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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2063714702      更新:2021-09-16 23:37      字数:10857
4.荷上扁舟
  夜里,清风徐来,莲枝垂垂,一叶扁舟,泛于江上。
  朦胧月色中,裳随人乱舞。魏无羡两手挠着蓝忘机胸膛,却始终推不开强硬的人。唇间啧啧水声,玄色的衣裳和雪白的长衫搅弄在一起,凌乱而不失美感。
  “蓝。。。二哥哥。。。唔——”
  魏无羡两腿被压的不能动弹,手刚慌乱地抓了几下,就被蓝忘机狠狠地扣在船头。
  这下可好,手脚不能动,蓝忘机想吻多久就吻多久。
  月色无边,这浓浓的情也没个尽头,弥漫开来,方显得万物俱静。
  跑到水面来偷虫子吃的鱼儿噗通一下跳起,逮到了倒霉的虫子又噗通一下钻进水里游不见了。
  四月,不见莲子,不见荷花,连荷叶都只是蔫蔫地散开不大不小的一点,仿佛没睡够似的。脂粉不愿擦,睡眼也惺忪,水里头的根枝堪堪能站稳。
  春风遍布的江面,只刚刚唤醒万物,而要万物蓬勃,必得等到夏天不可。
  费劲千辛万苦爬上浮萍的游蛙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璀璨的夜空,就被旁边扁舟上大口的喘息声吓得两腿一蹬,没命地逃回水里。
  魏无羡一手扶在船舷上,头晕目眩,气喘不停,胸口剧烈起伏。狼狈成这样了,嘴里还不忘调侃:“蓝二哥哥。。。吻的越发凶了。。。吃人一样!”
  一旁的蓝忘机气不带喘地拿出帕子来擦了擦魏无羡反射着水光的嘴角,眼中尽是惬意。
  夜里的风裹着些凉意,吹过扁舟时,偏心眼一样全送给了魏无羡。
  “嘶——冷!”
  魏无羡哆嗦两下,船舷也不扒了,转而投进蓝忘机的怀抱里,缩成一团,惹人爱怜的样子。
  过了片刻,他抬起头,得意洋洋地朝蓝忘机道:“二哥哥怀里好暖和,我听着心跳可快了。让我猜猜,是羞呢还是方才做了坏事高兴的呢?”
  蓝忘机避而不答,却把人往怀里再箍箍紧:“冷就回莲花坞。”
  魏无羡的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不,说好的带二哥哥来江上玩的,怎能因为这个就回去呢。再说了,春寒料峭早过了,这个时节不冷不热,刚刚好。”
  他拱了拱蓝忘机:“嘿嘿,我就是。。。就是找个理由。。。”
  魏无羡笑的开心无比。
  不过是找个理由往人家怀里钻罢了!
  蓝忘机更是把人往他这边扯,就差让魏无羡趴在自己身上了。他抚平两人凌乱的衣裳,又把魏无羡的长发理清,最后才安稳地将胳膊放在魏无羡背上,一下一下地从肩抚到臀。
  魏无羡舒服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他换了个姿势,动作幅度有点大,让小小的木舟都不得不左右摇摆两下。
  “哎哎哎,蓝湛别动,重心要稳,别只往一边靠。”
  魏无羡喊完这句,船也停了下来。可是他仔细一看,自己大半个身子全压在蓝忘机那边。
  到底是谁往一边靠了呢?
  蓝忘机嘴角略扬,直言无妨,伸手又把人抱了过来。
  魏无羡瞅了眼四周,除了江就是月,撇去潋滟水光就还是波光粼粼。他忍不住抱怨道:“四月里江上啥也没有,要是七月里来就好了,莲子荷花,鱼也肥,水里的虾呀蛙呀的,一抓一大把,可好吃了。”
  周围的蛙似乎听得懂人话,即刻收了嘴巴停了声音。
  水里的虾和鱼长了耳朵一样,居然头也不冒一个。
  蓝忘机一语戳破:“它们听了你的话,都逃命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无羡乐的直拍大腿:“云梦的人大半是在水上讨生活,年年抓年年有,蠢得笨的都捞走了,剩下的都成了精,当然听得懂我的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来江上,除了赏这枯燥的月色,大概也不能指望有什么好看的。非得等到仲夏到初秋那会。莲子是最甜的,荷叶摘下来包着母鸡一烤,香味能馋出人口水。有莲花的景也特别漂亮,还有莲藕,藕茎,炒也成炖汤也成,哎呀。。。二哥哥,我馋了!”
