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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尔谋心      更新:2021-09-22 07:37      字数:10366




4.出山二
 云深山脚下,一行蓝氏校服弟子荷重而行。
 走于队伍前方的思追和景仪背上都绑了坛子,后边的弟子背上也都带着这样东西。烈日炎炎,坛子里头散发的醋酸味儿让景仪忍不住捏鼻子。
 “这也太酸了吧,魏前辈居然喜欢吃这些东西。”景仪悄声说道。
 思追:“那还不是因为有了小公子,魏前辈从前可不爱这玩意儿呢。”
 景仪点头附和:“那也是,听说孕者口味刁钻,别说酸食,我听说魏前辈还啃过厨房里的木铲子。”
 思追:“听说?你哪里听来的?”
 景仪正要细说传闻出处,前边的魏无羡突然回头瞅了一眼。景仪和思追立马装成没事人儿一样继续走着。
 魏无羡手撑后腰对景仪说道:“那坛子东西老贵重了,你可悠着点背。要是摔坏了,我就把你塞坛子里醋腌喽。”
 景仪听惯了魏无羡的玩笑话,当即笑道:“我的肉哪里好吃,魏前辈可真会开。。。”
 蓝忘机扶住魏无羡的腰,半回头地看向景仪,目光严肃无比。
 景仪立马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跟在思追后边。他不怕魏无羡的笑话,却怕死了含光君的责罚。万一真不小心摔坏了坛子里的东西,含光君是真的会把他塞坛子里腌制的!
 思追低声对景仪说道:“可闭上你的嘴吧,背上的伤才好一些,你就又上赶着讨打。老老实实背你的坛子,别忘了,这可是你自己求着嚷着要来的。”
 景仪回道:“知道了,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不被含光君塞坛子里。”
 话音刚落,没注意脚下石子的景仪就被绊了个趔趄。好在景仪脑子灵光反应迅速,他双手护坛脚下打旋,很快就稳重了身形。
 坛子里的李子咣啷地撞,听到动静的蓝忘机回过头,只看见安静行进的队伍,并不曾看见谁有多余动作。
 魏无羡扯了扯蓝忘机的衣袖,说道:“好啦,别看了。就算真打碎了又能怎样,再做一坛就是。你这样紧张,当心吓着孩儿们。”
 蓝忘机柔声反驳:“这可是他们自己求的。”
 魏无羡:“是是是,都是孩儿们自己求的。他们也就是想跟着咱们下山历练一番,都是上进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蓝忘机拗不过魏无羡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只能乖乖听着了。
 队伍里的景仪逃过一劫,连忙擦了擦额头的汗,顺带托牢了坛子。
 话说两位前辈口中“他们自己求的”还真没说错。思追看到含光君推掉了一身琐事,结合近日来不少的除祟申诉,立刻猜到含光君应当会带着魏前辈下山。他把这事告知了景仪,景仪又大嘴巴的告诉了几个弟子。天刚亮的功夫,众弟子齐刷刷地站在静室外头想要两位前辈带下山去一道历练。
 而静室院里,蓝忘机才刚把八个坛子五花大绑地捆好。他原本打算以一己之力背上这些坛子的,哪知思追等人实在殷勤,一人一个背起了坛子,美名曰替含光君排忧解难。
 直到魏无羡懒懒的起了床,慢慢地更了衣,悠闲地走出门,才由魏无羡的嘴里道出众人的心思。
 “山上能有什么乐子?你们就是想跟着下山除祟罢了!”




 日头渐渐毒辣,一行人跟着蓝忘机在彩衣镇采购了些鲜果,休息片刻,又跟着来到郊外的一处水田。
 田边有个大娘正坐在棚里喝水,看见一群蓝氏校服的人,大娘立刻从棚里跑出来,边跑边喊:“可算来了,各位神仙可算是来喽。老婆子我终于不用再遭罪啦。”
 魏无羡看到大娘一脸的欢喜,他都有些愣住了。
 “究竟何事能逼得大娘如此激动了?”
