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一无所有-10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2-06-30 19:27      字数:6134
他们对视了有长达一个世纪那么久,酒馆的灯火摇曳昏暗,为了营造氛围采用了黯淡的光源,照得公子对于这样一句话的神色晦暗不明,难以辨析他的态度。

钟离并不畏惧他的沉默,甚至启步向前,将他们一丈远的安全距离拉到了警戒范围,鞋跟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站在公子的面前,并没有闻到那股扑面的海洋气味,眼前的这个alpha非常善于隐藏自己,他的自律和城府堪称可怕,像个潜伏在灯光下的阴影。

钟离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指尖是凉的,他握住了公子搭在吧台上的一只手腕,在牵引中缓慢地下移,他掀开了厚实的风衣,将精致的衣边撩开,显露出其下掩盖的柔软腰腹,他依旧穿着紧缚的定制衬衫,将精瘦的腰勒得格外明显。

在公子无声的垂视下,钟离牵着他的手覆上了小腹前一层弧度的隆起。

他的手指也是冰凉的,不轻不重按在软肉上时竟透着一股凉意,让钟离打了个哆嗦,公子没有表现出抗拒,就这么随意地任由自己的手被抓着按在一个omega袒露的肚腹上。

“我不会用这种事来说谎,”钟离说,“况且你能进入我的生殖腔,足以证明在这之前我没有其他alpha。”

他说得冠冕堂皇,言之凿凿分外有理,其实他不必解释这么多,公子早就略知一二。

Alpha的排异是刻在骨血里的仇恨,钟离的身上有没有alpha触碰过的痕迹他一碰便知,恰恰与他所需要解释相反,第一次见面时,公子就已经确认他是个未被标记的omega。

甚至这样的鉴定词语用来形容他都太过敷衍,像是把太阳比作一颗灯泡,将地球比作一颗石子,他从未见过这样纯粹的omega,不负他贵族的身份,他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穿梭在人世间会不可避免沾染的污浊气息都没有。

他的身边一定被禁止任何alpha靠近,此生除了他的父亲,他没有嗅到过第二位alpha的信息素,要将他捧成世间最洁净纯粹的神明,不谙世事、不惹尘埃。

然而用神性来描述他已经落后了,他早就被采撷到了掌中,甚至自甘坠落,来和一个一面之缘的alpha谈论嫁娶的婚事。

他像个被关在玻璃罩中只用于展览的玫瑰,除了馥郁芬芳,他什么也没有。

按理说,钟离并没有被完全标记,即使是被完全标记了,也可以找医生做手术去除,这对于一个贵族来说不是难事,然而他没有选择这条路,反而要把肚子里的孩子养到这样的月份,然后来找他求娶。

公子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一层,在他们短暂相遇的记忆里,钟离仍旧是个自命清高的矜贵omega,以至于想娶他还得用些手段,软磨硬泡之类的,却没想到竟然会低下头来主动靠近他。

公子的手掌抚摸着柔软紧绷的肚皮,里头的生殖腔被孕囊撑开,在掌下形成无法忽视的弧度,他几番摩挲,摸得钟离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小半步,下唇咬得更紧。

“你想好了?”公子含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掀起眼皮和钟离对视,似笑非笑地警告他:“我可不是开得起玩笑的人,如果你说要嫁给我,我会马上就让它变成现实。”

他们的手都抚在钟离的肚子上,因为接触太久而隐约握出了一点热度,公子的手指不安分地扫来扫去,扫得他有些发痒,旋即拽开了手,把风衣合拢,精巧的纽扣一颗一颗扣上,低头道:“同样的,我也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他说:“如果我不想嫁给你,被检出怀孕的时候我就会让它消失,而不是来找你。”

这样的口吻有些发冷,丝毫不像个孕期的准母亲,公子偏偏觉得他这样的话才更体现他的真实情绪,介于主动和疏离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在这一刻,他好像更加喜欢这个独特的omega了。

“噢——这叫一见钟情?”公子笑眯眯地问。

钟离没有理他,仍低着头,用那双细巧的手指扣纽扣,立体雕花的纽扣只兼顾美丽,有些勾手套,公子喜欢他的避而不答,足尖抵着地面将板凳挪了一点距离,伸手帮他把最后几颗纽扣塞进紧窄的孔里。

“我是至冬人,可没有入赘璃月的兴趣,如果你要和我结婚,我就要把你带回至冬当新娘。”

