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池腐败的花叶中绽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容，阳光与其相拥，也许死亡于他而言只是肉身腐朽罢了。

1. 重影 

 虚幻而绮丽。便是重影最好的表达式

   floyd有时不太喜欢夏天。

  特别是走在被烈日暴晒得开裂的泊油路上，汗水止不住的往皮肤外涌出。偶尔路过街边打着冷气的店铺也只得到几秒惬意......。阳光肆意倾倒的热量让随风吹散的落叶都变得慢悠悠的，过了许久才落在地上。脚踏车发出吱吱声与的蝉鸣的二重奏实在是惹人烦，floyd不得不加快速度驶出这片小道。

  放在脚踏车前篮的智能手机止不住地嗡嗡响，吵闹又刺耳。不用想也知道是floyd名义上的监护人azul发来的讯息，多半又是在询问他昨夜为什么不回家。

  前夜为了思考出道作的选题，特地跑了好几个画展看到的只是一堆画着无聊花草的画像。与其这样浪费时间还不如打打游戏，随后floyd便换路轻车熟道地向目的地驶去。

  他才不会对azul说自己在网吧打了一夜的游戏。

  半梦半醒时终于浮现了一丝丝灵感，立刻马不停蹄地往最近的水族馆赶去。他的艺术研究最后一个课题终于在一次游戏通宵的过程中有了眉目。

  不喜欢夏天的另一个原因是，室外没有冷气。

  也许自己上辈子是海底生物，毕竟只有海底生物会这么讨厌太阳。floyd踏进水族馆的自动门，仿佛活了过来。一改方才阴郁沉闷的脚步，轻快愉悦地寻找目的地。

  他的灵感是珊瑚礁与海，早在许久就已经前往海滩去取材，但总觉得缺失了些重要的东西。

  市中心水族馆斥巨资研发了模拟海洋生态环境区块，植入了大量鱼群与岩石以及茂密的珊瑚礁。人流如海潮般汹涌，他如呼吸一样简单地穿梭着，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模拟场馆。

  粗略扫过介绍页面，他将目光放在眼前被红色填满的玻璃壁上，流动的水波牵引着珊瑚一点点摇摆，中间还有鱼穿过。他的作品雏形是在画面上交错堆叠的珊瑚，在赶来的路上他甚至想好了名字。

  《重影》

○

  只是将珊瑚作为主体未免也太简单了，floyd懒得再去想，戴上耳机开始漫无目的地在馆内巡视。周遭嘈杂的声响被降噪耳机完全隔绝，他愉悦得边走边哼歌曲。实在是无聊至极，休息区放置的刊物从馆内介绍到海生物科普手册从头到尾他被一页不了的翻尽，天花板上的花纹有几条线有多少圆点都数得清清楚楚。

  耐心被逐渐耗尽，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厌倦，floyd穿过人群即将来到出口的一瞬间，他被一条热带鱼吸引了视线。

  那条鱼虚弱的吐着泡泡，肚皮侧翻着......。

  “它很快就不行了。”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男人，他的嗓音独特迷人floyd不禁想起大学社团音乐剧团里那把低沉浑厚的大提琴。

  floyd并没有被这出其不意的搭话吓到，他的目光从鱼身上转移到左侧的男人。意外的是这个人和他长相出奇的相似，那个神秘的男人穿着不留一丝褶皱的衬衣与黑色直筒西裤，看起来文雅而得体。那张与floyd近似的脸没有常人红润的肤色淡薄如纸。

  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的睫毛，那双深邃且勾人心魄的双眼正饶有趣味地注视floyd，明显又大胆的将他收入眼底。

   见他没反应，那个神秘的男人自顾自说道：“你听说过热病吗？”他纤细洁白的手指指向已经翻了肚皮的鱼。

  floyd摇头，示意他继续说。

  男人的手指在玻璃壁上打圈，那狐狸一样的眼睛时不时饱含笑意地注视他。“那是源于病体宿主的对事物渴望生成的病症，染上热病的灵魂会持续被烈焰灼烧，直至生命静止。”欲望，不仅仅只是欲望。它能是对事物的渴求，对自由的向往，对理想疯狂的执着，对爱近乎失常的执念.....这些都能成为热病的诱因。

   “那条鱼死于对自由的渴望。”

