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世〕南塘旧事(正文+番外)
作者:南淮北稚      更新:2022-08-09 00:14      字数:11212
*私设如山,宣世主场,忱世亲情向,还有一对自设的小CP(这三对你们猜哪个be了),如雷慎看。

*世子私心名为花南尘,ooc我的,一发完。


*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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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塘与别处不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哪怕到了严冬也没那么刺骨寒冷,下雪之日走在街上连落到手心里的雪花都是暖的。可如今到了盛夏,空气中竟突然有了那么一丝燥热,让百姓们开始有些不适应起来。

街市依旧热闹如昨,从宣京赶来置办行货的商客咽下一大碗爽口的凉茶,终于心满意足的拍着肚子笑道:“这夏天就得热起来!不然就觉得少了些什么!”

于是毫不意外的受到了几个来自百姓的白眼。

那商客见状忽然意识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忙又与店家要了一碗,将脸埋进碗里不敢再抬起头,生怕传出去自己的生意便泡了汤。

周围回归以往的喧闹,说起来今日乃是中元节,因此大多百姓都手中各拿着一卷香和一个莲花样式的折纸,正顺着街市的一条路向北走去。

街市北边前几年建了座庙,里面没有佛像也没有什么叫的出名字的物件,只一个大香炉摆在中间供人跪拜,四周白墙画着莲花的图案,栩栩如生,确有一种让人看了觉得它在随风而动的错觉。

这座庙传闻灵的很,但又没人说得出它灵在哪儿,只知道每逢中元百姓便会带着几根香来拜一拜,说是感恩当年花家的救世之恩...

春儿从寺庙出来时正值当午,刺眼的日光让她忍不住退回庙堂,借着阴处的凉风解了满身的疲倦,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离开已久,想必师父早已让人来寻她了。

小姑娘现不过十五六岁正当碧玉年华,身材高挑且皮肤白皙细腻,让太阳这么一照,莫说他人了,就连自己都有些心疼。

“罢了罢了!”

春儿甩了甩头,扎着的两根羊角辫跟着动了起来,她定定神,在师父与自己之间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前者。可正当她右脚刚迈出大门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春儿!”淡黄色油纸伞将来人的身子遮住大半,直到进了庙堂对方才将其合上挠着头傻笑道,“先生让我来找你,我就想着今天是中元节,你应该又来寺庙里了,果然我猜的没错吧?”

“没错你个大头鬼!”

春儿噘着嘴从对方手中抢过伞,先一步跑了出去,留下身后之人慌张道:“你别走啊!这太阳可大!会晒死人的!!”

春儿听的真切,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面笑着:“我才不信嘞!你得多晒晒!争取再黑一些!”


(一) 起

南塘此时荷香阵阵,逐渐盖过了从街边酒馆飘出的饭菜香味,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闻到荷香者皆不住称赞,其赞词传入某处茶馆二楼的客人耳里,惹得人脸上显出止不住的笑意。

“在笑什么?”

坐在对面的男子眉宇间尽是温和,一身黑色华服衬得人更是俊俏无比,路过的姑娘皆忍不住脸红纷纷回望,一时竟挪不开眼睛。

这番场景若是让眼前人看见了,定是又要吃上一整天的醋。

宣望钧轻叹了一口气,望着对方毫无光亮的双眸,心中一阵惋惜。

只可惜他看不见。

花南尘不知道宣望钧在想着什么,只将方才听到的话全部说与他听。这双眼睛自失明后耳朵便听的格外真切,走在路上哪怕连最细小的声音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一壶龙井落了桌,两人边品着茶边听着楼下那说书人敲着扇子开始滔滔不绝的讲着今日的奇闻异事,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竖着耳朵细细听着,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各位看官,今日要讲的便是当年花家降妖伏魔之奇事...”

“南尘,”宣望钧闻言握住对面之人的手,微微蹙眉道,“你若不想听,我们...”

“无妨。”花南尘回握住他的手,轻声笑道,“这么多年了,再听听也好。”

“......”

