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篇
作者:vb:装满饭团的轰炸机-      更新:2023-11-23 20:44      字数:18024
【沉戬】霜天晓角

古代pa

内含:师生,主仆,君臣,舅甥

沉香×杨戬 

he 双死⚠️

summary:

满墙朱红,尘泥驳落,烛火浮荡,遍排坟碑,经文布帆。一载生半载,在这宫门高墙,一子错,满盘皆输。

“反正你我都是这深宫泥潭的罪人了。”

这深宫,暗无天日。一言一行皆是错,一念之贪,百般悔。

“权利,才是你的一生所求。”

你,才是我的一生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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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960年前朝皇子刘彦昌携杨家军攻破城门,黄袍加身,取东宫太子首级逼迫前帝退位,而后登基称帝,建立王朝。其杨家军主帅被封常胜将军,命”清源侯“,其妹妹杨婵顺应天理为后宫之首。

公元961年,皇后产下一子。

公元965年,前朝太子党余孽暗中谋反,叛军连夜杀进中宫企图谋权篡位。一时间烽火四起,百姓民不聊生,兵马慌乱,杨婵与其子在逃亡中,被乱箭穿心而死,其子不知所踪。“清源侯”杨戬远在边境再归来时,逆党已尽数斩首。杨婵被葬于皇陵,谥号为端译皇后。


镇守边关十余载,常胜将军携功回朝,朝堂之上,自请永不为军。

出了宫门,这身披的金银铠甲就要没于泥壤中,街道上未有丝毫嘈杂之声。众人纷纷跪在两旁,送别这位即将永入深宫的将军。圣上特嘉奖,赐太子府邸以嘉奖“清源侯”十数年的御敌。世人皆知,回朝入宫不过是将这高高的城墙化作囚笼将人困于其中的借口罢了。杨戬掌兵权多年,圣上早已忧心忡忡企图杀之而后快了。

“这东宫,本是为我儿设立的。十年前,他不见了。十年后,你这个做舅舅的住了这府邸也是望他早日归来。“下朝时,圣上坐在乾坤宫的案位上这样和他说。那两抹泪,在杨戬眼里着实虚伪。他领了命先行出了宫门。

再回首,这红色的高墙早就变了模样。已是临近黄昏,漫天的晚霞与这墙面相衬倒显得艳丽许多,可这艳丽之下,皆是深渊亡魂之血。杨戬提起马绳,快马加鞭出了宫门。


“叩将军安。”次日清晨,杨戬下朝归来时,偌大的东宫门前早就站满了人远远地瞧着望着盼着,满院儿的奴仆在下马的那一刻纷纷下跪。

“........”杨戬沉默片刻,终还是败下阵来说道“行行行,起起起”

他向来受不了这些虚礼。

从前院儿到后院儿哪哪都是跪拜行礼的奴仆,看得他头疼。抬手一挥全都散了下去。

只一位,留在门前。

是服侍在先皇后跟前的旧人张氏。

杨戬请她入了殿,那妇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带进来一少年大约十二岁左右,少年乖巧鼻梁处有一伤疤看上去凶巴巴的倒像是个当兵的面孔。妇人乍得跪下附身行礼“将军,请将我儿收养下罢!奴即将返乡,奴已年迈,不求将军善待,只求将军给他一容身之处!”
话音刚落,那少年也跪下磕头。

“……”

最后,杨戬还是收了这少年,允他打理府上事物。

“你叫什么名字?”杨戬蹲下身去问。

“沉香。”

秋风在此刻骤然吹起,庭院角落桂花树上的花瓣随着落下,浮在空中飘在两人跟前。甜腻的香气在空中弥漫开来,牵魂梦引让人沉溺。眼前的人还穿着红色的官服,乌纱的官帽还端正戴在头上,杨戬才刚临而立之年,这沉闷的红倒显得他年少不少。

“好香啊。”沉香听见他说。

“想吃桂花年糕了,你会做吗?”

太阳终于从密云中透出来,天色变亮了许多,暖色的阳光透过花树洒在杨戬的脸上,伴随着他歪头轻问的那一抹笑,耀眼得沉香有些无措,心口砰砰跳地有些涨就连瞳孔都好像在颤动。

“小人,会做的。”说话都有些不顺。

杨戬起身摘了帽,发辫从帽中脱落垂在腰间。身形步伐间,沉香似乎可以想象到意气风发身披铠甲持枪杀敌的少年将军模样,是比此刻更加耀眼的模样。

“我先去睡一觉,你去做吧!”杨戬挥挥手,入了寝殿。


杨戬醒时殿中没有点烛火,昏暗一片,他猛地鸷粑怀┗肷砝浜埂8崭账沃腥肓嗣西剩渭堑幕鹪谏眨盏搅乔蕉家呓猓诨鸷V锌醇拿妹醚铈空驹谠洞Φ拿匝讨校乱幻胪蚣矗┕铈康男靥拧�

四肢有些发麻,脚底凉的发酸。杨戬抱着双膝平复自己的心情,余光一瞥又看见纱帘外站着一人,他瞬间警醒。

“谁!?”许是语气太过利了些,外头站着的那人没回应。

而后,他转身点亮了一盏烛灯。屋内总算有些生气,那人举着烛台掀开帘走进来,借着火光才看清来人的样貌,是沉香。

“将军刚刚梦魇,小人想要叫醒将军,将军没让。”沉香从衣袖间掏出一布帕擦了擦杨戬额心的汗。

“你一直在这守着我?”杨戬裹了裹身上的被褥。

“是。”沉香见状,将烛灯放在一边,起身拿了见外袍给杨戬披上。

调整片刻,身上才开始有些回暖,杨戬觉得舒服多了。刚准备和沉香说话就见沉香又转身掀帘出去,靠近时手上拿着的是个食盒,杨戬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

“将军想吃的桂花年糕。”沉香说着边从盒子里端出一盘小食,最里层还放着一碗牛乳还冒着热气。

“小人不大会做桂花蜜,抱歉。”

沉香夹起一块送到杨戬的嘴边,杨戬张口吃下,甜腻的糖蜜黏在舌尖上温热软糯的年糕软在牙齿间,好甜。

“手艺不错啊,沉香。”

“和谁学的啊?”杨戬撑脸去问。

“小人年幼时,母亲常做给我吃。”沉香又夹起一块。

“张内人会做这个?”杨戬思索片刻,放弃了,继续吃着嘴里的年糕。

沉香放筷的手在半空中顿了片刻,他抿了抿唇,最后闷闷地应了句“嗯”。沉香将年糕盘子放在一旁,去端盒中拿香甜的牛乳。

“将军梦魇,小人热了些牛乳。时辰还早,将军饮下再睡会。”沉香转了转碗中的勺子然后放到嘴边吹了吹,再送到杨戬的嘴边。

杨戬也没拒绝,倒是任由沉香伺候着。谁能想到几年前,他也不过是侯府上人人宠爱的小公子罢了,世事无常,如今都已变了模样。牛乳顺着食道流进胃里,浑身都变得暖烘烘的。

“小人会在一旁守着将军的。”沉香低头收拾着食盒,却被杨戬一把拽起来。

“你也很冷,一起睡吧。”杨戬起身把他抱到床上来。

沉香有些恍惚,手中还拿着喝的干干净净的碗,食盒被碰到了床脚。矮桌上烛灯的火光被窗缝间的风吹的一晃一晃的,光亮打在杨戬的侧脸可以很好的看清那琥珀般的瞳色,杨戬没戴着那官帽,此刻他看见了,杨戬眉心的那一道伤痕。伤疤已经长了好久的新肉,混着死去的伤痕泛着点点粉白,沉香看的有些出神。