   它想要跳出这片无形的牢笼，去无计可施则越发偏执，越发疯狂。可那弱小的躯体根本无法承受强大的热流，很快便撒手人寰。

  他靠近玻璃壁观察那条死去的鱼，不久之后管理员会来将它收走，也许它之后会出现在后门的垃圾回收站.....但这都不重要了。那个人的皮鞋踏在水族馆平整光滑的地面上，无意间掉落随身携带的钢笔也保持完美的仪态将它拾起。

  那个人手里的钢笔刻着一个笔迹优美而规范的手写字，jade。在东方某个国家的语言里jade的发音接近翡翠，与眼前这位举止优雅但透露着阴暗颓靡气质的人如出一辙。

  如同为他而生。

  jade就是《重影》的不二人选。

○

  在那之后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只是floyd对邀请jade做自己作品的模特的事只字未提。偶而对方会发来几条信息，比如周末去音乐节的邀请，jade给自己种的植物拍摄的照片，上课内容。floyd会与jade分享自己的画作，篮球比赛以及出于兴趣拍摄的不明所以的照片。

  该怎么问jade。他边画边思考，手中的炭笔一刻不停的挥洒。

  在与jade相遇之后的一周里，floyd就一直泡在那几平米的小画室内描绘那一瞬间带给他的“灵感”。他的《重影》与其说是单纯的人物作品，更不如说是极具抽象色彩思维跳脱的画作。

  在任何有可能成为《重影》模特的候选人里他就像一头栽进一望无际的海中，任何人都缺少了最为重要的“灵魂”。即使没有长时间相处他也能感知jade与自己如出一辙，他们是一类人。

   不再有任何迟疑，他向jade发出邀请

   没等floyd停下的时间，对面就传来讯息。

 

○

  与jade相约的时间在次日下午，来的路上天下了小雨。周末的大学校园内除了图书馆外都有空余的教室，在来之前就拖azul预约好了教室。

  老旧艺术大楼与其它院系的建筑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就连古早得老掉牙的按钮门锁也跟随这栋建筑停留在昔日的时间里。

  与管理员接通后大门的锁便自动打开，在飘着雨点的室外等候了许久的floyd已经受够了鞋子沾了水湿哒哒的触感。最好是马上拿去烘干机晾干，如果出门时看多几眼天气预报他也不会穿着网面球鞋出门。

  就在踏入门即将关上的一刻，扶着门的手那里传来一些阻力。jade看起来不是很好，他忘了带伞以至于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浸湿了，一路小跑带来的不适还未散去，他大口喘着粗气，原本打理得精致的头发现在也被雨水冲了个干净，如今只得狼狈的淌着雨滴。

 

○

  随机申请的美术室在顶楼最左侧。从窗户上的积灰以及地面上一地灰尘还有引面而来那沉闷闷地空气判断出这间房间已许久无人使用。就像是一不小心掉进异空间肺和内脏被无形的气挤压而后破败不堪。

  收拾完携带来的物品后，他不由得将视线转向jade的位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便独自找来一张靠背椅，拿起书架上一本画集细细观看，动作很轻柔丝毫没有惊扰到floyd。

   室内安静得与窗外暴雨连连的景象截然不同，原来jade认真注意什么时候眉头会皱起来......。他这么想着，又发觉有些口干舌燥，也许是来之前猛灌了半瓶汽水的缘故，甜腻的糖分在胃和口腔中得到充分挥发，畅爽开怀过后则是止不住的干涩。

    

   重影的雏形只是floyd某次外出时的偶然发现。跟随大部队去山里摄影取材，本就不喜欢泥土的和常年湿润的深山。为了应付死板麻烦的老师布置的任务。floyd除了硬着头皮去完成以外没有其他备选项。

   整日下来他一张照片也没有拍。

   同行的人问到就回答说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不少人因为他这一点没少在背后议论，学生群体本就思维模式不成熟考虑人与事都单一片面，故而面对羊群中特立独行的“黑羊”每一个人都无法接纳。

   即使是如此他也不在乎。

   从上午到日落的时间他都独自一人呆在离海面最近的沙滩上。他脱掉鞋子只身躺在水中任由海水冲刷他的身体，濒临夜晚的海边开始弥漫夜的寂静空气中自带的冷空气与海水交融，打在自己身上的海水冰凉冰凉的，竟然他浮现出一股游离与地平表面俯视环境的错觉。

  也许那只是一瞬间，也就是重影的雏形。

  

  “jade只需要坐在这张椅子上就好。”他握着起稿用的铅笔，在画纸上落笔勾勒出脑海中的大致形体。

  “不需要其它了吗。”jade声音自带着蛊惑人心的效果吗？floyd在心中吐槽道。他任何一处举动都想是精心设计好的步骤，每一个优雅高贵的举止，展开得弧度不刻意却有恰好的嘴角，以及剩下仅仅一点的眼神。一切都不真切到极致。

