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2年底，一场暴风雨席卷了大洋上本应平稳的航线。

  　　西奥多西娅·奥尔斯顿端坐在游轮套房中的书桌前，拿着羽毛笔写信，将外界的嘈杂哭喊摒弃。

  　　羽毛笔上的墨水已干了多次，微黄的信纸上未染墨痕。

  　　游轮随着狂风和巨浪浮沉，书桌上的物品随之倾倒，墨水瓶倒下时流出的黑色墨水，爬上了西奥多西娅精致的蓝色裙装。

  　　但她并没有闪躲，只是让黑色逐渐晕染。

  　　外面的人声越来越疯狂绝望，小孩子的哭嚎，大人的祈祷声不绝于耳。

  　　西奥多西娅终于动笔了，她尽力不让游轮的颠簸影响到她的字迹，哪怕这封信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仅写了一句话，她便将这封信收起，与一捆用磨损红绸带系着的信件合放，抱着它们，走出了套房的门。

  　　外面的模样和她设想的一样。

  　　大滴的雨点和层层海浪不断拍打着甲板，多数有钱人躲在自己的房间。

  　　一些只买到底层舱票的人只能无助地四散，因为底层舱已经淹了。

  　　这些人多是黑人奴隶和前往美利坚讨生活的贫苦百姓。

  　　一个小男孩的头撞到了船板上，流了血，雨水和海水俯在他的伤口处，将鲜红的血染成浅粉。

  　　除了里面的房间，邮轮上没有一处是干的，这样的伤口暴露在潮湿的环境中，更容易感染。

  　　他的母亲只能无助地抱起小男孩的头，让他的伤口稍稍离远水，将祈求的目光投向那些开着窗，看着这场天灾的富人。

  　　小男孩一直在跟母亲说他不痛，哪怕他的小脸煞白，随时都可能死去。

  　　西奥多西娅在她们身边稍稍驻足，垂下眼眸。

  　　几个月前，她的儿子也是这样，死在了她的怀中。

  　　她拍了拍这位悲惨母亲的肩膀，指指自己的套房，示意她们可以进去。

  　　不等这位母亲的道谢，她站直了身子，继续往她的目的地前行。

  　　邮轮上的公共餐厅。

  　　那里可能已经被淹没了，但她还是想去看看。

  　　因为整座游轮只有那里有一架钢琴。

  　　公共餐厅的情况比西奥多西娅想得好一些，但也没好上多少。

  　　海水及膝，多层裙摆已经浸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宛如灌铅。

  　　但她还是继续前行。

  　　海水上升的速度很快，等她到了钢琴面前，水位又涨了三公分。

  　　西奥多西娅将信件放在钢琴顶上，掀开琴盖，开始弹奏。

  　　哪怕许多年没有弹奏这首曲子，但此乐章旋律早已印刻在她灵魂深处，永不会忘记。

  　　她保养极好的嫩白双手十指纤纤，加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几乎与钢琴上的白键融为一体。

  　　一首曲子弹到如此醇熟，她的演奏几乎完美，直到弹到最后她变了调。

  　　这并不是她的习惯，她却习惯如此，仿佛有人在牵着她的手按在黑白键上。

  　　一曲终了，钢琴发出罢工的叹息。

  　　她的手指被海水泡得肿胀，每一次按键都要承受巨大阻力，此时海水已到她的脖颈处。

  　　她闭上眼，从钢琴凳上往后仰去，裙子的重力裹着她不断下沉。

  　　水面上最后的小气泡消失后，她再也没有睁开眼。

  　　信件被海浪冲击四散开来，水汽氤氲，透露出些许的字迹，随即糊成一团，不辨形状。

  　　在稍纵即逝显现出来的字迹中，有一行字重复最多：My dearest，Philip(我的挚爱，菲利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