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非友
作者:绿绿不绝      更新:2023-09-08 21:20      字数:9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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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
与大暑,
在转呀转,
我们俩躲在家玩了一整天,
蹦嚓嚓蹦嚓嚓跳了几个圈。”

01.
李龙馥是何其平凡的一个小孩。世界上有千千百百个这样平凡的小孩。
他的脸蛋被成绩磨尖,在出成绩单的刹那想要先谋杀掉自己;你能看到他永远睡眠不足的样子,鼓鼓的两只眼袋沉在眼睛底下像卧了两条慢吞吞的虫,头不住往下点再猛然惊醒。所有要上学的小孩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成绩普通,做事普通,即使他比别的小孩要漂亮那么一点,但也不能成为立在鸡群的那只鹤。
别人总说他眼睛那么大,人那么瘦,脸那么小。那么大的眼在那么小的脸上凸出如混浊鱼目。由此你可以说他漂亮得惊天动地也可以说他一副吊命的虚样,总之可以呈现出与其他人不同的样貌,你可以因为这个把李龙馥从那么多小孩里挑豆子一样挑出来。
但是只要套上校服,不管是漂亮还是丑陋、仁善或是刻薄,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特征有多特立独行,脸都会被校服的廉价面料磨成一张平平展展没有五官的脸。这张脸归入上学的人潮,就和其他的脸没什么两样。
又因为今年夏天好热。
真的好热嘛。热这个字完完全全地具象化为穿堂而过的热风,贴着头皮刮过去。或又结成一连串的汗珠,滚到鬓角滚到背心后,晕出一个拳头大的圆圈。热无孔不入、无孔不入,不给他留下一点安全地。他打开电视机也听见在说热,短头发播报员字腔正圆,露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万年不变,胶黏在她脸上:“今年夏天是近二十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广大群众应适当减少衣物、做好防晒以防中暑……”
近二十年,竟然完完整整地囊括李龙馥的人生,毕竟他也才十七岁嘛。正处在老师讲“你们已经高二了,高二是最关键时期”的时候。虽然这句话他已经听过好多遍,微妙的不同只是把高二换成高一、初三、初二等等等等递减下去。原来从小到大每个时期都被称为最关键,只有人一出生被定性为不关键的人。关键关键关键,关键一词如火漆印章,墨在不知不觉间早就渗进到他们的身体里了。把人的皮肉剥掉的话,剩下的骨骼也一定会自行重组拼成“关键”两个字。他恨死了,这辈子再也不想听见关键,又没办法把关键的烙印从身上连根拔起,只能规规矩矩地做最普通的高中生。
他大力按下遥控器,换了个台。漂亮的女明星笑得好假,笑容像被铅笔画在她脸上,捧着比她脸还要大的饮料瓶:“喝净源果汁,心‘净’自然凉哦!”但谁也知道她讲完这句话就会回到后台大吹空调,只有他们贫穷的小老百姓信守心静自然凉的圣理。
他恨恨地把电视关了。事实是根本没有办法心静,因为热会让烦躁蒸腾,看到身边躺着的人觉得更甚。夏天以一种自暴自弃的方式出现,热得大摇大摆毫不留情。觉得空气低压压地往下沉,途径他身体的时候把燥热都留在手掌心,触碰一切东西都觉得藕断丝连。
他想起来午间新闻后将会放送下午剧场,一般是好几年前的老电视剧和新出的家庭伦理剧来回放。他这个暑假已经坚持看了四十八天这个最常看的电视台,惯常播的婆媳关系大乱斗剧已经播到三十六集。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集的爱恨情仇与左拉右扯。