这道疤....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臆想间,手指已经不自觉的抚上杨戬的眉心。

“很可怕吗?”杨戬撑头抵在了沉香的手掌心。

思绪被拉回,杨戬那双眉眼再次撞上了他的心头,沉香又觉心间一颤。他刹地缩回手,指尖还留有杨戬额心的余温,有些烫,似是被毒虫咬了般灼热。

“并不。”杨戬身子骨软下来,抽回手时竟一鼓作气往怀里跌。许是太累了,就这样依在沉香的怀中。两人顺势向床榻倒去,在寂静无人的寝殿砸出落花般的声响。

“你莫要怕我。”杨戬扯了扯被褥,将沉香塞到暖和的里窝。

“嗯。”沉香向里更进了一些,怯怯地往杨戬怀里钻。被褥里很暖,杨戬的怀里也很暖,暖到四肢不再寒凉,暖到.....鼻尖发酸。

头顶传来平缓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般的距离,热气扫过发丝又回荡到另一边。杨戬已经睡着了,宽大的臂膀紧紧环着自己,沉香痴傻似的盯着入梦的杨戬,杨戬的眼睛生的极好看,微微上挑的眼尾簇着浓密细长的睫毛,沉香伸手点了点杨戬的眼皮上,而后又划过肌肤移到高挺的鼻梁。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一张被褥里,像两个小孩躲在一起偷吃蜜糖,沉香不自觉地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只是一直看着,最后也入了梦乡。



“将军,该起了。”一个枕头从纱帘的另一头扔出来,不偏不倚砸在沉香的头上。

“不起。”撒娇似的又把头缩进被窝。

“二郎!!!!!!”人还没见着,声音就先传到后院来了。杨戬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

“沉香!关门!快!”杨戬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开始着衣。

但为时已晚了,只见一个女孩儿“唰”地破开门就往里冲。就连沉香都没反应过来,闪电般地穿过,直奔内寝。杨戬见状又抄起床上的枕头向外扔,床上的东西天花乱坠般飞起。沉香傻在原地,沉默无语,似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杨戬。

杨戬与那女孩打闹的欢快,时不时逗一逗,笑得开怀。沉香垂峦罚说搅饲薜钔狻�

待到辰时,沉香才领着奴仆们进去。杨戬坐在镜桌前,鬓角的发丝别在耳后,美的不可方物。听见声响,杨戬侧头望过来,外边的天儿还蒙蒙亮透着的蔚蓝连着窗与目光一起落在沉香的眼前。

“过来”杨戬唤他

沉香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木梳。梳子上雕刻着几多莲花,沉香来回的抚搓,指尖磨过凸起的雕纹,印象里母亲的梳妆盒里也有一把这样的梳子。

“想什么呢”沉香望的出神

思绪被杨戬的声音扯回来,他差点儿忘了,自己只是一介奴仆,自己的母亲是内人张氏。沉香苦笑着说了句“抱歉”,随后为杨戬束发,杨戬的长发及腰,乌黑柔顺,木梳的齿缝划过发丝落到发尾。沉香望着镜子中那张极为熟悉的面容,鼻尖竟有些酸胀,胀到有些发痛,他没看见,自己的眼中已浮上点点泪光。

“将军有一头好头发”语毕,将发簪插进盘好的头发里

“曾经,也有人这样和我说”

“何人?”

“我的妹妹,可她已经不在了。”杨戬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香不懂,不懂为何没有丝毫悲痛的感情,心中隐隐作痛。他对杨戬有恨,却恨不起来。

沉香退到一旁,等着杨戬起身。
官服与官帽被捧在手掌心,摊开再放下。杨戬逆着光朝他笑,然后张开臂膀,宛如浮云中飞翔的凌鶴。
沉香上前,将外服给他穿上,又拾起腰带从身前穿过再到腰后别上。杨戬腰细,宫里给的总归有些宽大了,沉香一眼便知。

尺寸刚刚好,杨戬低头望了望有些疑惑,转头又看了看忙事的沉香。

“是小人做的。”沉香笑着抬头,那双明澈的眼里是欢喜,是像孩童那般乞求嘉奖,两颗小虎牙露在嘴角,就这样一并撞进杨戬的眼眸。

杨戬的话被塞回嘴里,心间一颤。不经意间想起十二年前,杨婵牵着那个孩子在宫门前送别自己。他都快要记不清外甥的模样了,那样的小,那样的清瘦,甚至还不会写几个字。

“你今年几岁了?”杨戬捏了捏沉香的脸。

好软,那孩子的脸也这般的软。笑起来也如这般,明媚天真。

“小人,今年15了。”沉香答道

“我教你写字,识书。好不好?”杨戬又去摸沉香鼻梁上的疤,狰狞扭曲。

可惜,你不是他。

“好。”

常胜将军15岁领军,其妹杨婵14岁为皇妃一年后产下一子。也是这样的年龄,杨戬鲜衣怒马持枪杀敌,保家卫国,军功赫赫。这样年少的年纪,皇子沦为奴仆,寄人篱下,何等的可笑。

“将军不用早膳吗?”

“不必了”

沉香望着杨戬离去的背影,默默攥紧手心,他身上有血海深仇,有不可剥离的命运。


“我教你”杨戬握住他拾笔的手,在耳边低语。

杨戬的手掌比他大了一些,手心暖暖的包裹着他,握住他的指尖。耳边传来湿热的气息,有些痒,沉香心里也跟着痒,手上握着笔心思却全在身后人的身上。杨戬的肩宽,自己跟小鸟似的依偎在他的衣袍中。

杨戬说食指要捏住,大拇指要抵在笔杆上,中间的手指要钩在笔杆的中间,杨戬强劲有力的手牵引着他,泛着墨香的毛笔在纸上落下笔画,横撇竖捺,最后杨戬说“这是你的名字”。

“我们沉香真聪明,都会写自己名字啦”母亲把他高举在空中,露出开怀的笑容,那是他第一次见母亲发自内心的笑。

杨戬教他写的,是独一门的,母亲也教过他的瘦金体。笔画瘦硬,至瘦而不失其肉,横画手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细长有力。就连自己这贱命写出来都如雪梅,一撇一捺都彰显着不同的味道。