 思追走上来解释道:“魏前辈有所不知,许大娘家有几亩水田,半个月前总是出现稻苗被啃噬的状况。虽然含光君派了人来查看,可稻苗被毁的现象还是时有发生。”
 魏无羡:“所以,你们就怀疑此处有妖邪作祟?”
 思追:“呃,也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什么实据可以证明。”
 魏无羡看向蓝忘机:“那含光君觉得呢?”
 蓝忘机:“存疑。”
 魏无羡嘿嘿一笑:“敢问含光君存是否存过别的什么疑问?”
 思追和景仪把长辈的话全听进了耳朵里,却仍然纠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存疑,那定是妖邪究竟为何物种的疑问。可魏无羡脱口就问别的什么疑问,难不成事有蹊跷?
 蓝忘机望着稀疏青绿的水田,湿泥作底,镜面一般的水面映照着蓝天白云。中间的一大块水田凹陷下去,并不是泥地下沉,而是那片稻苗是新种的,因此长的没有旁边的好。
 想来应是许大娘修整了被毁坏的地方,重新补种了。
 几人说话的功夫,许大娘已经跑过来了。她焦急地对蓝忘机说道:“蓝二公子啊,可算是盼来您了。我这水田可是命根子,一年到头就靠它吃饭了。若是被妖邪毁光,我们母女俩可怎么办呐。”
 魏无羡安慰许大娘:“别着急,含光君既已来了,必定捉住毁田的贼人。”
 景仪:“贼人?不是说毁田的是妖邪么?”
 魏无羡扬了扬下巴说道:“你仔细看看水田附近究竟有没有妖邪之气,到时候你就知道毁田的是人是鬼。”
 景仪越发懵了。
 “这不对呀,怎么和师弟们说的不一样呢。”
 魏无羡道:“你让新来的门生找问题的根源,他们尚且没学到皮毛,又怎能查出事情的真相。况且大家先入为主的认定是妖邪作祟,又怎会想到其他的可能。”
 他这么一提醒,眼尖的思追立马发现水田的问题了。
 “对啊,若是妖邪来袭,秧苗怎么可能还长的好。景仪你看,几亩水田除被毁的部分,其他秧苗都长的可好了,一点也看不出妖气侵染的迹象。”
 景仪:“那就是根本没有邪祟来犯,看来是贼人嫉妒许大娘家水田长得好,动了歪心思。不行,这样的人我也要揪出来痛打一顿不可。”
 他满腔热血地要帮许大娘的忙,一张嘴就噼里啪啦地开问了。
 蓝忘机见事情有了眉目,便不再插话。他牵着魏无羡的手走到阴凉的木棚下,倒了杯茶,盛了些酸李,还从乾坤袋里搬出了个大西瓜。一样样摆好放在魏无羡面前。
 被太阳晒得有些蔫巴的魏无羡乐颠颠地喝完茶水,左手西瓜右手酸李一齐开吃。
 景仪和思追站在田埂上询问了一会儿,水田远处走来一人。
 那人扛着锄头,漏褂破裤。看他黝黑的皮肤和满是肌肉的胳膊分明是个壮实的年轻人,可破烂的穿着实在不搭他的年纪。
 哪有四肢健壮的男子养活不了自己,一身好点的衣裳都买不起的?
 魏无羡啃西瓜啃的一嘴汁水,看见男子走到许大娘身边,他好奇地问道:“二哥哥,那是谁?”
 蓝忘机:“许大娘的邻居。”
 魏无羡:“邻居?大白天跑许大娘家水田来做甚?还有他那穿着,啧啧,得穷成什么样子。一个大男人,还养活不了自己。”
 蓝忘机递来几片切好的西瓜,示意魏无羡继续吃。
 可饱餐一顿的魏无羡哪里还吃的动,他摸摸肚皮说道:“吃不下了,真吃不下了。二哥哥你自己吃呀,我。。。诶,那姑娘是谁?”
