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手令
作者:台风接待室      更新:2023-05-19 19:44      字数:3504
“他行动了。”

阿蝉推门进来,面色冷肃地向我禀报,我原本正躺在床上假寐,闻言应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此时夜已经很深了,绣衣楼内万籁俱寂,只有阿蝉那双耳朵才能听见些许细微的动静。我掀开被子坐起来,衣衫整齐,只用手扶了扶稍微歪掉的发冠,并无半点困意。
其实今夜我早就做好准备,为了给他制造潜进我书房的机会,我特意早早假装睡下,就是等着他动手。果然还是小孩子,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我收拾停当,带人去书房围堵,孙仲谋,想从我这里偷东西,怕是没那么简单。

绣衣楼楼主有一块手令,可以随意调动绣衣楼在外面任何据点的人手,用以打探所需的情报。两月前,孙权假称要躲避妹妹,主动来绣衣楼做我的密探,目的就是为了这块手令。
他演技称得上高超,只是年纪毕竟小了些,做事之前考虑得不算周全。当时他垂着眼,语气低落,说长兄忽视他,妹妹欺凌他,孙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想要在绣衣楼暂避,为此愿为我肝脑涂地。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连睫毛抖动的幅度都恰到好处,看起来惹人怜爱,也不知跟谁学的。要不是他长兄前几天刚把他拿奖的作文印了几千份,从江东一路散到广陵,我险些就要真的信了。

但我没有拆穿他,只是同情地说:“你们孙家人真不是东西!”
孙权一下子黑了脸,嘴唇抿紧,强忍着才没有瞪我。
我拼命憋着笑,慈眉善目地安置他:“我让他们给你腾间空房,你先下去休息吧。”



自从搬进绣衣楼之后,孙权就常有些鬼鬼祟祟的动静,比如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晃悠,主动去帮鸢使拿外头递回来的信。他也常常来我的书房,表面上是说楼里没人给他讲学,只好来借几本书看看,回去不至于误了功课,但我知道,他必定有所图谋,因为我书房里并没有什么能给小孩子看的书……他似乎也没有想到绣衣楼竟然是这种地方,只好硬着头皮从我这借走了一整年份的广陵夜阙和严白虎刚出的艳图集。

“今天又要借什么?我这里倒是到了一本丝人心的新书。”我说,往嘴里塞一颗葡萄,歪在躺椅上看他,“不过他的主角换了一对儿,也是紧跟时事,这回不是我和你长兄了,是我和你。”
孙权白脸又是一黑:“谁要看那种书!”
我没说话,继续吃我的葡萄,故意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如我所料,过了几秒,他又不自在地问道:“我们两个……谁在上边?”

我笑骂了一句,把手中的书扔进他怀里,而后状似无意地拉开书桌右边的抽屉,要给自己找别的书看。他瞥见抽屉里放着的手令,眼睛一下子亮了,表情也好看不少,我见他这幅样子,也觉得好笑,故意开口逗他:“在下边就那么开心?”
孙权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你你你了半天,红着耳朵羞愤地走了。他一走,我浑身松了劲,继续没骨头地靠在椅背上,小孩子还真是好骗,这么就被我试出他的目标了。他这点手段,放在孙家其实也够把他哥哥妹妹耍得团团转,但这不是孙府而是绣衣楼,跟我比起来,他还是不够看。

那天之后,我立即让人打探了一下,江东那边为什么要让这么一个小孩来冒险偷我的手令。但蜂使传回消息,说孙家人似乎也不知道这件事,正四处找他,几乎快找疯了。我忙给孙策去信,让他们不要担心,更不要派人来抓他回去吊在树上打一顿——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孙权第十六次不打招呼闯进我的书房,恰好看见我的最后一行,大惊失色,往后退了一步,泫然欲泣道:“你要把我送回家,让我长兄打我吗?”

不知道是因为他演技又有进步,还是因为他真的怕回去挨打,总之这一段他的表现十分逼真,眼尾发红,声音颤抖,连我都忍不住觉得自己好像真是个欺负小孩的罪人。我放柔语气安抚他:“你误会了,不想回去就不要回去,安心在绣衣楼住着,”
他抿了抿唇,掩去眼底一抹得意:“谢谢楼主。”



知道了东西的位置,也意识到我对他已经放下防备,孙权便开始筹谋要如何偷走我的手令。他是个谨慎的人,先是花了好几天时间掌握了我的大概作息,还精心制作了一张广陵王起居时间表,只可惜他做表的时候被来找他要书的严白虎撞见,于是孙仲谋勇敢跨江追爱广陵王的小道消息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广陵。
再然后,他开始打探书房附近的安保,这种事情一向是雀部负责。他也是个聪明的,知道雀使最是爱岗敬业,就曲线救国,送了蛾使两张折子戏的雅座票。果不其然,都不用他张口,蛾使就火急火燎拉着雀使一块儿去看戏了。天时地利,我又如他所愿早早睡下,他便趁着夜色出了房门,悄悄潜到我的书房里,一路上脚步几乎无声,连阿蝉也是很勉强才听见一些隐约的动静。

“他轻功练得蛮好,”我躲在远处笑眯眯地偷看他,小声感叹道,“怎么还弓着腰,像个小猫一样,真可爱。”

可惜孙权听不见我的夸奖。他闪身进了书房,专心致志地找他想要的东西。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他怕被人发现,不敢开灯。他应当是充分熟悉了屋内的陈设环境,即使是摸着黑行事,动作也十分干净利落,很快就从书房重新出来。而后,他学了声惟妙惟肖的鸟叫——我怀疑这是他们孙家人的种族天赋——角落里便闪出一个跌跌撞撞的白团子来。绣球……我咬紧牙关,原来你也是叛徒!

