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说要回国，那便是打定主意的事。
  与此同时，几乎是在刘宇得到探亲假的批准当天，国内一连来了几个邀约，无一不是想请刘宇尚能“百忙之中登台”，更有几个点名道姓的要他们师徒再同台。
  飞机甫一落地，刘宇的手机就响了。
  那头的演出经纪人十分客气的和他说了情况，末了留下句：“朱晗老师时间还算排得开，说……全听您的意思。”
  成年人世界的圆滑，就是把皮球踢到别人脚下。现在刘宇就是被架在那里，对方明明白白的意思：朱晗老师尚且肯赏脸，你又怎么好拒绝的呢？
  于是刘宇回复：“我也可以。”

  隔天就是周一，刘宇又风尘仆仆的拎着东西来了学校。
  助教见着刘宇便热情的同他拥抱，说朱晗还在上课，仍然特意叮嘱了人，要是刘宇来了，就请他去隔壁的休息室。
  “今年又从下面新招了几个好苗子，基本功扎实的很。”
  “朱晗老师常和他们提起你呢。”
  听助教活络着气氛，刘宇几不可察的笑笑，语气淡淡的问：“是吗？老师说我什么？”
助教一边用钥匙打开锁着的门，请刘宇进去，一边回答：“还能有什么，说他们远不如你聪慧勤勉。”
  刘宇隔着一道门上的玻璃，望着教室里朱晗的背影，像是混沌爱情片的慢放镜头，浸水而模糊的画面慢慢倒转，直致与过去重合。
  他决心与之和解。

  刘宇火速与朱晗敲定了师徒合作的舞台，并正式在微博上告知粉丝和观众。一时间评论区炸开了锅，无一不是在回味感慨《知音》的舞台。
  如果说曾经零散的舞台作品让刘宇初露锋芒，那朱晗带他跳的那支《知音》便足够将刘宇推向另一个高度。
  懂行的人都可以看出，朱晗刻意将位置让了出来，屈身为刘宇做配。可同样，刘宇在表演时又把主动权交回到朱晗手上，师徒二人一拉一扯、一招一式间，反倒跳出了股知音难觅、情愫难分的缠绵悱恻。
  这次刘宇回国后师徒二人再合作，在圈内外都赚足了热度。

  这边刘宇循规蹈矩的忙碌着，那边远在大洋彼岸的吴牧野彻底坐不住了。
  友人问小玫瑰去哪儿了，他慢悠悠地给对方倒了杯水：“想家了，要回国呆几天。”
  人前尚且能装一装，人后早就没了底气。
  再把自己龌龊的心思千般万般美化，掀开表面，内里也不过是自己恬不知耻地“老牛吃嫩草”。如今这棵小草回到生长的土地，吴牧野担心自己一腔算计空费、难保刘宇不再旧火重燃。
  他要先下手为强。

  吴牧野回国第三天，曾经的老友攒局，硬是要为他接风洗尘。
  席间也有朱晗。
  他们这群人，哪一个都是圈子里滚过一遭、摔打浸染出来的，个个都似人精，推杯换盏间快要把吴牧野捧到天上去。其中一位指名道姓的点他，问他在国外呆的好好地，怎么又火急火燎的回了国。吴牧野连忙摆手，自罚一杯。
  宴欢宾散，吴牧野站在大堂门口等代驾的功夫，便与朱晗聊了两句。
  朱晗潦草而不失礼貌的关照他国外生活，吴牧野也不打算瞒自己认识刘宇的事，先说自己偶然看了刘宇的表演后与他熟识，后又讲与刘宇志趣相投的缘分，是比朱晗还像师生的师生。
  朱晗忍不住打断：“小宇倒是没和我提起这事儿。”
  “我没告诉他自己认识你。”吴牧野朗声笑起来，右手捏了捏眉心，“我和他交朋友，又不是要拿师长的身份来压他，高山流水遇知音。”
  他又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想必他国内有放不下的人和事，一年到头也听不见笑几声，问又不肯说，你这老师，当得失职啊。”
  代驾给吴牧野打来电话，吴牧野接通后应声答好，才又回过头对朱晗说：“刘宇他心思纤细，又有自己的主意，你多劝劝他，该过去的让它就过去。你俩既然是师生麽，总比别人说更好。”
  好一句师生。
  朱晗像被人用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

  刘宇没有说自己这次回国打算呆多久，因此人人都争分夺秒的来，舞台一场接着一场，几乎连轴转。
  从第一场开始，他总能收到一束白玫瑰。
  平心而论，在国内，朱晗是古典舞界的一颗常青藤，绝大部分人是慕他的名而来。能在署名“朱晗老师”的花堆里找到一束专属刘宇的，很意外。
  散场后工作人员走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刘宇一人蹲在地上，认真的看卡片上的字。可惜只是花店工作人员代为写的四个字：演出顺利。
  朱晗刚出休息室，就看到这一幕——刘宇已经长大了。
  “老师！”刘宇像是被抓包的小学生，急匆匆的站起身来同他打招呼。
  “朋友送的？”
  朱晗问他。
  刘宇耸了耸肩，打算先把花拿回家：“好像是。”