 他说着说着,视线就瞄向了许大娘家的屋子。
 屋檐下,一位面容清秀的姑娘正在淘米洗菜。
 蓝忘机压根没去瞧什么姑娘,反而身子一偏,挡住魏无羡的视线。
 “唉,蓝湛,你想哪里去了,我又不是看姑娘,我是好奇姑娘和那小伙子的眼神。不信你看嘛。”魏无羡辩解道。
 蓝忘机这才顺着魏无羡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姑娘和小伙子的确有问题。
 一男一女隔着几丈的距离互相偷看,目光热辣又含情脉脉。就好像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情浓蜜意却暗含分别的不舍。
 魏无羡摩挲着下巴说道:“有问题,这俩人一定有问题。”
 “走走走走走,我家怎样干你屁事。用得着你一天到晚地跑来操心。瞧瞧你自己的破烂样儿,乞丐都比你强!”
 许大娘对着小伙大声训斥,仿佛见了仇敌一般。
 小伙讪笑两声,刚开口就又被大娘堵了回去。
 “我是不可能同意春花嫁给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走不走?到底走不走?不走我,我的锄头呢,看我不锄了你的腿。”
 许大娘到处找锄头,锄头没找到就抓来田埂的泥巴砸小伙。她那一身泼劲,愣是把小伙给砸跑了。
 屋檐下的春花见状,好半天才站起来轻声喊了句:“娘!你怎么能这样呢?”
 许大娘余怒未消,指着女儿骂道:“你个蠢货,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真要让你嫁过去还不定吃多少苦头呢。也就你个缺心眼的信他的话,我聪明一世,怎么就生了蠢笨的你出来。”
 那骂声震彻云霄,音传八方。春花脸皮薄,捂着脸一路哭着跑回去了。
 木棚下,魏无羡噗嗤一声喷出满嘴西瓜,笑的前俯后仰。
 “哈哈哈哈,果然有问题。原来是夜叉婆棒打鸳鸯,苦情人爱而不得。哈哈哈哈哈。”
 许大娘骂完一通,方才发觉蓝家弟子还在。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目瞪口呆的思追几人说道:“对不住,吓着各位了。实在是小女儿愚钝,不狠狠骂上几句,她就要跟着穷鬼跑了。我。。。”
 景仪抬手打断许大娘的话,边揉耳朵边说道:“大娘,要问的我们已经问完了,今夜我们会在此驻守,揪出毁田的贼人。”
 许大娘:“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天气热,我给你们端些茶水来,小公子们等着。”
 耳朵嗡嗡直响的思追目送许大娘走远了,这才说道:“我的天呐,许大娘什么嗓门儿?我五脏六腑都要震碎了!”
 景仪:“可不是,我都震懵了。春花姑娘摊上这样的娘真是倒霉。”
 思追:“谁家摊上这样的岳母那才倒霉呢。没看刚才许大娘拿泥巴砸人嘛,拳头大的泥巴往人脸上砸,一砸一个准。”
 景仪:“啧啧,那小伙真惨。对了,咱们跟含光君和魏前辈说说吧。”
 思追:“嗯,好。”
 两人朝木棚走去,还没开口,魏无羡就抛来一句——贼人找到了吗?
 思追为难道:“魏前辈,我们今晚才开始守,现在怎么可能知道贼人是谁呢。”
 魏无羡笑了笑:“答案都摆在你们眼前了,还守夜呢。”
 思追俩人看向小伙离去的方向,诧异道:“娶不成人家姑娘,就这样报复?”
 魏无羡却摇头道:“非也非也。”
 思追:“那是谁?”
 魏无羡和蓝忘机同时看向许大娘家的屋子,似乎意有所指。
 思追:“魏前辈的意思是。。。”
 魏无羡:“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景仪结巴道:“春春春春。。。春花?”
 那个看起来胆小又爱害羞的姑娘?













5.出山三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吃里扒外,让你吃里扒外。”
 许大娘一边挥着棒子打春花,一边骂得凶狠。
 好好的女儿家被她打得泣不成声,无助地缩在角落里。
 景仪看不过去,阻止许大娘道:“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必打的这样狠吧。”
 许大娘停住棍棒,叉腰喊道:“谁让她吃里扒外一心帮着外人,我说怎的每回我不在了稻田就会出事。蓝家的来来回回瞧了几次,不来准出事,一来连着好几天没动静。我以为妖怪成了精呢,不想竟是家里的成了精,为了嫁人不惜祸害起老娘来。”
 顿了顿,许大娘怒火中烧,抄起棒子又要接着打。
 一旁的魏无羡说道:“大娘如此凶悍,我要是你女儿我也跑。。。”
 许大娘的棒子停在空中,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神仙嘴里说出来的。
 趁着许大娘愣神的功夫,思追赶紧扶姑娘起来带到别处,以避免许大娘继续打骂。
 魏无羡又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姑娘喜欢哪家小伙子,即便是亲身父母也未必阻拦的了。”
 许大娘大腿一拍,哀嚎道:“嫁谁都行,就是不能嫁隔壁那家的呀。真要嫁过去了,她以后的日子得苦死。”
 魏无羡:“因为他穷?”