(二) 承

〔中元之夜,鬼门大开。鬼魅亡灵,自府而出。
声似嚎昂,身若虚缈。长夜而行,切莫掌灯。〕

南塘花家本是大景第一降魔世家。

花家的老爷与夫人去世的早,只留下两个儿子,大公子花忱年纪轻轻便抗起了家里重担当了家主,将府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哪怕连商会的账本和行货的采购他都要亲自过目,这两年花家的生意在他的手下自然节节高升,算是没愧对两位长辈的在天之灵。

而花家世子则名为花南尘,性子活泼好动,与其兄长花忱截然相反,平时没少给府上惹麻烦,但这小子嘴巴却甜的很,事后只三言两语便让大家消了气儿,着实讨人喜欢。

花南尘自小有个玩伴,名为宣望钧,是当朝的宸王殿下,两人相见于一场设在宣京的宴会之时,自那以后花南尘便着了魔似的天天跑去宸王府找小王爷玩,日复一日两人自然便熟络起来,直到返回南塘那日花南尘依旧恋恋不舍的在宸王府上呆了大半天才肯回去。

宣京与南塘相隔甚远,所以两人并无机会见面,因此只得以书信的方式往来。可谁成想这一写便是五年之久,久到花南尘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已把这事当成了一种习惯来做时,却不知他手里还未拆开的信竟是宣望钧寄来的最后一封。

信上写明了当朝天子命宣望钧远赴战场率兵出阵,且此去不知危险几重,更不知前方的道路究竟是明是暗。

军中事物繁忙,更是到了战乱时期无暇顾及其它,因此两人便断了联系。于是花南尘便将一肚子委屈埋在心底,开始专心修炼降魔之术,不再与花忱讨论有关宣望钧之事,只是每到夜晚便独自坐在窗前将从前寄来的那一封封泛黄的信纸一遍遍的反复看着,再无言语。

此时景朝各地魔物猖獗,每逢黄昏至次日破晓便会游荡在街头,见人杀之,吸食其血肉后留下一具毫无生气的骸骨,相当残忍,且到了中元时更是肆无忌惮,引得百姓们黄昏后不得不关紧门窗,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南塘相比其他地方而言,却是个魔物稀少之处,许是有了大景第一降魔世家坐镇的缘故,百姓夜晚才得以睡个安稳觉。

花南尘尚且年幼,花忱便让他每晚呆在房中,自己则与南塘的前辈们奋力抵抗至黎明之际才得以归家。

花忱白天本就忙的抽不开身,夜晚又这般如此,一来二去身子自然经受不住折腾,好几次险些昏倒。家中的护卫木微霜见状急得团团转,请了郎中又煎了汤药,嘴皮子都磨破了才终于让花忱肯将行会中的一些事情来交由她去做。

而另一边,降魔之术繁琐难懂,花南尘却天赋极佳,不出几月便领悟到了更深一层的境界,比起当年的花忱确有反超之势,只是能力越大肩上的担子便也越大,未来有什么在等着他谁也无从知晓。

而花忱对于自家弟弟的显著进步自然高兴,他感叹着花南尘终于长大能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时,心中也开始担忧起日后的事情。兄弟俩自小便感情甚好,几乎是无话不谈,但却不知从何时起两人便各怀心事,中间像是隔了一层纱般谁也不想先一步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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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魔物所侵扰的日子过得漫长又煎熬,但却也恍然过去了五年,边关的将士们凯旋而归,宣京的百姓也难得上街迎接,一时间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大家脸上挂着笑容,夜晚也纷纷出门游玩,从北门到南门皆为一条长长的街市,若点起灯悬挂于门口又是一番盛景,可谁知道好景不长,原本触手可及的美好景象一夜之间变得天翻地覆,所有的欢笑喜乐竟也仅仅是藏匿于回忆之中,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究竟何时才会结束。

当朝宸王殿下骁勇善战,带领将士们一举击退外敌后便回朝复命,皇帝赏识自然也忌惮他,嘴上说着奖赏私底下却在宸王府悄悄加派了眼线。

且不说皇帝自登基以来沉迷长生之术,就连前朝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们也被无缘无故的压入牢中,而代替他们的几乎全是皇帝身边的奸臣,一时间宣京百姓民不聊生,白天黑夜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无以为靠。