02.
每天这个时候总会有洒水车的声音,叮叮当当地放着不知道什么音乐,会在这个时间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准时响起。音乐像午睡的一声号令,拥有很神奇的魔力,把脑子里的所有画面所有场景都像失去兴致后玩的橡皮泥混揉在一起,揉成红的黑的白的色彩。然后脑袋就像被排干净的下水道,一片空白。
百无聊赖。李龙馥伸出又短又矮的脚,踹了踹旁边与他一起大字平躺着的人,实在是没有修长优雅之意。他说:诶,你帮我去拿冰激凌好不好。
不好。那人斩钉截铁地拒绝,而后扑腾翻了个身,像被网在桶子里的鱼,给他留下一个抗拒的背影。声音越过那人的身躯翻山越岭而来:你自己没有没脚喔?
没有喔。李龙馥嬉皮笑脸地往那人身上爬,爬了半晌好像都没有尽头。怎么会有男生生得这么高大,好像未来还会再长,长得更高更大,杵在人群里就已经是那只鸡群里漂亮的鹤了。手长脚也长,手掌比在一起他只能堪堪够到关节再往上一点。这条短短的关节线将他与这人中间划出一条冗深的河。他偷偷诅咒:希望未来他长高的每一厘米都加到我身上去。
那人把身子翻转180度,面朝他:你今天已经吃了三个了,再吃小心明天拉肚子。

细细看才发现方灿的五官板板正正的,哪里都像被硬模具按着捏出来的。尽管李龙馥清楚他们在这里都是再平凡不过的小孩,但很多时候都觉得方灿起码是这堆普通的豆子里和别人稍有不同且更加亮眼的一颗。即使穿上校服也是里面最挺拔如松的一个,一眼便能分辨。他成绩优秀,乐于助人,德智体美劳样样都好,奖状都拿到手软,紧紧敷在客厅墙上,供来往的人驻足观赏。期末的老师评语上总这样写:该同学为人正直勤恳,品行端正,热爱集体。学习态度端正,思维敏捷,成绩优异。担任班干部期间,团结同学,为班集体争荣誉。
李龙馥写字漂亮,被老师喊去帮忙誊写的时候在后面加上一句:但该同学与异性交往过近,望家长多加管教。
祈祷这样方爸方妈可以为此把方灿的篮球衣都收缴,篮球也拍瘪掉。方灿就不会再去篮球场上收割女孩儿的爱。
他收割得太过容易,好像拥攒的人头是一茬茬麦草,而他扣篮的手那么锋利,只需要一个抬手,女孩们便尖叫着把真心都献出了。女孩们将她们的情愫写成一张张粉色传单,却又不约而同地分发到方灿这里,于是抽屉里有很厚一沓,一张张擂起来像坚牢稳固的高墙,将李龙馥发出的传单阻拦在外。这道高墙可以从缝隙中接受很多女孩儿的爱,却没办法接收李龙馥轻飘飘又可悲的一张。他明白他可以同方灿牵手拥抱、同方灿同睡在一张床上、和方灿裸着身体洗澡,甚至于互相手淫。就是没办法和方灿稍稍碰一碰嘴唇。
这才是夏天最烦的地方,这种烦躁诞生在手心汗,并且漫延过裸露在外的皮肤,使他想要大力抓痒。


03.
你管我呢?我就要再吃一个。

他看着李龙馥像被掐住脖子一样昂着头,突然笑得声音都像乌拉乌拉的尖鸣,下一秒就背过气去。他知道面对嘴硬的李龙馥不需要说别的,只需要说出那一句话,这人立马就会偃旗息鼓,对他卑躬屈膝地求饶。他好整以暇地说:那到时候我不管你咯?

李龙馥觉得他真是可恶。方灿家庭生活幸福美满,家庭成员完整,已经拥有这么多健全的爱了,还要来用这句话来威胁他。李龙馥的意思不是说自己家庭成员不完整,而是只有在这座房子这个家的人才能够被称之为家人。所以远走高飞去挣钱的爸妈不算,方灿勉强算。他所能拥有的唯一一点爱只能来源于方灿。
他果然摇头,说不行。