 许大娘:“他当然穷了,家里但凡有点值钱的都拿去当了,只剩他人还没卖掉罢了。”
 蓝忘机问道:“当?”
 好好的年轻人有手有脚,怎的能混成东西当光的地步?
 许大娘说道:“他别的没什么,只一样,好酒,极是好酒。每日不喝上一坛两坛便不罢休。为了那口酒,他把家里的东西都当光了。”
 她一口气说完,目光刚好落在魏无羡隆起的肚子上,遂拿里头的小公子作例说道:“若是蓝二公子与魏公子的女儿遇上了这样的人,二位也顺着女儿的心思让她嫁喽?”
 魏无羡怎么也没想到许大娘的这张利嘴能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他先是一愣,接着护腹回道:“怎么可能,我才不会。。。”
 蓝忘机偏了偏身子,把魏无羡大半个身体挡在自己后边,他对许大娘说道:“水田之祸已除,其他皆是家事,我等不便参与,告辞。”
 许大娘:“这就走了?哎呀,我还想留各位用过晚饭的。是不是我方才的样子吓到各位了,真是抱歉,我脾气不好,心眼直,有什么说什么,魏公子蓝公子千万不要介意啊。”
 蓝忘机摇摇头,表示并没有介意。他挽起魏无羡的胳膊出了门,弟子们也都跟在后面准备离去。
 思追和景仪哄好了春花姑娘,听到师弟的呼喊,他们也立马追上队伍。
 景仪回头看看许大娘,低声对思追道:“含光君和魏前辈的眼光也太准了,就坐在木棚底下喝杯茶的功夫,这就知道是春花干的!”
 思追:“要是咱们没耽误那么多时间在许大娘那儿,兴许咱们也能瞧出春花的心虚。”
 景仪:“也对,方才我们不过试探了她几句,姑娘居然就开始哭起来,除了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就没有其他能说的话了。”
 思追:“想来应是姑娘头一回干坏事,所以才紧张的不行,以至于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可是。。。为什么呀?弄坏自家的田地,到头来饿肚子的可是她自己呀。”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心上人啰。”
 魏无羡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插了这么一句。
 思追:“心上人?”
 景仪:“难道是先前被许大娘扔泥巴的那个?”
 魏无羡:“那当然。”
 思追:“就为了他!”
 景仪:“坑自个儿亲娘?不会吧,魏前辈如何断定?”
 魏无羡:“其实一开始我也只是猜测,可看过许大娘泼妇骂街,我就确定水田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毁了。春花姑娘与小伙子互相爱慕,许大娘却不同意。为了让亲娘高看小伙,胆小的春花只能对自家唯一不会反抗不会说话的水田下手。毁一次,小伙就过来帮忙种一次,一来二去,兴许许大娘就同意了呢。”
 思追想起今日小伙子的遭遇,忍不住同情地说道:“许大娘也太厉害了,青年男女互相爱慕再正常不过,她何必非要阻挠。”
 魏无羡却逮着蓝忘机问:“含光君,这是为何呀。”
 几个小的齐刷刷看向蓝忘机,渴盼的目光久久不散。
 蓝忘机回众人三个字:“穷,酗酒。”
 景仪:“又穷又酗酒?天呐,那小伙子年纪轻轻,怎么有这毛病?”
