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续长
作者:NO.零伍玖玖玖伍      更新:2022-07-01 13:09      字数:2721
——于蓝忘机,对的人,只有魏无羡。一曲毕,他想,只要是婴,什么都可以,便是爱而不见,也这般甜。


又三个昼夜,拼掉多少人命。
轮换时,魏无羡现了疲态,为将者原不该,可他就是不太想装。车都留下用着,人也不回营了,就地歇息。他费了点劲,爬上最破的一架楼车,躺倒。
才静了一会儿,温副使来报伤亡,只说玄羽都打点了,这会儿正巡查安抚。
“江澄呢?还撑着?”
“嗯,人家不是宁为玉碎,自烧城楼吗?江指挥使给大火逼下来了,这会子跳脚个不停,就说累死不换了,非要再上,还问你这……躲哪儿去了。”
“这什么?没脸的鸟人是吧?你去,就说不劳牵挂了,魏某睡醒就给他收尸。”
温宁无奈。
魏无羡仰在地板,看那上方一张苦脸,道:“说我死了也行,让他过来收尸。总得剩一个给江都统报丧不是?”
“哦……”
听着温宁踏橛子下楼,忽想起江晚吟会说人话时还教他上阵小心别叫长辈唠叨来着,即刻又补了一句狠的:“累死的最有面子!让他想好了,咱俩是谁先死一个让他老父脸上有光!”

放完了狠话,更觉不适,辗转几番难睡,忍不住又想些体己事。于是解开一侧袍甲,用里衣蹭净了手,才把心口藏的摸出来瞧。
楼屋黑暗,他掀了毡子并挡板,才有些朦胧月光,照见手心里一片薄银,云纹已錾好。另还两截素带,月下展开了只见雪白,绣的几许暗纹,却瞧不清了。
魏无羡将之凑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就想花妖儿喜洁,轻易不至弄脏的,纵有些旧痕,也定是断落时沾了城砖的灰。可洗干净了没……
原本到川峡从军,就偷了蓝忘机一卷抹额来,算是个贴心念想的意思。虽说念物多了去,什么诗啊文啊信啊,不穿衣裳的画像儿……暗藏了一匣子,但贴身能放的,也就这个。城头上一箭惊破肝胆,忙不迭取了出,与花妖儿系回个完好无缺的样子。回头,便只好捡了地上落的,再藏。
断了呢,怪可惜的,在他额上这么久了,沾了多少仙气啊。

这么想着,魏无羡就笑了笑,日夜在我身上,权当仙气缭绕了。只是私意儿想到这里,免不得就记起了,身上还真有点东西。他抬手在袖口闻一闻,并无发现。
打一仗都脏死了,香在何处?
全天下,便只我家郎君晓得,这算什么?因奸成孕……呸!仿佛还有个小阿苑,说过香来着。郎说心杂的不能嗅得,所以……花妖与幼童,一般的狗鼻子。
我啊,就是那心杂的。

楼车杆子咿咿的响,这回是莫玄羽,拿了件袍子并魏无羡的私物。
“都歇下了?可留人看守?”魏无羡踅摸着自己的活计,并不抬头。
“嗯,留了。”
“我媳妇娘家大爷,还在么?”
玄羽笑道:“活着呢,中气还挺足,就是伤了腿。魏哥,这望楼不太稳当,何不下去歇?”
“居高及远。”可他并没看远处。玄羽早前已留意他手里做的,说不上精巧,大约是个小意儿的常饰。做给谁的,可不必问了。
“哥……你晓得么?仙君他……”
魏无羡截了话头:“晓得。”
“玄羽的箭是没用场了,都抢在先呢,真似天外飞来……”说起居高及远,玄羽往夜色中无尽山林眺去,为这神兵天降折服:“我在箭楼上即刻就张望过,一概没见着,这是在多远啊。天地间泯然无迹之物,忽现于战阵,其快不可形容。”

魏无羡止不住便笑,心为之傲,又多少蜜意柔情暗生……。
笑而兀自低头,一双巧手更仔细了些,断裂的抹额接回去,驳口处,便以那薄薄的银饰包边,严丝合缝的补缀了,嵌严了,还是个简而能用的样子。
玄羽也笑:“好了?”
“好了。”潜云暗绣的银抹额,一点素亮是亲手錾刻,不盼最好,只愿如初。

