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者：
花如故 更新：2020-09-18 17:59 字数：6056
“听说你回青丘了？”
不周山上，虞渊的火正烧得旺盛，烈火在山顶盆地熊熊燃烧着，岩浆似的火红瀑布自九天而下，徐徐注入渊中，热气升腾，周围寸草不生。魏无羡回来是在三天后。处理完青丘事务之后，哪怕狐王派人再对他严加看管，也是借口偷摸溜了出来，和蓝忘机一起上不周山查看天火燃烧情况。
“还不是被龙族那群人逼得，整天挑事。”魏无羡无奈。
“还是和我保持点距离吧，免得惹火烧身。”蓝忘机负手站立在虞渊天火池旁，抬臂一挥羽袖，天火又旺盛了些，火星相撞，发出噼里之声。
魏无羡闻言轻笑，拿出身后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若我怕这个，万年前就该看着你死在渤溟。”
喝罢，他抬指指着渊内天火道：“这虞渊的天火倒是又旺盛起来了。”
“还不够。”蓝忘机说：“可我仅存的神识只能让它烧成如此模样。”
魏无羡摇摇头，侧眸撇了他一眼。“要不我们去玄武神君那里求求情，让他把另一半神识还给你？”
“本来就是作为交换的东西，哪有凭白又要回来的道理。”蓝忘机淡淡地说。
魏无羡嗤笑一声，仰头又一口饮下浊酒，从身后拿出笛子，于指尖轻转几下，放于唇边，悠扬笛声掺杂神力，化作千万条红色幽光飞入大火中，天火霎时又燃了几分。“你就是死脑筋，都过了一万年，玄武神君也许都忘了把你神识放哪里了。”
“不能要。”蓝忘机侧头看着人，语气坚决。
“好好好，不要不要。”
魏无羡无奈，虞渊注定是他们涅槃的场所，天火旺盛度取决于他们自己，他一个外人就算把所有灵力注入都无济于事，只能帮衬着维持燃烧，可看现在两人，一个还是人类模样，一个又缺少一半神识，天界逼迫又紧，他们最后命运如何，谁又能说的定呢？
蓝曦臣觉得自己最近走火入魔了，他总梦见自己坠楼的场景，可醒后回忆又完全想不起来半点。他一脚踩空，然后从很高的地方掉了下去，而后眼前一黑，自己处在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再然后，他就什么都记不住了。蓝曦臣从床上坐起身，叹息着捶捶自己脑袋，大概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吧，家里那边总在催自己结婚，哎。
“怎么又做这个梦了？”
他无奈，按部就班地穿衣服刷牙洗脸整理仪容，来到楼下，果然又看到风雨无阻等在门口的蓝忘机。
“蓝老师。”蓝忘机热情地和人打招呼。
看得多了，蓝曦臣也就不觉得意外了，习惯成自然，现在让他早上看不到蓝忘机才是不习惯。“忘机同学，今天星期天，你不用起这么早。”
“想老师了。”
短短四个字，却让蓝曦臣一怔。如此直白，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听得懂其中意思，何况是蓝曦臣如此聪明的人？综合蓝忘机最近种种表现来看，他没办法，只能尽力不去那方面想，只当是依赖。他不敢想，只要他不捅破，他们的关系就能像以前一样，要是捅破了，蓝曦臣恐怕会第一个落荒而逃。
蓝忘机丝毫没注意人表情变化，只是又问着：“蓝老师这是要去哪？”
“我晨跑。”蓝曦臣这才回过神。
蓝忘机勾起唇角，对他浅浅微笑。“那我陪你。”
冲浪到头发全掉：啊啊啊——！姐妹可曾听说过年下直球？
忘曦给我搞快点！：那一句“想老师了”也太苏了吧。
听说你那里有风：我脑子里已经有一辆法拉利飞驰而过了。
生不出人，我很抱歉：这算什么姐妹，郊游的时候，他们牵手，喂饭，擦嘴，啊啊啊！姐妹，我磕到真的了！
00点网抑云大队队长：等等，你们怎么拍的这段视频？
小兔软糖：磕西皮使我头秃，也使我变强。
我很星酸：忘机上呀！给麻麻冲！
“啊——！”
蓝曦臣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额头被吓出了一层薄汗。他恍惚地坐起来，抬手擦着因惊吓而渗出来的汗珠，仔细回想梦里的事情，还是坠楼的梦，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场景，他觉得自己疯了，有必要明天去看看心理医生。
“蓝老师你醒了？”蓝忘机闻声从客厅立刻赶过来，他以为蓝曦臣出了什么事情，看到他安全才松了口气。
“嗯。”蓝曦臣对人点点头。
