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初嫁
   “所有事情得从我母亲嫁进顾家说起，”顾自落躺回自己的地铺，仰头看着天花板，“顾家老小大都不同意我爸娶我妈，我爷爷奶奶更是不惜与亲生儿子断绝关系。”
    顾权南第一任妻子，也就是顾寺欧的妈妈，不过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高攀了一家跨国公司老总的女儿——那会时元集团刚渡过大劫，手下几个产业还在不断亏钱，顾权南当时又不算正式坐镇公司，在商海沉沦之间，无名小卒一个。靠着这混血美人赚了第一桶金，有了第一个孩子，要说感情，那会儿年轻，日久也算能生情，至于最后为何失去她，顾权南一直觉得那是个意外。
    那时的顾权南当然不知道，相似的意外竟会再一次发生。
   有关罗聂鸢。
    家里人不同意，婚礼当然不可能风光大办，两个人私下请了些好友，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把证给扯了。
    至于为什么家里人不同意，很简单，一是前一任妻子去世没多久便着急二婚，多少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负心汉，二是一旦二婚，就算是真正得罪了原先的亲家了，几条产业投资会被撤不说，往后某些方面的生意恐怕也难谈了。
    三是，是顾自落母亲，罗聂鸢，影视圈毫无名气、地位的新人，哪怕是在顾家这种势力不算太大的家族面前，也只能轮的上“卑贱”二字。
    两人相差大概七、八岁，聊起来却甚投欢——罗聂鸢早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几年识尽人情冷暖，说话也比同龄人老成许多，与顾权南一拍即合。
    没多久两人就谈婚论嫁了，反正对顾权南而言，这婚结定了，再大风大浪，他要守住罗聂鸢。
    那时候的幸福，是他和她在月色下一起漫步，简单却又难忘。

87.发现
    顾自落去苏州小院看望母亲的时候，听母亲零零散散地讲了些过去的事。
    比如，顾权南刚娶罗聂鸢的时候，不敢告诉他父母，故而没让罗聂鸢住进顾家，而是买下了她原来租的房子，一室一厅，不算大也弥足温馨。那会儿，顾权南只要一有空就偷偷跑到那里找罗聂鸢，找他的未公开的妻子。
    好像世人都习惯性的以为，嫁进豪门就不用吃苦了，就可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了，可罗聂鸢命里似乎就注定要卑贱。
   她的命太苦了，落了孽缘还硬要说是福，从古至今最是痴情最不得喜，她还就痴到骨子里了。
    托顾权南这个金主帮她暗中策划的福，罗聂鸢的影视之路慢慢走上正轨，作为歌手的她，发行了红遍大江南北的专辑，上了几个当红音乐类综艺，一切还算顺顺利利。
    直到，罗聂鸢发现自己怀孕了。
   顾权南赶紧让她把工作停了，本以为这个小生命会给顾家争光添彩，哪知偷偷结婚这事情一暴露，顾权南自己都得滚出顾家。 
    “新生代当红女歌手频繁光临妇科诊所”、“顶流女艺人被抓拍，小腹明显隆起”、“商业新秀与知名女歌手恋情曝光，女方疑似怀孕”……
   纸包不住火，不仅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狗仔挖出了顾权南和罗聂鸢的恋情，顾家也提前知道了这事儿。
    “公司发展前路未卜，你却给我搞个孩子回来了？”
    这事把顾老爷子气坏了，他刚把公司首席执行官一职全权交给自己儿子顾权南，就搞出这么个绯闻、不，不能算是绯闻，已经被锤的消息得算是新闻了，特大新闻。
    顾老爷子只得叹气，转念一想好在自己还留了一手，留了个董事会主席的名头给自己，于是，借着这个名头，直接把自己儿子从自己家族企业中开除了。
    顾权南净身出户，最对不起的肯定是罗聂鸢。让她跟着自己这几年，不仅名分没能让她有一个，还老让她为了自己吃苦。
   可罗聂鸢没抱怨过，她永远会在顾权南深夜归来时笑着迎上去，满心欢喜的说一句：“你回来啦！”
   嫁给他，无怨无悔。在人间漂了那么久，她就是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只要是能聊得来的，能同甘共苦的，便知足了，对方什么身份，是富是贫，她不在意。
   那会儿，顾权南靠着自己先前在航运生意上打下的关系，开了家货运公司，规模不大，倒也算有发展前景。
   为了公司发展，顾权南日日应酬至深夜，知道家里娇妻怀了孕，不敢喝酒，但以茶代酒也得陪客人言欢至尽，回了家精疲力尽，免不了要劳烦阿鸢细心照顾他；有时谈生意受了气，对客户发不了的脾气就被带回家，让阿鸢白受一顿气。
    可罗聂鸢脾气好，是真的好，好到让顾权南都愧疚，她永远都忍耐着顾权南的种种，任性也好，霸道也好，脾气臭也好。
    前半生她为了她爱的人忍下一切，后半生她为了这个家忍下一切。