 魏无羡:“所以许大娘不同意女儿嫁给他是对的,要么说长一辈的人眼光毒辣呢。那小伙子来的时候,我与含光君第一眼就看出那人靠不住。穷也就算了,衣服身上哪儿哪儿都是邋遢,满面红光的一看就知道喝了酒。这样的人谁放心把女儿嫁过去。”
 说完,他耳边不知怎的忽然蹦出许大娘的话来。魏无羡摸摸肚子,不知不觉间拽住蓝忘机的衣袖嘟嚷道:“若是个小子,我随他野。要是个姑娘,哼,谁也别想娶走!”
 蓝忘机听到嘀咕,瞥过目光来很认真地说道:“医师说是个男胎。”
 魏无羡:“嗯?说了嘛?真是个小子?那也行啊,以后跟着含光君,长大了当个知礼明仪的翩翩君子,像含光君你一样泽世明珠。。。”
 一提起蓝忘机的端方雅正,魏无羡总有说不完的话,思追和景仪都快听出老茧了。
 他们赶忙退了两步离两位前辈远了些。
 魏无羡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正欲说个天昏地暗,后腰却忽的涌来一股轻微钝痛。他揉了揉腰,变了声调在蓝忘机耳边悄悄说道:“含光君呐含光君,那铁杵顶了我一夜的腰,到现在都还有些酸痛呢。你就不能。。。”
 一向镇定蓝忘机脸色微变,他轻咳两声,果断地回道:“不能。”
 魏无羡委屈地撇撇嘴,小声问道:“蓝湛!五个月了,你就不想。。。”
 蓝忘机更慌了,光天化日之下,道侣说的都是些什么面红耳赤的话。他把魏无羡一扶一架,赶鸭子上架般的拎着走。过了好一会才小声说道:“不能!”
 魏无羡抬头看蓝忘机,瞬间理解了话的意思——不是不想,是不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队伍最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走在后边的弟子们全都面面相觑,不知魏无羡打的什么哑迷。



 一行人出了彩衣镇,慢悠悠地朝着南边晃去。日头下了山,这才在最近的醴丰镇里订了客房准备过夜。
 魏无羡一进屋,踢鞋子拆腰带扔衣服,脱到只剩湿透的里衣。
 蓝忘机则唤了小二赶紧送洗澡水。
 “累”了几个时辰的魏无羡嗷嗷叫唤:“不行了不行了,腰酸脚痛。蓝湛,我走了这么久,腿都不听使唤了呢。”
 蓝忘机正收拾包袱,听魏无羡说的这样可怜,他却认真回道:“只走了半个时辰。”
 魏无羡没得安慰,反而叫蓝忘机戳穿了真面目。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下山是蓝忘机抱着的,水田之祸是坐着的。行至此地的两个时辰里他花了约摸半个时辰自己走路,其余时间不是站在避尘上眺望风光便是在蓝忘机的胳膊上嘴不停的吃东西。
 若认真算下来,魏无羡可是连半个时辰都没有走到呢。
 “哎呀,我不就是身子重了,发发懒而已,二哥哥连这都记上了。”
 魏无羡趴在床沿边委屈道。
 蓝忘机最是看不得那人的柔弱,收拾到一半的包袱说放就放,哄人要紧。
 两人在屋里黏黏糊糊,直到小二敲了门方才分开。
 夜灯初上,这个以酿酒闻名、会八方商客的醴丰镇摆起了热闹的集市。思追等人馋不过酒香,放下包袱蜂拥出了客栈,这家酒尝尝那家酒闻闻,乐不思蜀地到处游逛。
 与此同时客栈的另一边,馋酒嗜酒的魏无羡却没了去外头野的心思。
 蓝忘机抱着他在硕大的木桶里鸳鸯共浴,肌肤相亲,氤氲的水气满是暧昧的味道。
 这难道不比酒香么!
 魏无羡越泡越躁,整个人都要起火了。他扶着肚子转身就要啃几口端持克己的蓝忘机,不想肚子侧边忽然疼了一下。
 “哎,哎,疼啊。。。”
 魏无羡皱眉叫唤。
 蓝忘机有些慌。
 “魏婴,哪处疼痛?”
 “这儿,这儿疼。”
 魏无羡指指肚子。
 “小蓝公子踹得我疼!”