方灿此人一向爱给人做爹妈,从小热衷在过家家的时候最爱占据爸爸位并延续至今。或许是他得到的爱太多,多到溢出来所以可以大公无私地把爱都分发出来。即使是从指缝里漏出来的这么一点都已经要比穷人富了。
做游戏李龙馥只能和他一队,吃饭不许挑食必须把苦瓜也吃掉,睡前必须要喝牛奶。到现在也在李龙馥的家庭观里占据了类似父亲的角色。譬如监督李龙馥一天最多吃三个雪糕并且不许在冰箱前面贪凉爽。譬如把李龙馥书桌上好不容易出现的粉色信纸撕碎,理由是高中生要好好学习不可以早恋。
李龙馥冲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问他那你咧?那么多女孩子找你告白,你不会她们谈恋爱么?方灿以身作则,说不会,然后把那些女生的联络方式在他面前一个个删掉,一边讲解这是哪封信的主人。神经病!李龙馥难言地看着他,与此同时觉得那些女生精心刷长的黑睫毛、挑好久挑出来的可爱发圈、欲说还休的粉色腮红都被方灿随着撕碎的情书与删掉的社交痕迹一起做无用功了。但没关系,即便方灿今天义正言辞地对她们说我不喜欢你,明天打球时还是有许多个女孩冒出来问可不可以交个朋友。李龙馥如此嫉妒,他说你删掉还不如推给我。
方灿管完这些去管其他。管李龙馥在厕所超过二十分钟是在上大号还是在手淫。毕竟十七岁的青少年就由这些具有青春期意味的东西组成:白衬衫、蓝校服、无袖背心、篮球、粉色情书、色情碟片和手淫。李龙馥蹲在马桶上面色涨红,怒吼:才二十分钟!你才这么快!方灿靠在厕所玻璃门上的身影抖如筛糠。李龙馥牙齿被身影咬碎,每一个字都从唇缝里艰难地迸出来:你笑屁啊。方灿抖的幅度加大,像给身体上了一层快活的残影:你就有这么快啊,我还不知道么?
神经病。李龙馥说一万次神经病。神经病三个字就像从方灿身上掉下来的一样,放到字典里都要标注:神经病,今译方灿。他提上裤子再到迅速打开门的动作行云流水,妄图让方灿摔个狗吃屎,方灿却早就轻飘飘地闪到一边,靠在墙上对他挤出两个廉价的梨涡:真的没有在那个哦?
没有啊!李龙馥甩他两个白眼。真的喔?方灿用这样的语调说话时,李龙馥立马想到电视里的地痞流氓,蹲在街边朝漂亮女生吹口哨的时候就是这种轻浮的调子。又是始乱终弃的一张脸,嘴巴里不干不净:我不信,给我检查一下。

管天管地你还要管人上厕所?管人有没有自己撸啊?我就是有在撸干你什么事。

方灿泫然欲泣,大有八点档被抛弃的女主角之意,指控他:我都为你守身如玉了,你都不能给我交付一下鸡巴所有权吗?

04.
第一次互相帮忙是十三岁,也是暑假,今天勉强可以算是他们的互帮互助四周年纪念日。值得庆祝!那天班级同学带来一本色情杂志,如流水素面那样在每个人手中过筛。传到他们手上的时候封面上双腿大开的女郎已经被无数只手摸过,活像一场轮奸。内页白花花的一片裸体,表情也像复制黏贴的一套。每个女人的表情都好像一只需要爱需要被填满的母羊,看起来痛苦不堪又甘之如饴。当天晚上和方灿一起睡的时候做了个梦,女人的表情黏贴到他脸上,他便成了那只需要爱的母羊。面前两条腿林立,像高耸入云的树木。顺着往上看看见一条男人的生殖器,他坍缩在这中间。再往上的景色朦朦胧胧,上半具身体被遮罩。他想努力看清时,面前乍现方灿的一张脸。
惊醒的时候天还没亮。卧室门和窗户大开如两只嘴巴大张,登堂入室的都是再热不过的风。摇头风扇离他们很远,在房间的顶那边,途经这么长的距离送过来只剩一点燥热的尾巴。浑身上下全是汗,汗珠擦过鬓发使得那一片头发都像被风吹过,睡觉穿的短袖后心湿透了,晕出拳头大的痕迹。肚子上搭着一角夏凉被,再往上叠了方灿的手臂,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方灿的温度全都传到他这里,使那一片皮肤都像蜡烛一样融化。
更黏的是内裤,下体像被微凉的胶水包住,与内裤黏在一起,他几乎能闻到融进电扇风里一同送进来的腥躁味。他蹑手蹑脚地跨过方灿去厕所洗内裤。
白炽灯的颜色惨白,他把身上衣服全脱了,光溜溜的一条。李龙馥那么瘦,手脚都像麻杆一样一掰就折,太不公平,努力控制体重少吃饭都练不来他这样扁扁的瘦。偏偏阴茎翘起来,像面清晨四点半升起的旗帜永悬不落。肥皂在手和内裤间挤出一丛泡泡,他很大力地搓,两片挨到一起的手掌通红。

