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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6日凌晨3：07时）

滚——
滚——
你滚——
魏无羡在一个咆哮的睡梦中骤然惊醒，阁楼在摇晃，应急灯亮了，他卷着被子滚到墙边，蒙头刷手机。紧急地震速报，退出来，白茫茫的手机墙纸在被窝里晃，特别的耀眼。
他盯着那无聊的，用了好几年的墙纸，直到安静下来。停电了，温宁在外头走动，他熄了屏，取了手电出去帮忙……

（2018年9月8日）

“……厚真町の揺れは震度7に達した……北海道史上で観測された最強の地震……一週間以内には強い余震に警戒しなければならない……”
魏无羡站在北山学园的操场边上听着，播报里日本女子平稳优美的声音，没有温度。
身后还是那丛冬青……
又回到这里，不得不。可是停电两天了，这个时候，也只有作为避难所的学校才有供应，一些旅馆客人愿意先转移到这里来。
震后连天下着小雨，魏无羡打开雨帽透气。
丝丝凉意打脸，像那个人凉淡的目光……不得不进学园，不得不见冬青，人是想也难见着了，分别时，甚至没说一声再见。
五年，也没有多久，当时他就站在这同一个地方，远远见着了，想和他说话，怎么措词，怎么陪笑，尴尬了半天，十分的傻。

1.小世界

温家的小旅馆算是暂歇了业，地震发生一周后，入住的客人陆续往千岁撤走，平安回国去了。由此往后，满满的红叶狩预订几乎全退掉，史上最强的地震带来史上最淡的旺季。

这天黄昏，魏无羡和温宁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外望天打卦。温情把前台当复古摆投的收音机鼓捣了半天，终告失败，愤而弃修。于是路过的町民都目睹了本地旅馆业的惨淡：
客人半个没有，门前板凳三张，坐着郁忿填胸的老板，和两个无所事事的帮佣。

魏无羡看了看乌沉的天际，萧瑟的秋田，叹气：“东川是个好地方啊，就是没有客人。”
温情忍……
“知道收音机是好东西了？史前生物，你动它没意思，现在也没客人要听。”
温情继续忍……
“晚上吃什么？炭火烧吧，反正没客人。”
温宁小小声：“家里没肉……”
“鱿鱼，烤鱿鱼怎么样？”
“魏无羡，你给我进去把墙上掉的挂饰全部修好照原来的一模一样挂上！收音机也是！史前生物归你修了！”温情咆哮。
“不是还有余震，挂什么……”
“去！马上去——”余震即时警戒中，魏无羡速逃，温宁跟上……
“阿宁，你又凑去做什么？”
“不是修……修……”
“我说，让魏无羡去。”
“姐，那我干什么？”
温情气馁，面无表情道：“买肉，去买肉。”

晚间吃了饭，魏无羡居然还刷碗了。温情不动声色，如常在后院泡茶，好普洱，灯下汤色酽红。夜凉了，温宁给姐姐拿了条丝巾，两个男的倒还是衬衫短裤。温情睨一眼魏无羡：“说吧。”
“我就不能是单纯的勤快吗？”
“废话少说。”
魏无羡默了一会儿：“现在不是没客人吗？我想去那边看看。”
“凌晨的发生，山上并没有游客伤亡，第二天也就封山不让上了……”
“我知道，就随便看看，或者有需要志愿者帮忙的呢。”
“去吧，自己小心。”
“姐我也……”温宁想说什么，被两人一瞪，咽回去了。

二泡出汤，温情斟酌着说：“你也该放下了，都过去好几年了……”
“就过一辈子，也改不了事实，姐夫是因我才没了的。你是亲眼见过的，当年金家的人赶来，就近都住在这儿，你是忘了吗？他们说的话，虽听着难受，也都句句在理，可不就是我害了他，杀人凶手……”
“够了！”温情厉声阻止他说下去，魏无羡却淡淡的笑了笑：“我都好好的，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好，不激动，我们讲道理。黑岳登顶一向很安全，只是那一年初雪恰好来早了，山上的温度下降太快，才出了意外。你一向不愿意听，可我依然要重复，报告上清楚说了遇难者金子轩是因为低温与摔倒引发心脏骤停。”
“事实是，我故意离了大家自己去登顶，他为着不让师姐担心，才追了来。我爬得快，他也追得快，我一错脚要摔，他冲上想拉我，自己却滚落在石堆里，没了。”
魏无羡想，三言两语，说完一条命，好简单。他平静的承认着：“我年轻狂妄，自以为是。”

