笨脚和面的样子实在新奇,厨房里进出的厨娘仆从眼睛都忍不住往那边瞟。

  涉水的提议是让厨娘把东西都准备好,弈星只需要把面放在里面煮一煮,捞上来就行,但是弈星想自己动手多做一点。涉水便从和面开始从头教起。

  虽然弈星被称作长安城的天才少年,小小年纪便能大败扶桑棋手,但这计算布局的天赋,还是和侍弄吃食没有任何关系。

  “公子手慢点,水放少一点……诶诶诶,好了!”涉水急急地提醒。但晚了一步,水还是加多了,看弈星不知所措的样子,涉水温声宽慰他:“没事,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公子第一次做,手生也很正常。”

  反复几次,面总算是和好了,弈星在涉水的提醒下将面团拿湿布盖好。“公子热不热?反正醒面也要一会儿,坐下歇一歇吧?”孙大娘在厨房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椅子,只能拎来一个小马扎。

  弈星点点头坐下。涉水和孙大娘一起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门槛上,孙大娘给弈星找了水洗手,还给他端了碗酒酿桂花圆子。

  天气渐暖,弈星在灶前忙活了半天确实有些热,他自己摸了摸额头,也没出汗,坐在马扎上慢慢地喝那碗放凉了的酒酿圆子。

  “那个……公子啊,您今天怎么想着来厨房?您身子也重了,还是少做这么辛苦的事比较好。”孙大娘犹豫着开口。“无妨。”弈星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轻轻摇头表示没事,“我会小心点的。”

  但孙大娘说得确实没错,肚子里的孩子不知不觉已经快四个月了,现在他的小腹已经不再是一片平坦,而是微微凸起。他出门都只能穿一些宽松的衣服,遮一遮肚子。如今暂且还可以出门,再过一两个月,肚子大概要大得藏不住了,那个时候连最简单的出门散步,恐怕也会成为奢求。另外肚子大了对腰臀的负担也重,他这几天经常腰疼,坐着都不太舒服,只有躺下才能彻底放松。但是他不想放任自己整天跟没骨头似的靠在榻上。

  一碗圆子吃完,面也醒的差不多了。厨房里本来就有常备的高汤,面汤就不用熬了,涉水便问他打算做什么配菜。弈星也没想好,厨房的孙大娘不知这碗面是做给谁的,便结合弈星平时的口味,提出自己的意见:“番茄炒蛋怎么样?做起来也简单,不容易搞砸。”

  涉水觉得很有道理,表示赞成。孙大娘帮他寻摸了几个新鲜番茄和鸡蛋,涉水则帮弈星找了几个蒜头。弈星在两人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将切菜打蛋。弈星第一次拿菜刀,姿势怪异,切东西也不敢用力,涉水和孙大娘在一旁盯着看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弈星放下菜刀的那一刻,两人一齐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有孙大娘这个厨娘在,涉水也不打算班门弄斧,转而去找盛东西的碗筷和竹篮。

  菜切好下一步就是开始擀面,弈星拿起擀面杖,按照孙大娘的示范往面团上推。他对这个实在没什么心得,这一大团的白面看着柔软却劲道,他甚至擀不开,孙大娘帮他分成小块重新擀。

  好不容易擀开了面,面团却黏在木杖上不肯下来。弈星伸手要取,面团却又粘在了手上,拉开一道长丝,几番折腾下来,原本已经擀好的面饼又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模样。

  弈星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想补救却不知如何下手。孙大娘察觉弈星心情低落,连忙安慰:“没事的公子,黏手的话多撒点面粉就就不沾了。”

  孙大娘拿了一小块面给他做示范,动作娴熟,撒面粉擀面切面一气呵成。她特意动作放慢了些,好让弈星能看得清楚。虽然过程磕磕绊绊,但弈星最后还是做出了一把看着比较像样的面条。孙大娘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我们公子真棒,一教就会!”涉水也跟着拍掌附和:“公子真厉害!”

