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很多建筑已经被炸成随渣，废墟中散发烟雾，碎片中隐隐可见人的尸体，市中心已经面目全非，唯有住宅区还保有些许建筑。

  林执从不畏惧死亡，在过去的某些时候他甚至渴望死亡，当然，这些心理，都被他努力抑制住了。

  他活着的理由，只是为了完成父母的命令，仅此而已，他从不认为是为自己而活。

  他刚才杀了三个人，竟没有一丝手软和畏惧，甚至有一些解气和愉悦，就像是生气时摔杯子那样发泄。这样的自己，不禁让林执感到恐惧，大概，他也与林念一样，精神早就出现问题了，但是自己却一直没有发现精神崩坏了，还以为自己很有正义和良知，觉得他人道德扭曲。

  原来自己不也跟他们一样吗？

  确实，这种扭曲的世界，很难能保持单纯，很难成为一个心智正常的人。

  他或许，在情感上从来没有理智过。也或许，是他早就不想活了。

  树林穿过，是偌大的荒野，远远可见一个精致的房子，便是何教授的家了，他把家安置在这里，也是为了避难。

  林执身上的血还在流淌，但他感知不到痛觉，他看了看怀中的林念，她长长的头发飘动着，表情安逸而平静，像是一座雕塑。

  何既纲的家似乎有人出来了，她左顾右盼，朝着林执走来，速度比正常人快许多，她的模样酷似真人，但是太阳穴上的按键出卖了她的身份。

  “您好，林执先生，我是何既纲教授的家政机器人斯玛特。”她一头黄发，穿着女仆装，满脸冷漠，礼数十分周到:“应主人要求，我前来接A-16小姐。”

  林执谨慎地打量着她，直到她亮出名片和机器人开发许可证得到确实证明才肯放松，便安心地把林念交给她。

  “照顾好她。”林执把林念给她后便转头离开，怕自己又产生更多不必要的情绪，徒增痛苦。但他心下有一丝疑惑，何教授早就已经获取资格，但是一直没有离开，而他又这么急切要取回林念，这又是为什么呢？

  还有父母的死……明明已经去了地下实验室，地址应该很隐秘，而且，何道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那里，何既纲知道自己儿子的所为吗？如果知道，他为何又不去阻止?

  林执不想再疑神疑鬼了，结局已经这样糟透了，研究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那个时候，他奋力阻止父母继续去实验室工作，在这秩序混乱乱世明哲保身，又会怎么样呢？或许就不会死了？

  那样的话，又会通过不了批次审核的吧……为了生存，他们又不得不去那样铤而走险，失去理智，变得疯狂。

  究竟谁杀死了他们呢？犯人不仅仅是何道，也不仅仅是暴乱的人，一切的起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林执痛苦地想着。

  但是，至少，林念，她还能活着。

  这个世界上，还有他在乎与在乎他的东西，但是，都在失去后，才恍然大悟。

  他口袋里还有半罐安眠药，那是他三年前一直准备的，多少次他拿起药罐想要一了百了，但却始终没有勇气。

  明天就是第十批次的审核了吧，通过了审核，后天就可以登上飞船，离开这片肮脏的土地。

  真好啊。

  到了明天晚上，智能手表的审核系统会自动崩坏，芯片脱离本机。这份枷锁，终于在死亡时得以挣开。

  他离开了这里，去了城市中心，城市人声鼎沸，在哀嚎，在咆哮，在呐喊。这里……是真正的世界末日。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轰炸声使大地悲鸣，人们四散而逃，林执被这震动摔倒在地，他望向天空，天空是灰色，苍白无力，像是垂死的老人。

  “反对批次制，支持全民制！你们这是对道德的亵渎！你们将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广播在在喧哗中用力地喊着。

  “你们的生存践踏着多少尸体！有何脸面面对着这些无辜的魂灵！”另一个人接着用广播呐喊。

  “我们也要去火星！你们没资格剥夺我们生存的权利！你们的行为是肮脏的！”其他的人发疯般地呐喊着。

  鲜血染湿地面，是刺鼻的铁锈味，夹杂着硝烟味。

  但他们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徒劳。说不定此刻，火星上的人正在看着这场战争的现场直播，拍手称快，在荧幕前欢笑着，笑着他们愚蠢，笑着他们弱小。

  这时，一颗巨大的黑色长条金属物体飞向天空，在天空旋转着，林执震惊望向天空，它的外表酷似导弹，难道是……

  “嘀——”刺耳的鸣声从它的体内发出，林执连忙捂住耳朵，他咬紧牙关，但是导弹威力实在太大，他感到难以承受痛苦，耳膜开始流血，头部也开始疼痛。

  暴动的人群终于安静，大家都捂住耳朵，有的离得近的已经倒落在地，当场死亡。

  是声波导弹。

  声波导弹会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来攻击人的神经，使人昏迷甚至死亡，不仅如此，还会破坏记忆，使之神经紊乱。

  林执一点点失去意识，他眼睛慢慢闭上，这世界又似乎暗了一个格调，渐渐地，渐渐地，消失殆尽。

  ……

  硝烟的气味弥漫，暗淡的天空是诡异的暗橘色，周围是一片废墟，刺耳的声音让人不住地捂住耳朵，人们的喧嚣声逐渐平息。

  对了，时间……是什么时候了？

  林执走在无人的小道上，眼睛已经没有了光彩，他捂着刺痛的头，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我是谁……？

  我在哪……？

  眼前的世界，究竟是否是真实的？

  他感到迷茫无措，手臂上的电子手表发出幽暗的光芒，那配件逐渐脱落，掉落在地上。

  头痛欲裂。

  林执缓慢地蹲下来，将它重新组装，这仿佛是他精神的全部，他不知道要走到哪，更不知道这条路是否有尽头。

  “究竟何时才能到达那个地方……?”林执空洞的眼神看着智能手表，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地方?

  对了，那个没有痛苦，没有暴乱，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生命的地方。

  是天国。

  建筑物接二连三的倒塌，大地在震动，伴随人们绝望地惨叫。

  快结束吧……

  结束吧……

  林执跌跌撞撞地走着，忽然，地面越来越暗，他猛的往上看，那碎片像是最后的棺材，为他的尸体埋葬在这土地之下。

  再见了……

  庞大的建筑物倒塌，巨大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响起，在暗橘色的天空下映衬，显得悲壮而惨烈，鲜血从身体中抽离，一点点地散失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