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这一转动的间隙，我瞅见了一条鱼尾巴，一条岸上的鱼尾巴，唔，怎的现今鱼儿都被逼得上岸了？这是一个怎样令人痛心疾首的环境恶化现象呀。

  我近前去探头一看，却瞧见一尾鱼，差矣，是瞧见一个人，似乎也不太对。是一个下半身是条月华粼粼的鱼尾，上半身却是人形的白衣少年阖眼枕着一只梅花鹿的腹部香甜入梦。

  不过一眼，那人却已醒转，一双眼睛迷迷澄澄将我一望。我指了指他的鱼尾，兴奋道：“真是一条无与伦比的尾巴呀！”

  那人亦看了看自己的尾巴，道：“一般、一般。”

  态度谦和。四周的梅花鹿见他醒转，立刻乖巧地停了动作一头两头靠将过来。如此光景，我晓得了，这人太半是个放鹿的仙倌。

  眨眼间，那条银白珠光的大鱼尾却不知何时化作了两条腿，但见放鹿的仙倌慵懒地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来，适才躺着倒没观出来，这番一站我发现这仙倌竟和凤凰差不多高。

  我仰头与他道：“仙倌这鹿放得甚好，膘肥体壮。只是不知都送往哪家仙宫的膳房？”那仙倌定了定，“放鹿？膳房？”神色间颇有些郁结。】

  【 那仙倌低头沉思片刻，旋即粲然一笑：“仙子一番推衍，委实令在下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多谢多谢。”

  我慨然一拱手，潇洒回道：“上仙客气了。”

  “小仙表字润玉，不知仙子如何称呼？”小鱼仙倌笑意嫣然。 】

  “小鱼仙倌～”凤九笑着看向润玉。

  润玉也破天荒的没有直视凤九，而侧头看向远处，好像那边有什么关乎六界存亡的大事要解决一样。却不想侧头的幅度，不巧露出了染上绯色的耳垂。

  凤九看的分明，也坏心的没有提醒，而是捂嘴偷笑。

  “咳咳，润玉仙，你看着命书中说的……”当然，凤九也不是什么魔鬼，在看够了白衣仙君难得的羞涩后，大狐有大量的准备放过他。

  正准备换一个话题时，却被命书突然的变故引去了心神。原本欲提的话题，也卡在了喉咙里，竟是在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感受到灼热的眼神终于从自己身上移开，润玉呼的松了一口气。打起精神，准备无论凤九提出什么话题，都要顺着讲下去，只要不提那个劳什子“小鱼仙倌”就好了。

  不想凤九竟然突然语塞，顾不得羞涩侧头回看，却发现凤九直愣愣的盯着命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饶是润玉这般心性坚定的人，也不免愕然。

  命书一反常态，竟幻化出了一个幻境 ，幻境里只有一个白衣神君，悠然在鹿群里阖目休憩，绮丽的龙尾浸泡在池水中。若不是那个人赫然长着与他一样的脸，润玉都不敢相信。

  虽然书中有提起泡尾巴被花神长女看了去，但是在直面幻境后，那种荒谬的感觉还是瞬间冲击了心神。

  与此同时，那种不安的感觉也终于尘埃落定了，原来，原来，他真的只是一个天之骄女生命中萍水相逢毫不起眼的过客。连命书都只是她生命中的片段罢了。

  何其荒谬，何其……荒唐!

  他掩在衣袖中的手，狠狠攥紧，指骨掐入掌心，微凸的骨节甚至好像要突破那层几乎失了血色的薄薄肌理，乃至冲出那暖玉般的皮肤。

  与激烈动作截然相反的是，润玉面上展颜微笑“如此命理，不过是世以为神仙罢了，诚以为……荒唐（注1）”好似如是这般，方才可以平息心中汹涌的孑然怒火。

  只有衣袖中沾染又被仙障化去的依稀血色纹路，才显示那一把火，终是烧到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哪怕饮尽四海，亦不平。

  我这一生，皆是妄诞，何等的让人不甘心呐。

  凤九拉了拉润玉的衣袖“润玉仙，观你通身气派，真看不出来只是一个放鹿散仙，你那一方天界，想来悉数皆为太上四明，九门发精，耳目玄彻，通真达灵。（注2）的真神仙”

  “真……神仙”

  “对啊，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鹿饮寒涧下，鱼归清海滨。（注3）多自在，多潇洒，实乃真神仙!”

  “凤九仙子，方需知人心悬反覆，天道暂虚盈。（注4）”

  “知道知道 ，你怎的和我爹爹似的，满口的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凤九噘噘嘴，嘟嘟囔囔的说。抬头一见润玉似是又要开始长篇大论的架势。

  立马转移话题，“润玉仙，幻境中的那位，是你吗?”

  “确是小仙”看出了凤九的小心思，但润玉还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回应了她的问话。

  “那这尾巴……”

  “也……是小仙”

  只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凤九立刻道“这当真是条顶顶漂亮的尾巴，浸在水中，宛若一池星辉。”

  不等润玉说些什么，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姑姑曾说过，我这一身皮毛，天上地下，六合八荒，圆毛里，也算是一流，尤其是九条尾巴一出，无论我犯了什么错事，只要我给姑姑和四叔瞧上那么一瞧，他们就心甘情愿的给我解决了，天大的错，也只需要摸一摸。”

  一边说，一边还露出九尾来比划给润玉看“可见了润玉仙的尾巴，我真真恨不得给你顶罪，替你罚抄那些晦涩的《楞严经》、《妙法莲华经》、《华严经》只要你给我瞧一瞧那尾巴。当然，要是得上那一两片鳞片，就更好了。”

  听了这话，润玉不免失笑，却从怀里摸出一个流光溢彩的白鳞来。

  “润玉烦请小九仙子好好替润玉保管”

  “诚然，我很喜欢这鳞片，但我也不是暗示你给我鳞片的意思，我不能要”话虽如此，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鳞片。

  两只手纠结的背在身后，左手紧紧擒住右手，九条尾巴不停拂动着。

  擦过两只手，一下，两下……

  忽然灵光一闪，把九条尾巴拨弄到眼前，观察了片刻，咬牙揪下了一撮尾巴尖尖的毛。反手化作了一个毛球放在了润玉手心，又拿走了那一片白鳞。

  “我用尾巴上最顺滑的毛，换你一片鳞，也算是公平”说着，还赶紧将鳞片藏了起来，生怕润玉返回。

  润玉看着凤九，浅浅微笑“小九说的对，这样很公平。”

  注1这一句，原句是

  世以为神仙，此说诚荒唐。

  平生志远游，恨不穷八荒。

  化自[宋代]于石《小石塘源》，原诗有点长，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注2“太上四明，九门发精，耳目玄彻，通真达灵。”出自《云笈七签》卷四七。

  注3出自[唐代]李贺《仙人》

  注4出自[唐代]刘长卿的《至德三年春正月，时谬蒙差摄海盐令，闻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