 蓝氏子弟即便是在外头,仍恪守亥时息的家规。眼看夜色浓了下来,景仪忙不迭地连喝三碗,喝完还叫酒家再来一坛。
 思追在一旁劝道:“你疯了,万一回去叫含光君发现,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景仪将倒好的酒往思追面前一放,说道:“你想多了,含光君寸步不离魏前辈,这会估计在屋里待着呢。等到明日大家集合,我的酒劲老早过了,神不知鬼不觉,压根不会知道我喝了酒。”
 思追见景仪贪杯成这样,干脆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
 “我就知你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你以为醴丰镇是随随便便来的?”
 景仪刚仰起头就听到思追这么一说,醇香的酒水全卡在喉咙了。
 思追翻来第二页,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一行字——醴丰镇,酒仙食人案。
 景仪眼睛瞪的老大。
 “咳咳,还真有祸事!”
 未等二人说话,街头忽然传来嘈杂的声响。
 “救命啊,酒仙吃人啦!”











6.酒仙食人一
 景仪虽饮了不少酒,醉意却是一点没有。听到女子的呼救声,他与思追当即提剑跃于房檐之上。
 醴丰镇不过几条街巷,站于高处便可尽收风景。思追俩人所在的街道灯火辉煌,偏偏尽头变得一片黢黑。
 尖声呼救中似隐约可闻鲜血飞溅声。
 两人疾速奔走于房檐上,不多时就来到灯火全无的黑暗之地。
 “救命啊,吃人啦,妖怪吃人啊。”
 极度昏暗的地方传来女子惧怕的呼救声。
 景仪执剑一挥,灵光散去,总算能看清楚一些了。
 一个黑发白衣的女子背影竖直地飘浮空中,被抓住的人质横于背影前方看不清状况。地面全是打烂的酒缸,散落的酒水发出浓烈的芬芳,若是酒量小的人经过此处,只怕闻一闻都能醺醉。
 几个浑身伤口的人躺在地上,酒水混合着鲜血将地面染成一片重腥的暗色。
 思追指着白衣背影喊道:“妖孽,放下你手中的人。”
 那白衣背影察觉到灵力的波动,似乎愣了一下。
 “救命啊,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妖邪手中的女子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思追见妖邪一动不动,急于救人的他索性从屋檐跳下。
 就在这时,白衣背影忽然转了过来。那妖邪长着女子的容貌,瓜子脸上是血牙红唇、爆裂的眼珠。她咧嘴一笑,眼珠子在眼眶里飞速乱转。
 简直吓死个人!
 时常夜猎的思追并不惧怕,依然冲下去一剑贯穿妖邪的心口。
 然而洞穿妖邪后,思追却慌了起来。
 剑身明明刺穿了白衣,妖邪伤口却没有一滴鲜血,诡异的刺穿触感让思追觉得自己只是在扎一件薄薄的衣服!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熟悉的呼救声再次响起,近在咫尺。
 思追猛地抬头,这才惊觉到所谓的呼救声不过是妖邪发出的!
 “糟糕,中计了。”
 思追立即拔剑后退,可是腰间被缠上了什么东西,令他动也不能动。思追低头一看,竟是妖邪抱着的人质的手。
 那手僵白冰冷,青黑的斑点三三两两,一看就不是活人的。
 察觉到危险的思追迅速转动手腕,剑锋倒转斩向那双卡着自己腰身的手。
 长剑划过,妖邪赶紧缩回了双手,然后把横着的身体变成竖直方向。
 这次,思追彻底愣住了。
 难怪方才明明刺穿白衣却没有伤及妖邪,原来横着的才是妖邪真身,竖着的不过是障眼法。
 想来妖邪发出女子的呼救声也是为了迷惑别人的,以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饶是思追再好的功夫,在接二连三的陷阱面前也还是吃了暗亏。
 妖邪发出女子的尖笑,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疯狂转动。趁思追反应不及的功夫,妖邪抬起双手插在思追胸口上,眼看着就要洞穿心口了。
 “呔,妖孽看符。”
 景仪从天而降,几道血符打在妖邪身上,烧的妖邪嗷嗷乱叫。
 思追赶紧退后几步,好不容易逃过一劫。
 妖邪被血符烧的浑身疼痛,双手胡乱扯动。她这一扯,白衣破了,脸皮掉了,大片皮肤脱落。
 思追和景仪原本只离着妖邪五六步,看过妖邪褪皮后的真面目,他们竟又退了十步。
 那哪里是妖怪?有骨有肉有血,还有人的形状,就是没有一层表皮而已。
 乍一看,血红血红的像是剥了皮的人!