  蓝忘机短哼一下轻声笑了出来。
  哪有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馋哭了的人!
  他刮了下魏无羡的鼻梁:“到时我们再来。”
  魏无羡学蓝忘机的口吻道:“嗯,甚好,甚好。”
  蓝忘机又笑了。
  夜里的江水流平稳,许多人家匡地方养莲,时而一大片,时而一小方。
  绿叶微成的植物小团小团地在水面聚集,为猎食者们撑起绝佳的掩护。
  魏无羡枕着胳膊,伸直长腿平躺着,听到哪处突然响起的水声,便会对蓝忘机解说道:“听,这鱼抓虫子,个头不大。”
  亦或者逮着附近的蛙声刁难蓝忘机“二哥哥听蟾鸣,啧啧,响亮,知道它们在干嘛吗?”
  蓝忘机只看了眼魏无羡,却抿嘴不答。
  魏无羡拍着蓝忘机的胳膊大笑起来。
  噗通一声闷响,近在咫尺,像是沉重的石块砸进了水里。
  魏无羡立即弹起,锐利的目光扫过,看到一条宽大的鱼尾巴从水面拍过后迅速消失。方才的声音便是那鱼跃出水面时发出来的。
  “江鲫!好大的江鲫!那鱼好吃,我许久未见这么大的江鲫了。”
  魏无羡悄声说着,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眼睛里更是冒着贪光,好像渴了几天的人见到了水一样。
  蓝忘机:“我去抓。”
  魏无羡将人拦住:“我去就成,以前经常抓这鱼,好抓!”
  他边说边解了腰带,衣服一扒,光着膀子跳进水里。
  水面溅起的浪花翻滚几下后再次归于平静。
  蓝忘机手抓船舷,两眼紧盯江面。
  幽弱的月光仅能给水面渡上一层银,再往水下便只剩黑黢黢的一片,看不清鱼也看不到人。
  魏无羡潜入水下,按照方才的记忆寻江鲫的位置。莲藕长长的根茎盘根错节,交叠缠绕,既能吸引小鱼小虾来觅食,也能招来捕食者。
  江鲫银亮的鳞片在某处纠结的水草里闪过,魏无羡双脚一摆,迅速游了过去。
  江面平静了一会儿,扁舟上的人愈加攥紧了船舷,指甲抠着木头,发出轻微的声响。
  心里头得急成什么样儿啊?
  蓝忘机敛了呼吸,一心听着水下的动静,足尖微动,似乎准备亲自下水去瞧个究竟了。
  哗啦一声,水底钻出个人。浪花四溅,惊皱才抚平不久的水面。魏无羡摇头甩掉水草,浸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撒开,半遮半掩的脸上是明魅的笑。
  被抓住的江鲫肥硕无比,猛力挣扎。
  “二哥哥,我抓着了。嘿嘿,回去炖汤喝,鲜的眉毛都要掉了。你看,这鱼可肥了。”
  魏无羡把手里活蹦乱跳的鱼往木舟里一扔,两手撑着船舷就要跳了上来。
  哪知蓝忘机动作比他快,鱼有多肥他没看见,倒是很心疼浑身湿淋淋的道侣,一门心思想着人别冻着冷着了。
  所以魏无羡的两条胳膊还没发力,蓝忘机便已经抱着他的腰往上一拎,像出水的江鲫一样被蓝忘机抱回船上。
  “嘶,水里怪冷的。许是因为清明下了雨的缘故吧。”
  魏无羡搓着胳膊,打了个寒颤。
  蓝忘机脱下自己的外衫给魏无羡擦身子,仔仔细细地将魏无羡上身给擦干净了,然后再把湿答答的头发挤干了水裹住。
  魏无羡眼珠子骨碌转两下,坏主意嗖嗖地在脑子里乱窜。他对蓝忘机嘿嘿笑了两声,忽的将裤子扒了个干净。
  “湿了的裤子贴着冷,脱光得了。二哥哥抱着我暖暖呗。”
  蓝忘机哪里能料到这人这样胡来,就这么浑身光溜溜地坐在自己面前。两条长腿浸了一半在水里,身子侧扭着靠在自己怀里,皎白的月色倾下,像是貌美的人鱼上岸来勾搭人。
  蛙声一片的莲叶群伸直了茎杆,被夜色衬成墨绿点点,嵌在波光的水面。颜色单调,却清幽,宁静。
  像是调好的画。
  怎敌他嫣然一笑,唇红齿白,眸子漆亮,肌肤泛着玉一样的色泽。
  红色的头绳叼在嘴角。
  浓烈的色调,奔放的性情,是枯燥江景下的重彩一笔。
  “二哥哥——”
  魏无羡凑近了些,瞧蓝忘机有些痴呆的样子,趁机贴了下仙君的薄唇,然后饶有意味地轻轻咬了下蓝忘机的下唇。
  “蓝二哥哥!蓝二哥哥!”
