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手册
作者:微骨      更新:2023-06-04 13:15      字数:5488
文司宥捡到了他,给了他可以蔽体的衣服,足够果腹的食物,甚至是不同旁人的关注……但这些还远远不够——因为对方是个商人,所以他永远不会被满足。
而舍弃一部分去换取另一部分,这种交换只会让人更加饥饿。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商人的成功之处。








人总是向往一个,稳定安全的栖身之地。他们的祖先在原野中收集枯木,搭建出自己的巢穴,然后扩充居所,堆建土墙,贮存食物……
然后为了这个“巢”,守护、争夺、修复、加固,推倒后再重建。
所以很少有人去拒绝象征正义的政府,它的存在就是一种暗示,是风暴中屹立的房屋,屋里聚满了“同类”。
而人是一种群居动物。
短暂地体验了一下“人”的生活,就像欣赏了从未得见的烟花,他试图用自己学到的所有形容词去描述惊心动魄的刹那火光,但留在日记最后一页的终究只是——
“烟花也不例外。”
我将做到你命令的所有事情,我将抵达喧嚣宴会对岸的落寞刑台。
接过长剑,斩落头颅,疲惫退场。
随后在原野中,如我被创生时一般,漫无目的地行走,直至死亡。








“我生如朝露,梦中梦不绝。”
明雍总有那么几课,安排在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季元启总有门路,能找到两个“隐秘的角落”。花怿就在那儿窝着,有时睡过去,等临下课时季元启叫醒他,或者梦结束了,他清醒过来,戳了戳闭上眼而不自知的季元启。
梦中本来与现实没什么关系——那些繁复的衣物,古雅的词句,应该出现在剧院里。他对自己七岁前的记忆早就忘得干净,更别提什么亲人了。
金银铜钱,世家出身,以及一腔赤忱……
最后还是亲友离散,故人殊途。
万事开局各有千秋——校园小说的男主也曾是勘破奇案的侦探;
结局难免俗套雷同——在欢呼吹捧、感慨追悼中被淡化遗忘,不再提及。
但是,他还是做到了,在列车上,在漫长的巡旅中,他送别了一个又一个朋友,到达了终点。
和现实般,空无一物。
除了文司宥。






经历过严重饥饿的人很难再有“吃饱”这个概念。
经历过惊心灾难的人也会深陷于“幽闭”之中。
程先生曾说,他是文司宥豢养的夜莺,也没说清是那只和木鸟争宠的,还是用鲜血灌溉玫瑰的。
深意是,无论哪一只夜莺,都没有从国王抑或青年那里得到“爱”。
花怿却觉得自己和英格尔才是最相似的——抛弃了面包,陷入沼泽,在长期的饥饿和空虚中吃掉了自己的胃。
他再也不会“饿”了,也永远不会“饱”了。
不管是主动或者被迫,“花怿”这个机器的情感接收部分都在账户销号后彻底报废了,他不算是一个有思想的灵敏动物,不再是趁手的武器,和那些生锈的、迟早要被清理的老东西相比,他唯一的优点就是不会发出聒噪的声音。
他之前也是这样。
行动上可以替文司宥挡掉子弹,肩膀被炸得血肉模糊也没有关系;情感上能够舍弃来之不易的朋友,沉默着执行既定的计划。
索取的也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拥抱,回应,还有“爱”。







在暗斋卧底时,他见过肉欲腐烂的样子。
注射空的针管,大片裸露的身躯,还有酒味、烟味和其他奇怪的味道。
黑色凌乱的长发披散,遮住背部,又在动作间,将肩膀处的纹身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句,不太好听的话,花怿想。
这里都是各种奇怪的气味,但刚加入暗斋的他们只能接手低级的工作,处理人型垃圾。
那个人显然没有要被处理的自觉,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扯着女人的头发,让她舔干净脚下的酒液。
女人伏下身,和犬类已经没有区别。她因为疼痛毫无尊严地哈气,涎水和眼泪一起滴入酒液中。
“再往上,乖狗狗。”
发出笑声后,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咽喉。
“清理干净么?”
他把“难题”扔给宣望钧。
要杀死这个,可怜的,卑微的,被驯化的“受害者”么?
还是赌人那颗不一定存在或不一定靠谱的良心,留下定时炸弹呢?
可惜上天总是偏爱好人,在宣望做出决定之前,从变故中缓过来的女人跪在地上,求死。
“她已经染上了瘾,她已经毁得什么都不剩了。你没有杀死一个人。”
他安慰宣望钧道。