   虚幻而绮丽。

   便是重影最好的表达式。

○

   为重影设计的构图并没有那么复杂，与其说重影是传统艺术倒不如说是新型艺术也不为过。他能想象到作品在发表会上出现的两种声音。他的出道作与老派艺术家所奉承的传统艺术背道而驰，里面包含了太多明显的个人艺术，也许会石沉大海无人在意。

    他将这个想法说给jade听。

没想到他只是有些诧异。jade仍是保持着方便他观察的坐姿，此时户外的天放了晴耀眼的阳光打在瓷白的脸颊。陷入思考的jade会时不时转动眼睛，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姿态。

 “我没想到你会去思考这些。”他皱起眉头做出一副难以理解的神态。“floyd竟然是为了思考他人想法而去画的吗？这样的话我认为这样你很没意思。”

当然不是。

floyd也只是说出了一个假设。

 

在塑造完基本形态后他便收起笔和工具，拿起智能手机打开响铃功能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校篮球部和女子校队比赛的通知。学弟ace想他发来了邀请，但没想到的是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完全忘了除jade以外的所有事。

即使是在画画也注视着那张脸，仿佛是要将他雕刻进大脑一般，近乎发狂的对jade进行反复刻画。

“原来是这样。”

在他思考的同时jade已经站在身边端详了许久。他在看着floyd设计的草稿不禁称赞，夸他是难得的天才。重影的设计是两个交叠在一起成型的人像，配色只有“灰”、“黑”、“红”，那唯一鲜艳夺目的红来自缠绕在画中人身上的火红似烈焰的珊瑚。

其余便无任何色彩。

“果然是floyd。”jade似乎是由衷的向他赞赏。段时间相处下来floyd发现这个温柔得体言谈文雅长相秀丽的男人与其表现的模样全然相反。本人是个狡黠坏心眼的家伙。

他没有理会jade收拾掉在水桶里的画笔，在起身转头的瞬间与jade四目相对。在jade眼中他看到了自己，换做其他人也许会表现慌张，而floyd只是注视了几秒便说了句不会识空气的话：“靠太近了，我呼吸困难。”

“你真会开玩笑。”jade立即换上一副熟悉的微笑，仿佛刚才的近距离接触一刻也没有发生。

jade，奇怪又有趣的人。总之floyd不讨厌。

floyd下次可不可以作为我电影主角出场？jade在这次分别时说。jade的爱好是登山与画画以及摄影。而jade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完成了传播系的大学课程，故而这个电影作品只是处于本人爱好拍摄的产物。

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2. 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

他的眼中洁净如水洗过的夜空，如今只剩下floyd的倒影

 

如今的社会发展迅速任何事物都逃不过被新的血液取代的命运，例如艺术、例如音乐，古典音乐在六十年前或许仍旧盛行，节奏优雅缓慢的乐曲无法与激流猛进的流行音乐并存。适者生存在自然界受用，反之亦然。

而jade带来的相机则是早被淘汰许久的老式卡片机。

“用这个拍吗？”floyd感到无法理解。

jade没有回答。

只是在调试设备的间隙对准floyd按下了快门。海岸边不时飞来几只鸟，它们的叫声混着风，吹得脸生疼。相机录影模式开启时“咔”的声响，仿佛游隼掠过带走了所有阴霾，只剩浮云。

jade让floyd沿着海水退潮的痕迹走。而他自己跟在前面录像。floyd特意放慢了步伐让倒退行走的jade不会那么吃力。海边最是容易刮风的，偶尔会吹来一阵风，将floyd的头发吹得乱糟糟，而jade却十分满意。

 

日落时，jade原是要与他一起看的，好巧不巧的是那毫无预兆的热病顷刻间发作了。

他的脸烧得通红，支支吾吾地无法表达想法，原先活力满满的状态瞬时消失，反而有些像断了电的木偶小人。

“那是什么感觉？”floyd将jade放在沙滩上，边问边玩弄他的头发。

jade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拉过floyd的手，一遍一遍在手心画圈，指尖划过掌心的每一下都会形成无法停止的回响。他疲惫得睁不开眼，只能靠在floyd的大腿上慢悠悠地说：“像是心中有一团火，燃烧着我的每一寸血肉。”

“我想过反抗，但只会愈演愈烈。所以我便由他去罢，只是我想要在离开前留下一些东西。”