洗手间门被突然打开。咚的巨大一声!他的阴茎正随着动作左摇右晃,闻声停滞在原地。一只手指堂而皇之地送进来,上挂一条白旗织,大清早向谁缴械投降。李龙馥定睛——喔,好眼熟哦——他的内裤!他的白内裤像收缴上去的战利品被方灿挂在手指上来回晃,孤零零的一条好可怜,急需主人拯救。李龙馥恼羞成怒往前走两步,手已经伸到内裤边上,他已经碰到一点——就一点——方灿把手一收,背到身后,这次送进来的是他那张让人欲爱欲恨的脸,与梦中一模一样:你忘记拿新内裤哦!
像电视里的播报员。人家播报现在几时几分、今日温度如何适宜穿什么衣。方灿播报初中生初次遗精后在厕所光着屁股洗内裤,且忘了拿新内裤导致差一点要翘着阴茎走出去。光天化日不穿衣服,荒淫无度该当何罪!他踉跄两步险些跌进方灿的怀抱(或者说圈套),企图绕到敌人后方取得自己的内裤,却被方灿擒住。率先与方灿接触的侦查员倒是高昂的阴茎,捅在两人中间。方灿接住他粘腻的身体,低头看了一眼,用那种父亲式颇为欣慰、极度让人头皮发麻的口吻说:龙馥长大了哦。

忘记是怎么开始。听见方灿说他身经百战经验颇丰,所以要对每一个步入成人世界的新生儿负责,担起教导之重任。回过神来的时候两只阴茎就已经被理所当然地掌在一起,指他的和方灿的。他曾经洗澡的时候、一起在学校上厕所的时候不止一次见过方灿的,不止一次嫉妒过方灿人长发育得也比他长。李龙馥觉得自己好可怜,攥到一起上下撸动的时候他还在想他怎么还要比方灿短上一点。突然发现夏天最凉爽的安全地是厕所,热气被白瓷砖隔绝在外,白炽灯也是一片冷光。只有下体是热的,被方灿握着,汗水泪水和精液都好像聚集到那里汇河入海。全身像被打过麻药只有那里有感觉,如此卑微,如此不知廉耻,他甚至没有挣扎一点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付出去了。他在这场可以称之为性事的互帮互助里,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到下位的被动方。方灿拽着他坐到地下,皮肤紧贴冰凉瓷砖,他窝在方灿怀里,极具安全感的姿势。方灿的怀抱像睁得极大的眼眶,而他是其中的一包泪,被框在其中摇摇欲坠。
第一次被人握着,第一次知道原来动作做对了快感里是不会夹着痛的。方灿的嘴唇落在他的后颈,像太阳随着时间走动的痕迹。他身体往后软,倾倒向方灿的动作那么亲密,一时忘记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邻居好友,再普通不过的同学。李龙馥忘记想他们是不是疯了,只想要偏过头颅,问方灿可不可以吻他。只是当他真正在高潮时稍稍扭头的那刻,方灿恰时低下头,埋在他肩上。卷毛乱蓬蓬地蹭,像挤出来的剃须泡沫。后来李龙馥每次把沐浴露打到浴花上搓出同样的泡泡时,总要想他是不是故意低下头的。

05.
自此,我们总说自此。李龙馥看书时总看见:“自此,xx开始了为时xx年的岁月。”他学以致用举一反三,将自己乖巧地套入这个句式,得出:自此,他们开始了为时不知道多久,反正到目前为止仍旧坚持的互帮互助的岁月。学校里老师总讲:同学们要团结班集体,学会帮助同学,互相帮忙啊!显然两位同学将老师的话牢记在心里并坚定落实,可歌可叹!
其实李龙馥有一万个时机可以拒绝,可以问方灿我们这样是正确的么,只是他们都默契地缄口不言,将第一次的互帮互助当作习惯延续下来。没有人想要煞风景地去想其他好朋友是不是也会这样。或许会。周围的男生在课下传阅色情杂志时总会说我昨天和xxx试过,还得是别人的手。但没有谁是像他们这样的。李龙馥抬头看向左手边的同桌方灿,想回头问问他们:你们互撸的时候也会想要接吻么?
他在下一次摸到方灿阴茎的时候也这样想:只有他一个人,真的只有他想要亲吻吗。