蓝忘机陪蓝曦臣呆在这里一天了，早饭午饭都是在这里吃的，蓝忘机不说走，蓝曦臣也不好意思赶人家，只能三餐全包，看外面这天色，是该做午饭的时候了。
“蓝老师做噩梦了？”蓝忘机忧心地问。
蓝曦臣看他一眼，想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个梦而已，便对人说了。“我梦见我从一个很高的地方摔下来，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蓝忘机闻言眸子亮了亮，想着应是那日救他，消除记忆时没有处理干净，再加上人本就有的神根对自己灵力的排斥，所以导致了这个梦。“梦都是反的，蓝老师不要多想。”
“好。现在几点了，忘机同学。”蓝曦臣问。
“下午五点。”蓝忘机答。
“我睡了这么久。”蓝曦臣惊讶，他居然睡了小半天。
“老师最近太累了吧。”蓝忘机弯腰，将拖鞋摆好放在人床下。
“大概是。”蓝曦臣抬指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些。“要不要留下来吃个晚饭？”
听到这话，蓝忘机眼里是难以掩饰的兴奋，语气都带着激动。“求之不得。”
简单的两盘饺子煮好被端上了桌，蓝忘机用筷子夹住一个，便大快朵颐起来。这饺子是蓝曦臣自己包的，包太多了自己一人又吃不完，有蓝忘机在这，正好处理一下，看人吃得开心，自己心里也挺开心，毕竟手艺被肯定了。他不知道的是，蓝忘机是一个十分挑嘴的人，对人间的食物不感兴趣，不过因为是他做的罢了，哪怕是毒药，蓝忘机也会面不改色吃下去。
蓝曦臣看着他吃了很久，一种异样情绪涌上心头。他们现在算什么呢？他不敢猜，也不敢捅穿，师生关系发展成恋人关系的事情，他想都不敢想，可又控制不住，毕竟这孩子也挺好的，就算自己不能答应他，也不能让他把时间都浪费在自己身上。
纠结很久，他决定还是试探一下。
“忘机同学，你爱过一个人吗？”蓝曦臣问，表情温柔又认真。
蓝忘机闻言愣了下，随后默然，很久才说了句：“爱过。”末了，又加上一句。“现在也一直爱着。”
原来他有心上人啊，那看来自己是猜错了，当真是缺爱小孩依赖罢了，可没来由心里一阵心酸是为何？
“那他是谁啊？”他又问，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听到自己害怕听的答案。那个答案，哪怕他再欺骗自己也掩饰不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之一。
“他不在了，我背叛了他。”蓝忘机抬眸看着他，眼中闪过复杂情绪，只一瞬又错开，若蓝曦臣仔细观察，那是后悔，是对他的愧疚。
可偏偏蓝曦臣没看见，他歪头“嗯？”了一声。
蓝忘机垂着头，不敢再看他面前的“兄长”一眼，心虚占据了他的内心。“这些年我试图寻找他，找到却又怕他恨我。”
“所以说你现在是找到了？”蓝曦臣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居然是用失望语气对这人说着。
“嗯。”蓝忘机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坚定，仿佛那个人就是他一样，可蓝曦臣内心充满失望，忽略了他眸中情绪。
“这天也快黑了，你该走了，忘机同学。”蓝曦臣话语急促，拿着两个盘子立刻转身，走到厨房里，像是极力在掩饰什么。
“好。”
蓝忘机走后，蓝曦臣再也装不下去，将手中的盘子慢慢放下，阖眸感受一点点涌上心头的心酸。原来他有喜欢的人啊，那他这么缠着自己是为什么呢？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还以为他喜欢自己，可，自己如此模样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自己也喜欢他？不，不可能，不过是习惯罢了，现在说开了也好，省得以后尴尬。
蓝忘机内心也是颤抖的，当蓝曦臣问他问题的时候，他不敢正面回答他，只能隐晦说着，生怕被人察觉。若让他想起前尘往事，别说现在一起和乐融融地吃饭，哪怕是做在一起，他也不愿了吧。这样想着，蓝忘机又走到了月牙湖边。
姑苏大学宿舍是有宵禁的，这个点，几乎所有学生都在宿舍里，只有少数学生在慢慢悠悠向宿舍赶。偌大的湖边只有蓝忘机一人，月光洒在湖面，为其添上一层闪耀的亮片，即寂寥又冷清，像极了万年孤独在人界的他。可他现在不孤独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耗尽一生追随的那个人。