88.上来
    “顾家从老到小，让我妈忍下多少苦，”顾自落双眼无神看着天花板，“又何必对着我假惺惺的装作大善人……依着母凭子贵的道理，却也没对她多少好意……”
    顾自落突然看到自己眼前多了只手。
    “上来。”
    莫知意坐起身把手伸给顾自落，让他睡到自己床上来。
    顾自落想着这小傲娇终于开窍了，由悲转喜，心满意足的笑着：“那我就不多客气了哦。”
   顾自落记得，他是被莫知意抱进被窝的。
   以至于刚藏身入被窝里时，还依在莫知意怀里。他们望着对方，莫知意搂着顾自落的腰，顾自落双臂绕过莫知意的脖子，两人一动不动，时间凝结成冰，屋外星河却如白驹过隙般转换、经过。
   顾自落花，他真的花心，可他若是动了真情，这辈子放不下了，一旦痴了心，比他母亲的痴还要入骨三分。
   那小傲娇更不用说了，典型的嘴硬心软最专一。
   所以，他们害怕动心。
   顾自落清醒过来后立马从莫知意怀里弹出来，理了理额上刘海佯装镇定的寻思着故事刚刚说到哪了；莫知意眼眸一垂，失落的躺回原来望着天花板的姿势，虽情不自禁的还是会瞟顾自落几眼，却一分一毫不敢多看，不敢多从对方那儿索取任何、哪怕只是一点点。
   月明星稀，仅此而已。

89.小三
   过去的故事继续。
   后来是顾自落出生了，知道生的是个男孩，顾老爷子才勉强同意让顾权南在时元集团复职并承认顾自落这个孙辈。
    但是，罗聂鸢依旧不能和顾家老小住在一起。
   顾自落记得，很小的时候他都一直和母亲住在那套上海城乡结合部不大的商品房里，随他们一起住的还有一个保姆，英姐姐。
   顾自落叫他姐姐，是因为她年纪真的不大，比母亲都要小几岁，日后倒成了母亲最交心的朋友。
   刚出月子，罗聂鸢就复工了，她不能等。
   一方面是她离不开舞台，更重要的，她不工作，就失去了价值，顾家更不会认她。
   那次，坐在后台的罗聂鸢隐约听到什么人小声提到她的名字，她循声望去，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人熙熙攘攘——这绝不是错觉，这种情况从她复工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了。
    “小李，她们都在聊什么啊？”
    小李是罗聂鸢的助理。
    “啊……这个、这个罗姐你就别管了……”
    “聊什么我还不能听了？”
    “没什么……就一点八卦什么的……”
    “什么八卦？”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八卦，哎呀这个圈子哪天没什么八卦了呀，罗姐你别管了，我去找化妆师帮你补妆……”
    “你回来！你说实话，什么八卦？”
    “行行行我说！就是……就是罗姐你嫁得那么好……总有人说闲话的嘛……”
    罗聂鸢明白了。
    其实罗聂鸢没复工的时候相关报道就已经铺天盖地了，全都被顾家和罗自己经纪公司花钱压下去了，什么罗聂鸢是小三、为了红不择手段、爬上了有钱人的床…
    无处宣泄的废物们饥不择食，找到个靶子就打成筛子，世上能有多少肮脏的词，恨不得让被骂的一一见识。
    这些事在罗聂鸢复工后又被提上热度，这回舆论声压不住了——顾家原来帮罗聂鸢压热度本也就是为了保自己家族名声，一而再再而三大让他们为这种破事儿花钱，他们不仅不肯，逼急了索性连罗聂鸢这个儿媳妇都不认了；至于罗聂鸢的经济公司，本就规模不大，前段时间靠着罗聂鸢还挣了几个钱，现在让他们再花大价钱在公关上，抱歉，拿不出票子来了。
    道理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事实根本没那么简单。
    她的团队发了声明，清楚告知罗聂鸢小姐和顾权南先生恋爱全部时间轴，可舆论根本不听，把罪恶当事实，把事实当狗屁。
   一直到顾自落上幼儿园。
   “我妈不是小三！”
   这大概是顾自落年幼时说的最多的话。
   即使那个时候，母亲的演艺工作已经恢复一切正常，父亲在时元的位子也坐稳，可当年看过这些花边新闻的大人是不会忘的——哪怕忘记自己伴侣生日也忘不掉当年是哪个明星出轨、哪个明星是小三，无论过了多少岁月，只要在银幕上看到那个明星，好像那人脸上面就写着“小三”两个字，总要让他提一句“哟，这不是之前那个小三吗。”
    幼儿园的小孩子没什么分辨力，听自己父母平常漫不经心聊起顾自落家的事，便不考究的全信以为真，到了幼儿园还要拿这些没来由的罪名嘲笑顾自落。
    当然，也不能因此说是人性本恶，或许是人的善太容易被环境所改变吧。
    幼儿园的门已经关了，没有人来接的小顾自落躲在墙角，偷偷哭着。
    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心急火燎跑来，一把抱住顾自落。
    “抱歉，哥哥来晚了。”
    “没、没关系…”
    “走，哥哥带你回家。”
    母亲忙着上台，父亲忙着上市，的确，顾自落的童年陪他时间最多的，一个是英姐姐，另一个就是哥哥顾寺欧。
    再后来，到了初、高中，顾自落便很少与人提起自己的身世，就连钟诗兹都是从自己父亲嘴里得知顾自落真正身份，而钟谦筹也是参与了扶持时元集团计划后才了解到顾自落就是顾家二公子。
    他避讳一切有关顾家的东西，在他眼里，所谓名利不过是个圈套，一旦坠入，便越陷越深，可恨的是他一出生就被这个圈套圈着，他只想逃离。
    有关母亲的一切，还有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他站在黑夜之中翘首以盼的一抹月光。

