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尼克斯
作者:喵柒见      更新:2021-10-20 19:32      字数:10562
【生命啊,你如此脆弱】

————————————————————————

  无人在意这条路上消失了两个流浪汉,但伏黑惠发现了。

  以往这个时候除了电车如约而至,两双鼓囊的圆眼一定会躲在角落里盯着他看,或许是盘算他挎包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又或许只是单纯对过往所有像他一样注意到他们的人秉持同等的敌意。

  来东京前几个星期伏黑惠还会对这段非同寻常的回家路心存警惕,久而久之,当他发现那两个人更像是这座繁华都市里觊觎光明的老鼠之后,就再也不做故意把挎包往身前挪动的愚蠢举动,如同什么也没看到,淡淡一瞥就把目光收回,和同行等待的路人在某一时刻顺序登上电车。

  黄昏的血在车窗玻璃上飞溅,陈旧的铁皮散发出特殊的腥锈气味,跟汗臭以及速食产品廉价的味道产生令人作呕的化学反应。偶尔有人咳嗽一声,除此之外车内安静出奇,每个人的瞳孔死一样无光,身体跟随电车运动麻木的晃动又停。伏黑惠在晃动中把眼睛移到血色的玻璃外,才总算从金灿灿的温度里嗅到来之不易的鲜活气息。

  他身旁站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摞书靠在铁皮的墙板上昏昏欲睡。他们离得很近,伏黑惠在她转头呓语时回神,注意到最上面一本是泰戈尔诗歌的日译版本,其中夹了一支还没来得及打开的黄玫瑰。她的右手无名指绕着一枚水蓝色钻戒,于是伏黑惠想,果然热衷于在诗歌中寻找浪漫的女士总会受到爱神眷顾吧。这话他无意奉承,只深深觉得这是个可爱之人,一切污秽之物似乎都不该阻挡天使陷入甜蜜的梦境。

  电车途径城市尽头转过短弯,赤红溅了沉睡的天使半身,戒指在那光辉铺陈开来之际奋力挣扎,浅蓝的晶体表面金光摇闪,伏黑惠恍惚回到两个小时前的学校讲堂,那双如钻石透彻的海色眸子轻轻压下,折射入室的夕阳在这双眼眸中闪烁着冷的金光,却因为对方是拥有心跳与机能的人而更具实在意义,叫人无法不沉沦。

  可他沉沦了吗?或许没有,确切一点不过是在怀疑。心理学是他的术业专攻,毫不夸张地说,比如这辆电车上与天使共生的尸身们,每一双眼睛都在明白的向他诉说相同的欲望,在肮脏的现实里摸爬滚打出满脸蜡黄,又放松地卸下伪装在陌生环境里安分当鬼,为生活疲于应付,散发出速食产品的恶臭受人白眼也无所在意。

  于是,当那双什么都不存在,如同融雪般干净的眼睛侵入他的视线时,伏黑惠有瞬间瓦解了对人总是下意识的猜疑,心中空禅如经泉洗。


  地板颠簸了下,盆栽似的人们跟着摇晃,女人微微侧身,遗忘在梦外的书本“砰”一声摔落在地,伏黑惠的思绪也被身旁这突如其来枪响似的动静吓回,透进车窗的血色将他的双目刺得昏暗一片,短暂不能视物。与此同时女生蹲下把书一本本拾起摞正,掉了几瓣的玫瑰放在了最上层。她动作麻利,没等伏黑惠重见光明便已松了口气靠回了老地方,然后看了眼窗外标志性的建筑辨别电车已经到了哪儿,恨不能下一站就打开车门,朝一定正等待她的某个人飞奔而去。

  基于理论的推理并不参杂本人实际经历,毕竟伏黑惠租的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不存在另一个值得他飞奔的人。非要说跟谁很熟,除了那位令他心神不宁的老师,就只有公寓楼下保安喂的一条野狗了。