魏无羡仍旧藏好那宝贝抹额,便去答方才话:“若真较起箭法,蓝湛不如你我。从前在园中耍过几回,也没认真教,大约是连持弓的姿势都不太准的。力气倒是一大把,轻易拉断了,练不下去。”

“寻常习练射艺,不论多好,惟一个远字难克,到不了就是到不了。你见他每箭必达,虽远不怠,所以称神。其实他全无技艺,也毋须眼神,正因为太远,看不见,眼前是一片虚空,心中念想却如烈火燃出具象,一箭发出,仿似身心皆至,刺杀近不可避。”

玄羽咀嚼这话里的意思,反手自背后取出箭枝,抚之默默思索……

胧月之夜,山林也似有云气遮蔽,正是见心不见人。
魏无羡悠然道:“古云,箭神名续长,弩神名远望。他的心在我这儿,不论多远多长,一念以续之。”

楼车又咿咿,没完了这是……魏无羡黑脸看温宁。
温宁提着包袱皮儿,爬上来就铺,只装不见那脸色:“我也睡这,凉快。玄羽这是怎的?要歇觉了还拿着箭,一脑子都是射箭,把他着了魔的……”
“闭嘴,让他想去。江澄是怎样?”
“回去了,传个话差点把我吃了,也不怕硌牙。”

回去就好,澄姐儿虽娇,还是个知分寸的,不至于要亲去揪他小辫。魏无羡也懒待管温宁怎么睡了,翻开玄羽带的东西,披了袍子方要躺,就见抖下一支短笛来。
古碌碌一滚,空竹声脆。
他拾起怔了一回,又往外头迷茫夜色看了看,便神差鬼使的,凑唇试了个响儿。识海中,仿佛有过往清音,呼之欲出……

蓝忘机盘膝在绿云翠冠,吃糖。
小官人在高楼上,小官人想他心里甜,都晓得的。讷讷想一回,剥了一颗松子糖。

自以为的哄人之术,皆是对脸儿才做得,况且做过了,也并非时时有用。如今离远了,更不得要领,可知言情说爱之难。但见婴欢喜,心下自也欢喜,不让过去,不好作声,就吃个糖么,默默是个甘苦与共的意思。
琴在侧,夜深不抚。心中默念着《落霞谱》,修习得片刻,只听远远有笛声轻呜,听其质,似是岷山中婴吹过的短竹之音。他霍然起身,抄起琴,往前掠出数丈,又侧耳倾听。
笛声再起,却是成曲了。
月下笛,婉转而至,如诉千般思慕,温柔回护,又诉种种不得,不得忘,不得见……
从没听过,莫名熟悉,是心头血一般,缓缓在内,冷暖自知的熟悉。谱它的人是谁?一曲曝于明月光,教人剖了内心。
又因是遇了对的人,剖之并不生痛,倒有些脱略而出的畅快。

于蓝忘机,对的人,只有魏无羡。
一曲毕。他想,只要是婴,什么都可以。便是爱而不见,也这般甜。

楼车里,余音方息。
宁羽二人都惴惴,只以目相问。魏无羡凝视山林,眼中泪水兜转,并不落于人前。
“无事。这曲子不知从何而来,不经意就吹了,忘了名字,也没有来由。似梦非梦的,总觉是在某个地方听过,恍惚是,一个阴冷黑暗的所在。”
虽冷虽暗,那声音听来暖融,就想将它捂在怀……

“哥!”
玄羽小声惊呼,而魏无羡也同时见了,墨色层染的山林中,绽开小小一朵光华,滢滢淡淡,正是枕畔花。
玉兰稍放即逝,继尔远去,再放一朵,如此放而收,渐而远,隐于万山丛中。
魏无羡极目送别,终于一望无际,剩了夜色曚曚,月如鲛绡罩。

温宁大着胆子道:“仙君可叫你撵走了。”
“嗯……”魏无羡往后一倒,扔了短笛,掀袍遮面。
“也不怕仙君恼了。”
魏无羡闷声道:“我心中所想,他是明白懂了,才走的。我撵他,也一般是懂他,就笃定他会听话,即便真恼了,仍是一心一意的待我……睡!”

温宁对这狠心无言以对,只得也睡。莫玄羽是早就劝说过,这时收了箭枝,还下去巡一回伤员。
楼车破得很,睡梦里都咿咿,是个独杆儿硬愣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