 思追碰了碰景仪的衣服:“那究竟。。。是人是鬼。。。”
 景仪:“不。。。不知道啊,我从未见过。。。见过这样的东西。妖。。。妖不妖怪不怪的。”
 血符虽烧的疼,却容易被破坏。妖邪扯掉身上的夺命符,没有眼皮遮盖的圆溜硕大的眼珠子直愣愣瞪着思追两人。
 思追和景仪两人也瞪起眼珠子看妖邪。
 就这么四眼瞪两眼,一边是惊恐一边是愤怒。
 妖邪大吼一声冲了过来,思追和景仪惨叫一声拔腿逃跑。
 “救命啊,有,有鬼啊!”
 “妈呀,吓死人啦!”
 今日碰上的妖邪,哪怕是思追和景仪见过的最丑最可怕的鬼,都要比妖邪好看!




 “思追师兄和景仪师兄在前面,我们快去帮忙。”
 一群师弟后知后觉,玩到街上全乱了套,这才发觉醴丰镇出了变故。他们一路问过逃跑的百姓,终于远远的看见两个蓝色的点和两股掀起的烟尘。
 “两位师兄那是在干嘛?为何看着像是在逃跑?”
 “瞎说,师兄怎么可能会逃跑,分明是诱敌入陷阱。”
 “就是就是,两位师兄实力不俗,绝不会临阵逃脱的。”
 大家议论来议论去,然而现实状况终究是打了所有人的脸。
 思追和景仪的身影越来越近,大家几乎都能看见那俩人慌张的神情了。
 气氛顿时诡异起来,心存侥幸的师弟们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两位师兄好像。。。好像的确是在逃跑。”
 “逃跑?师兄身后黑漆漆的一片,到底什么在追呀?”
 “是啊,看不清呢。”
 众人伸长脖子,一个个仿佛被拎起来的鸭子般望向黑暗处。
 “咻。”
 两柄仙剑从思追和景仪的身后飞来,经过妖邪时不出意外地又被弹开了。
 思追接住灵剑,冲那堆傻兮兮原地不动的师弟们吼道:“快跑,跑啊!”
 哪怕思追不喊,师弟们也待不住了。两柄仙剑飞过妖邪身边时,淡淡的灵光照亮了妖邪的全身。
 那个只有血肉没有皮囊的怪物瞪着一双飞速转动的眼珠披头散发狂奔而来。
 单单看一眼,师弟们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了。
 “妈呀,鬼啊!含光君救命啊。”
 “含光君——”
 “魏前辈——”
 于是乎,众人一路狂奔一路高喊。两个尊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一刻钟前,醴丰镇还是人来人往的样子。一刻钟后,除了一群身着蓝氏校服的年轻人狂命奔跑,街上再也找不出一个活人了。
 无皮怪物追个没完,一双爪子到处戳。而且那东西追了许久,竟一点也不觉得累。
 再看思追等人,早已跑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再僵持下去,非得有个倒霉鬼被怪物扎穿不可。
 有个师弟在百忙之中匀出一口气问思追:“师,师兄,怎么不,不拿剑杀了怪,怪物?”
 思追喊道:“不是不想,是不能啊。”
 景仪也喊道:“法器都用了,拦不住啊。”
 思追:“你再试试。。。血符?”