“这字,我还没对别人写过呢,你是头一个。”杨戬还是笑

印象里,杨戬好像总是笑。惆怅,感慨,惋惜,无时无刻不管什么样的情感都是在笑,但那双眼睛里又有看不透的数不尽的心思。沉香一直都读不懂他。

沉香猛然扭头,与杨戬对上眼。还是那双极美的上挑的凤眼,当真是看不得,每每望见杨戬的双眼,都觉得自己的半颗跳动的心被他夺去,即使是一滩死水也还在强劲地跳动。若是没有额间那道疤,沉香倒是要真真切切地把他错认成母亲了,可杨戬与杨婵终究还是多了些英气。他甚至会想,杨戬披下长发,束容带妆,身穿霓裳的模样,夜里与他同床共榻被他的双手拥在怀里肖想时,总要情不自禁。杨戬比他高了半个头,在怀中要去看他的脸也只能看见裸露在外的脖颈,杨戬肤白,冬日寒凉手脚都冰,唯有脖颈是热的,伴着跳动的脉搏散着温热的气息。沉香总要情不自禁,想去贴附在这温热中,想去用手握住那一丝的跳动。

真是可怕,与杨戬共处,真是可怕。脑中竟会浮现这样的念头,沉香惊叹。

“小人的荣幸”唇齿间都好似要黏腻在一起。

沉香的脑中又蹦出什么东西,在作祟。他想尝尝杨戬那红润的唇。



沉香每日都写字,从最简单的名字到可以书写《四书五经》。杨戬的字,他几乎可以写得以假乱真。
此时已入了冬了,正是十一月时。外头风雪下得早,风一起能叫人寸步难行。寝殿里叫人备了暖炭,沉香还是如旧在案桌前练字,手指冻得有些发僵,不得已放下笔跑去了炭盆旁。杨戬还没有下早朝,沉香估摸着得去叫人做一做早膳了。
手变得暖了些,沉香把脸埋在手掌心里。整张脸都暖和起来,舒服极了。
“嘶啦”一阵冷风从窗子吹进来,沉香抬头望去,案桌上的纸竟被风吹起,就快要飘进火盆。沉香连忙起身,不料一个踉跄就要扑倒在地。

“小心!”疼痛没有想象般袭来,反而跌落到结实的胸膛被人一把接住。

是杨戬。

沉香从杨戬的身上坐起,后知后觉般才觉得鼻子被什么东西撞得生疼。沉香捂着鼻子不敢说话,也不敢看杨戬,只是又猛地站起。一切都有些太突然了,还没缓过神,心脏怦怦地乱跳。

“不扶我起来吗?”杨戬撑坐在地上。

沉香这才反应过来,下跪和掉脑袋间斟酌了很久,最后还是先把杨戬从地上扶了起来。

“将军恕罪!”杨戬刚起来,沉香就跪下去了。

“......”杨戬无语,杨戬沉默,杨戬扶额

“怎么老这么喊”杨戬把沉香抓起来,又去看落在地上的纸。

“这是规矩”

纸上写的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别什么规矩的,最繁琐了。”杨戬抬手挥挥

沉香还想说些什么,却别杨戬打断。那张纸递到自己的面前:“有心上人了?谁家姑娘?”杨戬尾音上挑,语句间夹带着些挑逗。

沉香一把夺过那张纸,胡乱揉成一团塞进衣袖里。像是被发现了什么小秘密似的,恼羞成怒了。杨戬觉得好玩,反倒得寸进尺般靠近沉香:“说呀”

“别取笑小人了,没有的事”不知怎的,脸都滚烫起来,在潮湿阴冷的半空中冒着热气。而后又听见杨戬肆意地笑:“你怎么还脸红了”杨戬还是比他高了些,沉香抬眼的时候就看见他垂头眯着眼笑沉香更不敢抬头了,脸都要埋进衣袖里了。

杨戬敲了敲他的头顶,然后附身告诉他:“以后,叫我二郎吧,沉香。”心间发出“吱呀”的声音,好似有什么萌芽要从间疯狂生长般。可是才刚入冬,正值天寒地冻的时候,嫩芽竟想要冲破屏障从雪壤里往外钻。

杨戬依然笑着,逆着窗外的暖阳朝他笑。


领兵杀敌的十余年,杨戬落下过很多病根,一直没想法子去根治,旁人说:“将军,找军医瞧瞧吧!”可他不在乎,他说“我要那些做什么,良药医技都留给那些孩子们吧!”军帐里只放个暖炉炭盆,边境寒凉常年雨雪,气温骤降杨戬便要犯咳疾。有一年刚带兵夺回番地,大雪纷飞寸步难行,杨戬誓死不降,苦守城门数十日才等来援兵,自此这病再也没有医治的法子了。
杨戬已经记不清自己打过多少的仗,领过多少的兵。眼前只有遍地的横尸,死的死,伤的伤,满城鲜血染红了雪壤。他觉得冷极了,好似赤脚踩在雪地里,寒冰刺骨从脚心处蔓延,他痴楞地望着那些尸首向前走。他又觉得烫极了,鲜血掺着雪水黏腻在脚心让他抬不起脚来,他看见无数战死沙场的亡魂从地下伸出双手怨喊着叫疼。

四周越来越冷,杨戬只觉浑身湿透,溺于水底深渊

“杨戬!”意识模糊前,好像有什么人跳入水中,拽了他一把。在将要窒息之际,他的嘴贴上什么东西,随即是热流,氧气一涌而入。

是沉香,他眠浅,是最先发觉杨戬的不对劲。脑子一下子清醒,就看见杨戬浑身都在冒着冷汗怎么叫都叫不醒,还一直闷咳着。沉香顾不上别的,急忙让人去请了太医,又叫人去熬药,忙了半天最后药却喂不进去。杨戬入了梦魇,叫不醒没有神智,喂进嘴里的药即刻就会被吐出来。
眼瞧着药就要冷了,沉香下定决心似的端起药一口饮下,随后抬起杨戬的后脑,用嘴喂了进去。药喂下去后杨戬就开始发热,太医说是药效发作,断不能叫他受风。几乎一整夜,沉香都守在杨戬的身边,不是走不了,是杨戬一直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要他走。后半夜,杨戬的脸色好了许多,也没再梦呓,沉香这才爬在床边睡去。

沉香被亮光刺醒,天已经亮了。

“明玉....”沉香愣住了,满眼地不可置信。是小时候杨戬来探望母亲时,自己在后花园里迷路牵他走出去他喊得名字,是母亲为他取得乳名,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明理睿智,玉石可琢,如视珍宝。几乎是与杨戬一起,流下了泪。

“是我”他颤着音,简单的两个字在嘴间都要嚼烂了,才吐出来。心好似被自己揪了一把,欣喜,爱恨,释然乍得交错在一起,痛彻骨脊。

原来,你一直都记得我。

杨戬啊,十二年真的好久好久。

我是真的,等了你好久。

情绪如潮水般喷涌而出,沉香没再掩着自己哭泣的声音。像个孩童受了委屈似的,缩在杨戬的一旁,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看不清,但还是执着地望着杨戬,哭着哭着便也扯出一抹苦笑,脸都被泪浸湿了。他又向杨戬的怀里挪了些依偎着这仅存的温情,睡去了。

周公解梦,何以为梦啊?