宣望钧自知已被监视,便让信得过的下属替自己打掩护,于清晨出了城,夜晚便在客栈歇脚,终于在三日后的黄昏之时抵达了花府。

十年未曾相见,就算对方不认得自己了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当年事出紧急,若再晚一步敌人便会踏破城池,踩着边关将士们的尸体尽数而入,到时大景便又少了一分胜算。

此番前去,他若能保下这座城,便也是救了大景的百姓,更是护住了藏在心里的那个人。

也是因为事情的发生的过于突然,所以那封信上的内容只有寥寥数笔。

宣望钧抬手慢慢的叩响了府上的大门,不出片刻便被人从里打开,一袭绿装女子探出半个身子,盯着他的脸望了半晌,突然露出惊讶之意,欲要行礼,便被宣望钧扶住胳膊止住了动作。

他认得眼前这位女子,是花府的护卫木微霜,也是一直陪伴在花南尘身边的人。宣望钧踏入花府,随着木微霜的脚步一直走到那处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门前,轻轻推开,只见记忆力那个小小的身影早已变了一番模样,此时正背对着自己专注的画符。

花南尘似觉得被打扰,以为是家里的丫鬟又要进来打扫,便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叫人先出去,等到饭后再进来。

宣望钧笑而不语,只望着他的身影不动,直到少年有些不耐烦,刚想回头开口,便怔愣在原地,震惊的僵着身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宣望钧眼含笑意的伸出一只手,如同儿时那般道温柔道:

到我这来。

......

花南尘不可置信的望向他的双眸越走越近,直到整个人都投进他的怀里才确定眼前这一切并不是假象,熟悉的味道将他包裹住,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两人相处时的美好场景。

那天晚上两人在房中谈了很久,将这些年来遇到的事尽数说出,直到困意袭来,花南尘枕在宣望钧腿上渐渐睡去,又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中醒来,宣望钧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就像花南尘儿时粘着他不肯回家一样。

只可惜宣望钧身份特殊,只在府上住了两日便又回了宣京,临走时花南尘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绣有莲花纹样的护身符交予他手,只说这是自己亲手做的,需得好好保管,且不日便会去宣京看望他。

宣望钧等了一月有余,却不想最后等来的却是花忱。

大概是快到了中元节,那阵子宣京的魔物愈发有了些暴戾之势,百姓们哪怕连白天也不敢再去到街上,家家关锁门户不踏出家门半步,更有甚者试图把头埋进被里让自己睡过去,可外面一闪而过的黑影以及“砰砰”的敲打与魔音灌耳般的嚎叫划破夜空的声音着实恐惧,实在无法让人安睡。

皇帝亲派下来的降魔师们见状慌了手脚,纷纷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们身上的那点能耐不过是些假把式,本就是用来唬人的下三滥手段,到了关键之时果真怕的连眼睛都不敢睁。

偌大的宣京城,又是天子脚下的一方贵土,能找的出的降魔师竟也只有来自南塘的花忱一人,百姓苦苦哀求,达官贵人出钱请他留下,但宣望钧知道即使他们不这样做花忱也不得不站出来。

若花忱置宣京之中的魔物于不顾,那么皇帝便会下令以花家来要挟他。可若花忱暂时护住了百姓,后果只不过是有害无利罢了。

但在宣望钧看来此事有诸多蹊跷,一切还要从长计议,他也曾同花忱讲过,儿时听老人们时常提起数年前的宣京如何繁盛热闹,并无妖魔鬼怪一说,只是自朝皇帝登基后不过一年时间,城中便诡事多发,好几户百姓人家接连离奇死亡,且尸体又在不知不觉中失踪不见,始终查寻不到下落。