 景仪:“那。。。那东西,魏前辈画,才管用,我画的。。。”
 “不过是照葫芦画瓢,伤害不大罢了。”
 空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数道散着红光的血符快速飞过,然后是披着宽大白袍的散发魏无羡落在地上。
 血符飞向怪物并没入其血肉内,不同于景仪的纸制血符,魏无羡的血符能使符文入骨,痛烧几天几夜都未必能停下来。
 怪物轻率大意,叫血符打个正着,不一会就烧得满地打滚。
 众人这才从疲惫的逃命中停了下来。
 怪物被烧的全身血洞,胡乱抓挠却一点用也没有。怒气上头的怪物一个厉吼从地上跳起来,直直扑向魏无羡,颇有种同归于尽的势头。
 对付这种狂命之徒,魏无羡有的是办法。只见他白袍一摆,抬腿对着怪物狠狠一扫。
 魏无羡倒是的的确确给了怪物一个狠的攻击,只不过那腿抬的高度仅能与怪物的腰齐平。要再往上点,魏无羡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了。
 隆起的肚子那块卡着呢,腿怎么可能抬得上去。
 缓了口气的弟子们站在后面看稀奇,一个个等着魏无羡干倒怪物,然后由他们继续痛打落水狗。
 谁知打斗进行到一半居然卡住了!
 怪物没被击中要害,反手钳住魏无羡的脚踝一拖。
 魏无羡万万没想到能是这个结果,他单脚跳了几下,慌道:“哎哎哎哎。。。你放手!”
 怪物怎么可能听话,一双血手直直地抓向膝盖。
 霎时间,魏无羡光溜溜的右小腿上沾满了怪物的血腥。
 “你放,放开。。。”
 魏无羡无奈回头大喊——含光君!
 说时迟那时快,月下一抹黑色闪过,粼粼银光已经绕着怪物飞了一圈,然后直挺挺地从怪物的脑门上冒出个尖儿。
 避尘戳穿了怪物的脑袋!
 怪物的眼珠子立刻停止转动,整个身躯也安静下来。而与怪物脑浆一起崩出的,还有个圆圆尖尖的小东西。
 蓝忘机落在魏无羡身旁,先是折断怪物的手骨,再是一根根掰断握着魏无羡膝盖的指骨。
 骨头掰完,魏无羡的腿也自由了。蓝忘机又拿出帕子仔细擦拭魏无羡的小腿,直至血污彻底清理干净。
 魏无羡拍着心口舒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会被怎样呢,幸好含光君及时赶到。”
 蓝忘机抬起一双冰凉的眼睛钉着魏无羡,捎带愠怒的神情仿佛是在盘算回去怎么收拾到处乱跑的道侣。
 浴桶里洗的好好的,听到外面的动静噌地一下就跑出来了。衣服不好好穿,身子也不顾了,就这么咋咋呼呼地跑到大街上跟妖邪打起来。
 蓝忘机实在忍不住,轻轻拧了下魏无羡的腿肉。
 “嘶,我错了我错了,蓝湛你先放下,放下啊。我没穿裤子,腿还光着呢。”
 魏无羡靠在蓝忘机肩头求饶道。
 蓝忘机冷哼一声,把魏无羡身上的白衣整理好,抄起人打横一抱,很快就飞上屋檐朝客栈跑去。
 电花火石间,一切都已结束。
 避尘劈开怪物,顶着那枚圆尖的东西停在思追面前。
 思追摘下来一看,居然是个桃核。
 “含光君给我这个做什么?”
 景仪凑近桃核仔细端详,说道:“上面。。。怎么有施咒的痕迹?”
 其他人听了,纷纷围上来查看桃核古怪。
 一旁的避尘完成使命,嗖地一声迅速飞走。
 众人正研究奇怪的桃核,忽然听到碎石掉落的声音。大家循声望去,原来是那个静止不动的怪物化成了枯尸,脆弱的骨头撑不住才扑簌簌地往地上掉。
 看归看,其他人都不敢往前一步。唯有景仪带着一脸的好奇靠近了点。
 “咦,这个看起来。。。好像是下葬了许久的死尸呢。”
 “是么?竟是死尸?”
 壮了胆子的思追也走上来。
 果然如景仪说的,那个没有皮囊的怪物内里不过是一具入土多年的枯尸。施了咒术的桃核被顶开后,枯尸已经化成一地碎块,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思追看着地上的一摊东西,若有所思道:“奇怪,方才还有血有肉,这会竟成了枯尸。非人非鬼非妖非怪,难道是。。。傀儡?”
 景仪挑了挑眉毛,接着道:“那岂不是还有幕后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