  他的社交人脉就是如此匮乏可怜,倘若有一天报上某个小栏登着谁离奇死在房间无人发现的消息,百分之九十是自己无疑。不过伏黑惠清楚,诸如此类不曾有希望宠幸的碳基生物,为活着而活着已成共识,此外再无别的期待,包括爱情。

  电车上伏黑惠怀疑自己是否在某一瞬间动心不是没有原因,可即使感性提醒他在那双唇轻轻呼唤他的名字时已心跳加速,理性却对青春期这种错觉似的荷尔蒙紊乱嗤之以鼻。

  他逛遍了公寓楼下的便利店和超市,什么酒看着都不顺心。他能挨着把货架上的品种都背一遍,甚至包括包装盒上乱七八糟的配料成分,可这种天赋貌似对现在的帮助并不大,如果晚饭能靠这玩意儿打折就好了。


  伏黑惠又一次回到他空荡荡的家中,循环着开启一罐啤酒,打开电视,再打开餐盒的枯燥生活。他换了很几个频道,免去叽叽歪歪的男女吵架情节和严肃得好像世界末日的新闻,停在了纪录片。对孩子而言这东西并没比前两者好到哪里去,如果他有小孩,这种片子也该用在教育上,而不是下饭。

  那个看起来半身入土的老头正带领采访者走进伦敦最负盛名的神话展馆,Eternal Life的字样出现在陈列区域的喷泉石上,中央是块半裸的女神雕塑,顺着楼梯再往上走几步,就会看到几乎顶到这座圆顶式建筑天花板那么高的菲尼克斯神像。那对向上翻腾的翅膀唤醒了伏黑惠一些记忆,而采访镜头无意间的记录恰好证明了这些记忆的真实性。

  几个月前他尚未从国外返回,曾也到过这座展馆参观,至于出国的原因已然遗忘,或许对他这种独居生物而言也并不重要,只是与来往的游客渺小一粒地站在台阶下仰望这一幕印象颇深。所有神话巨型雕塑修建的目的,要么怜悯人类,要么鄙视人类,即使是无生命之物也难逃这样的法则,为凌驾生物而拔高自己,轰然倒塌那刻才明白也不过一摊烂泥。他又一次成功地倒尽胃口,把剩余的饭菜扔进垃圾袋系紧,提出门外,等第二天打扫卫生的人收走。

  如果明天不上课就好了,伏黑惠倒在沙发上想,再准确一点,不上那个人的课。他不想验证自己是否真的犯了不该犯的错,即使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依然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模样,他痛恨现在的自己像个怀春处男,而罪魁祸首怕是正不知道在哪里买了份甜点哼着调子走在回家路上。

  今日他收到了五条悟单独批改的随堂测试,有关动物与人类心理研究相关的论述真是惨不忍睹,奇怪的是他分明是按照既有研究成果来的,但却遭到戴墨镜的男人毫不留情的否定。

  “惠,动物可没有人类这么复杂。”

  墨镜后的那双蓝眼睛朝他压了下来,带了甜香的柠檬糖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

  “用人的思维模式去推测动物,真是,超——蠢——的!”

  伏黑惠别过脸尽量不看他,“您只是单纯想质疑权威吧,五条老师。”

  “没有哦。”五条悟笑嘻嘻接着说:“实验反应和自然本能完全就是两回事吧?惠什么时候去森林和你论文里的大猩猩交过朋友啦?”

  伏黑惠气得差点掰折笔盖,这人真是完全把他当作小孩看了!

