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陵的花宴如期将至，云梦三人本要一同前往，江氏姐弟却因外祖染恙，让眉山传信召了过去侍疾，一时未得返回。只好让魏无羡一人赴会。

金氏门风，尚繁华奢丽，花宴总要一办几日，节目忒多。魏无羡提前数日从云梦出发，到得金麟台下城镇，先寻住处休整了一晚，次日清晨，又认真倒饬一番，才登台到访。只见他并不戴冠，仍是素日的红缎子束发，却身着墨蓝莲花暗纹窄袖团领服，脚登金线刺水纹鹿皮胡靴，腰上墨玉革带连着鎏金掐丝九瓣莲花双带钩，行走间美玉垂之如坠，宫绦款摆。另缀着江氏独有的清心铃，叮咛轻响，似有若无。

魏无羡原本生得颀长劲秀，容颜明俊，素日里，只是随了江氏的游侠家风，衣着上图个方便轻省，今日刻意打扮齐整了，只看得众人目不转瞬。站在厅中，便不说不笑，也引得侍女舞娘们一个个帐后偷瞧，私语娇笑。

蓝忘机随兄长先谒见了金氏长辈，往宴席到得晚了些许，甫迈进斗妍厅，便眼见了这满场子的春情汹涌，秋波荡漾。脚步一窒，气血一翻，一句“轻浮浪子”正要脱口而出。
却见魏无羡朝这方展颜一笑：“蓝湛！你来了！”
这么大声招呼，大步走来，只说：“等了这些时，原以为你不来了，正想着我要不要回去算了。啊，云梦魏无羡，见过泽芜君。”
“魏公子。我就说你要来，忘机才……”
“兄长……”
“蓝湛你是有什么不适吗？方才见你脸色青白，倒像往日犯堵心血的情形。”
“......无事。”
蓝曦臣一旁笑道：“忘机，你与魏公子说话吧，我且去别处。”

蓝忘机这会儿才将眼前人打量完。魏无羡说：“怎样？我今天正儿八经都穿好了才来的。”
“你的剑呢？”
“咳......忘带了。”
“......”
“好好，是我礼仪不周，我轻狂。我晓得世家子弟与宴不佩剑，就跟没穿裤子似的……”
“魏婴！”
魏无羡嘴唇张了张，他花了十二分功夫，故意穿戴周全的来，就是想着往雅正端方这边靠拢些，两人能多说几句话，不像往日般动辄就怄气。当下脑瓜子一转，以退为进道：
“那要不，我还是回去把裤子穿上？”
“你……”
“含光君……你就别恼了，这满大厅的女眷一直盯着你的俊脸看呢。”
“一直盯的是你。”
“是我就是我吧。这里吵杂得很，不如，我们出去说话？”
“……嗯。”

金麟台花宴，赏的就是金星雪浪白牡丹，眼下广场、辇道，层层都是盛放的大花，乃名符其实的蕊吐金星，势如雪浪。廊下穿梭的侍女，时不时也用大托盘捧着供人簪戴或插瓶的新剪花枝经过，魏无羡顺手拈过一朵，看着冷脸的蓝忘机，说道：
“这个花，别人戴了也只俗气，就只配冰清玉洁的含光君戴得。”
“别胡闹……”
“蓝湛，我跟你说，彩衣镇那晚……”
“那晚什么？”
蓝忘机神色稍变，他因醉了不记事，对那晚发生什么本就似梦非梦，并不敢往深入想。
魏无羡看他动静，眉尖一挑，故意拖着调子说道：“那晚你太……粗鲁了，你把我……”
“把你……什么？”
蓝忘机脸色又变了变。
“你把我用抹额绑了又绑，要牵回去关在静室。”魏无羡见他神情大异，再也忍不得，哈哈大笑道：“好啦好啦……哈哈，不逗你了，你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哈哈哈哈……”
“……无聊！”
蓝忘机拂袖就要走，魏无羡一想坏了，忙上前把人拉住告歉：“蓝湛你别生气，是我不好！我道歉！彩衣镇……彩衣镇……哎，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想带我回姑苏，不是要把我关起来！”
“……”
蓝忘机气息略平，看了看他没有佩剑的腰间，正色道：
“魏婴。”
“嗯！”
“以鬼道入修，恐难持久……”
“嗯。”
“以念心控鬼缚魂，损耗都是自身精元……”
“嗯。”
“你……终日与非人为伍，须小心被其反噬。”
“我知道了。”魏无羡把手中牡丹花往他鬓边一比，笑道：“小郎君……枇杷切了哇？好切伐？”
“呃……”
魏无羡天生一张笑脸，自修鬼道，言语间常带些似笑非笑的邪魅之态，此刻忽说起姑苏当地的土话，虽有些不类，但眉梢眼角，意态更堪。蓝忘机一时瞧得噎住了，喉间忍一忍，才又说：
“咳……近日，我从藏书阁搜了些相关典籍、异志，或可助你……”
“《控心术》？《流物成形录》？还是 《百鬼夜行抄》？”魏无羡截住话头说：“那晚我在你房里书案上，早已看见了。你好好一个照世如珠的君子，去研究这些做什么？我自己看就好了。蓝湛，我……我下次去你家，你再拿给我看。”

该刹那蓝忘机眼神一亮，浅淡的眸色忽生琉璃光彩。魏无羡想，从前我怎么就没留意，蓝湛的眼睛竟有这种异色光转。
“那个……玉令，虽然你醉了才给我的，但既给了我，可别想再要回去。”
“嗯。”
“今后，我夜里偷偷的去，保管不叫你叔父兄长知晓。”
“……嗯。”蓝忘机眼睫一颤，袍袖里指节微紧。

那边厢，厅内忽传开宴，侍女仆从相请各人归座。魏无羡忙说：
“晚上再找你。”
蓝忘机一怔，未及回应，人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