他的眼中洁净如水洗过的夜空，如今只剩下floyd的倒影。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azul要处理工作上的事物已经外出了近两周的时间。在煮意大利面的空隙拉开储物柜的柜门发现肉酱瓶已经空空如也，冰箱里的储备肉也被吃得一干二净。

   长时间的不良作息让他忘了正常生活。

   最后，floyd出现在了深夜营业的便利店里，一脸不悦的吃着加热过的牛舌便当。便利店内放着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改编的戏剧录像。女高音清澈洪亮的歌声回荡在室内，也许她叫奥菲丽娅或者是叫斯佳丽，但那都不重要......他将这段戏剧作为“下饭菜”静静地听着。

   “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你比夏天更美丽温婉。”他不知道是奥菲丽娅还是斯佳丽，只听得高昂的女声歌唱。

    拌着零星睡意吞咽尚且饱腹的食物。

   “喔，斯佳丽。唯有你永恒的夏日常新，你的美貌亦毫发无损；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也许是奥菲丽娅......。

  总之floyd来得不巧，此时戏剧已到尾声。爱着斯佳丽的奥菲丽娅最终迎来了与爱人分离的结局。

  手机来信提示音打破了便利店的宁静。

 

○

     第二天floyd睡眼惺忪地迎接jade时被对方狠狠地嘲笑。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从容不迫的点开拍摄按钮，将floyd邋邋遢遢的样子收入相册内。

“你怎么会这副样子呢？”

“失眠了....”或者说是吃了牛舌便当回家后就精神百倍，通关了卡了三周的掌机游戏.....注意到时间流逝也早就是清晨了。

    他昨晚收到jade的简讯。说第二天来他的家继续完成《重影》。

“大画家floyd，请你工作吧。”jade拿掉游戏手柄将画笔塞进floyd手中。

    若是像平日那样有人抢走他的游戏机，floyd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勃然大怒。面对挂着“威胁”微笑的jade，浮躁的心就像得到甘霖的浇灌........。总是随心所欲却又找不到任何一个对上频率的人的floyd，在jade这里卸下防备就这样似乎.....也不错？

    他开始听话的拿起笔。

    恍惚间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听到仅仅几个片段的唱句。

  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

  “夏日”用于比作jade会不会太不着边际？不对，很合适。通俗的夏日也许会联想到阳光与沙滩，与jade的气质......。

    jade的气质该如何表达呢？

    水。空气。或是一切洁白的事物？这些用在这位表面优雅得体彬彬有礼实际上却偶尔做出出格事情想法天马行空又千奇百怪的人都太片面太刻板了。与jade创作《重影》已经度过半个月时间。这期间他们几乎每天都在畅谈至深夜，他逐渐了解这个比自己年长三岁出身钢琴世家leech的人。

    这样的jade也会有深夜偷偷出门只为了吃一顿炸鸡；会突然来劲带着floyd骑机车绕城兜风；有着奇怪爱好比如登山种植形状特异绿植；甚至会喜欢与本人形象不符的重金属摇滚乐队.......许多许多，多得他数不过来。

    是一团摸不清道不明的火焰。他可以是任何一种，但绝不是乐于平凡安于现状的人。

“floyd？”见他发呆许久，jade不得不提醒。

    思绪萦绕的状态被当头一棒打住。

 

   《重影》完成后会在学院展出。jade早早就联系好展厅，学院展出结束后会有专人过来领走画作。届时《重影》将会以floyd署名登上leech家投资举办的画展。

    jade凝视那副作品没有很久便将视线转移到floyd身上。他面对floyd从来都是温和又耐心就像是他们早已如此这般多年。“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得很好。你一定会被更多人看到。”jade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轻轻的吻，如蜻蜓点水飞快不愿多滞留哪怕一秒。

“不过，先注意到你的人绝对会是我。”像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取代了平日那副温柔和蔼众人嘴里和风细雨的模样。

   floyd是个说做就做的家伙，很快他就用行动制止了jade恶作剧般的嬉笑。交融间他思考起为什么会与jade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好像恋人却又迟迟无法跨越。