  “嘛,没有也没关系,既得的真理用起来总比自己亲自淌水顺手,对吧?”高他两个头的男人双手托脸撑在桌上,“惠毕业以后会不会穿着长袍每个月在各大学校巡回演讲呢?啊,好期待~”

  五条悟半张脸的光芒被突然站起来的身影遮盖,对方仿佛下一秒就要揪着他衣领来一拳。等了很久,伏黑惠的最大反应不过是把手里的论述报告捏皱,低垂下头颅,刘海遮盖住玻璃似的翠绿眼瞳,闷声对他说:“对不起,我回去重写。”

  至于研究对象,恐怕最近几天他都没心情去想。



  五条悟的课通常在下午,地点不固定,如果学生需要可以通过手机联系,但伏黑惠用不上。任何一天,无论五条悟在哪上课伏黑惠几乎都知道,他保持上课期间至少每天一次与他相见的频率,比恋人更守时。他的老师相比七海海那样的成年人难以用稳重形容,做事随意,除了不经意会对他的错误流露出具有十足压迫力的眼神,心智也好似永远的禁锢在了青春时代,又无女友和家人束缚,活得肆无忌惮。

  那些看似随意的举动却给伏黑惠带来灾难。

  五条悟只有他一个对接的学生,又是同性,单独接触的时间是其他学生的两倍。他们之间的距离磨合至今几乎为零,有时五条悟为他答疑,伏黑惠甚至能看清那张令人迷醉的脸颊上细微的绒毛,而那双开合的嘴唇也是离他那样近,天生的极具诱惑的形状能勾起人心中最黑暗的欲望。

  伏黑惠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到底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只记得那双眼睛在迟迟等不到回应后,正对着将他的脸完整地烙印进去,自己方才受到惊吓逃开。

  走出长廊,穿越街区,回到公寓,伏黑惠忍不住时复一时回想,把每一个举动,每一处细节放大,强行论证自己没有那种肮脏的思想,安慰地觉得五条悟没有察觉任何的不正常。

  周末他收到五条悟去看电影的邀请信息,其中提到伏黑惠最近精神不济的问题,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是不是因为给他布置的论文,伏黑惠都一一否定。

  他们等来了艳阳高照的周六,街道车水马龙,伏黑惠安静听着五条悟抱怨学校各种不合理的课程安排,提到沉默寡言的七海海老师还开了几句他的玩笑,能附和的伏黑惠就附和一两句,不能的就只是点点头。

  五条悟拉低墨镜,烦闷地长长“切——”了声,对他的敷衍抱怨:“什么嘛,惠一点都不可爱,明明是为了和你出门散散心,现在更气了耶!”

  “既然出不出来五条老师都会生气,那就一定不是我的错。”伏黑惠挑起眉毛看向五条悟,难得面色缓和,“而且我并没有觉得五条老师讨厌,还请不要再说这么奇怪的话了。”

  “那惠每次在我身边为什么不笑?”

  伏黑惠没想过他会这么问,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倒宁愿今天是去森林研究猩猩,而不是陪五条悟看什么人鱼电影。

  “看吧,明明就是讨厌吧。”五条悟自言自语把话接走,倒是让伏黑惠松了口气,模棱两可地搪塞过这个问题:“请不要乱猜,还有,五条老师,电影马上开始了。”

  “是吗?没注意,惠饿不饿?要不我们买点东西再进去?”

  行动的前一刻伏黑惠抓住他的手腕,五条悟没觉得他的举动哪儿不对劲,伏黑惠知道却没说,任凭五条悟嗷嗷大叫非要买蛋糕再进影院不为所动,在路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里一路拖着这个一米九的成年男人快步走进影院大门。


  只能说在特立独行这一点上五条悟确实算是人类最强,十五部片子,偏偏挑了个最少人看的,美其名曰帮伏黑惠找找灵感,可人鱼又不能算是动物,连存在都成疑。故事的主题是人鱼与人类的爱情,你死我活又相爱相依,毫无研究价值。

  主人公被同行陷害,沉石大海,突如其来的长镜头随着极度真实的落水声在伏黑惠耳边回响。空间随即坠入黑蓝,海水深处咕咚的吐气声音令他窒息,好像沉落深海的不是电影里的人,而是他自己。

  伏黑惠不由捂住胸腔,长长吸气又缓慢吐出,手指颤抖着,僵硬地盯着电影画面,直到熟悉的男声打破这一切,问:“怎么了?”

