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社会上多年来的摸爬滚打让王越有着超乎同龄人的老练，还有自知之明。他也许做不到像受过高等教育的那一批精英人士一样炉火纯青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早早学会了掩藏。
  泪光泛出眼角的一霎那，他得心应手地将其挤压回腺体，再笑着对凌睿说：“我先走了，我哥还在等我回去。”

  平凡人临场发挥的演技有时候堪比专业训练的演员，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能瞒过几乎所有庸庸众人。
然而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爱人就是那场罗曼蒂克的意外。他注定为你而来，看破你的伪装，安抚你的情绪，拥抱你的身体。

  凌睿蓦地觉察到王越的反常，仅仅只有一瞬间，却带着他的心一起下沉，生平第一次主持手术也没有这样慌乱过。
  王越不是什么温室娇花——这点不仅他凌睿清楚，所有认识王越的人都心知肚明，一般的事情未必能触及这位坚强的外卖员心弦。令凌睿感到尤其悲哀的是，他一时间想不到任何缘由乍然引起爱人的眼泪，他只能在转瞬即逝的时间里绞尽脑汁逗他开心。
  于是他找出了原本今晚要送给心上人的礼物。
  “王越，等下！”凌睿同手同脚地向心上人迈进了一步，笨拙得像只偷蜂蜜的棕熊，递上准备好的礼物，“这个送给你的。我还以为今天没办法给你了。”

  一条绣着可爱小熊的电动车挡风被，上面暖红格子花让它看上去更为温暖。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是王越一直没有，即使他膝盖不怎么好，吹多了寒风会疼一晚上，大多时候他贴上廉价的膏药在疼痛中昏昏沉沉睡着，第二天醒来又带着膏药味儿继续奔波。
  没有人给他买这些东西，甚至没有人知道他膝盖会疼。而他自己会把钱攒下来给他和王超买更应急需要的东西，假如日子暂时好过些，他会存下一部分以后捐掉。
希望他这样的孩子能再少一点。他默默祈祷着。

  外卖员在三十岁这年的小年夜里怀抱着新年礼物哭成十三岁那年失去父母的孩子，他已经无法做到掩藏，却仍然忍不住蹲下身体想降低存在感。
  外科主任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病人，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以同样的姿态面对号啕大哭的人，伸手为他拭去泪水，却没有立场给那人一个拥抱。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听见来自仿佛梦境的声音。
  那人哽咽着说：“凌睿，我可以爱你吗？”
  他终于获得了拥抱的权利，他终于感觉到生而为人的完整，因为他有了另一半。
  于是他用面对世界末日的力气将爱人揉进自己的怀里，轻抚他颤抖着的身躯，捧起他泪流满面的脸：“小越，我可以吻你吗？”

  然后不知到底是谁先开始，也许本就是水到渠成、情之所至，他们靠近到呼出的热气在对方鼻尖上凝结成小水珠，他们用嘴唇描摹勾勒对方的唇，像是艺术家对作品的精雕细琢那般细致，不愿放过一处。
  在这不同寻常的寻常夜晚，被疫情席卷的城市，瘦弱的街道，绝望的残月，他们接吻。苍白的生活中生出饱含爱意的红玫瑰。

  最后王越没能自己骑电动车回家，本来他脑子还想逞强一下子，结果腿在刚站起来的一秒就不争气地一软，整个人滑回了凌睿怀里。
  凌副主任当机立断开车送王越回去，得到情人一个吻作为回报以后，骚操作更是如鱼得水。在他再三拍胸脯做保证明天一定准时接王越上班以后，王越才打消了今晚一定要抱着小熊被子睡觉的想法，并把车和被子都留在了凌睿那里。
  下车前，王越回想着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的事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有种美梦的不切实感，直到他跟凌睿道别，凌睿又轻吻了一下他已经红肿的嘴唇说：“我看着你上去。”他才悠然觉得身心落在了地上，他跟凌睿已经成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关系，很踏实。
  回家后，王超已经困得看电视都眼皮子打架，见到他回来才笑嘻嘻爬到略显狭小的床上去——王超一直有这毛病，晚上王越不到家，他就不睡觉，李奶奶毕竟一把年纪，王越不好老麻烦她照看王超，只能尽量调节晚班时间。
  “弟···弟！你嘴巴，被，蚊子，咬了，吗？”王超小小的眼睛里充斥着大大的疑惑，“我，给你涂花落水！”
  其实只是王越的唇珠有些红肿，但王超已经拿着六神怼上来了。王越眼疾手快逮住了王超的手，把瓶子夺了下来，一瞬间王越猛地想起若干年前，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天发现了父母藏起来的避孕套，手贱兮兮地全拆了问他爹这是什么，然后他爹浅凑了他一顿。王越不仅回忆起来。还共情了他爹。当然，他在那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拆的是避孕套。
  “你给我好好睡觉！”王越有点恼羞成怒，因为当年的自己，也因为现在，“我没有被蚊子咬，我···我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