06.
李龙馥睡醒的时候方灿已经不在了,身旁方灿睡觉的位置连一点余温都没有了。他知道方灿应该是回家了,就像人在外面玩累了就要回家,没有人会一直在外漂泊的。尽管方灿家就在对面楼,他还是不会一直陪在李龙馥身边,每天仍旧进行十年如一日的迁徙。
他慢吞吞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大摇大摆地不穿鞋就往地板上踩,不用听谁跟在他后面絮叨地板很脏。没有了方灿密不透风的管教他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一样重新做人,但还是维持着被方灿培养出来的习惯。没办法,刻在骨子里了嘛,被资本主义家方灿压榨过就是这样的。他妄图翻身做主人,但站到冰箱面前踟蹰了三秒还是把冷藏打开了。方灿只说不让吃雪糕,没有说不让吃冰西瓜。他心安理得地捧了昨天剩下的半块西瓜,恶毒地想要全都吃干净,一点也不给方灿留,让他回家没有通知自己。他费力地把摇头电扇搬到床边,开到最大档,这时候也没有人管他离这么近会吹感冒。李龙馥盘腿坐在凉席上对着风扇张大嘴,把一切能够称之为叛逆的事都做过一遍之后,挖了一大块西瓜送到嘴里。
牙齿咬过之后汁水像烟花一样炸开,凉得他呲牙咧嘴。他好不容易得到自由之后却觉得食之无味。天还没黑,但黄昏总有种团圆的意味。下班的人又是一股归家的人潮,如同蚂蚁一样回到温暖的巢穴。他都不需要透过窗户远眺,万家灯火之前的万家香味就已经钻进他的鼻孔。李龙馥又大力挖了一勺,说我才不想吃晚饭,我就要吃我想吃的零食。谁家小孩能没有大人管着,可以一天吃三个雪糕的?谁家小孩可以说我不吃晚饭我要吃冰西瓜的?没有人了。
他打开电视,下午六点正是播《每日新播报》的时间,主持人讲一些和他毫无关系的事,譬如哪里的健身房不合理收费,哪里的人产生纠纷。他恹恹地放下勺子,遏不可止地想方灿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呢。李龙馥像宠物店外的流浪猫,擅于隔着玻璃窗从自己的想象中拼凑其他人的行动轨迹:现在方爸应该刚下班到家,跟方灿说我回来了。方妈正好做完晚饭,喊方灿把饭端上桌。Berry藏在桌下等着方灿给他开狗粮。一家人其乐融融,好漂亮的一家四口模板,五好幸福家庭。《每日新播报》终于开始播点和他沾边的内容,讲某地的留守儿童一年甚至不能见到家人一次,孤苦无依。他悲从中来觉得自己也可以印上留守儿童的标签。

咚咚——咚!家门被大声敲响,两声急促一声重。他竖起耳朵,因为只有方灿会这样敲门,把敲门当作演奏。即使李龙馥总说再敲大力一点,他们家的门掉下来就可以换个新的。方灿说我给你换嘛。说这话的时候方灿语气之自然好像参与进他们家来探讨家常事,但李龙馥深切知道方灿的家在对面。李龙馥身体也直起来,后脊像被按在棍子上僵硬地笔直,竭力装出自己过得很好,不需要其他人的幻象。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本人像两面黏在一起的镜子,一面光鲜亮丽,一面支离破碎。他坐在床上将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半晌,敲门声却还在咚咚咚地继续,永久绵长。李龙馥骂了一声跳下床,往门口走的过程中把电风扇归位,看不出来一点变动位置的痕迹。途径厨房的时候不忘把西瓜皮扔到垃圾桶。

—你敲门干嘛,不是有钥匙吗?
—谁让你不来我家吃饭!我妈等你好久诶……还骂我肯定欺负你,所以让我带过来给你吃。
—你走的时候也没叫我去你家吃饭啊。
—想让你多睡会……李龙馥,又光脚哦,被我逮到!