  他脸色苍白,勉强地开口:“没事,只是有点呼吸不畅。”

  五条悟转而看了眼电影屏幕,海水蓝度仍在不断加深,直到随着主人公失去意识,完全变成黑色。

  “惠,好像以前没听你提过你有深海恐惧症?”

  伏黑惠摇摇头:“不知道。”

  男人盯着他思考片刻,摸摸下颚:“原来惠的童年里连水族馆都没有啊,真可怜……”

  “请不要开玩笑。”

  五条悟仍是弯着眼睛。画面回到海滩,蓝变成了悠远的天空。

  “早知道的话就选其它片子了,不然我们现在走?出去吃寿司怎么样?”

  确实像个小孩,想一出是一出。伏黑惠捏紧拳头:“才刚过了十分钟,五条老师,这家电影院票价很贵。”

  “那又怎么样?”

  伏黑惠登时哑口无言。

  这点钱对五条悟来讲确实算不上什么,只是他自己的老毛病犯了。平时伏黑惠没有看电影的习惯,这次出来主要还是因为五条悟,在此之前他一度以为这种消遣最不应该出现在人类社会,花了钱坐在椅子上浪费两个小时却只换来血液循环不畅。

  可如果是和五条悟一起,又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他扭过头去,收到视线的五条悟也转过眼珠来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伏黑惠好像看出对方有在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一只踩翻奶盆怕被提溜起来责骂的大白猫,于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那笑容让五条悟愣住许久,无意中把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面对面看他,比见到真的人鱼更觉得不可思议。

  伏黑惠的眼睛是仲夏的颜色,如水的翡光里莹着星流,他用拗人的声音对五条悟低语:“再看看吧。”

  包括五条悟在内,没有谁有拒绝的余地。他看过这双眼睛流泪的模样,绝望的被他压在身下挣扎求饶,嗓音里没有这么清脆的调子,沙哑的像是吞了铅,一边说着憎恨,一边被性欲挟持玩弄到欲死欲生。

  电影里的人鱼唱起歌,泰戈尔的诗词在悠扬的女声中飘荡在这只有两个人的空间,主人公和人鱼交换了一个深吻,将化成人形的爱人带上渺无人烟的孤岛。他们滚在一处做爱,草木在风中乱摇,电影隐晦的将两条雪白的躯体在摇曳的草丛中若隐若现展示,还有溢出荧幕的纠缠声,以及人鱼极力压制的呻吟。

  伏黑惠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继续看下去,身旁却传来五条悟对着画面两个人的轻笑:“看样子,这位死里逃生的幸运儿好像没什么经验啊。”

  伏黑惠没有跟人做过,接吻都没有,听到五条悟的调侃顿时脸红。而后男人若无其事将视线落回身旁,再次撞入那双带着笑意的蓝色眼睛,伏黑惠有史以来感到不安,五条悟凑到他耳边,低沉沉地开口:“如果惠是人鱼,我一定把你操得比她叫得更大声。”

  真正令伏黑惠惊恐的,不是五条悟的随口一说,而是觉得,这句话里藏着对方某种言出必行的保证。

  伏黑惠用力推开他的肩膀,失控地站起来叫道:“别开玩笑了!”

  喊完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回看五条悟的神色,似乎也没料到,那被伏黑惠视作不安根源的眼神顷刻柔软如初:“吓到你了吗?对不起啊惠,我说错话了。”

  但此时伏黑惠脑子里已经不存在任何东西,机械地收拾票根,像是一具被抽干灵魂的尸体:“五条老师,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而后不管五条悟说什么,伏黑惠通通听不见,飞快从影院逃出。


  回家时间因为他半走半跑缩短了近二十分钟,一阵天旋地转后,伏黑惠倒在客厅冷硬的地板上,陷入长达六个小时的昏睡。

  太阳从炽烈到倾颓,斜斜地照射进来。长时间寖泡在水里的向日葵花茎开始散发腐尸般的恶臭,招引飞蚊嗡嗡环绕。

  如果醒得再迟一点,伏黑惠不会怀疑自己会就这么悄无声息死去,他茫然的在地上坐了会儿,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手机有十多个未接来电,以及五条悟发的很多条消息,除了道歉还有安慰,他没想过他会因为一句话有这么大反应。