90.小三
   罗聂鸢其实也看多了那些混乱的男男女女关系，她也知道，她如此深爱的那个男人，也少不了在外沾花惹草的时候。
    那时她在娱乐圈已经闯下一片天地，小有地位，而他也坐稳了顾家掌门人的位子，事业风生水起。
    “可为什么是她？”
    可罗聂鸢怎么也猜不到，自己老公的出轨对象是钱英——自己孩子还口口声声叫她“英姐姐”，自己也把她当最交心的朋友，到头来不过踩着自己的信任爬上自己爱人的床。
    “你在外面泡女人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可为什么是她？难道你想告诉我，一个天天与我相谈甚欢的人，还夜夜陪我老公笙歌？”
    罗聂鸢没想过会输的那么难看，自己天天就在小三身边坐着，处处照顾她，连孩子都完完全全放心的交给她，恍然梦醒，原来是自己给小三上位铺了条光明大道。
   自己被喊了半辈子小三，那真第三者插足的时候，她又奈何？
   不过顾权南是个识大局的，他不可能冒着公司名誉一败涂地的风险让小三成正房。
   罗聂鸢也知道，多少年过去了，当年的爱意早就耗在时光里耗成了自己眼角逐渐明显的皱纹，多少事情成了习惯，她既然无可奈何，便由得花落去，不追究什么。
   她自己崩溃，自己复原，为了这个家，天大的委屈她也忍下了，当她再一次站在顾权南面前，又是那张精致的笑脸。
   顾权南要补偿她，先是把钱英辞退了，后来又说，不管谁阻扰，也要接阿鸢住进顾家宅院，让她堂堂正正做顾家女主人。
   对，那个时候顾自落都上幼儿园了，罗聂鸢还没住进顾家。
   说是嫁进豪门，可明明这门终究没踏进一步，嫁给他这么多年，根本无名无分，不知情的叫她一声“顾夫人”，她都心生羞愧。
   她早就心灰意冷了，她开始的确什么都不要，最终也的确什么都没得到，好啊，好极了。
   她拒绝了顾权南的邀请，反而求一处清净。
   “我嫁给你到现在，没求过你，我现在只想为了我自己一个人活着，求一处清净，行吗？”
   “你想离开我？”
   “不，不止你，是整个世界。”
   “阿鸢你、你什么意思？”
   “要不是为了儿子…我…我…”
   罗聂鸢没说下去。

91.为了自己活着
   于是，后来就有了罗聂鸢息影，独自一人住到那苏州小院之中——顾权南能做的，就是帮罗聂鸢买下一处好院子，关上大门则遗世独立，开了大门，院外仍有人间烟火。
   她或许是天上受了罚的仙子吧，来时孑孓独身，堕入红尘寻一处归宿，寻人间的热闹，却终究希望成绝望，她离开的时候，依旧孤独。
   顾自落不知道她母亲在苏州小院里的年岁是怎么过的，真的有为了自己而活着吗，真的愉快吗？
   直到死去，她曾快乐过吗？
   她昙花一现的生命，处处遗憾，处处隐忍，花开时惊艳了众人，花落时却无人知晓。
   世人欺她，什么都不要。
   就这样，伟大又卑微的活过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