“把这贱奴往死里打!”门内传来叫骂声,沉香只离着几步远,他跑去推门而入。就看见一穿金戴银的女人站在庭院内,应该是后宫的某位嫔妃,而其余几个奴仆便按着张内人在案板上行刑。

“宫门内私自用刑,娘娘可知何为王法!?”沉香一把推开那些奴仆,怒言到。

“王法?这京城一日为奴终身下贱!”颖妃轻轻一指又道:“把这小贱蹄子抓起来”

奴仆们把他与张内人扯开,此时的张内人已经被打得几乎要断气,浑身软得跟泥一样,她被人从案板上拽下滩在一边。

“你这么喜欢路见不平,你替她受刑吧”颖妃笑着,好似鲜活的生命如蚂蚁般易碎。可他现在是最下层的奴,本就比上位者更加容易被碾碎,他这条贱命根本就没有人在乎。

沉香也开始嗤笑起来,笑得放肆,毫不掩饰。“笑什么?”颖妃有些恼了,捏住他的下颚,面目狰狞地质问他笑什么!

“我一想到我这条贱命根本没有人在乎,我就想笑!我笑你不得好死!我笑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得善终!”脸颊被那长长的指甲掐得生疼,好似这妃子气急了要把指尖陷入他的发肤里。

鞭子打下来的时候,比想象中要疼多了。粗麻绳编织成的的鞭子甩在自己的背上,疼痛从背上扩散开来,蔓延到脊骨,爬上自己的神经,大脑。疼到最后他已听不清身边人在说些什么,他抬头看见的阳光下是那张令人厌恶,肮脏的脸,是比鬼神还要可怕的丑陋嘴脸。汗水从毛孔渗出流进嘴里,咸咸的。沉香在想,自己是哭了吗?有什么好哭的,这世道的不公又岂是他哭就能制衡的。

喘息声放大在耳边,他抬头望着这四方的天,从未觉得如此刻般的湛蓝。他又想,怎么还不晕,晕了就不疼了,闭上眼就可以逃离这里了。沉香没再忍着,双手下垂到两边,眼皮越来越沉,头脑发胀,他想快些睡去。可恶人偏不如他愿,一瓢冷水浇醒了他。冰水泼到他背后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疼到要流泪,可他不能哭。

“走吧,本宫大发慈悲”终于,结束了。沉香滚下案板,从地上爬起,颤颤巍巍地走向张内人,却被人拦下。

“你想带她走啊?从这炭上走过去吧!”颖妃裹了裹身上的皮毛大氅,坐在木椅上,把脸藏于团扇后,只露出笑弯弯的两只桃花眼。那双眼,泛着桃花沁水,却生着毒蝎心,让人作呕。沉香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间往上涌,舌下泛着酸涩,闻着她身上的脂粉香气,他都要吐了。

“不可以啊!”张内人挣开束缚,用尽全身力气爬向颖妃的脚边,伸手抓住她的裙摆,撕心揭底地乞求高高在上者给予宽恕。

“脏死了!”却被一脚踹开,他们这些人本来就如草芥般。沉香扭捏地扯出一抹笑容,唇瓣张闭。

别怕,很快就好了

京城下雪时的天啊,冷得让人发癫。沉香脱去鞋袜,赤脚踩在这雪地上时,他只感到疼,冰雪如千万根细针般刺入他脚掌。他微微挪步,望着奄奄一息的曾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脚踩上那熟热的炭地上。这炭必定是上好的贡品,细闻还能闻到燃煤的香气,不比他们在宫中用的劣炭,烟气呛的要命。

冷热交替,让沉香不自觉收缩脚趾,可每停留一步就要承受灼烧之痛。道路且长,短短几步恍如长江万里,短短几步如身处炼狱痛不欲生。

沉香从未在寒冬感到这般的暖,那些刻骨铭心的痛在他看来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他如释重负,他只觉得暖。

在尽头,他看见杨戬从门外闯来,迎着暖阳向他敞开怀抱。


沉香背起地上的张内人,如挑起扁担如负重前行。他不在乎背上的伤疤已经溃烂成什么样,他只知道他背负的是万万人的性命。这京城之大,回家的路好远好远,雨雪漫天地飞模糊了视线。

背上传来声响,沉香颠了颠:“张内人,就快了”

“殿下,你要记住你是谁,你要记住…我们的仇…!”随后撒手人寰,他又失去了一位亲人,在这深宫再也没有人爱着自己。

可沉香没停,他开始迈步狂奔。

他不能停,也不会忘。


杨戬是在下朝后,回东宫的路上发现沉香的。他远远地瞧见地上躺着两个人,浑身的血把这长道都染红了一片,等上前看见样貌时,他顾不得思考一把丢弃了手中的雨伞,把沉香背起来,就往东宫跑去。

迷糊间,沉香好像看见有人穿着白袍向自己奔来,身子一轻被他背起来。脸埋进肩上毛茸茸的毛领里,暖烘烘的,可是他的嘴里好像一直在流血,这血顺着嘴角流到那毛领上,沉香就想哭。莫须有的委屈爬上眼眶,那双眼蓄满眼泪却还是尽力弯起扯出一抹笑,他埋在杨戬的肩窝里抽泣:“你来了”

“回家了沉香!别睡!”

杨戬,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


今儿是元旦,杨戬在宫门下钥前带着他出了城。马上,冷风穿过脸颊鼓在耳旁,前方的落日晚霞太过耀眼。杨戬扯下他的斗笠,贴在自己的耳边说笑着,告诉自己别怕。他怕什么,在杨戬的身边,他什么都不怕。
太阳一落山,街道两边儿的灯笼就都挂起来。此刻,沉香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国泰民安,什么叫做锦绣江山。老幼妇孺携手步行在街上,商业摊贩在两边吆喝着,舞鼓钟鸣,琴声瑟瑟。而后,杨戬牵他下马,向更里出走去,一步一行,沉香望着杨戬的衣袍与背影,不禁鼻尖一酸。
好想…一直这样。他有贪欲,有对这样片刻安详的贪欲,有对杨戬满腔不舍的贪念之心,那样的心,一直抨击着自己的胸腔想要喷付而出。他想,一直这样留在杨戬的身边,什么荣华富贵千古江山,他要来做什么,他只要杨戬。
可这是黄粱一梦,梦醒之时,都要抛之脑后。他不只有眷恋,他还有恨。是血海深仇,是无辜百姓,是忠臣士将的恨。