  确实难以解释清楚,虽然在陌生环境里人类很容易把恐惧放大,但恐惧的源头却在五条悟身上,这是伏黑惠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


  这个周末伏黑惠再也没出过门,给五条悟回了一句没事便再未和外界有过联络。

  周一他正常到校上课,课程结束之后就被五条悟留了下来。这是影院之后他们再次见面,那件事两个人心照不宣没有再提,只是看他脸色很差,五条悟问他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而伏黑惠也敏锐地发现他们之间不再像从前那样亲近,或许是五条悟自作主张想要保护他不受伤害的原因,知道惠害怕,就主动远离,但关怀和照顾如常。

  两人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两个星期。这段时间伏黑惠也有主动找五条悟询问难题,试图告诉他自己不需要被人这么小心翼翼的保护,又不是未成年,可他的老师,研究人类心理出色的五条教授硬是迟钝的没有看出他的暗示。

  久而久之,伏黑惠感受到落差,尤其和从前跟五条悟亲密无间时相比。

  走出办公室伏黑惠不禁回头看了独靠在窗边夕阳下的那人一眼,那张被天使精心雕刻过的脸颊纤尘不染,咖啡细密的雾气萦绕在他的眉宇之间,他的窥视终于被五条悟发现,那人依旧像从前一样对他扬起笑容问:“还有什么事吗?惠。”

  伏黑惠心中的酸楚在这一刻突然泛滥成灾,他遭遇了比被五条悟讨厌更大的灾难,仿佛鱼肉无形的刺扎在他咽喉里生疼。

  此后几天他不断将这种疼痛反复咀嚼,电影院的记忆几乎快被他歪曲了,反复的想为什么会犯那么严重的错误,不计后果地站起来冲五条悟发火,他在掩饰欲望居然要反过来责怪戳穿他的人。走到公寓下,野狗冲他汪汪叫,但伏黑惠今天没有吃的,他想,如果你不嫌弃,就把我吃了吧。

  五条悟近三十岁,无拘无束的生活习性给了他像上天讨价还价的资本,学校的单身女性尤其喜欢他,其中不乏伏黑惠这个年级的学生。从前没注意是因为他找五条悟的时间和地点过于规整,想看也看不见,但现在他有机会了,从前视而不见的细节得到营养滋长,蔓延,病毒般传染遍每一个他能呼吸的地方。

  对于同样身为老师的女性,五条悟会保持两性之间应该有的距离,但学生不同,他有要关心和帮助他们的责任,于是伏黑惠在家开始经常性乱想,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他在自作多情。

  这种苗头在这几天他的见闻当中被无限放大,因为他发现,他和那些面露羞涩主动向五条悟靠近的学生,没有任何不同。

  ……

  “伏黑同学,拜托你了。”

  女生捏着衣角向他鞠躬,接着匆匆跑掉。

  他看着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过来的信笺和甜品,仿佛灵魂出窍到另一个世界。

  女孩说,她知道五条教授只有伏黑同学一个学生。伏黑惠走在路上,一直想着这句话,蛋糕在手里摇摇晃晃,奶油也许沾到了盒子,可他无暇顾及。

  穿过这栋教学楼就是五条悟所在的地方,伏黑惠和他没有灵魂的躯壳围着建筑转了半圈,走进一条狭窄的通往校外的青石巷。

  墨绿色的高墙朝中间压落,石板之间的积水被踏碎。

  他一边漫步其中,一边将信纸对折,撕裂,对折,撕裂……直到彻底撕不碎了,这才淡漠地低头看了眼手心的纸屑,装进蛋糕的礼品袋。公寓下的黄狗兴奋地对他摇尾巴,伏黑惠微笑,蹲下身打开盒子,将面目全非的蛋糕放在它面前说:“吃吧。”

  上天没有打算包庇这样恶劣的行径。女生第二天在办公室门外出现,同时找到了五条悟和面色平静整理资料的伏黑惠,极其小心的闯入原本只有两个人的空间,扭捏片刻,问五条悟:“教授,昨天那个口味的蛋糕怎么样?”