“你准备好离开璃月了吗,钟离?”公子耐心地等钟离无处可放的视线再度和他对视,眨着紫色的眼瞳询问。

他分明别无选择,说得却像是深情款款的婚礼誓词,钟离神情恍惚起来,以至于他没空思考公子是怎么知道他的姓名,想必得到这样的信息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毕竟军臣已经是他的同伙,璃月的一切包括他,尽在掌握。

也好,钟离默念着,也好,如果能离开璃月,军臣就无法对他下手,他脱离了这样的掌控,说不定可以更加便捷地调查这一切,待到时机成熟,他再回来也不迟。

于是钟离含着一点笑,道:“去哪里都好,璃月有古语——‘夫唱妇随’,我理应跟着你。”

他的笑不是真心的,但勾得极淡,洞悉敏锐如公子都无法在这样稍纵即逝的笑意里捕捉到真假,姑且称之为真,因为钟离笑起来确实很好看,看得他移不开眼睛。

他真的得到了这个一见钟情的漂亮美人,公子幸福地想,他此生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开心过,如获稀世珍宝。

公子曾在至冬获得过太多的东西——功勋、政治、钱财、甚至在末日下的最高存活权。

他从少年时期就加入愚人众,功绩赫赫,年少成名,作为整个政治团体里年纪最小的人物,他拥有与年龄相反的智谋和城府,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在至冬宫政变时把握住最好的路线,得以继续在仅剩四人的愚人众里如履平地。

末日之下,物资是最佳优胜权,他率先掌握了至冬的经济权利,就等同拿捏住了其中流通的命脉,连锁在至冬帝国的北国银行以保护为由,被他的亲兵接手管辖权,从此划分为他的领地。

何为权衡利弊,何为佛口蛇心,他早已通透了这个被深渊所侵蚀的腐败世界下生存的最佳路径。

也正是这样需抛却人性的道路,他仿佛在为深渊服务的同时不可避免地被反噬,他的冷血无情愈加凌冽,像个行走在各个帝国散播瘟疫的种子,在看见钟离的时候,他的心脏竟又开始跳动起来。

有温热的血涌上他的指尖,他并不是一具在陨星症爆发就死去多年的尸体,而是一个仍旧鲜活的人类。

“老天……你可真迷人,”他喃喃地说,“明天,最迟明天,我就要带你回至冬。”

公子的手指抠住了刚刚扣好的纽扣,将近在咫尺的omega往自己面前拉得一个踉跄,栽进怀中,他痴迷地顺着晃散的发丝嗅下去,钟离的信息素在未发情时极其雅致,像少女会喷洒的香水,也像他在璃月王宫会闻到的熏香。

结合了璃月自身的古韵,又无形之中重叠了他大抵没有前去过的异国他乡。

这简直太迷人了,身材挺拔的alpha俯下身去亲吻omega的脖颈,他释放了一些信息素,怀中的omega在短暂的紧绷后像一团化开的脂膏,绵软了下去,服帖在alpha的怀中。

看来钟离并不适应他即将拥有一个alpha丈夫,但他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公子会让他身心一并顺服的。

“我拥有来自至冬女皇的亲赐封地,我有自己的军队,还有一切能保证你在末日中依旧身为一个贵族生活下去的资本,不会让你比在璃月过得差,”公子在他的耳畔说,恨不得将心肺都一并掏出来赠予,“这些都是我为你准备的,都是你的。”

钟离被孕激素直线升高后产生的眩晕懒怠感弄得迷糊极了,他无法直观地回应来自一个听上去真情实意的婚姻誓言,但他湿漉漉地潮湿了眼眶。

“你要去哪里吗?以璃月的嫁娶规矩,我应当需要拜访你的父母吗?还是预备何等金额的厚礼?”

钟离枕在他的怀中,一直没有出声,公子便继续追问,听上去很是诚恳。

“不、不需要这些,”钟离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发丝蹭在alpha的肩上,看上去像个合格的准妻子,“我只需要一个稳定的婚姻,这对于一个怀孕的omega非常重要。”

他们脖颈交错,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双眼,公子眯了眯眼睛,没有对钟离的话发表看法,甚至没有给予一丝反驳,直截了当地应允他的条件:“我会在至冬给予你一个符合贵族的婚礼,不会比你在璃月的地位低。”

钟离倚在他的肩头,他眨了眨眼,眼前那层水雾挥之不去,也许是他听了太多这样的花言巧语,哪怕是真挚的语气,落在他的耳廓里也轻飘飘地滑走了,像是无心的玩笑。

“我并不需要虚无缥缈的承诺,”钟离复述道,“不必说这些,我只需要一个安稳的婚姻。”

公子嗤地笑了一声,他问:“那么,按照我们至冬的规矩,我们这就算是订婚了,接下来你要去哪里?为明天的启程做准备?我要去哪里接你?”