   每次临门一脚都会被对方扳回一局。jade总是运筹帷幄的样子让他很不满，他的到来不真切得形如虚设，以及缠在jade奇怪的热病好像下一秒就能把他的存在抹除一般。

   窗外传来楼下孩童嬉戏打闹的声音不是穿插蝉鸣，偶尔风会稍作停留的闯进敞开窗户的房间。微微的风吹散了丝丝热气却难解烦闷，想象总是不比现实来得真切....。

   他封住了想要说些什么话的jade。至于用什么手段便由旁人细想也无妨....。室内温度计发出滴滴声，恍惚间差点分不清是燥热的室内还是贴近的躯体更炎热....。

   直到jade去扯floyd的衬衫，才得以从中脱离。

   他捧起躺在地板上大口呼吸的人的脸，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眼睛流出点点生理反应使然的泪滴，他低下头，与躺在地下的jade眼神相对：“你会因为这个病死掉吗？”

   jade没有回答，只是一如往常以一种平静的眼神注视着floyd。

“好吧，我知道啦。”他有些失落，却一改往日做派抚摸着jade的脸，那双有些下垂的眼睛现在蒙上了一层黑色的帷幕看起来落寞极了“我失去了jade的话.....一定会非常无聊.......非常没劲的。”

   所以我不希望你离开。

○

  与jade相遇是同年10月5日。

  而11月5日他的处女作《重影》即将在奥德丽艺术馆展出。馆长奥德丽是一位优雅高贵的女士，看了floyd的画后马上与他发来长期合作的邀请。

  奥德丽罗丝的大名响彻整座城市。她在年轻时独立完成了新兴派反讽抽象艺术作品《阿芙洛狄忒》而后被皇室重金购入，得到的黄金则被罗丝用于成立艺术馆。许多传闻说在罗丝的奥德丽艺术馆展出的作品会成为名作，这并非空穴来风事实上绝大部分展出作品都经过罗丝的审查，亲自询问作者的意愿才展出作品。

  《重影》最终被许许多多人出价，但floyd没有开放竞拍许可，不少艺术收藏家都失望而归。floyd的名字在短短三日被全城人知晓，与其共同被讨论的还有那个神秘的画中人。

  《重影的模特难道就是作者？本人疑似自恋晚期《重影》实际上是作者自画像》

隔天的报纸头条赫然刊登着这段醒目的文字。

 

3. 阿卡迪亚

jade作为「jade」，floyd作为「floyd」，一切都如此自然

 

  通讯app第一次收到这么多通未接电话。这还是在《重影》展出后的第二天floyd勉强撑起眼皮边刷牙边打开手机时发现的。其中有五通是azul的电话，其他则是未知联系人。jade早在深夜向他发来祝贺简讯。

   “大家都在讨论你是谁。”floyd一如往常度过他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天。将与jade挂着电话的手机放到一边，在灶台升起青蓝色的燃气。

  电话那边传来jade的有些含蓄笑声。

  在与jade闲聊后floyd自顾自的在搜索引擎上查找与jade的相关资料。遗憾的是最近的资料是16岁的jade参加国际钢琴比赛的录像，他弹奏德彪西的《月光》赢得了比赛的奖牌，斩获了数不尽的荣光.....遂在报纸上刊登jade的比赛新闻，都说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这一切都在一年后戛然而止。

  即将奔赴国际乐团面试选拔前leech家不曾在外界露面的夫人亲自参加记者会宣布了jade因病无法去参加选拔的消息。此后就再无音讯。

  leech是典型的家族联姻，leech夫人诞下长子便一心栽培，小小年纪的jade就已经弹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琴。谁也不知道他生了一场多重的病，导致终生不得再接触音乐。

  floyd点进一个观看数较少的影片。那是风头正盛时的jade在路演中弹奏李斯特《钟》的摄影视频。尽管周边许多人驻足观看而他仍沉浸于弹奏，每个琴键都被娴熟的指法弹得铿锵有力、起伏跌宕，甚为悦耳动听。

  他弹奏《钟》时不像16岁在伊丽莎白歌剧院演奏《花之圆舞曲》一举成名那样轻快活泼生机勃勃。整个人充斥一股低沉忧郁的情绪，将情绪投入进音乐置身于其中。点点有序推进的递进一层层将乐曲引进高潮，声声清脆的旋律颤音仿佛声声钟鸣。

 

   后来，他无意间接触过jade大学同期的一位路人，那个人长相平平放眼人群几乎没有任何亮眼之处，据说他曾经与jade共同呆在一个研究小组。

  询问起jade的事时，那个人两眼放光，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最终得到的仅仅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剩下的全是这个痴迷jade的家伙在自我陶醉。