可——太静了不是吗？甚至连蛙声蝉鸣都没有，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噤声，逼迫它们不能张口。蓝忘机忐忑不安，无端平静之下，恐怕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凤神，快走！唔——！”
是魏无羡！可他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捂住嘴巴，剩下的话全被堵在喉咙里，不能发出丁点声音。蓝忘机驻足，警惕地看向四周，无人，唯有晚风吹动草木的飒飒之声。
有一人从柳树后走出来，穿着碧色仙衣，头戴羽冠，腰后挂流苏，手间握纸扇，轻喊了蓝忘机一声：“凤神。”
蓝忘机转过头，琥珀色的眸子依旧冷清，并未因人突然“来访”而惊讶。
这个人，他认识。
“玉衡星君。”
“凤神，事到如今，也不必我多说。”那人轻言，语气稍显无奈。
蓝忘机不发一声，只缓缓抬起琉璃眸子朝天边看去，凡人是看不到的，在那九天之上，十万天兵天将列阵伫立云端之上，皆面露杀气。方才叫自己的魏无羡被两个天兵一左一右把持住，不断挣腕反抗着，却只是徒劳，双唇紧抿，看样是被下了噤声咒。此番阵仗，看来是不捉回自己不罢休，这人，怕是天帝先派下来劝降自己的，若不听，就该动手了。
“没想到你现在也成了天帝手下的走狗，你忘记曾经他怎么对待你至亲的吗？”蓝忘机死死盯住玉衡的眼睛，眼中满是蔑视。
又被提及往事，玉衡心虚地移开眸子，说：“仙人也是人，认清现实比什么都重要。”
蓝忘机负手过去，目光移向前方，语气轻又随意。“放了魏无羡，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你跟我走，我自然会放了他。”
蓝忘机思虑很久，终落出一个“好。”字，无法，这一天终究会到来，早晚之事而已。何况兄长在这里，若不再将他们引开，要是让颛臾发现兄长踪迹，他就白费了这万年心力，只是以后不能再陪着兄长了，若回天庭，以颛臾的手段，生死未卜。
可偏偏在此时，意外出现了。
“忘机同学，你的手机落在这里鈥︹�Α�
蓝曦臣出现在蓝忘机眼前，手里拿着蓝忘机走得太急而遗落在他宿舍的手机。蓝曦臣刷碗出来就看见了放在饭桌上的手机，想着他应该没走出多远就追了出来，没想到看到一个身着古装的人在与蓝忘机交谈。他是凰神转世，自然和普通人不同，偶然向上撇了一眼，吓得他张大嘴巴呆在原地，手机都没拿住，“咣当”落到地上
“蓝老师！”蓝忘机大喊着冲过来，一把将人护在身后。
蓝曦臣有些腿软，站立不住地问他：“忘机同学你鈥︹�Α�
“这是谁？”在旁边站着很久的玉衡忍不住发话。
“蓝老师，快走！”蓝忘机对蓝曦臣说着，完全失去平时冷静模样，他现在眼里只有兄长的安危。
“我看今天谁都不必走了。”
一道天外之音传到众人耳朵里，再往上看，只见一个身披银色斗篷，头戴卷帘王冠的人从天兵天将之中走出来，所到之处，莫不向他行礼。他是九天之上高高在上的王，是三界之主，他就是颛臾。
“参见天帝。”玉衡也向他致礼。
颛臾鹰眸微眯，出声发令：“玉衡，把凤神和那个凡人一起带上来。”
“是，天帝。”
“我在这，谁都不准碰他。”
蓝忘机抬手，一把泛着蓝色幽光的仙剑便出现在掌中，他五指扣紧剑柄，从头到脚幻化出了凤神模样。他将蓝曦臣紧紧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周围。颛臾会来是他没想到的，这次他“大驾光临”并且想带走自己与身后人，肯定是知道了兄长身份，若被他带回去，怕是真的永远相隔一方了，他命不足惜，可他不允许兄长再从这世间消失。
“凤神，想清楚，你的顽抗只会招致惨重的代价。”颛臾威胁。
“再让你将他捉回去折磨一番么？”蓝忘机横剑在胸前。“颛臾，你休想。”
“不自量力。”
颛臾一声令下，天兵序列，手中兵器皆指向蓝忘机。蓝忘机抵抗不了千军万马，何况他缺少一半神识，只闻天地间传出一声啼鸣，蓝忘机现出凤之原型，翅膀扇动周遭气流，裹挟身后人向西边飞去。天兵所放箭雨琳琳，纷纷被羽翅扫落，金光划破黑夜，翎羽撒下万千，仿若流星陨落。