“我自己会去找你,离开之前我需要整理一下行李,并和父母朋友告别。”钟离说。

公子不舍地问:“真的不需要我帮你?也不需要我去见你的父母?”

钟离摇头:“这太突然了,在这种混乱的疫病下,他们大抵不会允许我跟一个外国人结婚,还要离开璃月,所以,我决定跟你私奔,你不要给我添乱。”

公子挑了挑眉,他笑起来,像只狡猾的狐狸:“你好像为此做好了准备,在来找我之前就打算好了一切,可我们只是上了一次床,甚至没有标记你,为什么你确定我一定会娶你?”

钟离眨了眨眼睛,以同样的似笑非笑看回去:“因为我想嫁给你。”

公子和他对视了许久,他的视线十分锐利,好似马上就能戳入柔软的眼球,比寄生的陨星症病毒还要直观地透析大脑,等待钟离说点什么更有说服力的解答,但钟离要说的只有这句。

只消片刻,他就投降似的歪过了头,大笑起来:“好吧好吧!算我输了,我喜欢你的回答。”

“你可真迷人……这句话可能要被我重复烂了,但我爱死了你的脾气,你游刃有余,又不那么傲得令人讨厌,你像个小公主……就好像全世界本就该爱你似的。”

钟离不予回应,他撇开话题:“请给我一个地址吧,等我准备好了,就来找你。”

公子干脆利落地从吧台里头撕下半张点单本的纸,从上衣口袋摸出随身携带的笔,飞快地写下一串蹩脚的璃月字,浮夸地在纸上亲了一口,塞到钟离的手里,不忘给个wink:“等你。”

钟离把纸条收进掌心,看了看歪歪扭扭的字,和他本人的潇洒差异甚大,转身离开走出去几步又忍不住走回来,把口袋里的丝绸手帕抽出来递给他。

公子不解地问:“怎么了?订婚信物?”

“方才笔墨未干,”钟离面无表情地说,“嘴上有墨。”

公子尴尬地开始擦嘴,被钟离揣在怀里许久的手帕还带着一点体温,蕴着omega的龙涎香,以至于擦完嘴公子还在想,手帕会不会是甜的。

当然他做不出这么痴汉的事,把擦完嘴的手帕叠了叠揣进口袋,想等下次见面时还给他。

他目送钟离的身影在酒馆里消失,起身去安排明日启程回至冬的事项,又托人去给那个肥头大耳躺在床上装病的军臣送了一份厚礼,摩拉成箱地从至冬的北国银行往璃月的王宫里运输,愚人众的士兵亲自护送。

老实说,即使是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他所生根发芽、魂牵梦绕的帝国,钟离站在空荡荡的寝室里时,竟然一点值得被提上台面被带走的东西都没有。

阿贾克斯曾在夜晚的闲聊时跟他讨论过旅行,那是陨星症还没有出现的美好岁月,他们都是贵族与王室的孩子,纵使被宠上天,终归还是逃不开被养育在温室里的束缚,他们的去处和行为都有所讲究,这一点塑造般的模板随着年长愈发坚硬,他们逐渐被要求成为合格的继承人。

教他们礼仪的先生日复一日地念叨“固颐正视,平肩正背,臂如抱鼓。足闲二寸,端面摄缨。端股整足,体不摇肘,曰经立;因以微磬曰共立;因以磬折曰肃立;因以垂佩曰卑立”,所以他们被迫耳朵起了茧子,将璃月人古老的礼仪写进一举一动里。

所以他们天马行空地幻想,待到他们继承了相应的职位,若等阿贾克斯成了护卫军臣、若等钟离登上执政王之位,他们就可以拥有相对的自由权利,可以去偷闲,去旅游,去礼仪不允许他们的地方,看看帝国以外的新世界。

那时候钟离也会认真地盘算,倘若他们出行,需要带什么呢?带几个贴身的宫仆、带足量的摩拉、还是带厚重的行李车?