  他说jade只需要静静地坐着，不需要玫瑰与鲜花的陪衬。他与光相生，与高挂在夜空的明月一样皎皎生辉。是仲夏夜缠绕在梦中无法触及的阿芙洛狄忒。

  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人是被jade迷疯了的傻子。

  但不可置否的是那个jade实有一股牵扯人心的魅力，不过他可不是阿芙洛狄忒，海妖塞壬用来形容也许更甚。

  路人提供了一张毕业合照后便被支走。合照上的jade穿着一身严谨细致没有丝毫褶皱的平驳领西服。站在一群杂鱼中间显得扎眼的很。

 

○

  再与jade见面是三天后。他带着新的主题去找jade，最终来到了从未造访过的leech家宅邸，那栋装修富丽堂皇别具一格的建筑树立在城市边境，家主不愿意接触喧嚣的集市便在城市北部画了一个圈，在哪里建了leech的房子。

  偌大宅子侍者却寥寥无几，前来迎接floyd的是一个比他矮很多的小孩。他告诉floyd，jade今天生病卧床休息。领着他来到前厅后便悄悄退下，在那之前他还被被告知jade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深处。

“如果想要和jade少爷聊天，就往走廊的方向走到尽头，他在那里等你。”冷冰冰机器人小孩留下这句话后便忙活去。

 

  打开尽头的房间，发现jade早已不在床上躺着，他支起画板在画布上涂抹，期间身上罕见的沾了许多颜料。

  注意到floyd的到来，他不好意思地说句抱歉，没注意到你来了。仔细看仍是能看出消瘦痕迹，本就白皙的脸显得更甚。floyd坐在离jade最近的椅子上，那个距离可以完全看清jade的画布。

“我的热病越来越严重了...。”他收起画具将画纸架在窗前风干，做这些事时也没忘了撂在一边的floyd。“我想要留下更多的痕迹。”

  你可以帮帮我吗？jade是这样请求他的。

 

  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jade的请求本身对自己没有任何损失，但他似乎是思考了许久才向floyd提出这个要求。看起来十分拘谨生怕对方一个不乐意拒绝自己。

  直到这时才注意到房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缠绕着浅紫色帷幔的床边上的矮柜上放着标注服用方式的药品，房间内置办的家具本身不多所以在正中央留下了足够大的空间，靠窗边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曲谱以及音乐剧赏析读本。期间，他发现了jade卡片机。

  小小的机器内仍储存着上一次拍摄的内容。无论是光影构图都无可挑剔，在迟疑还未浮现在脑海时他的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将相机对准jade。不小心按下了录制键相机自然而然录进了他的声音以及jade的反应。

“jade也出现在电影里怎么样？”

 

○

“有没有想过名字？”

  jade听到这个问题眼睛瞪得滚圆。他的视线一时忘了放在何处只得故作镇定的望着手中的水杯，水纹一点点到剧烈晃动就像是反应了他的内心。最后他只能坦率的摇摇头。

  他没有想过电影的名字。

  floyd作为主角出镜了他的未命名作品。就连男主角的名字在最初都难以决定，后来jade还是使用了floyd的名字。他在剧本上写下floyd，喃喃自语：“果然floyd只能是floyd，换做别的什么就失去了灵魂。”

  故事背景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学院设定。「floyd」能看到一个秘密朋友。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他，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他的声音，除了「floyd」。他们会偷偷分享爱好，一起旅行，一起去做任何事。直到某一天那个朋友从「floyd」的故事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唯一存在的痕迹仅剩一张照片。

  jade使用的拍摄手法是「朋友」的视角，也就是说「floyd」从头到尾会一直出现在画面里，而jade作为导演作为「朋友」作为摄影师将floyd的一举一动收录进影片里。

“他的名字叫什么？也叫jade吧。”floyd躺在jade的床上将相机举到眼前，在jade转头的瞬间拍摄了照片。

   jade接过相机，他并没有反对。

  jade作为「jade」，floyd作为「floyd」。

  一切都如此自然。

 

  最终作品的名字叫做   《阿卡迪亚》。

 

○

《阿卡迪亚》的录影简短而快速，他们溜进leech名下的废置学校，仅仅一天就把剧本的内容拍摄完成。如果剪辑时间来得及也许能向国际电影节投稿。

  在学校天台录制最终片段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原定计划是「jade」顺应前期做的铺垫在天台坠落，照常拍摄之后天台大门却因年久失修的缘故，锁死很难打开。floyd使用蛮力无果只能无能狂怒的大力踢门，最终耗尽体力和jade躺在空旷的平台上。

  jade说这所学校是他中学时就读的学院。

  当时还没废置，甚至还是市里资源最好的中学，只是随着时代发展被抛弃了罢。撤除指令发布后校方便着手搬迁事宜如今人去楼空以数十年。

 