蓝曦臣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如此阵仗，在被人卷到背上翱翔之时就吓得晕睡过去，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片丛林中，自己睡在一身着金丝羽衣，白发金冠，面如冠玉的仙人怀里。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当他想起之前事情，才知事实就是如此。怪不得他总会做那个梦，其实真的发生过，不是吗？
“忘机同学…”他艰难开口：“那天在天台上，是你救了我吗？”
“嗯。”蓝忘机点头。
“你不是人类。”蓝曦臣开口平淡，似乎再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我是，又不是。”蓝忘机抬起一双浅色眸子，低头看着他，眼中满是真诚。“我对老师说过，天下所有会飞的生物都归我掌管。我是九天之上的神鸟，名唤凤神，你们人类常说的，凤凰的凤。”
蓝曦臣听罢嘴唇微张着，无言，半晌才说话。“我还以为那只是个传说。不过，你是违反天规了吗？他们为什么要捉你。”
“说来话长，老师。”蓝忘机抬手顺把人墨发。
“想到你曾说你挚爱一个人，不会你们天上不允许谈情说爱吧？”蓝曦臣半开玩笑地说着，想缓解下气氛。
“不过他们要捉我做什么，我不会是哪位神仙转世吧？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人生可太精彩了。”
你当然是，是我最亲爱的兄长——凰神。蓝忘机心里如此想，手却抚过人脸颊，轻笑：“蓝老师说笑了，嘶——！”
也许是笑容牵动了方才逃离时被箭射伤的后背，疼得蓝忘机呜呼一声，又定神狠狠忍了下去。射出的箭太多，蓝忘机不可能全部躲过，此时他的后背正涓涓流着血，已经沾透了衣衫。所幸他怀中人并没有受半点伤，对蓝忘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是受伤了吗？很疼吗？”蓝曦臣担忧地问着，想去查看，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无事。”蓝忘机回答得云淡风轻，两个人就这么坐着，直到蓝曦臣打了哈欠。
“蓝老师困了吗？”蓝忘机问。
“有点。”蓝曦臣语气有点慵懒。他作息时间就是这样，到点就困，哪怕自己此时身处山林之间。
“学校暂时是回不去了，只能委屈蓝老师在这里睡一晚了。”蓝忘机垂眸，话语里满是歉意。
“没事。”蓝曦臣对人微笑着。“能随忘机同学经历这一遭，倒是值了。”毕竟能跟仙人共眠，世间应该还没几个人能享得。
蓝曦臣睡后，蓝忘机身后幻化出伤痕累累的翅膀，向前一缩，将人全部拥在其中，挡住了山间寒气。蓝曦臣在人翅膀搭成的温巢中翻了个身，又带着微笑继续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蓝忘机收了翅膀，弯腰倍加珍惜地轻吻了一下人额头，脱了外衫让人睡在上面，随后站起身，用剑划了结界将人圈住，而后拂袖离开。这座山下就是人家，也没有什么野兽，明日蓝曦臣醒了就可以自己回去，而他，有别的事情要做。
蓝忘机侧身站在颛臾面前，一只手背在身后，脸上一片孤傲。他是反抗不了颛臾的，所以将蓝曦臣安顿好后前来“自首”，以求兄长安全。
可他忽略了颛臾的恶性。
“那个凡人呢？”颛臾问。
“就我一个。”蓝忘机冷冷回答。
“凤神。”颛臾看向他，眼中警告味十足。
“就我一个。”蓝忘机寸步不让。
颛臾冷笑一声：“呵，你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出来他了吗？”
蓝忘机眯起眸子，语气稍显紧张“你想做什么？”
“来人，搜山。”
“你敢。”闻言蓝忘机拔出避尘剑，眼神凌厉，咬牙看向颛臾。于乾坤袖中抛出忘机琴抚在身侧。而颛臾只当他是不自量力，仍挥手令人搜山。蓝忘机抿唇，甩手横出一道剑气将靠近山林之人击退，修长手指弹出琴音阵阵，化作枪林弹雨冲向颛臾和身后众多天兵。
他是不顾一切地反抗着，誓死守护这座山，这片山林一般。他知道自己心里真正想守护的人是谁，只要他安好，蓝忘机不怕与三界为敌。
蓝忘机缺少神识，又受了伤，最终结果显而易见。他被两个天兵钳制住，失血过多，体力不支的他趴倒在云上，手腕虚虚地握着沾满鲜血的剑柄，右手指尖也盈满血液。
“带回去。”
“是，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