眼看着魔物的出现一年多于一年,景朝能叫的出名字的降魔师又少的可怜,皇帝似乎铁了心似的想让花忱留下,便不出所料的以花家为威胁之利,将人困留于宣京之中。

帝王之命莫敢不从,花忱自知未来凶多吉少,但顾及花南尘必会担心,于是便将自己所佩戴的翡翠玉珠让人送到花南尘手中。此珠被注入一丝灵气,与原佩戴者同生共灭,即使破碎也可保人性命安全,倘若以后当真出了什么差错,这也算作他给自己这位弟弟最后的礼物了。

进退两难间,花忱偶然发现皇帝手上戴着一枚颜色奇异呈深红色如血一般的戒指,他从大臣们的嘴中套出了关于此戒指的传闻,都说这是皇帝刚登基不久后得来的宝贝,若以人血擦拭必会带来长寿,这似乎也解释的通了那些死去百姓的尸体为何会无缘无故的消失不见。

这种子虚乌有的传闻若是放在自己身上是万万不可能相信的,但花忱一直心有疑惑,总觉得戒指与魔物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想尽了办法去向皇帝求证,可每次不是被敷衍了事就是被拒之门外,像是刻意在隐瞒着什么似的有意避开自己。

直到中元节再度到来,花忱不得已只好孤军奋战。一年两年兴许还抗得住,可若长久下去必然会有被击垮的那一天。

既然魔物是自皇帝登基不久后出现的,那便从一切的源头开始查起,朝中有宣望钧留神,花忱便在千家万户间查寻,他不愿花南尘知道此事,便只在信上说自己一切平安,待事情尘埃落定便回南塘与他重逢。

花忱预感这件事其中牵扯的东西太多,甚至很有可能永远查不清弄不明,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放手不管,那代替他的便是花南尘。从小到大花忱都不肯见他受一点伤害,现在又怎会让花南尘踏入词局?所以无论前方的道路如何险阻,他都得咬着牙一步一步走下去......

(三) 转

“那后来呢?为何花家家主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而且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趁着说书人喝茶润嗓时,在座听的入迷的客人们这才回过神来,皆对后续的故事抱有很大的期待。可那说书人却将扇子一合,在掌心“啪”的打了一下,神秘的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切!不知道就不知道,装什么高深莫测?!”那人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转头便与身旁的人聊了起来,“哎,我可听说了,那花家家主花忱后来当真是找到了这魔物的来源,说是这皇帝的戒指乃是地府之物,是人血泡出来的长生石,能召来不详之物,怪不得能召来这么多邪祟作怪呢!”

周围的人闻言纷纷跑来坐到一桌,议论道:“听说当年中元之夜宣京城大乱之时,花忱用自己寿命打开了通往地府的大门,这一进去便再也没出来过...”

“对对对,我也知道此事,我记得当时还有花小世子和宸王殿下在场呢,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不过自那一夜起,城中便再无什么妖魔鬼怪了。”

一书生模样的人对此毫不相信,只冷哼一声:“你们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鬼神之说,就是你们这样的人一天到晚乱传话,搞得人心惶惶的。”

“呸!你爱信不信!实在看不过眼你就去报官府抓我们啊!”

......

桌上茶水早已变得温凉,对坐的两人沉默不语,宣望钧看向花南尘平静如水的双眸,心中百般纠结。当年花忱身受重伤一直未痊愈,所以花家只剩下一位降魔师,皇帝担心自己的安危便命人将花南尘从南塘一路押到宣京,先不说那时恰逢中元节,又加之碰上十年一次的红月之象,因此导致魔物更加凶残猖狂,仅凭花南尘一人确是无法对抗。

宣望钧曾数次向皇帝说明此戒指的灾害,可身边的大臣们却有意支开话题,仿佛对其中的危险并不关心,这便渐渐坐实了戒指确有来历不明之事。而将魔物彻底驱散的法子只有两种:其一是将戒指毁坏,其二则需要进入地府将两界相通的道路彻底封住。

这话可能让人无法信服,毕竟寻常老百姓从未见过传闻中的那片场景,因此也就对这件事半信半疑。但花忱当年大开地府之门确有此事,磨损寿命是真,一去不回也是真,自那夜以后再无魔物全是真的。