  给leech家的管家致电后对方表示会立即赶到，所以jade在天台找了一块空地脱下身上为了拍摄特地换的校服。夏天的夜晚总是凉爽的，细听的话甚至能听见蝉鸣，floyd靠在jade肩上不断打哈欠，他睡眼蒙眬时抓着jade说了好些话。

“我总觉得好像见过jade。”许是意识不清醒罢，他沉浸在想象中时不时咧嘴笑得前仰后合。“是因为《阿卡迪亚》的缘故吗？是我太入戏了吗？还是我真的太喜欢jade了？”他的问题一个又一个砸向jade，像是有着问不完问题的孩子。

“是的。”jade借着他不清晰的意识，嘴角含笑轻轻揭开自己藏在时间里的秘密。他温柔的注视floyd一遍又一遍抚摸柔软的发丝：“你也许不记得。但那已经是过去了很久的往事了........。”

  不过现在的floyd，估计说了也会忘记。

  他还是乖乖闭上嘴，在floyd脸上亲吻并说了声晚安。

 

  直到早晨，管家奥托才带着人马赶到废弃学校。

  坐在车上很久后floyd才从梦中醒来，他揉揉眼睛问jade：“现在是什么时间了？”jade递给他一个未开封的面包，自己则拆开塑料吸管扎破牛奶盒塑封口。

“现在是10点。”

  打开闲置了一夜的手机，通讯app上尽是学院同学发来的消息，以及azul打来的数十通电话。昨夜的意外让他露宿街头，也错过了学院的早课。

  最终jade的司机送到学院后便扬长而去。

  floyd被班长vil批了一顿，因为他旷了上午的早课。惩罚是打扫美术室一星期。vil是一个就事论事的，人即使面对floyd旷课的不良行为，惩治后便可作罢。在floyd即将离开时他拿出国立美术院寄来的信件。

《重影》被国立美术院发现，院长当下立刻写信邀请floyd前往美术院进修研究生，许诺可以免考直接入学。而floyd只是看了一眼便递给vil。

  vil感到很遗憾，他表示国立美术院的免考名额十分有限，如果是floyd必定 能拥有更好的发展。不去的话太可惜了。

  他也没有解释，只是一个人走出了学院。

 《重影》在floyd的潜意识里并不是自己一人完成的作品，他属于自己与jade。即便是如今越来越多人看到这幅作品，也不过是看到了作品表面，谁也不会去关心作品背后的创作者。

   他很快掏出手机，向jade提出了新的想法。

  下一幅作品《缪斯》

 

 

4. 缪斯

很奇怪吧，好像喜欢jade是floyd就该做的事，自然得让这份情感如海水猛兽淹没了他的心灵

   jade这次隔了一天才回复，他定下的时间甚至比以往都要漫长。

   在废置学院事件一周后，floyd再次来到jade的家。

  他依旧是被不苟言笑的小孩领进门，只是jade看起来越来越严重床边矮柜的药物也堆的越来越多。他担忧的望着jade眼中尽是不安，他一直都很担心jade的病情严重，一直都在祈求他的离去能晚一些。

 “晚一些，再晚一些就好了。”他的泪水如雨水坠落，浸湿了jade的睡衣。“你为什么会患上这样的病？jade应该健健康康的才是，我明明才刚遇见你不久的。”

    jade的体温热得不行，他被floyd拥抱得喘不过气，挣扎着脱离。最后两人双双倒在床上，四目双对最后又笑出声。

  “我亲爱的floyd，我并不后悔与你太晚的相遇。”他的手指因病痛折磨导致从柔软细腻化为粗糙不堪，即便如此floyd也不拒绝这样的触碰。

   他的前半生活在别人的世界里，没有一点自己的乐趣，这样的生活对他而言无聊透顶。

   他细细诉说着那些连同音乐一起被收藏的回忆：“你还记得吗？我曾见过你的。”jade说着甚至破了音，但他仍是挂着发自心底的笑，注视着floyd，那个让他牵挂的人。

  “那时我刚患上这个罕见的病。家里人都慌极了生怕我这辈子都不能再碰乐器......那之后我没了生的欲望，但是我却遇见了你。”jade说这些话时放慢了语调。

   “得知自己生命不剩多少时间我是既震惊又生气，我气的是自己还没等到奔向自由的那天就要在世间销声匿迹了。”jade继续说：“我17岁的夏天换了一所高中，在那里你与我说话了。”