  虽然两人表情夸张了点,但是好意却是能实打实感受出来的。弈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继续吧。”

  接下来便是煮面,孙大娘告诉他,煮面需要两滚,面浮起来就是熟了,还算简单,水汽熏得弈星脸蛋发红,弈星觉得脸上有点痒,顺手抹了一把脸。涉水看到弈星脸上顿时多出一道白印,欲言又止,转念一想最后反正都是要洗掉的,也就没说什么。

  最后的番茄炒蛋顺利出锅,算是大功告成,弈星不由得高兴起来,将面盛好,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在桌子上。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做饭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他从前还躲着公孙离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饭菜,现在想来都觉得有些不应该。

  弈星看着碗里的东西,对身后的涉水说话:“你说他会喜欢吗?”涉水没说话,弈星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继续自言自语:“大人应该快回来了吧?我们把东西搬到前厅去吧。”

  涉水还是没回答,弈星想去拿竹篮,转过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泛着冷光的锁子甲。他连忙站定身子,才没有撞上:“大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司空震站到了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原本围在他身边的涉水和孙大娘不知何时全都出去了,远远站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主打的就是一个权当自己不存在。

  司空震越过弈星的头顶去看摆在灶台上的那碗面,盛在蓝白瓷碗里,刚做好还冒着袅袅热气,上面盖着一层颜色鲜艳红黄相间的番茄炒蛋,看着卖相似乎还不错。

  “我觉得他会喜欢。”司空震说着伸手用放在碗上的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长寿面。弈星反应过来这是司空震在回答他之前自言自语的那句话。看司空震似乎低头要吃,连忙道:“大人,去前厅吃吧,我把面搬到饭厅去。”

  司空震放了筷子,涉水很有眼力见地过来将弈星忙活一下午的劳动成果小心翼翼放进竹篮,拎去前厅。弈星松了口气,感觉脸上一凉。司空震帮他抹掉了脸上沾的一点面粉印子,又顺手帮他掸了掸身上。

  弈星除了脸上,身上也沾了不少面粉,为了方便他把外面那层斗篷都脱掉了,看着有几分狼狈。这一小片地方被他弄得很乱,案板上有残留的面粉和面团,砧板上还有没用完的蒜末。看着这些东西,司空震似乎能想象出弈星站在案前用力揉面,小心翼翼切菜的场景。

  不过弈星平常根本不进厨房,怎么会突然想做这个?司空震挑起他的一绺蓝发捻了捻,他连头发上面都沾了点白色的面粉:“怎么突然想做饭?”

  弈星猜自己现在的形象有些堪忧,本来想在司空震回来之前打理干净,谁知道司空震提前回来了,他顶着一头乱发实在难为情:“今天不是大人的生辰吗,我不知道送大人什么生辰礼,大人好像也不缺什么,所以想给大人做一碗长寿面。”他一边说一边想起之前涉水说从未见过司空震过生辰,声音渐弱。

  生辰……司空震不由得神色恍惚。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过生辰了。

  “震儿起床啦,今天是你的生辰哦,爹爹今天一早就起来给你揉面了,手擀的面条又香又弹,娘亲还给你做了炖牛肉哦,煮了一早上,可香了。”

  儿时每年的生辰都是在母亲温柔的呼唤声中开始的。那一天父亲难得会给他放一天假,母亲则会给他做一碗生辰面,和父亲一起,笑眯眯地看他吃完。

  “震儿又长大一岁了,一眨眼就要成大人了。”母亲说话像云一般轻柔细软,父亲在他的印象里寡言严肃,那一天也会和他说些家常,难得地展露出温情的一面。

  “过几天爹爹和娘亲要去边境平叛,震儿在家里要乖,要认真习武读书,知道吗?”母亲摸着他的头,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震儿来,多吃点。”

  那天他沉浸在母亲的温软笑颜中,吃了一碗最美味的生辰面,还得到了父亲送的一枚剑穗,一整天都是快乐的,并未意识到那是他最后一个生辰。后来边境就传来噩耗,父母在回来的路上出了意外,山路塌方,连尸首都难以找回。祖父大受打击,匆匆办了丧事便带着他去了朔城。边境苦寒,他作为少城主要以身作则,加上祖父严苛,忙于治理朔城,从那一年起,他就再未过过生辰,也不觉得有向别人提起自己生辰的必要。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生辰?”司空震问道。“大人忘了吗,之前庚帖是大人和我一起写的,所以看过大人的生辰八字。”弈星看了一眼司空震的神色,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反而戳中司空震的什么伤心事,“大人若是不喜欢,星下次就不自作主张了。”

 “不,我很喜欢。”司空震弯下身子和他平视,注视他沾了面粉的柔软脸颊,“很久没有人给我过生辰了,我很意外,谢谢你。”

 司空震的深邃星眸靠得很近,弈星被他注视有些慌乱,一边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司空震只是盯着他看两眼,他的脸就能发烧:“没,没什么的,大人先去前厅吧,我去换身衣服。”说着转身落荒而逃。

  司空震看弈星越走越快,怕他身体受不住,忍不住出声提醒:“别走这么快,当心身子。”

  等弈星换了身衣服在桌前坐下之后,涉水殷勤地将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到了司空震面前:“大人快尝尝,公子做了一下午呢。”涉水特意咬重了“一下午”三个字,一边冲弈星眨了眨眼。司空震挑起一筷子送进嘴里。

  弈星期待又忐忑地看他吃下:“怎么样?”