  伏黑惠整理资料的手一顿,五条悟暂时没看出伏黑惠的异常,喝水的同时下意识挑眉反问:“什么蛋糕?”

  女生有些慌了,和盘托出昨日遇到伏黑惠的经过,想到什么,睁大眼睛道:“您,您没有吃吗?”

  伏黑惠仿佛被摁下暂停,连呼吸都放慢了。

  “啊……抱歉,那种口味确实不太喜欢,所以我送人了。”

  五条悟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女生笑笑,而后看向背对着他的某人:“惠,你觉得怎么样?”

  没等伏黑惠回答,女生红着眼睛先声向五条悟抱歉。她没有提前询问五条悟的口味,居然选了人家最不爱吃的来送,还没来得及问写的信就委屈地跑掉。

  门一关便是将外面全部的天光都隔绝在外,站在阴影里的伏黑惠转过头,看向仍坐在夕阳下等他说话的五条悟,冷冷地说:“五条老师,你大可不必替我撒谎。”

  五条悟背对着窗外橘金色的夕光,眼神黯如深潭。

  忽然伏黑惠脑子闪过某种念头,他知道五条悟要用比疏远更惨无人道的方式来折磨他了。他慌忙地朝金阳飞溅的光束里走出几步,果然听见五条悟失望地说:“惠,你变了。”

  ……

  钉崎给男友发去车站坐标,在超市烟酒区的货架上搜寻。门口响起风铃声,进来一个穿着怪异的学生。

  他戴着连衣帽,看不清五官,手背白的几乎透明,摇摇晃晃地走过钉崎时,她闻到一股浓烈的劣质酒精气味。

  “嗨,你还……伏黑??!”

  一张白纸似的脸循声抬起,看清叫住他的是谁后,才从嗓子里勉强挤出一句招呼,“钉崎,好久不见,虎杖还好吗?”

  那确实够久,自从初中毕业过后,当年独霸校园的三人组就再也没凑齐过。

  钉崎叉着腰气愤道:“人家在国外,好的不得了!你还有空关心别人,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对方登时哽住,老半天才开口:“算了,你要买什么,边走边说吧。”

  伏黑惠点头,在钉崎忍无可忍的目光中拿下来两罐32%浓度的酒。两个人走在街上,霓虹灯逐一点亮,他将事情大致和钉崎讲了一遍,此时距离他从五条悟办公室落荒而逃已过去整整三天,钉崎则一时间不知道他喜欢上了人还有没告白就被人拒绝这两件事,到底哪一件带给她的冲击力更大。

  扪心自问伏黑惠从初中到现在基本没变,初中就有很多女孩子追那现在也不会少,她倒是预测过这人将来必是个情种,但也没恶劣到看自己好朋友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拍手叫好的地步。

  正经的不正经的解决方案都被钉崎说了个遍,少女嗓音洪亮,来往路人都盯着他们瞧,伏黑惠倒是觉得无所谓,毕竟从前跟五条悟一起走的时候不是没有过这种待遇。

  他们走过夹角,这是一处伏黑惠从未留意过的视野盲区,正对钉崎的头顶有一处监控,下面竖着一块蓝色牌子:禁止流浪人员进入,违者重罚。

  他记得几个星期前是没有的,但牌子右下角的日期却是在三年前。钉崎也记不清了,不过她说这里曾经发生过命案,两个流浪汉抢了一个高中生的包,打斗时捅死了他,沉尸东京湾,到现在遗体都没被发现,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有这条禁令的吧?