李龙馥吃饭的时候脸颊很鼓,像被插在水瓶里养得很好的花苞,下一秒就开放。食物在他的鼓脸颊里停留过一瞬便无影无踪。他鼓鼓囊囊地包着食物问方灿:你今晚在哪里睡。与此同时心里在祈求着碎碎念,以此来完成某种仪式:在我家在我家在我家……
方灿如愿以偿地说你家。李龙馥的眼睛像晚上七点天黑后就亮起的路灯,乍然亮了一息。嘴巴里仍不饶人:不要,你天天睡我家,很烦。方灿险些笑出声,他应该看看自己现在的神情好猜得要命,分明是在说求求你和我一起睡。

下饭电影是方灿选的,李龙馥对着名字读了半天也没读出来个一二三四。

—Esteros的中文译名是“是爱非友”。
—用得着你说,我知道!

李龙馥蜷在沙发上,两条腿憋屈地团成一团。他爱穿无袖背心,短裤边缘只比大腿根长一寸,露出两只细长的胳膊和两条瘦长的腿。曾经把李龙馥的腿握在手里的时候总想起来性爱电影里的女孩,他们是一样瘦的、白的,人像被缝出来的娃娃,叫声凄美而哀婉。
他们一齐看着一个男人的身躯压在另一个身上,如此密不可分,像被融化的铁水倒在一具连体儿的模具里,脱胎换骨成一个人。被压在底下的人像地震后在废墟里的伤者,密密麻麻地叫,声音一丛一丛聚在一起。方灿能感觉到自己下体如海绵膨胀。把其他电影里女孩的脸换成李龙馥,觉得错误;把这里面男孩的脸换成李龙馥,也觉得不对。把他和李龙馥的脸一同换上去才觉得正确。
他在想要不要和李龙馥做。腰被捅捅,他偏头看过去,李龙馥的两只眼睛如鱼目,嘴巴也呆愣地张着。李龙馥神情呆滞,说出来的话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往外依次蹦,看上去痴傻地可怜,说:他们两个男的诶?

07.
十七岁的暑假是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那天也是那个暑假的倒数第二天,值得珍而重之地同方灿的奖状挂在墙上一起纪念。李龙馥吃完饭把碗一推,两只眼睛也一齐闪,说你去刷碗好不好。方灿在这种目光的沐浴下怎么可能说出不好两个字。他在水槽洗碗的时候,李龙馥围在他旁边打转,两条腿来回晃。他瞥见白皮肤的腿上一条条通红排列,是他们一同午睡时,凉席压过,残存下来的痕迹。
晚上他们躺在一起,手理所当然地又移到李龙馥内裤上,好像那是他历经燥热一天的目的地。摸到鼓鼓囊囊的一团,像李龙馥吃饭时的鼓脸颊,他捏捏:你硬了?
李龙馥白他一眼:你摸我我不硬才怪。
喔。方灿的手蛇行进去,指尖探到阴茎的边缘,再往前走的时候白内裤的松紧带绷在他手上想要让他停止。干脆把李龙馥的内裤脱下来。他握着那条炽热的东西,觉得李龙馥像只雪糕,要在他手下融化了。呻吟声像婴儿车顶上悬着的风铃,在房间里打转。方灿好难伺候,他爱听李龙馥的呻吟声,且需要李龙馥的叫声真情实感不掺一点虚假。

李龙馥呈大字摆在床上,像摆在案上任人切割的鱼肉,大咧咧把一切都呈现给方灿看,包括裸体和呻吟。他是个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遇到一个人就要把自己奉献给人家,意思是所有的都给你,回报给我一点就好。所以只需要方灿指缝里如沙漏下来的一点爱,他就已经视若珍宝。他的后颈被方灿捏着像被拴着链条的小狗,身下被方灿拿阴茎蹭。两只阴茎摆在一起像双不可分开的竹筷,夹起青春的左思右想。或许李龙馥在平时是个过目就忘的小孩,但当他这个人被摆在床上,遮掩他身体的校服被剥下来,他将会像被抛光的旧宝石一样容光焕发。原来快感可以将他的画皮剥掉露出其中原本的人骨,阴茎才是他的本真模样。
方灿的手机煞风景地有电话打进来,铃声叮铃铃地响,和洒水车共用一个音乐。方灿朝他挑挑眉按下接通,对面的女声甜如麦芽糖:班长,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我有点不会诶,你可不可以讲一讲。方灿回复的声音同样温柔,好像他们才是天生地养的一对,从来不知道男声和女声放在一起这样和谐,像合唱团里必不可缺的一部分。他说:抱歉,那道题我也不会。女声于是换第二套方案:那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我们可以一起研究一下。李龙馥散在床上的头发湿淋淋,像被打捞上来的水草。怀疑自己原来是个女孩,只有女孩才懂女孩,才可以把女孩的话翻译过来,意思是:明天可不可以出去约会。方灿和女生调情的时候,手下动作却没停。李龙馥或许就是这样贱的人,别人打电话的时候他没素质地叫出来,全然不顾这里算是有三个人在场,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以此来破坏掉浓情蜜意的氛围:他无论如何也不要当第三个人。方灿的身体只宕机了一秒,然后歪着头把电话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腾出一只手来捂紧李龙馥的嘴巴。