后来思考得更仔细一点,钟离便敲定了结论,他们只需要带上彼此,去哪里都好。

现下沉默的过往确实只能被留在原地,钟离什么也带不了。

他的回忆、他的挚爱,他的灵魂、他的炽热,全都是属于璃月的,一分都带不走,能被送上至冬之途的只有钟离本身。

钟离在整洁华丽的寝室里放轻脚步走了一遍,生怕惊醒窗外已经摇摇欲坠的太阳,若是沉下去,今天便要被拉上帷幕,是他在璃月与阿贾克斯的谢幕。

寝室一般都是由宫仆打理,但阿贾克斯爱给钟离收拾摊子,往往他喝完水杯子就要被拿去洗、吃完饭龙凤筷就要被拢起来、洗完澡湿淋淋的头发要追着吹,收拾得井井有条,处处都是他的劳作痕迹。

所以阿贾克斯在时寝室的干净更具烟火气息,而宫仆打扫的干净却像是扫除了存在过的证据,钟离被这样机械的“干净”冻伤了似的,一阵发冷,他从单人的室内拖鞋走到盥洗室被收入柜中仅剩下一个的漱口杯,又坐在了一人靠枕的床上。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和阿贾克斯早就各有归处了。

正是发呆的时候,一个宫仆蹑手蹑脚地进来给钟离的杯子添水,这是阿贾克斯的命令,他们一直都在遵守。

钟离看见了他,乍然出声:“你的工作完成得很好。”

宫仆被夸得受宠若惊,连连弯腰:“多谢殿下夸奖,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钟离颔首道:“现在,你和你的同伴的职责已经完成了,去休息吧。”

宫仆摸不着头脑,半是含糊地应下出去了,临走时还在琢磨小王子的话是不是有歧义。

钟离和衣躺在了床上,床上用品早就更迭了几个套装,阿贾克斯残存的气味已经无影无踪,消散得好像他从来没来过似的。

他用手机打电话给胡桃,开门见山:“明天我要离开璃月,嫁去至冬了。”

胡桃还在惊讶为什么今天钟离的来电是手机本机,正要提醒其中危险,却没想到获得的信息比她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危险百倍,以至于她结巴了半天才捋直一条完整的话:“什、什什什什什什么?”

“您要嫁人?”

“嫁去冬至?”

胡桃一惊一乍地甩问题,回答她的都是不轻不重的“嗯”,让她登时糊涂得话都不会说了。

钟离就继续说:“你我情意匪浅,我去至冬之后,莫要断了联系。”

他这话说得极其含蓄,哪怕是还在混沌中的胡桃也悟出了其中要继续保持通讯的意思,连声答应:“好好好,定要与殿下多多联络感情!”

说完冠冕堂皇的话,胡桃还在犹豫要不要问问其中的细则,关于他到底要嫁给谁、什么时候启程,乃至她不该逾矩去问的私人感情生活——阿贾克斯又是怎么回事,钟离却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没给她追问的机会。

钟离在床上蜷缩着躺了一会儿,手指掠过通讯录里寥寥无几的几个名单,最后还是给失约后沉寂至今的号码拨了一个电话。

忙音并没有持续太久,电话很快就被接通,碍于信号塔的稀少,通讯信号和质量都差了不少,对方浑厚的嗓音竟叫钟离一时间都无法反应过来。

接电话的男人问:“找臣的儿子有何贵干,殿下?”

钟离终于意识到,这是阿贾克斯的父亲,是他口中那位病重的可怜父亲,现下口吻倒是胜券在握似的,趾高气昂,丝毫没有病态,看来他已经不屑于装了。

“让他接电话。”钟离没有和他迂回,端起他口中殿下的架子,冷冷地命令道。

“啊呀真是抱歉,那不孝子颇为不方便,有何等重要的事情,就由臣转述,殿下您看如何?”军臣的语气倒还是恭敬的,话语却强硬得很,丝毫没有敬意。

现下能维持这一点冠冕堂皇的君臣关系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限,如果不是钟离马上就要嫁给至冬那个手握重权的执行官,恐怕军臣连装都不乐意装。

现在不是捅破一切的时候,他还得积蓄更多的权利。

或许钟离如果愿意借由这一点婚姻的地位权势,靠公子的名义胁迫军臣让阿贾克斯接电话,会是一个有一定成功率的方法,但也许是“出轨”这样的烙印压在身上,钟离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更多的命令。

他必须要嫁给公子,这是他唯一的路了,军臣迟早要登基,执政王的陨落很快就要大白天下,届时他在璃月活下去的地位都会失去。

他不能把和阿贾克斯的过往拉扯太多,时至此时,他们已经劳燕分飞。

钟离轻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他妥协了:“也好,既然实在不便,那便替我带句话吧。”

军臣得意洋洋地说:“您尽管吩咐就是。”

钟离稍加沉默,他无法把听筒对面的人当作他要真情实意分别的爱人,甚至知悉如若他在此时情深义重,军臣大抵也不会真的带话,还要丢失最后的尊严,他已经足够容忍了,不能再低头。

长久的沉寂后,钟离说:“告诉阿贾克斯,时间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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