  伏黑惠沉默地点头,心想这话不无道理,只不过当时自己在国外参观菲尼克斯的展馆,所以对东京的事没有印象。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钉崎故意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不然这样,你约他出来,我把他头套起来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伏黑惠苦笑:“又不是五条老师的错。”

  “什么嘛,你这人就是死心眼,要是早把话说开哪有这么多事儿,欺骗别人感情的臭男人,就该挨揍!”

  伏黑惠还想说什么,但看钉崎满腔怒火无处撒,只有叹气。钉崎捏住他的肩膀,忽然贼兮兮的笑起来:“或者,姐姐帮你找个更好的?有具体要求没?”

  “没有,也不需要。”伏黑惠拍开她的手。

  晚风迎面吹来一阵花香,电车在鸣笛声里缓慢到站。伏黑将钉崎的东西递给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想再试试。”

  钉崎耸耸肩,并未对此多做评价,仿佛早就预料到伏黑惠不会轻易放弃,一如初中奋不顾身要考入东京,没人能够阻止。

  临走前,伏黑惠问钉崎,他真的变了吗?钉崎怪异地看着他,反问:“人不都是会变的吗?”

  坐在车里伏黑惠想,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么软弱,像只蜗牛被五条悟一碰就躲,至于到底变没变,伏黑惠还是坚定地认为自己本来如此,任谁碰到这种事都不会比他做的更好。

  他靠着车皮,脊背感到寒冷,最终下定决心地拿出手机拨通号码,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平静地说:“五条老师,我想见你。”

  ……

  那是后一天晚上八点,伏黑惠站在五条悟给他的地址前,敲响了他家的门。当时伏黑惠仍然穿着学校里一贯的服装,整洁规矩,却要去做不那么合适这套衣服的事。

  五条悟开门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双仰头看他的鹿眼,惶惶不安又故作镇定。他将五条悟推进门内,踮起脚勾着脖子不由分说便吻上他的唇。伏黑惠害怕被拒绝,紧紧闭着眼睛,吻技拙劣得像只不会捕食的幼猫。

  “惠?”

  听到五条悟叫自己的名字,伏黑惠的泪水就不受控制地顺脸颊流下来。

  他已经做到自己认为对最难做到的事,用实际行动示爱。但他从来不知道该怎样爱一个人,只是愚蠢地在电视上学习别人恋爱。

  “别生我的气……”

  伏黑惠颤抖着抓紧他的衣领,却在下一秒被人揽住腰轻松抱起抵上墙。

  瞬间的失重令伏黑惠感到不适,条件反射地将男人搂的更紧,垂下脑袋和他相望。客厅的白色灯光映亮了五条悟海洋般的眼瞳,无声而神秘地对伏黑惠发出共沦亡的邀请。

  五条悟一如既往对他微笑,善意的提醒他最后一次,“这种事可不是论文,不能重写的哦。”

  伏黑惠被他盯得耳朵发烫,“……我知道。”

  五条悟故意凑上去,小声调侃:“惠的吻技好差。”

  本来想反驳,但好像也没见过五条悟吻别人就是了,这个位置男人可以非常轻松地挑开齿关侵入他的口腔,尝到伏黑惠嘴里有刚喝过的桂花蜂蜜的味道。

  他无处可逃,被迫抵着墙面迎合对方霸道的侵占,而即便要在吻里窒息溺毙也不愿意说一句拒绝。

  五条悟抱着他去了卧室,反手锁门,压在他身上继续。伏黑惠的身体在他从衬衫下伸入抚摸时绷紧,发出细软的呜咽,男人埋头在他咽喉处咬了一口,褪去他的裤子,沉沉笑了一声:“我说过的吧,会把你操到叫得比那条人鱼更大声,小惠害怕吗?”

  伏黑惠不知道要如何回应这个问题,他和五条悟差点决裂就是因为当初陡然升起的恐惧,而现在他有了更害怕的东西,所以只是搂住五条悟的脖子,在五条悟沾满润滑液的手指送入后穴时闷着嗓子呻吟,小心翼翼地问:“会很痛吗?”