  “很好吃。”司空震回答,看弈星露出安心的表情后,接着低头一口口认真地将碗里的面吃完。说实话弈星实在没有多少做饭的天赋,更何况他第一次做,只能说一般,和好吃基本沾不上边。他此前没擀过面,所以做出来的面条粗细不匀,孙大娘怕夹生所以让他多煮了一会儿,吃起来软趴趴的。盖在上面的番茄炒蛋放了糖是甜的,而司空震从小在边境长大,口味偏咸辣,对甜口的菜很不习惯。

  说不上多好吃,但司空震从中感受到了融融暖意,还有几分难言的苦涩,让他回忆起了多年前那碗生辰面的味道。吃到底下,司空震发现碗底还藏了个荷包蛋。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弈星见他许久未动,忍不住问:“怎么了?”

  “从前母亲给我做的生辰面,也会在碗底卧一个荷包蛋。”司空震轻声道,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为什么你也会……?”

  弈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能干巴巴地回答:“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吧……?想让大人多吃一点而已。”司空震不再说话,沉默着将东西吃完,忍不住再次看向弈星,弈星不明所以,回了他一个笑。看起来干净温暖,让司空震恍然忆起了多年前母亲的那个笑容。

  也许弈星和当年的母亲想法一样,只是想让他吃饱一点。关心一个人的心思大概是互通的,他也总是担心弈星会不会没吃好没穿暖,觉得他太瘦了。

  虽然司空震还是平常那样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但弈星敏感地发现,司空震身上那层坚硬如铁的外壳似乎裂了道小小的缝隙,他忍不住想要顺着那道缝隙去探寻更多:“大人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司空震不擅长讲什么故事,只能简短概括记忆中已经模糊的母亲的形象:“是个温婉善良,像梨花一样的人。”弈星又顺着问了几个相关的问题,司空震也不隐瞒,一一回答。

  司空震此前从未在谁面前提过自己的家人与过往,哪怕是女帝所知的,也只是一些旁观者眼中看到的事实。他一直认为倾诉这些往事没什么意义,身边也没有能听他说这些话的人。

  一碗面吃完,司空震放下筷子,看向弈星,脸上的表情如冰雪消融,露出了浅淡的笑意:“很好吃,这是我这些年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

  弈星想,若是旁人知道他想用惊艳来形容司空震,大概会觉得他疯了。他是见过司空震笑的,但是大多是冷笑或者嗤笑,稍微柔和一点的,大约是有时做了蠢事,司空震会被他逗得露出个似乎是觉得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但眼前这样温和轻松的笑他是第一次见到,让他不由得猜想,如果司空震没有经历那些痛苦的过往,像长安城的世家子弟一样,一帆风顺地成长起来,是不是就应该是这样温和疏朗的样子,如同阳光下的玉石。

  但命运的风霜将司空震磨砺成了冷硬的钢铁,不仅掌握了比肩天地的力量,而且意志坚定,行事果决,无论是力量还是心境,都强大得好像没有一丝破绽。人都有慕强的天性,他当然欣赏甚至崇拜这样的司空震,不过要谈产生什么特殊感情,还是太过勉强。

  他流浪时见过许多恃强凌弱的不公之事,所以对于单纯力量或体格上的强势,他是看不起乃至厌恶抵触的。如果只是那样的司空震,并不足以让他心动,真正触动他内心的,是司空震平常相处中展现出的,藏在冷硬外表下的温柔。

  只是这份体贴对如今的他来说更像是刀尖上涂着的花蜜。司空震不喜欢他,却因为责任心和同情心对他温柔以待。而他明知道这份亲密是偷来的海市蜃楼,一旦肚子里的孩子降生就会随之消失,还是控制不住地沉溺其中。

  罢了,师父常说人生如梦,那他暂且放任自己做这么几个月的梦,想来应该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