温宁听着，忍不住插了嘴：“不是的，魏哥你那天……”
“以前你是年纪小，现在还不懂吗？”魏无羡打断他：“凭什么我的伤心，要带累别人丢性命？想追人追不上，谈恋爱被甩，就要爬到大雪山上呼天抢地，让全世界去哄，现在有个字怎么说这种来着？作，就是作。”
一边说着，摸摸兜里掏出烟来，到处寻摸烟灰缸。
温情紧盯着他动作：“喂，不是说那谁不喜欢吗？”
“他又不在。”继续找，桌下找，橱柜找……
“诶，再找一个吧。”
“啊？你还有？咱店不是只有一个烟灰缸才洗过……”
“我说女朋友！呃……男朋友。”温情尴尬，某人的取向问题，其实她一直搞不太清楚。
“不找啦，就没有比他好看的。”
温宁正喝茶，忙不迭给家姐递了个眼色。
“有！阿宁有个学长，最近我亲眼见过真人了。是真的帅啊，阳光型！白花花的牙口，小麦色的皮。”
“哦，会弹琴吗？弹古琴。”可找着了，魏无羡把烟灰缸往桌上一拍，问了一个送命题。
温情脑内了一朵向日葵咧着灿烂的大嘴拼了命和七弦古琴死磕的样子，感觉十分违和。
“那玩意儿谁会呀！”
“他会。”
温情叹气：“霓虹国的世家子弟，最迟的十八、九也订婚了，到他这个年纪，婚礼早安排下。我看着，也就今年，最迟不过明年。人家都要娶老婆了，你还等着吗？”
“不等，他有老婆，我也有。”

又找火柴，小旅馆的喫烟室，供应老旧的红盒火柴。小纸盒上绘一只精神矍烁的黑猫，绿着眼，有一种烟抽多了彻夜峥嵘的气势。
“你哪来的老婆？” 温情莫明其妙。
桌下小抽屉就有一盒，想是没电用剩的。魏无羡拉开找着了，一笑：“老婆的话，他再怎么世家名门，也只能娶一个，我有两个呢。”

温宁把茶一放，起身就走，几乎被桌腿绊着。魏无羡笑着把两手一摊：“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爱用哪个用哪个，两个一起上也很可以的。”
说完把找齐的家伙一抄，转身也走。温情被气了个倒仰，顾不上弟弟，只站起向魏无羡大喝：“你傻啊你！就这么一条道走到黑！”
魏无羡往外头走着，这时一停脚：“我十九岁来在你这儿，有工打有饭吃，空余时间做志愿者，助人为乐，阳光正直，一点没黑过。”说完去了。温情左右一看，弟弟也没影儿了，只得坐下。

三泡出汤，殷红通透，好茶若瑰宝。她想：以前老人家讲“儿郎十八，箭无虚发”，明明他是大好年华，偏偏困着过不去的心事，情愿辍学来到这乡下当个店伙计，一当就好几年。说不好吧，也没什么道理，毕竟整个东川都这么过着，可他天资聪颖，比自己这亲弟弟好了几倍，难道这辈子，只成就个东川好町民……

喫烟室就在前台门廊外，里头仅限一凳一人，连烟灰箱都没有，跟竖了个玻璃棺材似的，其简陋充分体现了老板的歧视。魏无羡进去把门一关，在宁静的东川町，又隔出了更小更独自的烟草世界。
他知道温情说的在理，可是没了的，不是别人，是姐夫。江家养育他成人，师姐江厌离，待他就如亲姊……有些东西，横在心底，是真过不去。

烟没点，他想起那个人冷冷责备的目光，对于戒断烟草是奇迹般的有效。反吸烟组织若拉其入会，一定如虎添翼，何愁大事不成……
什么北大学长，皮子好牙口靓，还在花田里片叶不沾衣的挥洒吧？而他，在毕业的年纪，就该板着个脸成家立业了。终于，等来个隆重的结婚式。

魏无羡想，与蓝湛的所谓爱过，就像一支没点起的烟，凑近一回，辨出是个诱人上瘾的干草卷子罢了，连毒都尚没资格中。那一点点连火星子都没有的味道，只够他关在棺材般的小世界里回想，地方大了，都怕顷刻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