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读心见心上之人

  射日之征落幕数月后，一道暗淡的冰蓝色剑光摇摇晃晃的停在了穷奇道下。剑光散去，露出一柄白色的灵剑。剑上站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少女。少女身形枯槁，几乎瘦成了皮包骨。她身上所穿的姑苏蓝氏校服在旁人身上应略有些紧，在她身上却是松松垮垮。她脸上的面纱将她的脸遮去了一半，留给世人的那一双璀璨星眸如今眼圈略红，眸中的万载寒冰下隐隐透出几丝担忧。被面纱遮去的下半张脸较以前更加削瘦，原本玫红的唇亦失去了几分血色。姑苏蓝氏子弟重仪表，但少女的白袍上、面纱上、甚至抹额上都带着仆仆风尘。她已经无心整理自己的仪容了。

  少女缓缓迈下低浮于空中的佩剑。这一切本应万无一失，但她却是踉跄着下来的。在玉足落地的那一瞬间，她的双膝似乎承受不住她已所剩无几的重量，弯了弯。那时她似乎就要重心不稳跪下去，却被她强撑着站好，随即胸前便是一阵轻微的起伏，仿佛刚刚那一下强撑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一般。

  蓝念自射日之征后便四处寻找温宁和温情。“阿念。”一个儒雅却略显冷漠的声音在蓝念背后响起，她轻轻的转了转头，并没有直视蓝思。不是她不想看，而是因为她这段时日四处奔走，太过劳累，又滴米未进，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蓝思淡淡道：“阿念，几天前，温宁死于穷奇道，夷陵老祖带着凶尸温宁以及温宁一脉残部，自穷奇道，去了乱葬岗。”

  仿佛有一道的惊雷骤然落在了蓝念身上，她踉跄一步，却再也没有力气站好了。霎那，仿佛一阵风吹动树上白色的落叶，她缓缓倒在了地上，雪白的袍子上又沾染上了几分泥土。蓝念轻轻眨了眨眼，眸中缓缓蓄满晶莹：宁哥哥……死了？不……不会的，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穷奇道是最后的地方，宁哥哥一定在这里等着我……我要去见宁哥哥……她身下用力，想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想四肢如灌铅般沉甸甸的，根本无法从地上爬起分毫。蓝念狠狠心，伸出素手。蓝思原本想等蓝念闹够之后便带她回云深不知处，因此思绪游离了一会，却不想再回过神时看到的便是蓝念狼狈地趴在地上的样子。她双手沾满泥土，身下拖出了数米长的浅浅土沟，还在兀自向前爬着。

  蓝思惊呆了。待回过神后，他疾步冲到蓝念身旁，将她拖到自己怀中，颤声道：“阿念！”蓝念无力的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先吐出一口淤血。面纱不知何时已然遗落，红珠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和蓝思雪白的宽袖。她气若游丝道：“带我……去……穷奇道……”蓝思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不知为何带上了丝丝怒意：“你现如此，还有余力顾他？”蓝念恍若未闻，抓着蓝思被血染红的宽袖，双眼无神，喃喃道：“带我去……穷奇道……”蓝思心一软，叹了一口气，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向穷奇道上走去。

  穷奇道的督头见到蓝思额头上的卷云纹抹额，连忙上来行礼。蓝思问道：“温琼林死于何处？”督头闻言，连忙带着他到了一片空地上，陪笑道：“就是这里了。”蓝思放下怀中的蓝念，左手破空，牢牢地抓在督头的头上，右手缓缓搭在蓝念的头顶上。射日之征中，蓝思曾学习过一种邪术，名唤读心。此法是由自己的魂魄侵入到别人的魂魄中，强迫对方回忆某些事情，以此来获得情报。只是这术对被读心者来说极为危险，读心者若是不小心，就可能造成被读心者魂魄动荡，轻的记忆受损，重的变的呆傻。从某些方面来说，和魏无羡发明的共情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蓝念眼前视线恍惚了一会，再清晰时眸中已是另一个画面。

  忽然，魏无羡道：“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他一说话，那几人的脸都僵了一僵。那名督工转向他，道：“是啊。”

  魏无羡道：“好吧。我姑且当活着的都在这儿了。那么，其他的呢？”

  温情的身体晃了晃。

  与“活”相对的“其他”，自然只有“死”。

  看到这里，蓝念已是泪眼朦胧。先前蓝思已经告诉过她温宁已死的消息，所以听到第二遍时她的反应远远没有温情那么大。她心中喃喃道：情姐姐……

  人群外忽然传来阵阵惊叫，连滚带爬把包围圈破开了一处空地。在他们空出来的地方，淅淅沥沥的雨中，东倒西歪地站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有高有矮，有男有女，有的身上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恶臭。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尚且睁着眼睛的温宁。

  他脸色惨白如蜡，瞳孔涣散，嘴角的血迹已凝成了暗褐色，尽管胸口完全没有起伏，却明显能看出肋骨已被打塌了半边。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形状，都不会觉得这个人还是活的，但温情仍不死心，颤抖着去抓他的脉搏。

  死死抓了半晌，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蓝念仿佛骤然间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眼角清泪不受控制地不断滑下，滴落在已经脏兮兮的白袍上，竟如淤泥中的白莲一般朵朵绽放。她脸上的表情看似平静得漠然，实际上眼角眉梢皆在轻轻抽动。半晌，她面上的五官终于扭曲在一起，号啕大哭起来。身上灵力不受控制的外放，震得面前的景象全部颤抖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似的。外面的蓝思看到她的表情扭曲起来，长叹一声，心中由于了半晌，最后竟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蓝念的，似乎希望这样能给她一丝安慰似的。

  温情边哭边摸温宁的肋骨，似乎想把它们接起来，痴心妄想着能不能抓住一线生机。那张原本甜美的脸哭得面目扭曲，变得很丑，很难看。但是，当一个人真正伤心到及处的时候，是绝对没办法哭得好看的。

  在唯一的弟弟僵硬的尸体前，她所坚持的高傲片甲不留。

  ……

  魏无羡一字一句道：“谁让你们变成这样的，你们就让他们获得同样的下场。我给你们这个权利，清算干净吧！”

  闻言，温宁立刻将手中抓着的那两名督工一个对撞，两个脑袋登时如同炸裂的西瓜，“砰”的一声巨响，红红白白爆了个天女散花。

  蓝念的哭声稍歇，抬起头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顿时，她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扑到画面里，扑到温宁身前，伸出手去拉温宁的胳膊。自然无用。但蓝念仿若不觉，执拗的去拉温宁，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似的。

  魏无羡喝道：“走了！”双腿一夹马背，率先出发。十几匹马紧随其后，在夜雨之中，疾驰而去。

  温宁虚幻的身影从蓝念身体中穿过，缓缓走向魏无羡。可蓝念却似乎真的被他绊到一般狼狈的摔倒，还不等她再爬起来，魏无羡一行人已经骑马远去。她哭喊道：“宁哥哥——”身上灵力较之方才成倍地迸发，瞬间将空间撕了个粉碎。外面的蓝思也被她身上强横的灵力径直推了出去，跌倒在地上。

  蓝念缓缓回神，蓝思跌倒在距离她两三步以外的地方，先前那名督头的头部已经炸了个粉碎，身体仍在抽搐。不知不觉间，泪痕已经爬满了她的脸，她缓缓站起来，踉跄着寻找那个雨夜留下的痕迹。

  一点也没有。不知是有人打扫过，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将血迹冲刷了个干净，她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温宁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蓦然，她后颈一痛，下一刻已经晕倒在蓝思怀中。蓝思将她抱起，轻轻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