孙权从怀里掏出些吃食,先给绣球喂了,然后在它腿上捆了一张纸条,像是要派它出去传递消息。抛开其他因素,这倒是个好法子,绣球虽然笨拙,但却深得我信任,楼内众人对它的警惕心也不重,只腿上绑张纸条,很容易就能浑水摸鱼。至于那枚手令,他应当是藏在身上,看上去并不打算立即运出去,但很快就要天亮了,书房失窃的消息瞒不到明天,我有些猜不透他想做什么,抬手拦住阿蝉,想要再观察一番他的动静。

送走绣球,孙权回了自己房间,若无其事地关好房门。我们在不远处守他,他却不动如山,我困得不行,忍不住打了个盹,再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我顾不了太多,派阿蝉去找人捅破书房失窃的事,预备要冲进孙权房里,抓他个现行。但孙权恰好推门出来,看见我趴在桌上,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顿,但很快就面色如常,甚至还友善地对我打招呼:“楼主,怎么在亭子里睡了一夜?”

他态度这么好,果然有鬼。我咬牙:“屋里太热了,外头凉快。”
他淡淡一笑:“那楼主继续,我就不打扰了。”
“等等!”见他要走,我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去集市里采买,”他十分流利地答,“笔墨都要用完了。”

我还要说话,就见阿蝉快步走来,俯身在我耳边道:“楼主,怪事,您的手令仍在书房抽屉里。”
孙权留意到我的表情,挑了挑眉,很是得意:“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出门了。”
我没理由拦他,无力地摆摆手:“记得给我带点蜜饯回来。”



孙权当然并没有带回蜜饯,而是真的就这么一去不返了。书房里的手令是他拿来鱼目混珠的伪造品,他径直乘船回了江东,将楼主的手令交给父兄,而后孙家那边便借了绣衣楼的名义,利用各个情报据点,打探出不少军情。孙策有了情报,带兵攻城,所向披靡,接连拿下数座城池。也正是因此,孙权被当成全家乃至整个江东的大功臣,孤身冒死偷来手令的事迹早已盖过将军兄长的作文和痴恋广陵王的小道消息,在街头巷尾传开了。

这本是很让人高兴的,他终于为江东办成一件大事,也终于不再站在父兄身后的阴影里,而是真正作为他自己被人看见。只是不知为何,他回去之后却总是神思恍惚、夜不能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还欠了人一袋蜜饯……孙权翻个身,叹一口气,看着窗外泛白的天色,想起广陵那间凉亭、那个清晨、那张将将睡醒的脸。

孙权的外袍脱在一边,衣兜里探出一个纸片做的小人,他看了一眼,懊恼地移开视线。这正是那夜他送出去的所谓密信——其实不是什么密信,是他偷来的一个空白的心纸君,还笨拙地给它画上了红头发绿眼睛。这东西新鲜,是绣衣楼特有的秘术所制,她给长兄送了一个,没有他的份,他看着眼馋,偷手令的时候顺手就拿了,拿回去才意识到对他根本没用——他是个满嘴谎言的窃贼,怎么能再给她传消息?

孙权干脆坐起来,借着微亮的天色更了衣,将心纸君锁进抽屉里。他是孙家的小公子,这次战事的大功臣,自然没时间再为这些细枝末节惆怅。今日稍晚些有庆功宴,他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他筹谋许久,孤身涉险,所求的就是这一天。

临出发前长兄驾一匹快马,从他的轿辇前路过,挑起他的帘子,语气明快地问了一句:“仲谋,你现在什么感觉?”

其实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似乎是该怅惘的,但雀跃的心情又轻易压下那一点点怅惘,颠簸的车厢内他的心跳得飞快。他的谋算、野心、他想要的一切都近在眼前。他不再是被轻看的小孩子,他站在宴会厅门口,换了新做的外袍和头冠,已然是一副将要长成的少年模样。他不是那类会反复伤春悲秋的人,他要成大事、谋大业,眼下便是他踏出的第一步。他往前走了几步,有侍从替他拉开雕了花的朱漆大门——

而后他看见广陵王,一身女装,略施粉黛,容貌姝丽非凡。她正坐在长兄身边,这是江东的庆功宴,二人却把酒言欢,言笑晏晏,并不像立场相悖,倒像是——早有盟约。
原来,原来……

孙权愣在原地,广陵王看见他,眉眼弯弯,冲他招手:“仲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