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王源在床上来回翻身的睡不着，他干脆丢开被子跳下床，轻轻推开门摸到走廊外溜达。

  其实王源的睡眠一直不太好，不大像这个年纪的少年往往是睡不够的，他总喜欢深更半夜去无人的地方闲逛，偶遇一些小惊喜，比如护士站里病人留下的水果糕点，护士们值班的时候拿来垫垫肚子，常常不在乎是多了是少了，于是王源见护士打盹或去厕所的功夫就摸两个放在自己身上。

  要问王源会不会害怕黑暗，那当然还是怕的，但相比于阴影他更恐惧阳光下的暴露，皮肤的灼伤和视力的受损倒在其次，世人的指指点点和怪异的目光才是他最想逃避的。

  无人处的宁静安逸往往更让他觉得舒适快活，他不需要所谓的同情和关怀，即便他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即便他的白化病没法根治，但他就是王源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一直相信自己可以活着，还会活着，还能自由地活着。

  今天的雪花酥挺香，像当天现做的，大概这得是个糖尿病人吧，不然这么好吃的糕点怎么会被放在护士站？王源边想边嚼着雪花酥，顺着扶手在黑暗的安全通道里摸索，这家医院他最喜欢的就是半夜楼道为了省电从来不开灯，上一家医院消防安全做得太到位了，大半夜楼道灯和小太阳一样亮，忘带墨镜出门简直没法睁眼。

  每一节的楼梯数在王源心里都数得清清楚楚，他的听觉比一般人要灵敏，因为从小视力不佳的原因，他更喜欢在黑夜里倾听声音。

  这种艰难拄着拐杖爬楼的声音王源在凌晨的时候听过，那是一位住院的倔老头每天去晨练前的热身运动，花半个小时从楼梯拄着拐一点一点挪下楼，虽然他有帕金森，但是毫不影响他每天下楼的热情。

  但今夜这种拄拐的声音明显与老头不同，声音是从下往上越来越近的，且那种急迫的喘息不像遛弯的闲情逸致，是充满粗重焦急的，每踱地一下，躯体中迸发出的艰难通过气喘的不忿穿入王源的耳朵，那夹杂着汗水气息的声音有些难以言喻的熟悉。

  “王俊凯？”

  王源略带试探的语气换得楼下人的微微停顿，然后是进退两难的迟疑，王源听见那人下了两步，最后支撑不住歪在楼道中不动了。

  “大半夜搞安全演习呢？”

  王源小步快跑很快就颠到王俊凯面前，感受到他鼻腔中喷出的气流微微扰乱了周遭的空气，凝结了一团暖流在乱窜，绕得他脱不开身。

  露台沿着窗户的微弱细光照在王俊凯身上，他手死死攥着拐杖，眼神避开王源的打趣儿，不甘与绝望的恨意溢出眼眶，他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左半边身子。

  王源挨着他坐下，递了一块雪花酥果然没有被接过去，于是自己就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哎，你在干嘛？”

  这回的语气不像调侃，更有些正经询问的意味。

  “我就算死，也要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死，而不是医生告诉我什么时候死！”

  压抑了许久的痛苦与绝望终于在这刻释放，王俊凯觉得自己又要失败了，很快王源就会叫来护士义工把他抗回去，就像白天那样。

  “那你想做啥呀？”

  没有些许惊讶，王源就像在问“今天吃了啥？”一样平静。若换作其他的伙伴或亲人听到什么“生啊，死啊”的早就一脸担忧，拉着他问长问短，再歌颂一遍生活的美好，劝他安心治疗，最后生活又扯进了轮回的绝望。

  “上天台，跳楼。”

  王俊凯的眼神终于落回银发男孩的身上，简洁不假修饰的话语像是在试探什么，他突然对王源一会的反应有了些好奇的期待。

  “哦，那你为什么不坐电梯？”

  看着最后一口雪花酥被丢进嘴里，王源漫不经心的反应让王俊凯反而有些小慌乱，不知道怎么应答，但没有等到长篇大论的说教和同情痛心的目光，他反倒觉得松快，于是语气也少了些戒备和敌意。

  “我就是要证明自己能爬上去。”

  王源听了解释便点点头，起身拍拍手，对王俊凯露出一个充满善意又真诚的笑容。

  “那你跟我过来。”

  银白的光辉萦绕在王源的身上，就如同降落凡间的天使，这样的话语王俊凯无法拒绝。他撑着拐杖艰难地站起身，随着王源的脚步往露台边走。

  王源弹开插销，一个翻身就爬过窗台，站在楼梯间外的小小露台上，对王俊凯招招手。王俊凯把拐杖丢进露台，右半边身子倚在窗户上，挪着身子往窗台上挤。王源伸出双手搂住王俊凯的肩膀，抱着他往露台上拖。本来并不想被人帮忙的王俊凯在额头触及王源温热的脖颈时，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吃那口雪花酥，现在馋上这抹奶香，于是暗暗咽了一下口水，手搭上王源的胳膊翻身进了露台。

  重新撑上拐，王俊凯微微有点心安，在这小小又略显拥挤的露台上，他不想因为靠着王源太近而显得自己胆小无能。

  夜风微凉，露水的清新，石缝中青色的杂草倔强地活在旁人不会注意的角落，以一腔孤勇傲立于高层之上，二十楼也不算低了。

  猛地，就在王俊凯被夜色中的景物吸引注意的空当，王源毫不留情的拽走了王俊凯的拐杖，一把就扔下了楼，王俊凯歪倒的瞬间眼瞧着拐杖在坠落中缩成一个点，最后变成远处脚底的一声回响。

  坠落，就在无人的寂静中击溃人心中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