他的身上有必须要背负的命。

沉香望得出神,却没发现自己何时松开了手,停下了脚步。周围人群簇拥,他迷失了方向,找不到那个人。他焦急地向四处寻去,前方有太多的人在观望着些什么,他被挤到里处,“哗!”沉香猛地回头,眼前是穿着工装的摊贩,正朝手中的火把喷出一口烈酒,火焰“嚓”地散开,在空中绽出一片焰云。近在眼前,那簇火就要扑到自己的跟前,沉香心间一愣,满城的火海浮现在眼前,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持剑挡在城门后,尸横漫野,城墙崩陷。

“不……”此刻,有人揽住他的腰,把他拥入怀中。

是熟悉的梅香,是令人心安的声音,是杨戬。

又是杨戬,又是他在自己临入深渊时救了自己,又是他逼退一切黑暗保护自己,又是他给予自己生的希望。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杨戬,你这样对我好,我是真的不忍心也是真的舍不得,时间啊过得慢些,我还想多留久一些。

“怎么哭了?抱歉,我来晚了。”那双温热的手抹去自己的泪水,眼底是无限的温柔。沉香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贪心,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还是得到了却奢望可以永远。

“不会再把你弄丢了,把手给我。”万家的灯火都描绘在杨戬的身旁化作斑斑光痕,他好像只能感觉到火光所带来的温暖,如细水长流,腻进胸腔肺腑。沉香再没犹豫,把自己交给了杨戬,自此以后,我的一生,我的命,我的一切,都给你。

杨戬突然地拽着他开始狂奔,像是私奔,逃离这火海。四周的火把所飞过的点点火星,滚烫又炙热,连带着新年的寒风与他们擦肩而过。绚丽的烟花“咤”地在空中炸开,泛出靓丽的花骨朵,那些明艳璀璨的烟花印在杨戬琥珀般的眼眸里,他愣住了想要抬手去碰那眼中的星河,却得到一个吻。一个迟来的还带着雪星的吻,杨戬附身把吻点在他的眉心。在这暗夜中,灯火通明,烟花绽燃,杨戬扣住他的手,十指连心,告诉他谁是心上人。


二月天,边域战败。皇帝下令要杨戬即刻前往,平复战乱。

离别的时候,杨戬只是回首,对着沉香说道:“花开前,会回来的”不曾想,这是最后一次袒露真心。



公元80年,先皇后遗子归朝返京,册立为皇太子。

杨戬携领各军回朝的那日是年三十,天还没有亮,宫门还没有开。他只能在宫门外等候,那是他此生中最后悔的一日,后悔没有早一日返京,后悔没有去探查那人的身份,后悔没有去阻止他陷入深渊。

大雪纷飞,杨戬从马上一跃而下,准备把马牵到侧门旁拴起来。抬眸却瞧见迎面走来一队人马,大约有五六人,领头马上那人披着黑袍,看不清面容,而后跟着的是一辆马车。寒风肆意刮起,马车擦肩而过,车帘被风掀起一丝缝隙露出车里那人的面孔,但夜色尚浅,他只看见模糊的下半张脸。可他同时也忽略了月光借着缝打下来时袒露出的那一道鼻梁上的疤。

辰时,宫门大开。那辆马车同他一起,进了这京城。

此时,朝堂上还只有他一人。此番归来,杨戬是带着捷报喜讯来的,他最先回京,一早便候着了。片刻,群臣才陆续入朝,大臣们见着他大多也都相敬如宾。令他不解的是今日,竟都纷纷向他道贺。他不知道的是,在殿门外站着的是他这一生都难挽救的人。

“请三皇子!”殿门被太监们推开,从外走进来一少年,白衣红绸金冠长发。

三皇子?大皇子早逝,二皇子在朝内,那这三皇子.....似是想到什么,杨戬的大脑一热所有的运转都在此刻停机,满腔的喜悦和无措传到脑中,他迫不及待地转身回头。在那些红袍官服间,他看见了沉香的脸,那张日思夜想的脸。这一瞬,脑中猛地向血管传输着氧气,呼吸一停,所有的欣喜都被堵在一口最后尽数消退。他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何等的狰狞扭曲。

沉香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连带着身上的少年气息迎面擦过,身位间他还能嗅到去年冬日制的梅香。短短半年,天地都为之颠覆,一切都变了。
杨戬只觉喉间被人拿绳索扼住,窒息的感觉从耳膜处直击脑门,他说不出话,也流不出泪。在此刻,他和沉香的命运注定要有无法僭越的一层油纸。

“臣,叩请陛下圣安。”许是太久没有听见这声音,杨戬甚至都要觉得此刻眼前跪拜着的不是他的少年郎。可那张脸,那声音他已经在脑中刻画过无数次了。可岁月流转,世事变迁,一切都已随风而去了。

何时下的朝,何时走出的这殿门,杨戬不知道。只是这回宫的每一步,走在阶梯上的每一步都如赤脚走在雪里的火炭之上,先是寒雪刺骨锥心之痛后是燃炭灼烧剥肤之疼。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尝到这样的痛楚,就如同他的身体被地下的幽魂撕咬般,要拽着他的脚踝拖入炼狱处。他刹地痴笑起来,在半空中凝结出的热气化作烟雾从脑后抛去,上马驰去的那一刻头皮发麻如蚂蚁遍布头皮般刻骨铭心。

杨戬先行回了东宫,他明白而后便是这宫殿真正的主人要归来了。

再见时,杨戬站在宫门口,望着一批人马从大道走来,最前头马上的便是沉香。恍惚间他想起初见时,也是这样的场景,群仆跪拜,只不过这次要跪下的是自己罢了。从前沉香只在自己面前穿过那墨绿色的宫服,鲜少穿过这样鲜艳的颜色,如今一看,这红色当真是衬极了他。

“将军不必跪”他已许久未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杨戬没理会,起身挥袖向殿内去了。沉香哑然,也没挽留,独自前去了内殿。跟着的还有,陛下钦点给他的老师,申公豹。

可他与他的老师再也回不去了。

杨戬时常瞧见偏殿有几位大臣或眼生的人进出,一进便待上好几个时辰。

沉香也时常不在宫,半夜时总能听见马蹄踏地的声音。他好像总是在忙于朝物,三两头都见不上人。有时望着桌上精致的饭菜他都觉得索然无味,索性也就不吃了。杨戬总会在某时某地看见沉香年少时的模样,看见他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看见他满心欢喜,泪眼朦胧的无数次地说喜欢自己。梦中时,他也常梦见自己那逝去的妹妹,妹妹还是在那火海之中,只是片刻才转身向自己扑来,质问他为什么!随后消散。可他仍觉得心痛,痛到不能自已。他也悔恨,悔恨自己太天真,太奢望。
从床上惊醒时,下意识去触碰身旁却空无一人。这偌大的寝殿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也不会再有人了。杨戬伏在膝上大口地呼吸,好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他又躺了回去,泪水从眼角划过。抬手抚摸在枕上的苏绣上,一针一线都没有半点温度。
杨戬明白,再也回不去了。