  晚上八点刚过，刘宇躺在阳台的沙发上看书，吴牧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刘宇黏黏糊糊的叫了声“吴老师”。
  吴牧野听见电话那边有徐徐的风，还有临街楼下的热闹烟火气，哎了一声，坦然应下这刚帮他改了没几天的称呼：“看到你发的照片，看起来演出还顺利。”
  “顺利，只是没想到真的有这么多人来看啊……”
  听起来刘宇正拉开推拉门往室内走，在脚步声停下的一瞬间，薄薄的玻璃移门把杂音隔 绝在房间之外，安静得不得了。
  “花收到了吗？”
  “原来是您送的！”
  刘宇有些惊讶，坏声坏气的：“上面除了刘宇，什么名字都没有，差点我就要把它丢掉了。”
  “我错了，我错了。”吴牧野轻而易举的向他讨饶，“下次见到你，我再亲自道歉。看在花儿的面子上，先原谅它吧。”
  又是一阵走路、接水和摆弄塑料的声音。吴牧野就这么默默地听着，等到刘宇那边再传来声音，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张照片。
  餐桌的花瓶里整整齐齐的插着几朵白玫瑰。
  “原谅了。”刘宇说。

  离中秋越来越近，各大卫视的节目策划也纷纷找上门来。最终刘宇的演出经纪替他敲定了央台的合作，一方面是这样的合作可遇不可求，另一方面则是对方给出的中西融合的节目理念与刘宇不谋而合。
  节目的核心是西方艺术家在梦中与东方缪斯的相遇，既要相协相敬，又要交融碰撞。秀导把舞台策划送至刘宇手里，他就开始了学习排练。
  直到彩排时，助理叫他去与另一外老师合照。刘宇一路小跑着向台上去。
  远远的一打眼，恍然大悟。

  对方大有“发乎情止乎礼”的职业道德，刘宇也规规矩矩的配合每一次彩排。
  蓝色基调的舞台布景，漫天的纱堆帷幔，刘宇清冷挺拔的身姿站在那里，与当日巴黎街头躲雨的东方美人别无二致。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吴牧野再无往日的游刃有余，颇有种“当局者迷”的感觉。只是这份迷蒙的情愫，在二 人其间弯弯绕绕，别人只道是二位艺术家的“珠联璧合”。
  直到节目结束时，赢得满堂喝彩。

  刘宇一边穿外套一边走出录制大厅，他本来想邀请吴牧野吃晚饭，对方却先他一步不见踪影。刘宇悻悻地收起手机。
  一转眼，大厅门外他找的人正和朱晗站在一起说话。
  刘宇表情复杂，甚至有点气恼，闷声叫：“老师。”
  这一声扰得吴牧野和朱晗一齐回了头。
  最后还是朱晗先告辞离开。

  刘宇走近了、凑近了，顶着吴牧野炽热审视的目光，好半天没说话。
  吴牧野不偏不倚的低下头，视线落在刘宇潮湿红润的嘴唇上，带着笑送来一束白玫瑰：“中秋节快乐。”
  “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刘宇把人丢在后面，闷着头往回走。
  “说什么？”对方装傻装得一把好手，“小宇，餐厅的花要换新的了，你会给他们修剪枝叶吗？”
  他不依不饶：“你刚才叫谁老师呢？”
  刘宇欲骂先羞，无声的瞪着人。
  “好好好。”吴牧野举起双手作投降的姿势，“是我骗你了、欺负你了。”
  “我非圣人，对你总有千万个恶劣的冲动。”
  “其实人不必执着于过去，总有人也将你视为梦中圆月、想要与你琴瑟和鸣。”
  “刚刚，我的梦想实现了。”
  刘宇想：没有人会在中秋节送玫瑰花，也没有人要假借看花的名义看美人，更没有人还能如此隐晦的表达爱意。

Chapter 04

  大约是在某一年，还是吴先生友人的聚会上。
  坐在主位的是刚刚因病荣休的干部，也是其他人平时最尊敬的师兄。酒过三巡，在座的每个人都有点上头。师兄趁着酒劲儿，把吴先生当年连夜回国又从中作梗的好事抖落的一干二净。末了还要添一句：“就你才敢拆朱晗的好姻缘！”

  回家后吴先生站在客厅里心惊胆战地看着厨房的那抹背影，他觉着自己一颗心快要做了病。
  刘宇熟悉的找出一口陶瓷小锅，刚打着火把牛奶倒进去，吴先生轻手轻脚的走进厨房，从身后的抱住人，吻了吻刘宇的耳朵，忍不住开口：“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还不等刘宇说话，他又讲：“能不能先给我一个为自己狡辩的机会？”
  刘宇想这人在外也是一副有头有脸的模样，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沉默了好久，才扭过脸揪着对方的领带问：
  “你的牛奶到底加不加糖！”

  刘宇自认为并非豁达之人，成心想晾着对方。于是慢吞吞的喝完半杯牛奶后就要站起来，丢下句：“我后天要跟着节目组去杭州。”
  吴先生连忙握住刘宇细白的手腕，拇指在突出的腕骨上摩挲。两人一站一坐，刘宇被他抬头望着，刚要开口，又被人打断。
  “那我还给你送白玫瑰。”

  白玫瑰的花语是什么来着？
  “我足以与你相配——天真，纯洁，尊敬，或是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