曾经他也有过这样的需要——在他吃完一顿饭,管家将他带到柔软的床榻前时,他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他今晚还会再来看我么?”
家主自然不会将时间花在“前途未卜”的小股票上,他最需要的东西恰恰是世界上极难获取的东西——
文司宥的眼神,文司宥的承认,文司宥的赞许,文司宥给予的安全感以及最不可能出现的信任。
即使已经做出来把胸腔剖开展示肋骨和心脏跳动的非人之举,即使已经把未来所有的选择都交给那个人掌控把玩,他得到的也仅仅是一张长期饭票。
可能被回收转赠的那种。
饿了太久后胃就小了,他依旧觊觎,只是开始给自己找一些替代。
或许不算替代,只是任性地向文司宥“炫耀”自己已经成长为一片万能的拼图,可以接入新鲜事物里,正常地活着。
作者会害怕夜莺离开自己编织的故事么?
如果有在乎与担忧,他会如何挽留呢?
是写下“皆大欢喜”的结局,还是用手,将夜莺摁死在玫瑰的尖刺上?







床边是注射特制药剂的针管——他的病还没有好,精神已然退休,注射完一针都没有反应。
文司宥的伤好得比他快,能够活动自如后就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
在某日晚上,家主被花怿的双臂勒得难以入眠,实在忍无可忍,打开了灯。
睁眼后的花怿眼神空得像一具木偶,瞳孔周遭都是细细的血丝。
面对刺目的灯光,他也没有用去蒙住双眼。以双手形成的桎梏早就被挣脱了,怀里基本空空如也,只有文司宥没来得及抽出的左臂。
他就抱着文司宥的手臂,越来越紧,好像人生就只有这点东西。
“你剥夺得太多了,虽然这些都是他自愿舍弃的。”
程筠偶尔回来看一看休假已久的暗斋“新星”,作为一个旁观者,发出无用的感叹。
失去和得到的过分失衡早就开始蚕食这块拼图,夜莺体内有毒的鲜血污染了白玫瑰。
花怿没有说话,没有提出要求,但解法已摆在商人眼前——
“你应该满足他。”
这就是花怿最难对付的地方,在文司宥承认花怿的归属,留下失去作用的工具时就隐隐觉察到了。
他如此执着于自己的所求,从未偏移过枪的准星。
不愧是,文司宥亲手塑造雕刻的作品。






他挣脱书页,终得自由。








“这是什么,奖励还是礼物?”
文司宥解开他的衣服,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做一些,花怿在青春期幻梦里才见过的事情。
进入明雍之前,他的每次睡眠都是伴随任务而固定的,有些许“自由”的是梦境,哪怕是破碎的,或者睁开眼就会被迅速淡忘的。
在他因为生理原因最“饥饿”、最不稳定的那段时光里,某些梦境出现过许多遍,他分辨梦与现实甚至不需要几秒钟。
场景一旦清晰起来,就会被打上“虚幻”的标签——文司宥从来没有离人那么近过,只有别人拼尽全力争取靠近他的可能,然后被他安排在一个合理的距离里。
除非是他在身边设置了万无一失的陷阱。
比如,你拿枪指着文司宥时,你至少被两个文家人瞄准着,还有一个亲近的“下属”在你的身边,或者背后。
而稍微付出了点代价的家主会让花怿在旁边盯着处理伤口的医生,医者总以为他是一个好孩子,一条好狗,是陪伴在家主身边最忠诚的幽灵和护卫。
实际上,占了无数“最”字的花怿在第一次梦见文司宥同他对视时,就给幻想下了判决书。
“死缓”。
是明明清楚家主的目光只可能自上而下,以审视的姿态投下来,还要用“睡眠时长是固定的”这个借口纵容自己的任性沉溺。
他和很多幼时见过的、同样可怜的人一样——
“我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今晚梦里应该都是大餐吧。”