  魏无羡在蓝忘机左耳处唤个不停。
  “蓝二哥哥——二哥哥——蓝二,哥哥。”
  他又去蓝忘机右耳处唤个不停。
  “二哒哒,蓝二公子!”
  魏无羡扯开蓝忘机胸前的衣赏,继续唤。
  那声盖过了蛙声,似乎比蛙声还兴奋。
  蓝忘机的手摩挲着魏无羡的腰身,就势一搂,越搂越紧。
  “二哥哥,你心跳好快,身上发烫了。”
  “哎呀,你是要带我回莲花坞还是要继续待在江上啊?”
  “二哥哥,我冷,你抱紧点。”
  “发什么呆呀!二哥哥?蓝二哥哥!蓝二哥哥?含光君?蓝忘机?蓝二——哥哥!哎呀!”
  木舟上突然传来一记闷响,像是人被扑倒的声音。
  原本平静的水面被剧烈摇晃的小舟荡起了层层波纹。
  方才被抓的江鲫见逃命的机会来了,奋力翘起鱼身往木板上重重拍去,啪嗒一声弹到空中,然后钻进水里疯狂逃窜。
  木舟上伸出一条手臂,然后是痛心疾首的一句“鱼,鱼没了。。。”。
  话没说完,胳膊就被人给拽了回去,然后扣在船头再也动弹不得。



  木舟久晃不停,暗带着些凶猛。蛙鸣聒噪,却不如舟里人喊的凄惨。
  星垂平野,夜景点舟,月下撩人人动情,水上扬声声赛浪。
  “蛙声鸣鸣,是为求偶。”
  蓝忘机咬的身下人肩膀一片嫣红。
  “啊?”
  魏无羡泪眼迷蒙地答一句。
  蓝忘机又开始咬。

  方才十多句蓝二哥哥,左喊右念的,可不就和蛙鸣的作用一样,求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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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夜书怀》——杜甫: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5.云深听学一
  云深山脚下,彩衣镇刚经历了小雨洗礼,空气清新不少。
  两身穿蓝氏校服的男子走在街道上,头上戴了斗笠,蒙了层纱。因近日云深的学堂马上要开了,故而许多家族的弟子都会宿于彩衣镇。
  那些年轻人大多会穿上云深发放的用于听学的服制,每天都有一大帮人穿梭在彩衣镇的居民间,大家早已习惯。
  所以那两男子就算戴了斗笠也没什么人好奇地盯着。
  不过,那两人走路的姿势嘛。。。
  左边的男子走的大摇大摆,身子时不时扭两下,摇头晃脑地,斗笠上的白纱飘来飘去,总给人一种很得意的感觉。
  右边的男子则有些放不开,走路的样子过于规矩,过于刻板,像是被人擒住手脚放不开似的。说那人走路像个偷了东西又想佯装无辜的贼,还真有点像!
  采月斋的老板刚买了水灵灵的枇杷,捧着东西就要往店里走。若不是他的宝贝闺女哭着喊着要吃,怕是这会还在店里做生意。说起他那宝贝闺女,彩衣镇无人不晓,老来得女,珍贵的很。捧手里怕摔着含嘴里怕化了,一天哭个七八回,不得东西不罢休。街坊邻居都说这金疙瘩哪日要天上的太阳,那糊涂爹怕是也要张弓射日了!
  他急匆匆飞过两走路姿势怪异的男子身旁,都已经走出去五步了,忽的转身走回来。撩起左边男子的白纱瞧了一眼,“哎哟”一声喊了出来。
  “魏公子,含光君呐!”
  右边的男子很明显地身体不自然一下,然后闷闷地嗯一声。
  倒是魏无羡答应得爽快:“大叔好眼力啊,我和含光君都乔装成这样了,都能认出我们来。”
  采月斋老板得意一笑:“嗨呀,您二位走路的姿势天下独一份,一个潇洒一个端正,放一起走,让我们熟人见了,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么!”