大景重回安宁,而有些人却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宣望钧还记得那晚的场景,传说中通向地府的大门如同一个巨大的妖怪,张着血盆大口似要把所有东西一并吞入腹中,甚是吓人。大门呈黑洞状,从里面传出的哭嚎声尖锐无比,仿佛能将人的耳朵穿透,流出鲜红的血迹。

面对眼前的一切花忱却毫无惧怕之意,只不顾花南尘的阻拦只身踏入那条永无退路的地界中。

“我记不清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花南尘突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道,“只隐约记得追着哥哥的脚步跑了进去,那里面又暗又冷,还有灰色的雾气...没多久我便没了知觉,再次醒来时便已看不清了...”

花南尘不止一次的询问宣望钧到底发生了什么,花忱又去了哪里,自己手上的翡翠玉珠是否还亮着,但最后得到的答案皆是对方的沉默不语。

他其实已经知道结局究竟如何,但这些年来始终无法相信,只记得那一夜发生了很多事,但在脑海里乱作一团,如同迷雾一般将那记忆最重要的一部分遮掩的无法挥开。

皇帝手中的戒指在事发过后的次日悄然开裂,里面深红如血的液体将他吞噬,顷刻间便化为一具白骨。人们都说皇帝自作孽不可活,为了一己私欲将无辜百姓置于危难之中,落得这种结局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一切都尘埃落定,新帝登基,将奸臣斩尽,又提拔忠诚之臣,兢兢业业的治理天下,景朝再次回到往日繁荣的景象。新帝深受百姓爱戴,各地出街庆贺,然宣望钧却选择不再参政,他本就不愿争夺什么皇位,所做之事皆为天下百姓,如今天下安乐,便也能放下一分戒心,与花南尘一同回了南塘。

花忱的消失让府上的人哀叹不已,且那段时日花南尘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性命垂危时府上的郎中将压箱底的药材全部拿去煎药,这才将人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待人醒来后身子却虚弱了不少,眼睛也看不真切,到最后竟看不见一丝光亮。

宣望钧片刻不离的跟在他身旁,花南尘有时还会和他开玩笑说明明爱粘人的是自己,现在却像是一下子转换了身份似的,当真有些不适应。宣望钧闻言只是笑笑,握着花南尘的手又不露痕迹的紧了一些。

后来府上又来了两个孩童,男孩憨厚老实,女孩灵巧可爱,皆是被收养进府,听话得很。

花南尘有意教他们修炼降魔之术,到头来唯有名为春儿的女童能参悟一二,而男童阿福认了宣望钧作先生,专心用功读书。时光一晃又过了几年来到今日。

南塘风荷依旧,百姓也重回安乐,一切美好皆呈现在眼前,可唯独少了某人。

花南尘垂眸,就着茶水听完了不远处百姓们的闲言碎语,终于撂下茶杯问道:“他们大概要回来了吧。”



(四) 折

春儿在路上捡到了一只瘸腿的白猫,小家伙耷拉着耳朵可怜巴巴的缩在路边,浑身又脏又湿,大热天的身子还发着抖,不知是冷还是害怕。春儿见它可怜,心软了个彻底,二话没说便将猫儿抱在怀里打算带回家。

“你说师父会让我养猫吗?”春儿将伞塞给刚赶上来还在气喘吁吁的阿福,担心道,“我看师父一天到晚不是静坐就是和先生喝茶,年纪明明也不大,性子却这般沉稳,万一这猫儿闹腾打扰他了怎么办?”

阿福闻言擦了一把汗,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好法子,只得耸耸肩道:“那就得看这猫的表现咯!”

两人并肩而行,在路上又买了些糕点一齐带到茶楼,见花南尘与宣望钧对坐不语,便走过去轻轻的将猫儿放到桌上,开心道:“师父!你快摸摸这是什么!”

花南尘将手摸索着放在猫儿的身上,只听“喵”的一声,那团灰扑扑的小家伙一下子跳进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了下来。

“哎呀你看师父!它喜欢你呢!”春儿欣喜道,“要不就把这猫儿收养了吧,它好可怜的!”