可他们还是舅甥,是寻找十余年唯一的至亲至爱。杨戬放不下,也不能放下。

沉香当真是天生的为皇族血脉而生,他年龄最小,却骑术箭术样样精通。就连圣上都对他赞不绝口,马场上看见他持缰踩鞍,意气风发的模样,竟觉得恍惚。宴席之上,望着眼前父慈子孝的场景,他心中只觉得自己多余,抬酒一口饮下,辛辣的酒液贯穿口腔送到肺腑。杨戬尝过天下最好的佳酿,是那年埋在树下的桂花,现如今这宫里上等的竟都比不上那土生土长的。

他们成了彼此,最陌生的人。


“快快快”院外传了嘈杂的声音,三更半夜,杨戬已经上了榻。听见声响,他披了件外袍站在窗边,夜里有些凉,他看见几位太医被领着去了偏殿。

来不及反应,他夺门而出。

偏殿内,沉香蜷缩在床榻上,浑身冷汗面色苍白,眉头都要皱成一团。他紧逼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太疼了,那些强忍着的疼痛最后也只化作几声呜咽。

“小子,撑住了”申公豹一直在侧,沉香的手紧紧地握着他,掐得生疼。

今夜本是要和沉香谈论边域战事的,后半程沉香将他留下,一起共进了宵夜。不曾想,这茶点中被人下了毒,而那杯茶本该是他自己喝下的。

在这深宫,人心叵测,一念之疏就会有性命之忧。

“不要…不要太医”沉香强撑着吐出几个字,血从口中漫出,染红了白色的衣裳。

“胡闹!”申公豹颤着手替他擦去口中的血,可怎么也擦不去,几乎如洪水般从沉香的口中流出来。

“别咽下去,沉香!”

“太医!”申公豹等不了,起身就要向外去。


长亭漫漫,杨戬甚至没来得及束发,他只觉得这庭院太大,他跑的太慢。

“还好殿下所食不多”太医看了看手上的发黑的银针,说到。

门“砰”地被踹开,屋内的几人被吓了一跳。但心悸的却是杨戬,他跑来时身上还散着热气,此刻看见满地的血和昏睡过去的沉香,凉意瞬间遍布全身,他觉得冷极了,冷的头皮发麻,控制不住地发抖。

“怎么回事……”他喃喃着挪步到床前,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自己的腿脚无比沉重。

“是毒”申公豹道

“查,把这东宫,京城翻个遍都要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杨戬没心思去管别的,他只看的见沉香紧皱的眉头和泛白无血色的脸。

“将军……”一旁的太医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直不愿把话说出口。

“讲”。

“这药方,还缺一位药引。”太医突然跪地叩头。

杨戬只一瞬便知道这药引是何物,曲曲剜心之血,何以畏惧。他拿起医盒里的药勺就往自己心口处捅去,药勺不比刀刃,它未开刃,是划不破肌肤的。一次不行,杨戬就拿着它一寸一寸往里攥,直至表皮破裂,汁液流溢,这冰凉的勺柄才寸入肉里,他手腕施力,活生生地刺了进去。杨戬只穿了件白色的里衣和外袍,鲜血送心口处流出,散落在衣襟上。

“还不快给他包扎!”申公豹踹了脚跪在地上的太医。

“申公豹,这药你亲自看着煎”杨戬头脑发胀,这剜心之疼剥肤之痛,他都一一受了。

人走后,这寝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杨戬拼尽全力从床边坐起,地上太凉,他不得已上了床。可他不敢靠得太近,只畏缩在床榻的边缘。

杨戬让小人给圣上身边的奴才报了信,这几日沉香都不用去晨省了。沉香服了药,难得的睡了个够。夜里药效发作不免难受乱抓,杨戬就把他的手固住放到自己的身后任由他抓着自己。

早上醒的时候,沉香刚睁开眼差点儿吓了一跳。自己被拥在杨戬的怀里,他们挤在一床被褥里,暖和极了。杨戬只穿了件新换里衣,可靠近却能闻到一丝的血腥味。

他想先起身,却被杨戬一把揽到怀里:“几时了,怎得起的这样早”沉香回抱住他:“辰时”

“再睡会”杨戬收紧了臂膀,把沉香抱的更紧。杨戬的声音懒散着,听着让人舒心。

“你身上,怎么回事?”沉香问道

似是还没睡醒,杨戬好一会才回答沉香的问题。

“你干的”漫不经心地又闭上眼睛睡了

“我说,你的心口”

“药引”杨戬拍了拍沉香的后脑勺,嘴里哼着曲,哄小孩似的。

“……你”沉香想起身说些什么,却察觉到门外有什么人一直杵在不远处。沉香明白,是皇上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这个人他必须尽早铲除。

他拽起杨戬的手腕:“谁让你这么干的!你以为在这里惺惺作态,我就能原谅你?”杨戬从梦乡中刹地清醒,沉香的话如悬挂在屋檐的冰锥,透彻寒凉。
什么意思?他一下子就懵了。

“你在说什么?”杨戬觉得莫名其妙

放在床头的药碗被沉香甩飞出去,在地上砸出巨大的声响,可门外那人没走。

“我在说什么?你午夜梦回的时候,满城的孤魂,我的母亲,你的妹妹!他们不会向你叫嚣着!向你索命吗!?”沉香一步步地逼近,他的面目狰狞好似真的悲愤极了,杨戬只觉得陌生。

“.........”杨戬愣在原地,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明白为什么分别数日,他的孩子就变成这般模样。他抬手摸着眼前的那张脸,想要在其中看到一丝的真切,却只看到恨,满心怒意的恨。

“你每次,都来迟一步。”所以我恨你,我恨你在天下人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相隔千里,我恨你为什么没来救母亲,我也恨你,每次都来迟一步,杨戬只在沉香流出的泪水和狰狞的面孔里,看到这些。

此刻,杨戬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心前伤口的疼痛。他觉得自己像一具有意识的死尸,看得到自己的陨灭也看得透自己的沦陷,却不能作为,哑口无言。

沉香拂袖而去,只留下杨戬一人空坐在屋内。


浮云往事,杨戬发觉他从来,就不懂沉香。他已许久不闻朝廷内大臣们暗地里的勾当,那日朝廷之上,沉香与定国公上奏报边疆战线吃紧,圣上当机立断说那地蛮荒可舍可弃。中书令携其党朝后跪在大殿前,说太子怎样百般的好体恤民心,叫圣上心生疑虑。杨戬只觉得可笑,望着这些不忠之臣,他请缨前往边疆御阵杀敌,却被沉香抢了先。

大殿之内,他听见沉香跪叩在地:“黎民百姓!谁的命不是命!”圣上震怒:“怎么太子?比我更紧要这江山!?”