  蓝忘机:“。。。”
  虽然这比喻听起来硌耳,可话糙理不糙。
  魏无羡哈哈大笑起来。
  不远处的采月斋里传出老板娘的叫骂声和稚童的哭声,老板对蓝忘机两人赔笑一声,匆匆地奔过去了。
  中途大概还不小心绊了块砖石,采月斋老板居然凌空飞了一段,空中倒腾了几下老腿后稳稳落地,没摔没倒,腿脚还挺利索。
  魏无羡调侃道:“看来大叔这段时日没少跑,这身手这反应,可以去云深听学了!”
  蓝忘机卸下斗笠放在后背,乔装了许久,若不是魏无羡软声软语的哀求,大概他也不会戴斗笠这玩意儿。
  他这一亮相,彩衣镇上的人甭管是原住居民还是外地来客,全都一眼认出了消失已久的含光君。
  众人路过蓝忘机身边,免不了要喊一声“含光君”,有的晚辈还会特意上前来行礼作揖。
  并不宽阔的街上不一会就挤满了人,大家将蓝忘机围了一圈又一圈。天资不高的盼望尊贵的含光君能高抬贵手让自己通过测试,以免回家被恼羞成怒的父亲打断狗腿。天资聪颖的则希望含光君看到自己的才华,往后能多多提点,以盼有朝一日能名扬四海。
  各家弟子怀揣着纷繁杂乱的心思,表面上看起来谁都是毕恭毕敬的样子,暗地里都拼命地使劲想要往含光君正前方站过去。
  “咻——嘭”
  这一声惊响盖过了人群的声音,炸断了一处屋檐的檐角。
  蓝忘机听到这声儿,眸子一动,就势开口道:“何方鬼怪?”
  众人一听有鬼怪,纷纷伸直了脖子朝那处檐角望去。只见青瓦几片悬于檐上,一张符咒碎片慢悠悠地飘荡在空中,依稀可见上面鬼画符一样乱写的朱砂令。
  原来是有人恶作剧呐!
  众人又回头去看含光君,可小小的圆圈里空空如也,何来的含光君?


  山林间,群峰点翠,雾雨清明。欢快的笑声回荡在长长的石阶上,空谷传幽,惊起雀鸟一片。
  “我就说了要乔装打扮,二哥哥还偏就不信。这下可倒好,被一群后生围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若不是我解围,含光君怕是要被他们熬上一个时辰啦,哈哈哈哈哈。”
  依旧戴着斗笠的魏无羡走一步跳两步地在湿滑的石阶上窜来窜去。
  “二哥哥拿什么来谢我的救命之恩呢?嗯?”
  那人皮猴子一样在蓝忘机面前耍着步法。突然,湿滑石阶上的青苔成了魏无羡出丑的帮手,顺利地让他脚底下一滑,整个人呲溜一声就要横着从山道上飞下去。
  若是魏无羡再激灵一点,两臂张开,那姿势,说他是大鹏展翅也不为过。
  悬在空中的大鹏展翅!
  蓝忘机早就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他右手一扬,抓住魏无羡的手腕往回一拉,稳稳地将人收入怀中。
  然后微笑着看怀里的人:“拿这个。”
  魏无羡还没从惊险刺激的滑空飞翔运动中回过神,他闻着蓝忘机身上的檀香,懵懵懂懂的来了个“啊?”
  蓝忘机撩开自己斗笠上的白纱,认真道:“拿这个,谢你的救命之恩。”
  魏无羡听懂了意思,也耷拉了脑袋。想到自己刚刚得了敲诈蓝忘机的好把柄,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用掉了。。。
  可见,大话不能说的太早,否则打脸就在一瞬间!
  “诶,我的斗笠呢?”
  魏无羡伸手摸脑袋才发现斗笠不见了,他四处张望,终于在底下一棵树上看到了斗笠。
  方才他滑的那样突然,又被蓝忘机猛地拽回。斗笠收不住势,呼啦一下从魏无羡脑袋上飞了出去。
  还是以一个优美的天外飞仙的姿势飞翔的。
  最后啪的一声被树枝从中间戳穿,可怜兮兮地杵在了树枝上。
  魏无羡眼珠子骨碌地转,计上心头,抓着蓝忘机胸前的衣服撒泼:“我的斗笠,我那么好的一顶斗笠,哥哥都没能救回来。因此不能算救,这次不算!不算不算不算!哥哥要赔的!赔!”
  蓝忘机这一路不知遭了这无赖多少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已然能应付自如,他微微点头,正要道一个“好”字。
  “那边的,谁?胆敢在我云深不知处如此搂搂抱抱不成体统?”