花南尘犹豫片刻,又抬起头问道:“如何?”

宣望钧望着他的双眸,那双浅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如琥珀一般动人,可惜却再也无法看清这世间任何景物。

“你若喜欢,便留下来吧。”宣望钧语气仍像从前一般温柔,“这猫儿喜欢你,有了它闲时还能解解闷。”

花南尘眉头一皱:“还不是因为你喜欢猫。”

“好啦好啦!我都饿啦!师父你们俩别在这谈情说爱了!”春儿拉着一旁阿福的手,脚步轻快道,“今天中元节,晚上还要去放河灯,我和阿福先去买些东西,桌子上的糕点是师父和先生吃的,你们别忘了!”

......

中元,夜晚。

今晚的街市与平常相比人多了一些,花南尘特地来的晚了一些,待到人群散去才与捧着一盏河灯与宣望钧来到河边。

此时河上灯早已飘着数盏,随着河水的起伏汇成一片灯海。河岸两旁还站着三三两两的人,将手中的纸条塞进河灯,放入水中。

对岸的春儿与阿福冲他们招手,宣望钧便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暂且先不要打搅。

“每逢这个时候我都在想他是不是一直在躲着我不肯出现,否则我手腕上的珠串为何还在亮着?”

宣望钧低头朝他手腕上望了一眼。

那串翡翠玉珠不知在花南尘身上戴了多少年,却仍不肯摘下。花忱曾说此珠被注入一缕灵气,与原佩戴着同生共死,人灭珠灭,现在这珠子早已变得黯淡无光,哪里还发着什么亮呢?

他或许早就应该将事实告诉花南尘的。

这几年的光阴将他们的性子磨的不见了棱角,本该是鲜衣怒马少年时的年纪,如今却像个隐居的老人家一样不问世事,任谁见了都感叹不已。

花南尘变得喜静,宣望钧时常也如此,两人一直站着,倾听着水流与风吹过的声音,亦或是远处路人悲痛的哭泣声,许久,宣望钧听见身边人又淡淡道:“其实这珠串早就不亮了吧。”

原来他早已知晓。

宣望钧闭口不言,也就代表着一切沉默都在告诉着他的猜测是对的,花南尘自嘲似的笑了笑,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万千的话语也无法代替他的所思所想,花南尘拿着笔摸索着灯身,在上面提笔写下两行字。

河上灯盏悠悠飘荡,他看不见,只得抓着宣望钧的手俯下身将手中的灯置于河面,轻轻一推,那灯便晃晃悠悠的随着河流飘了出去。

宣望钧定睛看着那盏灯,只见灯身上简短的写了几个字:

〔逢君别,花开又一年。〕










彩蛋:

〔风荷依旧〕世子视角

春儿似乎长大了些,虽懂事明理,但在我看来她的性子有时依旧如孩童般幼稚,就像此时她正坐在桌子对面吃着阿福为我买来解馋的蒸糕。当我伸手摸向那盘碟子时,却发现上面盛着的食物早已空空如也,于是我便忍不住轻笑一声,故意责怪道:“你将蒸糕都吃完了,为师吃什么?”

果不其然对面突然安静了下来,我望不见春儿什么表情,但此刻她脸上肯定羞愧的红成一片。许久,她将啃了一半的蒸糕放在我手上,支支吾吾的说:“师,师父,我以为你吃过午饭了...”

“你听谁说的,为师明明...”

许是闻到了我手中蒸糕的香味,一直蜷缩在某处的雪球忽然跑来跳进我怀里,攀着我的胳膊跃上了桌子,将那一小块蒸糕无情的吞入肚中。

“......”

我听见春儿用手敲了敲雪球的脑袋,咬牙的骂着:“这是我给师父的蒸糕,你怎么给吃了呀?!哼,都怪我,当初就看你那么可怜的缩在街边没人要才把你捡回来的,现在倒好,一天到晚好吃懒做连只老鼠都不会抓,浑身胖的跟个球似的,现在竟然当着师父的面抢吃的,那以后岂不是要反了天了?!不行!你有本事别跑,本姑娘今日就要为民除害!”