“陛下可知,人命如草芥般容易碾碎。难道陛下往日游行不曾看见百姓安居乐业,万木花丛!?陛下可知!边疆的那些将士们!他们的至亲至爱都在等着他们回家!”圣上被一通话堵得哑口无言

“臣,会前往。”随后起身,向外走去

“太子!”圣上抄起砚台往沉香的身上砸,不偏不倚砸在了额前。鲜血从帽檐往下流,染红了眉梢。

“陛下甚至!不记得臣的姓名!”沉香脱去了官帽和朝服,仍在了空地之上。

三个月,敌军被击退,圣上将全部的功德都揽于自己的身上。

杨戬在京城没收到一封家书,那日他出宫时,沉香浑身的血骑在战马之上与自己擦肩而过没施舍他半分眼神,只身进入这被城墙遮了半边天的宫门,只为呈报战事的军情。他依稀记得,沉香几乎是跑进的大殿,跪在皇位前承托那轻如鸿毛的一卷纸书,可这纸书承载万数人性命如千金般重,却成为了沉香上位的一枚棋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权力。

回宫时,他问沉香后不后悔,他听见沉香说:“为了坐这个位置,怎样都行。”看着沉香的眼睛,他看不见半分的遮掩,全是属实。至此他才真正明白为何要上报战事,为何要不惜为此与圣上产生争执,原来都是为了这东宫之位,他当真是好算计,抛出这样一个可以揽民心救众人的事,与圣上演了一出好戏。他竟不知,沉香这样的性子甘愿坐皇帝制权的棋子,只是为了坐稳这东宫的太子之位。

他也不知,这只是一个开始。

圣上有一兄长,自圣上继位后表面安分守己,实则背地拉帮结派与朝中大臣暗中行逆天事。这些,皇帝都清楚,只是他不愿背负这手足相残的罪名,而如今,他有太子。深夜,他召沉香入宫,杨戬看着他驾马离去心中隐有些不安。沉香一夜未归,直至清晨,杨戬和众大臣进入宫门准备上朝,他才看见沉香。

沉香走时穿着一身玄色外袍,此刻离进了才发现他发丝凌乱,脸上沾着斑斑血迹。等他跨入宫门,离近了才看见沉香手上提着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颗还在向下滴着血的头颅,沉香开始向着宫口大道跑去,血流了一地,伴着沉香的脚印宛如琏珠串成线暗示着沉香的命运。群臣跟前,他没一句辩解。


权力,贪欲,爱恨,嗔痴,都会让人变成无心的怪物。

面对这样的沉香,杨戬只觉得后怕和陌生。为了这个位置,沉香几乎是成为任由皇帝摆布的棋子,为他命为他用。他依稀记得,那日他亲眼目睹沉香,手起刀落在他的面前砍下了一个宫人的人头,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沉香在自己的眼前杀人,那血全都溅到他的衣袍上,可他的脸上麻木不仁,只觉得脏了自身。他问他:”权力,是你的一生所求吗?”他望着沉香的面容,企图唤醒他迷途知返,可是好像一切都没用,他的沉香被卷入这暗流无法自拔。他只得来一句冰冷的“是”

杨戬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情绪,破天荒的失了规距,喊了那个很久为说出口的名字。

沉香

可他好像还是晚了一步

好像是从那日后,圣上与沉香的关系开始僵硬起来,那些背负在沉香身上的性命都被拿来当作辱骂他的借口。而后,二皇子又与中书令等派呈帖,告太子遗失了兵符,圣上好像无心察明此事的真伪,他只在乎太子是否有用是否听话。但朝臣非议,还是要给一个交代。

临走前的那一个时辰,他难得的看见沉香脸上袒露的少有的另一个神情,推开殿门时沉香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愣,好似喝醉了,面容有些忧愁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没怎么做过安慰人的事,只是轻轻地抱住沉香,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发梢。沉香猛地抱紧他的腰身,把脸埋在怀里不愿意露出来,随后放声痛哭。

沉香好像真的有些醉,杨戬鲜少看见沉香这样的失态。

“舍弃我吧,舍弃我”他听见沉香模糊地喃喃自语。

杨戬蹲下身,托着沉香的后颈,把他抵在自己的额头,随后拉起他的手掌抵在自己的心口。

“这里,会告诉你,天上地下,我不会。”

沉香撕咬上他的嘴唇,如猛兽在啃食自己的餐宴,是疼痛也是爱恨。他和沉香向后边儿的浴池跌去,落入水里的那一刻,他清醒地感受到水流进鼻腔,耳膜,那种好似千万种暖流涌进胸腔的感觉,可更炽热的,是他与沉香的吻。

他开始回应起沉香在自己口中扫荡的动作,他也想,永远沉沦于此。

反正你我早已是这深宫泥潭里的罪人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去抚平沉香皱紧的眉头:“我会替你揽下罪责”

“好”

前往大殿的时候,圣上正在吃茶,看见他来倒欣喜得很。杨戬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被打断,“清源啊你来得真好,且一起看吧。”当时,杨戬是懵的他不明白要看什么。门“吱呀”的被打开,他看见沉香穿着素白的单衣走进来。

“传庭仗”三个字,于皇帝而言轻如流水,于杨戬而言,宛如山中落下的巨石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叫他头皮发麻,喘不上气。

“陛下!陛下三思!是臣....臣愿代太子受罚”杨戬“咚”地跪下,膝盖和地板的接触太突然,隐隐有些作痛,可他不在乎。他撕心揭底地跪在地上乞求皇帝放过他的爱人。

可帝王冷血,又怎么会把这些放在眼里。

他又爬向沉香,一把抱住他,身心相贴的那一刻他好像才明白沉香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谁敢动他!”杨戬发了疯般地扯开想要前来的太监。

“拉开!”一声令下,好似上万的人都来试图分开他们彼此。

不知道怎么流的泪,已经糊满了全脸,怀中的人动了动,一双手抚上自己的脸替自己擦干泪。

“玉石,非朽木啊”屋外雷电轰鸣,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头顶刺入贯穿全身,如电流给他致命一击,叫他脸皮酥麻。

“要记得,带我回家啊”

分开的那一刻仿佛骨髓从肉体剥离,他连沉香的衣袖都没抓住。

庭仗一下又一下打在背脊上,杨戬被锁在偏殿只能听见几声闷哼。刹地,他也感觉到难抑的疼痛,像是被人架在刀尖上翻滚。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冷汗已经遍布全身,难忍到指尖都在地上磨出血。

“传太医!”沉香被打得皮开肉绽,骤雨绵绵打在伤口的地方,他无一声哀嚎,素白的里衣被血染得通红。

杨戬一刻也不得停歇,把沉香轻轻地放下想要去柜中翻找写药膏,却被拽住。

“沉香”杨戬以为沉香是醒了,蹲下身去唤他,却没得到回应。只是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

等到太医上好了药离去时都已经是半夜了,他只好趴在床边小憩。

杨戬在梦中被疼醒,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沉香那满是血的手攥着自己,力气大到指尖泛白。