  景仪的声音从前方拐角处飘来。
  “这般不知礼数,不知廉耻,听着还是个男儿,谁家的弟子,报上名来。”
  景仪的声音铿锵有力,朗朗似内力浑厚。他走过拐角,出现在“搂搂抱抱不成体统”的二人面前。身形拔高一截和脸型轮廓长开的他看起来更英朗了几分。
  家规恪守的不错,用词也很严谨。然而当景仪看到转过脸来的魏无羡时,再英朗的脸也成了苦瓜脸。
  “魏魏魏魏魏前辈!”
  魏无羡恶作剧般地撩开蓝忘机的面纱。
  蓝景仪整个人就是霜打了的茄子。
  “含含含含含光君!”


  白墙下,景仪老老实实一个人抄写家规。算魏无羡还有点良心,想着云深近日来了许多外人,让他们见着总归不好,于是就拎着景仪来静室院内的白墙下罚他边扎马步边抄写家规。
  “几月不见,嘴皮子利索多了。”
  魏无羡手持软鞭,腕间使着巧劲,鞭子啪的一声甩出去打在景仪的衣摆上,分毫未伤皮肉。
  景仪脑袋瓜子愈发好使了,他适宜地哎哟一声惨叫。听的外头倒立的弟子们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喘。
  景仪龙飞凤舞地胡乱写着家规,还要时不时配合魏无羡鞭刑惨叫,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他小声求饶道:“魏前辈,差不多就得了吧,放过我吧。”
  魏无羡小声反驳:“那怎么行,我好说歹说让含光君去思追那儿,我来盯你的罚。你若是连样子都做不好,当心含光君亲自罚你。”
  景仪没法,只好埋头猛写家规。
  魏无羡又抽了一鞭子衣裳,景仪又哎哟一声。

  院外的弟子们咬着抹额抄家规,额头滴下豆大的汗,却是连一句抱怨都不敢有。
  好端端地出去巡山,雄赳赳地跑去罚人,贱兮兮地夹起尾巴,灰溜溜地回来被罚,说出去丢死人了!
  更何况在含光君和魏前辈回云深的第一天,就犯了家规,口出狂言让长辈逮个正着。若是蓝老先生知道了,非得当众斥责一顿,然后罚个三天三夜方能罢休。
  也就含光君和魏无羡看的开,训斥几声,再罚点什么,弟子们长了教训便可。
  如今这般院外倒立院内马步,还是魏无羡推了蓝忘机去兰室,私自将惩罚降了又降,这才有弟子们苟延残喘的机会。
  远处,一身穿蓝衣,头戴玉冠的年轻人大概是迷了路,竟寻到静室附近来了。他瞧着辛苦倒立的众人,一脸好奇地走过来。看着同样年纪的人个个涨红脸地辛苦熬着,他于心不忍想扶弟子们正立。
  哪知弟子们纷纷摇头婉拒,熬的再辛苦也不肯接受帮助。
  那玉冠男子忍不住大声抱怨:“你们蓝氏什么破家规,竟然这样罚人!太不讲理了。”
  “哟,听口气就不是蓝氏的弟子。一个小辈,在此妄议蓝氏家规,这就讲理了?”
  蓦地从上方传来段话,玉冠男子听了,抬头一看,只见身穿同等级蓝氏校服的男子悠悠然侧躺在白墙之上,斜着眼睛看自己,一尺红绳绕着黑发,在风中张狂起舞。
  他皱眉问道:“你是谁?来云深求学的弟子个个谨慎守规,从不敢违纪翻墙。你这般不守礼仪,岂非坏了我等名声。下来!你赶紧下来。”
  倒立罚抄中的弟子们听了这段话,眉毛都瞪直了。玉冠男子若是知道白墙上的人,乃是当年云深违纪乱法之王,曾气的蓝老先生扔书砸卷,撩的含光君日思夜想十多年,如今还成了云深窜天猴的——夷陵老祖魏无羡!
  这往后在云深求学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魏无羡翘着腿继续撒泼:“我下来容易,你先说你是谁家的弟子我就下来。”
  玉冠男子眉头紧皱,似是很讨厌魏无羡这个样子。他用郑重又严肃地口吻道:“你听好了,我是眉山虞氏后人,虞岱岩。”
  魏无羡来了精神:“眉山虞氏?”
  虞岱岩高昂着头:“正是。”
  魏无羡这才正眼打量着跟前的年轻人,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眉形若剑眸带正气。乍一看,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苗子!