我刚想开口,便觉得胳膊一重,随即反应过来是这猫儿又踩着我跳了下去,它身子虽胖但却非常灵活,爪子一沾地便像抹了油似的跑的飞快。

说起来这猫儿起初乖的讨人喜欢,望钧说他洗完之后毛色便白的如同冬日的初雪一般,故取名为雪球,可后来大概是喂养过度的原因,这小家伙的身材摸起来可是日渐圆润了许多,倒还真对得起雪球这个名字。

对于这个名字,我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这双眼睛看不见也瞧不清的,每天只能这么毫无意义的睁着,就连看书都要劳烦他们替我念读,实在麻烦的很。

但我从未想过要做出什么轻生的念头,人生在世本就得经历些什么,对此我看的很开,可大家总担心我有一天会消失不见,所以处处行事先为我着想,反倒让我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罢了,他们也是为我好。我时常这样告诉自己,要想的开些,免得老为这种小事而烦恼。

话说回来,今天是望钧从宣京回来的日子,虽然他与我说过不再参政,但皇帝却赏识他的才华能力,派人接连来了几次都被婉拒而归,没有缘由也没有回话,就差人家亲自出宫来请了。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如今的皇帝勤勉为政,心系民生,天下早已变了一番模样,若此时再不给他一个面子,岂不是说不过去?我将此想法原模原样的告诉了望钧,原以为仍会遭到拒绝,没想到他只沉默片刻便答应了我,反而让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大约临近傍晚,花府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我心知是他回来了,于是便想起身去迎接。

我在花府住了二十多年,对地形自然再熟悉不过,即使双目失明也毫不影响我进出家门。可今日的房间却像是变了一个样似的,竟找不到房间的出路。

我慌了神,却不知这是为何,双手茫然的探向周围,一种无助敢使得我不敢大口喘气,只能一点一点挪动步子向前试探。人有时偏生就是这样脆弱,在面对无尽的黑暗时我如同一个废人,若无法接受就一辈子也走不出这片阴霾。

所以在接受与放弃之间我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前者,但仅仅片刻的功夫,冷汗便浸透了我的衣衫,同时也摸到了一个立在地上像是木棍一样的东西,我在脑海里仔细辨认,确定了这是放在离房门不远处的灯架。

我心里既庆幸又着急,竟忘了门前还有一道楼梯,但反应过来怕也是晚了,我闭上眼睛,全然做好了摔倒的准备,身子不住的向前倾倒,但想象中的事情却并未发生。

我落入了一个人的怀里,而对方熟悉的气息却并没有让我安心下来,想必方才即将摔倒的丑相定是让他看尽了去。我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奈何力气终究拼不过曾上过战场的宸王殿下,还未等我开口,他便将我横抱起来往屋内走去。

一路上我脑子里想的全是摔倒后的样子,若我狼狈的爬起来,周围便又变成了如迷雾一般的存在,我能做的只有呆呆的愣在原地,亦或是大声呼救,就像是一个毫无自理能力的废物,没有别人的帮助我的一切便会变得越来越糟。也就是在这种事情下,我才意识到原来失明是一件多么难堪的事情。

就在我还在为方才的事情而羞愧时,宣望钧早已将我放了下来,我回过神,耳旁呼吸声非常清楚,我能感觉现在他正盯着我看,然而我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低着头沉默不语。

“在想什么?”宣望钧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我抬起头便又听见他说道,“我从宣京带回来些你爱吃的糕点,等饭后拿到院子里吃。”

“好。”

我呼出一口气,心里庆幸宣望钧没再说起方才的事情,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件事变成过去,最好永远不要再被提起。

想到这里我渐渐放松下来,主动凑近抱住了他,而宣望钧却轻笑一声,捧住我的脸,用拇指细细的摩挲我的双眼,随后俯下身吻住了我的嘴唇。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亲过吻,但这一次还是有些紧张。我胡乱的抓着他的衣服,宣望钧又不由分说的将我抱到桌子上,按着我的脖颈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不行!让其他人看见了怎么办?!”