强大的支配欲还有吸引力让家主在所有关系里占据上风,几乎没有人可以反制文司宥,因为不缺替代品,也没有什么“舍不得”。
他是所有人的“需要方”,掌控着牵引绳的那个,如果有一段名为“爱”的情感关系……
花怿设想过文司宥的伴侣,无论是男是女还是其他九十几个说不全的性别,无论性格强势还是温和,最后大概都不免成为辅助角色,主动提供自己的感情来换取和商人做交易的机会。
已经是这样失衡的关系了,家主再作为侵入方占据情欲的主导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如果有例外的话……
花怿再进行深入发散的思考,加入许多看似不可能的条件推动“例外猜想”的运行。
文司宥应该不想那段关系对另一方造成太多损耗——这已经进入让人毛骨悚然的范畴了。
作家调缓了夜莺血液的流速,甚至让夜莺在饲喂鲜花时感受到了快乐和“爱”。
多精明啊。








“在想什么?”
文司宥拆开了润滑,扔给花怿。
“不要告诉我你不懂这些。”
他跨坐在花怿身上,掀开睡衣,抚摸着花怿小腹处的疤痕。
这道伤口见证了花怿第一次对文司宥说谎,夜莺的胸膛出现了被玫瑰刺贯穿意外的伤痕。
但已经结痂了,文司宥会让人用最好的药抹去这道疤。
每次花怿受伤都是这样,无论多重多惨烈的伤口,最终只留下一点淡色,抑或消失。
“偏爱”的代价是他要像玩偶般听话,并且在文司宥出资翻新他的躯体时更新系统,延长使用期限。
“我会。”他去摸文司宥的下身,发现对方没有穿多余的衣物,也不觉奇怪。
任何人都喜欢剥开别人隐藏自己,如果袒露是必须的,不妨提前做好准备,只展现自己想露出的那一部分。
美名其曰“节省时间,进入正题”。
“你教过我的。”
花怿观察文司宥的表情挤出“适量”的润滑,抵住那个穴口,一点点揉开。
家主大人避开了他过分直白的目光,撑着花怿的肩膀维持姿势,语气依旧温柔:
“什么时候?”
他用原本扶着人腰肢的手去托那张低垂下来的脸,让文司宥能看见自己的眼睛,以确认回答的真实性。
这样的动作更多时候是文司宥来做的,在花怿进入明雍之后。
眼神会出卖一个人的大部分心理,但花怿的眼睛就和偶人或者饿殍的眼睛没有区别,空得乏善可陈。只有在面对重要之人时“有话可说”。
期待,渴望,失落……从不躲闪,透着一种古怪的坚定。
正如现在。
“梦里。”花怿答道。
这算不上什么羞耻的事情,却让文司宥陡然觉得俗套的情欲里染了其他东西。












事实证明,梦里的导师并没有获得资格证,是非法执教。
花怿觉得自己扩张完毕,征询文司宥的意见,对方蹙着眉缓缓往下坐,才进去一点就因为不适僵住了动作。
身体在排斥入侵,而且那股酸胀感显然算不上好受。
这大概是花怿给文司宥造成的,最大的“伤害”了。
他看了一眼那个艰难吞吐的地方——其实因为润滑的堆积,他只能看到穴口翕张引起的泡沫下滑,交合处的样子都被遮掩住了。
就算这样,文司宥也是冷静地要他再加润滑。
如果带着香气的药膏能够改变紧绷的身体和心的话,他早就做出某种尝试了。
大脑在迟钝地检索应对方式,手却摸到了文司宥的胸乳那里,隔着一层睡衣,重复进行他在一些任务中见过的动作。
揉捏,按压,指甲刮过,还有口舌舔弄。
文司宥不能接受花怿抚摸他的胸膛,或者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离他的心脏那么近,这些在情欲边缘游离的东西比纯粹的肉体交媾更险恶。
他微微起身,不仅下身离开了花怿的性器,目光也逃离了平视的范围。
但只有一个瞬间。
很快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儿就追了上来,揽住他的腰,眼里的光跃动着,像波澜起伏的池水。
花怿低头想去侍弄家主的性器,所以文司宥没能看清他眼里是否有其他东西。
“你和那些不一样。”
文司宥阻止了花怿的动作,半强迫地命令他抬头。
“你应该清楚自己的位置,还需要我多说么?”