  虞岱岩指着魏无羡:“轮到你了,谁家的,速速报上名来。我好传信与你家族,好好说说你这顽劣性子。”
  白墙上的魏无羡正要开口。
  “魏婴!”
  蓝忘机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哎呀。。。”
  还没神气活现多久的魏无羡惊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墙下栽了过去。
  众人只听得闷闷的噗通一声。
  然后是墙那边的“哎呀,哎哟,哟呵,疼,动不了了,腰折了!哎哟呵!”
  虞岱岩的脸一会白一会红,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可爱。他大概是知道白墙上那人的真实身份了,早前也听过夷陵老祖的威名和乱七八糟的事。却没成想是今日这么个碰面!
  蓝忘机直直奔进院内,火急火燎的要去看栽下墙头的人。
  过了会儿,景仪从院内跑了出来。他挨个把弟子们扯起来,又拽着虞岱岩的胳膊,小声又急切地道:“魏前辈拖时间呐,赶紧跑!”
  于是众弟子们——
  “跑跑跑跑跑跑。。。”
  “溜了溜了溜了。。。”
  兔崽子们一溜烟的全跑光了!
  






6.云深听学二
  云深这几日热闹极了,各家弟子入住云深,光是住所安排就让景仪忙到鸡飞狗跳。时不时再来个吵嘴约架,景仪更是脚不沾地。
  年轻人耐不住云深森严的家规,没开课的前几日总避不了在山道上窜上窜下。一会溜彩衣镇,一会抓野物。
  魏无羡躺在树上,抬起点眼皮,瞅着石梯上偷溜下山的别家弟子。对底下的蓝忘机道:“二哥哥,又来一个。”
  蓝忘机盘腿坐在树下,淡然道:“记下了,以后一并罚过。”
  魏无羡听了有些不忍心,心想幸好现如今自己是静室屋里的,掌罚的人睡在身边,自己小打小闹的也不会被怎样惩罚。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可不一样了,性子顽皮天生爱动,少不得领上一顿鞭子。
  他正想做个弊把偷溜下山的弟子吓回去。忽然传来一阵狗吠,嗷嗷地回荡在山间,凶戾至极。
  蓝忘机在魏无羡跌落的瞬间捞了过来,架在自己怀里。
  那偷溜下山的弟子怕被人发现,听了狗吠,更是忙不迭地往回跑。生怕叫人看见了自己。
  那逃跑的狼狈相别提多丢人了。
  不过没魏无羡丢人,听了狗吠瞬间身子一缩,恨不能躲进蓝忘机的头发里。
  那狗吠声越来越近。魏无羡越抖越凶。
  蓝忘机抚着他的背安慰道:“我们在结界内,看不见的。”
  魏无羡:“这声儿!我怕!谁啊。。。还带狗来云深。。。”
  蓝忘机:“我让思追赶走它。”
  魏无羡:“赶赶赶!赶紧的!”
  蓝忘机这就要收了一旁的驱魔鼎,魏无羡却出声阻止:“别呀,忙活几个时辰了,你这一收,不就前功尽弃了嘛。”
  那驱魔鼎里放着的便是前些日子从巫道婆身上收来的魔气。找不到来源也辨不清魔气的主人,只知道这是一团怨念颇重的东西,蛊惑人替它行凶吸取精血。
  云深正值人最多的时候,不便公开此物。两人便决定在云深处寻找一块僻静的地方,用驱魔鼎去除魔性。
  魏无羡挑的好地儿,云深偏僻的石道!
  结果两个时辰里,蓝忘机已经看到数十名弟子偷溜下山,美滋滋地商量喝酒还是赌钱。他们等会玩开心了,回云深以后就苦了。
  蓝忘机揣着小本本,一笔一划端正地将偷溜下山的弟子们的名字、宗族写下来。
  魏无羡在一旁看了直捂脸。。。
  狗吠声就在眼前了,比那声音更嚣张的是喋喋不休地男子抱怨声。
  “云深不知处有什么好的!清汤寡水,破菜叶子,老子待了两天嘴里吃不出个鸟味儿!”
  金星雪浪袍的男子牵着一全身雪白半人高的猛犬,继续骂骂咧咧,“酒不能喝,美人儿不能碰,妈的,老子当苦行僧么?”
  他身后跟着几个家仆,走在最前方的笑脸奉承:“金小公子,左不过听学一个月,忍一忍就过去了。老爷夫人可都盯得紧呢!”
  男子拿狗绳一甩:“要不是爹娘,我能来这破地方!还修生养性,我看蓝家那些人就是想挫我金蝉的威风!”