我突然扭过头制止住了这番动作,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脸上在发烧,不用碰就知道烫的吓人。而宣望钧也没有再为难我,只是默默的将我抱在怀中,静静地度过这美好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快要靠在他怀中睡去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师父,要吃饭....呀!你们在干什么?!”

是春儿的声音。

我下意识的推开宣望钧,又想起她早就知晓我们的关系,当即跳下桌子尴尬的站在一旁,也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嘎达”一声,我沉默了半天,这才支支吾吾的憋出两个字:“何事?”

小姑娘估计也被吓得不轻,声音小到连我几乎都听不太清:“我,我不知道你和先生在那什么...我来就是想知会师父一声...阿福和厨娘做好了饭,就等着你们来了...”

说罢,春儿便逃命似的跑掉了。

房间又重回平静。我舔了舔方才被吻过的嘴唇,假装让自己看起来什么事都没发生,随后一本正经道:“该去吃饭了,让大家干等着也不好。”

宣望钧应了一声,随后牵起我的手,扶着我一步一步出了房门,因我心有忌惮,到了门口时走的又比平时谨慎了几分,下楼梯时也须得一步一步的走下来才肯罢休。

破楼梯!害我出尽了洋相!回头便把你铲平了!

......

一顿饭吃的尴尬无比,本该是春儿在饭桌上大放异彩的环节,今日却像是被雨水打蔫儿的花一样再无往日的活泼。

一张桌子四个人有三人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唯有阿福一人还被蒙在鼓里,我从容不迫的吃着宣望钧替我夹的菜,但隔着菜香都能感受到阿福的茫然。

“我吃饱了。”

我撂下碗筷,自己摸索着走到了院子,来到那处我再熟悉不过的石桌前。

今晚夜风清凉,吹走了白日的燥热,坐在此处正好也能将一身的疲惫驱散。

手腕上的珠串被我握在手中把玩,我不禁感叹岁月催人,昼夜交替而过,几经轮番间,日子便也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我常常会梦到儿时的景象,记忆中的那个人依旧穿着那一身熟悉的衣服,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语气温柔的教与我所有事。

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我身旁悄然消逝,我试着伸出手,妄想挽留住他,可那抹身影仿佛一抔细纱般从我指间划过,再无音讯,或许也可以说,阴阳两隔。

恍然间,一滴泪从我眼角流下,我懒得去擦拭,就这么任由它向下滴落。

我想了很多事,乱七八糟的交杂在一起,仿佛一团掺了不同调料的浓汤,让人喝了直皱眉。这几年我亦是如此,表面上看上去虽过得平淡,但心里却早已百孔千疮,我时常在想,若这一切重新来过,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一声叹息道不尽苦衷。

远处,阿福端着一碟糕点匆匆跑来,放到我面前道:“这些是先生让我给您送来的,本来该是早一些到的,但先生说您正睹物思人,让我晚些时候再来...”阿福顿了顿,又说道,“我估摸着现在差不多了,便赶紧送过来了,但愿这些糕点还新鲜着...”

我捻起一块放进嘴里,甜糯的香气渐渐将苦涩冲淡,看来宣望钧说的没错,甜味确实能压制住悲伤的心情,我无声的笑了笑,将愁容收起,转而站起身端着碟子便往回走。

“家主大人,您去哪儿?!”阿福跟在我身后问道。

我没有停住脚步,只管大胆往前走,面对他的问题我回答的干脆利落:

“还能去哪儿?快把大家都叫过来,一起分着吃啊!”

阿福一愣,随即傻笑道:“哦,哦!好嘞!”

此夜满天星辰,明月升起,忽而一阵凉风袭来,将树上的叶子吹落了几片。我靠在宣望钧肩头,怀里抱着雪球静静的听着大家交谈,大概是太舒服的缘故,我渐渐的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只听到外头更夫敲着手中的梆子吆喝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