女生问:刚刚什么声音哦?
方灿回:没事,刚刚不小心撞到脚。
女生答:怎么这样,很痛吧,有没有流血。

方灿手掌汗湿一片,李龙馥在他掌心里呜咽,声音逐渐被吞没。却有液体淌到方灿手背上。他低下头细细看李龙馥,看见那张脸像掉进水里的面包一样囊肿着流泪,于是在电话里回:有流一点血。我去处理一下,一会讲。

07.
—怎么不出声音了。
—我爱出不出,这你也要管我。
—你出点声音嘛。

李龙馥偏过头,像英勇就义的濒死英雄一言不发。两条眉毛都挤在一起,嘴巴也同样紧闭。他拿头上前讨好地蹭蹭: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刚看过的那个电影?就是两个男人的那个。
哦。李龙馥慢吞吞地答,落在方灿耳朵里有种大赦天下的意味。正如青少年天生就会手淫,不需要教导,他学着电影主角含住李龙馥的动作也自然而然。李龙馥的两条腿被他分开架在肩上,他俯下身的姿势像三步一叩首的朝圣者。他以前看纪录片总是批判他们愚昧,现在却想他们分明是有所求才有所为。李龙馥在他含进去的那一秒身体一滞,阴茎也在方灿的口腔里时间停止,而后拿脚蹬他:你干什么?
方灿嘴里包着东西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干脆放弃讲话专心吞吐。李龙馥的阴茎像被包在温水里摇摇晃晃,浑然不知即将死亡的青蛙,乖巧地躺在里面。想到接吻的时候舌头伸进对方口腔也是这种感觉吗。手指插进方灿蓬松得像干燥草垛的卷毛头发,进去后才发现是泥沼,轻易不能再出来。他第一次想要在日记本里写爱,写高中生的恋爱其实再幼稚不过,写他对方灿的爱却已经超脱一切。
方灿吞吐到一半抬头起来看李龙馥的时候,对上的就是这副母羊般说爱的神情——被黏贴到色情杂志女郎脸上的李龙馥的脸。他望进李龙馥的眼睛险些脚底打滑。他的口水与李龙馥的眼泪都好像羊水,听见李龙馥新生儿那样激烈地哭,失而复得的叫床声仿若新生。李龙馥呜呜咽咽地问:你要和她去图书馆吗?
方灿想要从他这句话里摘出自己想要的意思组成新的词句,但他在这时候语文反而不及格。他想说,他想说——他只能咬着李龙馥继续吞吐,同时摇摇头。
高潮的那刻,李龙馥的呻吟声渐熄,真正想说的话在其中突显出来,他代替方灿问:你不去的话,能不能亲一下我?

这个夏天如同李龙馥本人一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甚至不能从那么多个夏天中脱颖而出,但李龙馥仍旧在日记本上继续写日记。他写字的力气很大,穿透纸背。从垃圾筐里把这张日记纸捡起来后,即使正面被涂了一通涂改液,但从背面还是可以看见他写了些什么。
“暑假最后一天,方灿问我要不要再看一遍昨天电影。我勉为其难说可以,所以那部电影在电视上播了一天。他在沙发上亲我的时候我想过很多,想过开学要写多少试卷,想过洒水车的音乐名字到底叫什么,想过今天怎么可以多吃一个雪糕不被方灿发现,想过他昨天晚上亲我的嘴巴是先含过我的。很恶心。”



作者有话说:

一开始是水仙斗活佛的《消夏记》,可以当作bgm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