蜷缩在床上的沉香死死咬着唇,压抑着嗓间的呻吟。

“沉香,疼就说出来了啊别忍着”杨戬摇了摇沉香

“杨戬……”那人终于吐露出些声音

“我疼”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怎么的,杨戬怎么都止不住泪。

半空中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轻抚他的脸颊。杨戬觉得流泪丢人,想要闭上眼睛把所有的泪水都挤出去,可还是在哭。

“二郎”他听到那个,最为熟悉又最为陌生的名字。这是第一次,沉香这样唤他。然后他听见他的珍玉,告诉他:“不哭”


他们二人被圣上囚于东宫,宫人奴仆一律不得进出。于是,在这短短的三个月,是他与沉香仅剩的温存时光。

“吃橘子吗?”杨戬席地而坐,轻声问他。

沉香靠在围栏上晒太阳,“啊”他懒得动弹,挪了挪脖子张开嘴巴等着杨戬喂。

“懒虫”说完就把橘子塞进自己的嘴里

“那不是给我吃的吗?”沉香呲着牙说,“我是病人……”

“边儿去,那瓣有籽”杨戬给他的脑门来了一下,然后又把嘴里的籽吐到手掌心给他看。

“忽悠人吧,你怎么知道”沉香一看杨戬的手心,还真是。“你看”杨戬靠过来些,把一瓣橘子高高举起。

迎着阳光,沉香清晰地看见橘子肉间交错的缨络,还有那颗如赤诚之心般通透的果肉,他好像闻到了橘子的香气。猝不及防地,嘴里被塞进一个,冰凉的汁液被尖牙刺破涌入口腔,有些冰,沉香又嚼了嚼,舌尖处泛上一丝酸,叫他不禁眯起眼。或许是许久没吃,沉香下意识地迫切地想要吐出来,却被堵住了嘴。

是一个轻微的吻,凉凉的,还有点甜。

“没骗你吧”杨戬笑道,沉香还有些懵,半天憋出来一句“什么?”

“没有籽”

砰砰地,心跳猛地开始加速,这太阳晒得他觉得好热好热。

“嗯”他轻轻地点头,又讨了一口吃。

一点儿都不酸



六月的时候,杨戬起兵,反了。

殿内的床榻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已经死了的颖妃,另一个就是还在会周公的皇帝。醒来时,他翻身摸到写什么,湿漉漉的,还以为自己流口呢。睁眼一看是满手的血,吓了一跳滚下床就要往外跑,又看见他的太子正坐在一旁擦拭着刀剑,吓得半死。

“你做什么!这是谋逆!”刘彦昌像见了鬼一样叫喊着。

“谋逆?大逆不道的事陛下叫臣做的还少吗?”沉香拎起狗皇帝的脖子就往祠堂的方向走。

刘彦昌被甩进祠堂,脸与那地板来了个狠狠地摩擦。夜里起风,烛火惶惶,他只觉得可怕。

“对着这些牌位,你认罪吗?”沉香恍地想起他的母亲和他那没什么关联的大哥,被自己的父亲杀害,废黜,舍弃。他望着跪伏在地上的所谓的父亲,他觉得无比恶心。一刀刺入他的掌心,惨烈的叫喊声传入他的耳朵却得不到一丝的怜悯。

又是一刀

“你到底为什么!”刘彦昌试图哭喊着用眼泪唤醒那微不足道本就没有的父子情分。

“无辜性命,手足同袍,血脉至亲,哪一样不是你欠我的血债!”两只手都被捅穿了,血溅了一地。

刘彦昌爬到沉香的脚边,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角呼喊着,饶命。可他只觉得厌烦。

“向我的母亲,谢罪吧”他手起刀落,大仇得报了。

沉香拾起那头颅,摆在杨婵的牌位前,一拜三叩。片刻,才如孩童般哭了起来,压在身上数年的仇终于得以报了,可他的释然又有多少。

另一边,杨戬骑马入城时,先行去了东宫。他看了看这四方的天儿,有几只鸟飞过,最后还是选择抄起殿内那红色的霓裳外袍披在身上,随后驾马而去。

马还没停稳,他便跳下马跑向大殿。这道路,他走过无数次,他从未像此刻般觉得这路这样的长,这样的久。

杨戬今日,带着的是玉簪。红袍太长,拖着地,像结亲的喜服。

“你来了”

找到他时,沉香正坐在大殿内点茶。

“我来了”

杨戬一袭红衣,闯入沉香的眼眸

眼下,没有乐曲与舞姬,也没有歌喉与烈酒。
落在眉眼处上的雨也落在河面上。

命运悄悄摁住一个人的肩膀,他握住手腕,伸手接住了那杯茶。他想起命运恩赐给他的那些和沉香的往日,穿过门墙间的风,抚过他的额头。

然后与沉香一饮而尽。

沉香向他走来,紧紧地抱住他。“你穿喜服的样子一定很好看”他听见沉香说。

他还没意识到,沉香如今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还需要自己低头细语的少年了。

“会看到的”杨戬想要去看看沉香的脸,却被沉香抱得更紧。

“沉香?松开!”他第一次的拒绝了沉香的拥抱。

此时的沉香已经说不话来,他紧闭着嘴,不愿让血流出来。可泛白的嘴角又怎么能掩盖刺眼的鲜血。

“怎么回事!”杨戬抱着沉香跌落在地上。

沉香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颤抖着身体扯出一抹笑容。

“这千古的罪名……我一个人背”现在,他才是真正的明白,沉香自始至终到底做的是什么。

杨戬捂住沉香的嘴,不让他继续地说下去。可沉香还是抬手,握住了杨戬的掌心。

十指相扣,在这短短的一刻,沉香说了好多的话。

“那天,我撒了谎,你才是我的一生所求。”血怎么都止不住,一直往外流。

离八月天还有两月,等不到花开了。

“你要,替我看花开。”杨戬没敢去看沉香的脸,只是痴愣地抱着他,在殿内坐到天明。


公元80年,皇太子沉香起兵谋反。清源侯大义灭亲,二皇子继位,特允监国大任。

短短的几行字,是他爱人这颠沛流离的一生。



沉香死后的第四个月,京城出奇的下了今年的最早的第一场雪。杨戬抬头望着已经枯败了的桂花树,上面残叶寥寥,好似还能闻见那一丝甜腻的香气。

风雪骤然飘起,悄悄的,有一片雪花落在杨戬的唇上。

“我做的太甜了,沉香。给我沏一杯茶吧。”入了冬再做的桂花蜜已经变得苦涩了,能尝到的也只有糖蜜发腻的甜。

杨戬自嘲般笑了笑,他抖了抖身上的衣衫,转身落座在庭院的廊道上。

睡去了

最终,唯一的至亲至爱也随风雪离去了。杨戬死在了冬日的第一场落雪。
满天的雪花伴着寒风吹落,恍惚间似是又见到了那一年桂花树下的少年,他问少年叫什么名字。

“沉香”

睡去时,他听见了。



-完结-

作者有话说:

此文为冬日企划的产出,具体前往vb:装满饭团的轰炸机-,支持一下吧,喜欢的话请多多点赞评论和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