  雪绒犬没了绳子牵制,撒开腿一溜烟地往山上跑去。家仆们跟在后头追。
  倒是金蝉慢慢悠悠地走着:“追什么追,让它跑,弄丢了我让蓝家的赔我个十条八条。”
  伺候金蝉的家仆慌了:“金小公子,您这话哪里都说的,云深不知处可千万别这样说。到底是风头最盛的姑苏蓝氏,老爷夫人都盼着您能学点本领呢。”
  金蝉听了,重重地呸了声,言语间继续骂骂咧咧。
  后头的家仆眼珠转转,又想起了些什么,跟上金蝉道:“这姑苏虽然差点,可来的人不差呀。”
  金蝉停下骂声:“如何说起?”
  家仆:“听说向家不是来了么,鼎鼎大名的向美人。”
  金蝉来了兴趣:“向美人。向妍?哎哟喂,那小美人儿也来啦?”
  家仆:“可不是,听说这两日刚到。玉质冰清,深得蓝家长辈喜欢。授课的女师还是向家至交呐。”
  金蝉捅一胳膊家仆:“那,女修她们住哪儿?”
  家仆犯难了:“蓝家管的严。。。”
  金蝉:“呸,蓝家蓝家,什么都管,怎的不管人拉屎放屁呢!”
  蓝忘机听到这句,双眉略拧,神色略带不悦。放魏无羡腰上手揪紧了些。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魏无羡嘶嘶轻喊:“二哥哥,轻些,抠着我肉了。”
  蓝忘机这才回过神来,一脸歉意地看着魏无羡。
  金蝉那厮嘴里唠唠叨叨,话语间净是盘算怎么溜进女修处得向家小姐便宜的事。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山道拐角处。
  魏无羡搂着蓝忘机的脖子:“这小子要干坏事啊。二哥哥,你可要好好罚他。”
  蓝忘机点头:“嗯。”
  魏无羡又琢磨起金蝉的话来:“那向家小姐得美成什么样啊,十个臭小子里有九个在说她样貌。”
  蓝忘机的手又重了了起来。
  魏无羡拍着蓝忘机胳膊:“哎,哎!至于嘛,我就说一句嘴,瞧你那猴急白脸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外面偷人了呢。”
  两人正闹得欢,驱魔鼎突然暴躁起来。铜盖被顶的抖动不止。蓝忘机立刻拿了缚妖袋套在驱魔鼎上,不一会儿,缚妖带便鼓胀起来。
  魏无羡凝神细看,得出结论:“这魔物怨念深重,只怕来头不小。”
  蓝忘机点头:“专食婴儿精血元气,魔物前身怕也是婴孩。”
  魏无羡:“寻常婴孩哪怕是枉死也不至于怨恨到这个地步。我想这后头定是有什么人在操控,一不小心促成魔物形成。”
  蓝忘机:“必然是了。”
  收好缚妖带和驱魔鼎后,蓝忘机撤了结界,伸手去捞人。哪知魏无羡一个拥抱扑上来,咬着蓝忘机耳朵道:“二哥哥,我还知道一个特别隐秘的地方,绝对没有人能发现我们。怎样,二哥哥去不去?”
  他挠了挠蓝忘机的下巴,眉毛微扬,得意地抖着腿,活像是陈年老流氓调戏清白人家的姑娘。
  蓝忘机盯着胡闹的人,神色迟疑,眸光却跃跃欲试的样子。
  魏无羡松开手,一脸坏笑地朝树林深处蹦跳而去。蓝忘机犹豫再三,还是迈开步子跟了上去,本是玉白的耳垂突然红的火烧云似的又红又烫。



  午后,花神懒洋洋地伏在窗台前,困的眼皮子都快要睁不开了。她手边上放着一盆玉箩花,新雨过后,紫色的花苞越发娇艳。
  敛荷端了盘糕点进来,见花神这样睡着,随手从小榻上拿了件衣裳给花神披上。
  “在这儿睡,仔细着凉。”
  花神迷迷糊糊地答句:“我不怕着凉,我怕花儿着凉。”
  她伸手揽过玉萝花,像宝贝似的搂着。
  敛荷看了,心疼地说一句:“清明也过了,羽萝姐姐也祭奠过了,就别天天抱着这盆花了。”
  花神孩子一样撒气:“就不!”
