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蓝忘机不再犹豫，左脚上步，登时已将魏无羡抓向一旁，右腿钩挂，也就是课上演过多次的——大外刈！
可惜这足技才动就生变，魏无羡抓襟沉腰，稍前一步已完成重心互换，反钩蓝忘机。后发先至，反击成功！

垫子上，却摔了两人。
原来蓝忘机失衡的当口，已大力将他拉下。魏无羡压在其上，见他仰躺着额发散乱，眉尖微皱，很有些可怜可爱，一笑刚想说话，不防腰身被合抱紧箍！
“唔……”这一下力大，顿时呼吸一窒，话未能出口。蓝忘机曲膝挺腰，往上一撑而起，魏无羡只觉额头触垫，随之天旋地转，已被反压在下……

腕压在垫，肘尖反微抬，关节技……
魏无羡柔韧性极好，强自侧着脸孔挣扎喘息，脑海中响起一个遥远的声音，他悄声跟着念：“示敌以虚，诱敌深入，查其意然后乘之，转守为攻……”
按着规矩，蓝忘机在等他认输。可他在喃喃说什么？压得太近，挣红的脸，起雾的眼，眼睛……蓝忘机不合时宜的想起，似乎在哪本书上看过，汉人的眼睛，大和的眼睛，其实都不是黑色的，而是一样的深棕。
魏无羡的棕，更近于咖啡色，浓郁幽深……
“蓝湛……”
是因为虹膜中的色素……“呃……蓝湛，这个像关节锁的，又叫什么？”
“什么？”蓝忘机茫然反问。
“手……”
肘反太久，会受伤……蓝忘机一惊，当即把臂锁松了。魏无羡回过气来，揉着手问他：“问你呢，是什么？”
“うでがらみ。”
“说中文！你是汉人，说中文。”
蓝忘机想了想，说：“腕缄。”
汉人一说，不过是想起青蘅君的旧话，故意去挑拨他，不想他竟理所当然的应了。魏无羡心中欢喜，爽快把这一回认了栽，只是这认输的两下子拍打，全拍在了某人脸上。
蓝忘机眼神一冷就要说他，魏无羡已抢在前头：“叫你长得好看，招打……还不起来，想压到天荒地老吗？”

蓝忘机起身，讪讪想去拉他。魏无羡翻身自起了，还在揉手。
“你受伤了？”
“我这人，特别的扛打，来，再来！”
“我问的是，受伤了吗？”
魏无羡本是随口对答，却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拗劲儿，只好笑说：“没有。”
蓝忘机想了下，认真说：“你看上去很会骗人。”
“是吗？不骗你就好了嘛，来！”

搭手听劲的道理，是在眼耳之外，加强触感，以身体感知对手微动，直接触发肌肉记忆，预判防守，发劲克敌。柔道中也有类似如含把松臂的说法，蓝忘机本就心境清澈，这时印证得悟，不免跃跃欲试。
几天来，他在人前都是规范行止，霜雪模样，只今晚才几次露出真情绪，魏无羡看在眼里很是开心，只管与他较劲摔打，竟一点儿都没想过，这陪练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得益。
他想着，原来蓝湛，是这样的有意思，这样的趣致生动。

白天在町民家里听了一耳朵的治安良好，晚上又见识过蓝忘机手段，散的时候，魏无羡就计较着还要不要送，看昨儿的意思，人怕是不太喜欢跟着……暗自想事儿，脚步就慢下来，蓝忘机已走在了前头，一径快出校门了，他心道，哦，这就是不要送。

可是那人在路灯下站住了，回头，背上洁白衬衫，别扭出斜斜的皱褶。魏无羡乐了，这是等着呢。几步上前，也没直说：“那个……我去买点东西，一起走。”
“嗯。”
这个理由显然比护送他好多了，蓝忘机看似很能接受，垂眸应了就走。魏无羡暗笑，顺手一掌拍过他肩头：“走吧走吧，一低头的温柔……”
蓝忘机没听出来，不解看他。
“没什么，我国有个叫小摸摸的人，写的这个诗，正好用来夸你，说你……说你仙！”
蓝忘机依旧看他。
“神仙的仙，就是……不食人间烟火！”
这个话蓝忘机倒懂了：“食的。”
魏无羡失笑：“你等着，哥找个机会把那俩助理忽悠走了，带你喝酒去！”
“嗯……”蓝忘机反应过来不对，嘴里就已经嗯过了，只得警醒着不再提。走着路，想起方才一事，就问：“你受身的时候，说的以虚、其意、转守为攻是什么？也是诗吗？”

魏无羡摇头。
又走了几步，路旁豁然一片田野，只听风吹草动，夜里瞧不清种的什么。天上星却很亮，闪闪烁烁，远处大雪山上的灯光，蜿蜒与之相连，竟似有路与通。

问的人还在默默等着。
“是记不太清的拳法。”魏无羡笑了笑，示意他往广婺的星空看：“喏，星星说的，就不知是这一颗，还是那一颗。小时候，大人们就爱这么编，都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星星。”
蓝忘机不会安慰人，想了十几步路，忽然硬生生的说：“因为能量守恒，人死了会分解，会转化，不会消失，所以……”他感觉到了尴尬，似乎分解转化这种事情，是不适宜在星空下说的。
魏无羡却笑着接了下去：“所以，她有可能真的变成星星了，也可以变成雪山上的云，变成这田里的一朵花，我妈妈。”
“嗯……”
“还有我爸……”
“是。”
“你真是天才！太会安慰人了！以后滚草丛的时候，难免就会想起，屁股下压扁的小草会不会是……嗯？”
蓝忘机恨不得自己从来是个哑巴，永远不用说话。魏无羡看那玉石般的侧脸僵着，无声的大笑了，上前一手勾过他脖颈说：“蓝湛，谢谢！”

两人身高相仿，这一搂是牢牢的，肌肤相触的地方，热暖。蓝忘机从小被端在云上，没遇过这种勾肩搭背的自来熟，登时被吓一跳。
只听魏无羡又说：“都会好的，你也是。”
他自然清楚这“也是”所指什么，挣开锁脖手，面无表情的说：“知道了。”
这时风转了向，吹来香味，才想起来，白天是看到过的，路旁那一片田里，稍远些就种了七月尾声的一点薰衣草，还有新开的泽桔梗。她最喜欢这些蓝紫色的小花。
ははうえさま……
不，那个最早学会的称呼，就和魏无羡刚才说的一样，是妈妈。
都会好的，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