面对熟悉的,茫然的眼神,文司宥只好哭笑不得地分开腿,再次尝试着吃下去。
这是一个极度缓慢磨人的过程——感觉到难以承受后稍微起身,调整到合适的状态,让身体习惯被撑开的感觉。
直到花怿的性器蹭到了内部凸起的腺体,才改变困局。
身体里不再只是胀痛,令人愉悦的甜美糖分与先前的生涩口感渐渐合而为一,成就一杯尚可的酒酿。
花怿是个聪明的孩子,在取悦他、让他满意这件事上更是不遗余力,顶弄的力度开始还有些失控过重,后来逐渐进入正轨。
他的身体分泌了更多的液体,从内而外地流淌出来,被彻底进入的感觉比想象中的要难受。
在最初,谁都不会将文司宥看作为一个承受方,曾经所有疏解欲望的交易里他也占据了主导。
但是,当他听着花怿那些没有条理的话时,当他看着那双眼睛时,觉得一切早已注定。
在他预料到,关注到,触碰到之前。
尖刺穿透了那只可怜夜莺的心脏,正如现在,他被钉在花怿的性器上。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完全交融后还能做什么呢?
花怿在巨大的满足感里思考,身躯本能地挺动,又被一根无形的缰绳限制捆缚,以文司宥能接受的力度和频率动作。
这根绳子拴在夜莺脚上,也栓在他的心脏上。
没事的,就算失去自由,也会被满足填补。
即使空虚是血液流逝带来的。
他抱住文司宥,试图缩小两个人之间的空隙。
太贪婪了,他谴责着自己。
但他就是想这么做,因为文司宥相比以前,稍微迟缓了一点,对他也更加纵容。
几乎给了他一种,绳索被解开的错觉。
身躯贴近的拥抱和直入内里的交媾很快重建了被花怿自己摧毁的栖身之所。比起听到文司宥的喘息,胸膛传来的起伏对他而言才是真实。
真实地得到、占有,试探文司宥对他容忍的极限。
这些是否能被称为“幸福”?
花怿抓着文司宥敞开的睡衣,冲动地想吻他的唇。
文司宥或许和那些人交易过欲望与拥抱,但亲吻绝不会在此列。
这是无用无趣无意义的东西,可是,可是……
花怿瞬间猛烈起来的动作如同一只奋力挣扎的鸟雀,出乎了文司宥的意料,之前享受着有节奏的性爱,现在被猝不及防地顶到深处,恐惧和快乐裹挟着理智,陷入泥沼之中。
他本能地试图呼吸,却回应了花怿的亲吻。
那只夜莺……
文司宥的思绪骤然紊乱失控,眼前所有都模糊起来。
在由自己主导的以物易物中,他交付了一切对方想要的。
“爱”、“满足”、“幸福”以及“自由”。
他似乎听到了花怿的笑,听到了夜莺在歌唱——
“我终于挣脱了被书写的命运,亲吻作家的指尖。”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






欲望满足后应该是疲惫的,但花怿却觉得自己胸腔的伤口被填进了一块粘合剂,让漏风的地方不那么凄惨了。
文司宥看上去消耗很大,所以他用被填补过的地方接住了商人。
身躯相触后,他就能更直接地感受文司宥呼吸的起伏,长发缠绕住他的手指,他短暂地闭上眼,感受此时的沉默与满足。
退休手册第一页:
“我向他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我要亲吻他的颈项,三分钟,他默许了。”
“于是我提出第二个,合理的、互利的要求——”
“我想抱他去清洗一下”
“就像当时,他抱着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