  敛荷掰了几次没给弄开,嘴皮子忍不住唠唠叨叨。
  “不是我伤你的心,羽萝姐姐走了这么些年,要是真有一丝魂魄残留,怎的玉萝花被你精心养了这些年一点动静也没有。”
  “每年清明你就是这样,天天抱着花儿,天天嘴里喊羽萝姐姐。”
  狠心叨叨了一阵,花神无甚反应,敛荷叹了口气,只好放弃这件事。转而又汇报起另一件事来。
  “那人已经动身去姑苏了,一有消息便会命人送来。”
  花神淡淡地嗯了声。
  敛荷急了:“那人才接触过几次呀,你就让她去姑苏办这么要紧的事,你就不怕她。。。”
  花神不耐烦地答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敛荷听了,气呼呼地撅着嘴,踩的地板啪啪响地出去了。
  花神面无表情地换了个地方趴着,臂弯里仍旧护着那盆玉萝花。她看着左手腕上碧绿的镯子,上头刻着并蒂双莲,袅袅而开。便是十几年前羽萝赠予她的东西,谁料一年时光不到,这镯子竟成了遗物。
  画面流转,十几年前,初见羽萝,是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四周围都设了咒术,被关押的妖灵全身镣铐,妖力被封,只能在不见天日的牢笼里任人欺压。
  花神那时还小,因真身是牡丹便被修士们喊成了名字,手铐脚铐地扔进了牢房。
  狐假虎威的修士在外头叫嚣:“臭丫头,惹毛了老子一刀剁了你。”
  旁边的圆脸修士阻止道:“你要是敢剁,当心宗主把你给剁了。”
  叫嚣的修士不满道:“不都是些法力低微的小妖灵嘛,哪有那么金贵?”
  圆脸修士凑近低语:“别处的你随便玩,唯独这处的不能随便玩。那都是玉琼楼未来的花魁,你要是玩坏了一个,宗主得少赚多少银子,量你十个脑袋都赔不起。”
  修士被吓到了,话也不敢乱说了。
  圆脸修士指指刚被扔进去的牡丹:“你仔细瞧瞧里面的,哪个不是相貌出色倾国倾城。”
  两人将目光投向牢内,果然里头的五个妖灵个比个的漂亮,刚来的牡丹虽说国色天香,可还是不如角落里一个双腕戴碧绿镯子的妖灵来的妖媚动人。两人看着看着,眼神就逐渐无耻下流起来。
  戴了碧绿镯子的妖灵把牡丹拉过来护在怀里,对牢房外头的两人怒目而视,冷声道:“看什么看,当心我告诉你们领头的,叫你们挨一顿结实板子。”
  那两修士冷哼一声,悻悻然离开。
  花神被抓来这地狱般的地方,听着周围惨叫哀嚎,害怕地浑身发抖。她抬头看抱着自己的妖灵,哆嗦着问:“姐,姐姐。。。我这是,在哪儿?”
  那妖灵摸了摸花神脑袋:“在坏人的地牢里。”
  花神吓得直哭:“姐姐,我害怕,我不想死。”
  妖灵叹口气:“别怕,我们都不会死的。姐姐保护你,不哭了,乖。”
  花神渐渐停止哭泣,好心肠的妖灵给她擦干了眼泪,像对待小妹妹一样抚着花神的背。
  花神渐渐平静下来,仰头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妖灵笑道:“我叫羽萝,你喊我羽萝姐姐就好了。”
  花神嗯了声,伏在羽萝怀抱里,汲取着得来不易的温暖。
  几日后,地牢突然来了一群修士,吵吵嚷嚷地来到花神的牢房前,像是挑选商品一样将里头的妖灵仔细看了个遍。好半晌,终于决定要把年龄最小的花神拖出来。
  牢里顿时炸了锅,惊惶尖叫的花神和野蛮粗吼的修士拉锯战一样在牢房门口我夺你抢。
  僵持不下时,羽萝一脚踢翻修士,把花神护在身后,高昂着头对众人道:“抓个小雏算什么,老娘姿色比她差吗?”
  修士们一瞧,还真是个妖媚的主儿,当即拍板把羽萝换了花神。
  临走前,羽萝褪了左手腕的碧绿镯子套在花神手上,最后摸了摸她的脸蛋,轻叹一句:“好好活着。”
  那碧绿的镯子原本是一对,赠了一只给花神,像是孪生姐妹被迫分离。她还盼着出了地牢能再见羽萝一面。
  却哪知这一面的场景,竟是自己接了玉琼楼花魁的名号,然后眼见着上一位花魁的尸体被悄悄抬出去。白布下露出一截手臂,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手腕上,是另一只并蒂双莲的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