  “不会哟。”他怎么舍得让这么可爱的学生痛。

  于是伏黑惠闭上眼睛,蹭了蹭他颈窝。他被五条悟摁在身下张开双腿承受侵犯,脚踝握在男人手心抬起。五条悟浑浊的气息沾湿了他的胸口,听他带着哭腔的喊自己的名字,在他体内舒服地贯穿,越来越用力,又恶劣地用手将伏黑惠的玲口堵住,抽动,“老师没去之前,小惠也不能去哦。”

  “混蛋……”伏黑惠用手肘挡住自己的眼睛,被五条悟弄得长时间在高潮边缘却无法发泄,无力地挣扎,却换来五条悟更深的顶入。

  “啊……啊!”他的手被人强制拿开,漂亮的翠色眼睛无神仰着,像是展柜里被操坏的洋娃娃,生理泪水在那双眼眶中流转着亮银,可五条悟并没有因此放过他,相反的,他等这一天,等他的乖孩子主动上他的床,已经太久了。

  伏黑惠趴跪在床上被人后入,五条悟亲吻他的脸颊,同时狠狠地整根没入,不断冲击伏黑惠的敏感点。“五条老师,求求你……呜啊……我想射。”男人故意使坏重重捏了一把,伏黑惠立刻浑身颤抖地吟叫。

  五条悟一边在他甬道内抽插,一边咬了咬小他近十岁的孩子水盈盈的唇,“就快了,小惠的身体……很舒服。”

  温热的嫩肉将他的东西很好地包裹住,每一次收缩都会给五条悟带来无上快感,他的额头抵在伏黑惠光滑的肩头,白色的学生衬衫在两个人身下被爱液浸透,伏黑惠紧紧攥住床单想要减轻五条悟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煎熬。

  在他无数次用“悟”“哥哥”这类字眼哀求对方放过自己之后,五条悟终于射在了他的体内。伏黑惠又忍受着男人用手在自己的下体反复抽动几次,最终才松手,让温凉的液体可怜兮兮从玲口射出来。

  伏黑惠累得倒在床上,没过一会儿,又感受到异物在往他下体里钻,颤抖地卷起脚趾,被精力旺盛的男人欺负得彻底:“老师……不能再……”

  “惠,你真应该看看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五条悟将他抱坐在怀里,边抚摸他的脸边意犹未尽道:“谁看了不想把你狠狠压在身下操?”

  而事实是,五条悟的确这么做了。

  爱情确实容易减少一个人心灵的抵抗力,使人变得软弱,被摆布。好在伏黑惠不知道这背后究竟藏着多么肮脏的真相,来到他身边,再一次心甘情愿成为他的情人。

  可是生命啊,你如此脆弱!

  狭促的枪声使你消亡,浅浅的水域能将你埋葬。

  囚牢留不住的你,要向自由送死。

  你如此脆弱,非毁灭不能复活。

    ……

  偶然一天,伏黑惠照常和他的爱人在床上共度清晨。

  他在五条悟额头落下今早第一个充满阳光的吻,穿过客厅,走向厨房。

  甜甜圈脱手滚进橱柜底,伏黑惠拿扫帚将它扫出,除此之外,还有一张被故意打碎藏在这布满灰尘的橱柜下的相框。

  那是英国南部的东萨塞克斯海岸。

  一声枪响穿透相纸在耳畔炸裂,它问伏黑惠,东京湾的水和萨塞克斯相比谁更凉?

  “惠,怎么坐在这里?”

  五条悟站在身后,一如既往地对他微笑。


  咔哒——


  他听到门锁放下。





——END——



  *菲尼克斯,古希腊传说中的生物,东方的凤凰,又名不死鸟。

  *背景诗为泰戈尔的《囚牢》,不过没有在正文中使用。“爱情使人软弱,被摆布”这句借用了《围城》

  *陈列馆是我编的,每死一次伏黑惠都会在菲尼克斯神像之下复活,失去记忆。文中已经历过两次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