  “那所学校叫什么名字我早就忘了。只是我年纪比你大些，你还在念中学时我已是准备着大学考试的高中生了.....。你想想，还记不记得有一个雨天，你当时一个人从学校里跑出来，当然....也遇到了同样翻墙跑出来的我。”jade看着floyd因惊讶逐渐睁大的双眼，忍不住笑了。

  “我当时带着一幅眼镜，也不太注意外在形象。初期治疗换了很多方案，那会我的眼睛看不着太阳，便日日带着幅眼镜。”他笑着问floyd你能将这个人与现在的我联想到一块去吗？

  他们一起逃学，一起去看海。一起去吃了冰淇淋，最后各自回家各自挨骂。jade不知道floyd逃学的下场但一定与自己别无二致，父亲对他逃学很生气，打了他的手后又不忍心拿了药膏趁睡着时给他涂抹。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你对我说的话。”

  你就是你自己，人是活的。为什么不趁现有的时间去做想做的事呢？

 许是这番话点醒了jade。

 之后想要去找这个奇怪的少年时，管家说他又犯了错被转去了别的学校，再之后jade忙于大学面试只能将这段回忆藏于心里。那时的floyd偷偷带着jade去看剧团排演，结束后又骑着机车在无人经过的街道上兜了许久。

 

○

   floyd渐渐想起那段回忆，他说自己当时骑了学弟ace的机车被校长发现告知了父母。母亲听到这件事后即刻让他转去其他学校，他很想去看一眼jade，但不知道jade的名字。

  “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去哪去找你？但现在好了，我找到了。”他边说边从床上起身，拿起画笔。创作脑海中的《缪斯》。

   房间很安静，leech家的仆人们很识相的没来反复打扰。而jade只是托着脸颊坐在floyd身边静静地注视。时间流逝慢得像是按下了暂停键这处空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与jade。手中的笔从未有过如此热情，他的创作欲发挥到极致。

  《缪斯》里的jade躺在一池花与叶融合的水里。他在一池腐败的花叶中绽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容，阳光与其相拥，也许死亡于他而言只是肉身腐朽罢了。画面中的jade与现在的面容一致，惨白而消瘦即使如此也不失独特的气质。浅黄色的光照在池中、花中、草中，最后在jade眼中流转。

  这是floyd的缪斯。

  他想到了不知在哪读过的戏剧。

  「奥菲利亚的衣服随着水波四处散开，使她暂时像人鱼一样漂浮在水面上，嘴里断断续续念着古老的童谣，不知险恶但又像本来就生长与水中一般」

  

 

○

   那天下午jade的房间奇迹般的传来钢琴声，仆人们以为是这位命不久矣的少爷在病中呻吟却每一个人都在感叹为何如此可惜。

  他为floyd弹奏了所有耳熟能详的乐曲。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儿时最爱的一首，那首曲子温柔细腻，充满浓烈的情感。他的指尖每每触碰到琴键似乎都能迸发出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更激动更愉悦。琴键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越是演奏就越是沉浸。

  floyd从未对音乐有如此热衷之情，他静静地坐着看着jade为自己的演奏。他曾看过许多jade光辉时期的演奏录影，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充满生的力量。

  “当时我没想到过自己真的会跟你逃学.....毕竟我想过却从未做过。父亲后来问我缘由我却没有对他说，因为他知道后必定会来找你的麻烦。”他换了一首曲子，那是一首floyd感到熟悉的曲子。

   “那时在摩托车上你问我。如果可以逃得很远我可以逃去哪里。”

jade便说我们一起逃去月球，这样任谁也不敢拿他们如何。可最后两人仍是分开，却又以奇妙的方式相遇。

“jade。”他呼唤着jade，呼唤着这个必定会回应自己的人。“我从来没想过害怕的事，但我现在却在讨厌你的病，厌恶着你会离开这件事。”

“不知不觉，我原来已经这么喜欢你了。”很奇怪吧，好像喜欢jade是floyd就该做的事，自然得让这份情感如海水猛兽淹没了他的心灵。

若是暴风雨来临，那就把我们一起吞并好了。但不会有暴风雨，可jade的心却一直暴雨连连，在思考为什么之前。他支撑着几近崩溃的身体去寻找离自己最近的热度，在那一抹柔软的触感降临到嘴唇的前一秒，他听见耳畔传来凶猛的崩裂声。

他的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生命的终止，心却早已看不见熊熊烈焰，只剩名为floyd的云雨肆虐横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