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旻浩踏进玫瑰园的那天，他刚扔了套破旧衣服。
李成奎，哦就是他爸，或者说双方刚刚熟识两小时的爹，距离他足有一米，脸上带着一种要笑不笑的悲悯，赏了恩赐似的居高临下，让保镖拎起他的后衣领。
“带他去换身衣服。”
然后他一直被领标磨得刺痒的后颈终于得到解放贴上柔软的布料。
他审视着镜子中靠衣装陡然变得贵气凌厉的自己不适应地摸了摸后颈，扭头问旁边候着的管家：“衣服呢。”
“衣服？您说刚刚那些垃圾？”
管家嗤笑一声，提醒他：“该走了，少爷。”
他那些劣质的衣服连同磨碎的骨骸一同被丢在穷人区的垃圾桶。

他坐着一路平稳不会起颠簸的不知名豪车一路行过盘山路驶进玫瑰园，下车前他看了一眼车标，把它印在脑海。他需要认识的。
管家指着他十五年人生以来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独矗在山上的庞大建筑说：“这里就是Rose Garden.”
哈，玫瑰园。
他心底里报复性地嗤笑一声，你们富人也用这么俗气的名字啊。
这种后来让他觉得荒谬的想法在走过绿化外围的时候戛然而止。
院子里种了不计其数的玫瑰，依颜色被分为相邻的几块，道路都好似是在其中拼挤出来的。
玫瑰独有的香味这才争先恐后地扑进他的鼻腔。
“姜叔！”
那边被玫瑰花挤占生存空间的小路上扑过来带着香味的身影，李旻浩不能确定是那人身上带着的还是嗅觉被浸染产生的错误认知。
那人闪到管家身后才扒着管家面料被揉成一团的衣服后摆探出头来。
尖俏的一张脸点了几颗雀斑，皮肤白得像名贵玉器，表面浮着不正常的粉红。阳光斜照过来皮肤就像做玩偶用的硅胶树脂一样紧实顺滑，眼睛也大，瞳仁乌黑俏生生地抿紧唇盯着他。
玫瑰。
粉玉雕刻打磨抛光成的一朵玫瑰。
鲜艳明丽、大张旗鼓地生长在周遭瞬间丧失声色的玫瑰群里的玫瑰。
李旻浩这才知道玫瑰园的rose指的不是种植在土壤里的玫瑰而是面前鲜活肆意的人。

“少爷唷，说了不要跑了。”被称为姜叔的管家明显很在意这尊瓷娃娃，恨不得捧在掌心再归置到透明橱窗里才好。
“没关系的！”那人说话时胸脯还在一鼓一鼓地剧烈起伏着喘气，明显是心里纠结了一番才开口不确定道：“……哥哥？”
姜叔对他解释：“这是小少爷，李龙馥。小您两岁。”甚至不愿意说一声这是你的弟弟。
他没出声，等得姜叔只好自己开口指指他：“龙馥啊，”他亲昵地叫了一声，一点没站在管家应有的位置，“名字是李旻浩。”
李龙馥显然没揣测出姜叔的暗示，他得到确定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脸颊上的薄红又重一分，激动地清脆喊了一声：“哥哥！”
李旻浩直到现在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局促不安，他手背到身后去死命缴手指，没顾得上答话。
“哥哥！”李龙馥这下从姜叔身后走出来，绕着他小跳着转圈，像只黏人的小狗。
李旻浩瞥到姜叔的眼色，犹豫着嗯了一声。
惹来一声小小的惊呼和一串咯笑。
他笑得大声又畅快，夹着几声“哥哥”的叫喊，眼睛都弯成新月，皱起来鼓鼓的眼下纹路。
李旻浩只能跟着也扯出一个仅浮在皮肉上的笑。

李龙馥带着他穿过长长的玫瑰花丛，他几乎要馥郁的香气熏得喘不过气来。一路看过来的每个人却都是表情舒缓而又平静地，他只能把眉头强行舒展开。
直到进了客厅才好些。
这座庄园分了主楼和两栋副楼。副楼分别建在玫瑰从两边遥遥相望，一栋离主楼稍近些用做会客室和议事厅，另一栋则与前两者分离开来做工作人员住宅。
主楼地上三层往地下再两层，一楼划分面积不小的客厅做了九米挑高，玻璃整面铺盖正能透过窗户看外面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丛，映得窗户都浸几分微红。
窗户视野最好的地方摆了张巨大的软沙发，明显常有人待过，周边地上散了一地的书籍。
李旻浩收回目光任由李龙馥拉着他的手登上走廊左尽头的楼梯。
但其实很不适应。他的目光不受控地紧盯两人牵连的手，那里黏热的要泌出汗水，让他后颈处又开始有被领标磨蹭的感觉，痒到四肢百骸。
李旻浩不自在地晃晃脑袋。
二三楼都是主人卧房，布置的风格明显不同。
“三楼是爸爸住的，他很忙我一般不去打扰他。”李龙馥有些愧疚地垂下头，“爸爸是为了给我治病才这么忙的。”
管家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他正琢磨着说点什么，李龙馥却迅速调整过情绪来了。“去看看哥哥的房间！”
傻子。
李旻浩嘴角嘲讽地勾了一下又恢复神情。
你爹要是真为了你我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李旻浩的房间不能说是布置，它确实很好。设备一应俱全，窗户也同一楼一样做了落地窗，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撒进来应当会映在家具上暖黄的一片。
如果忽略只有黑白两色的单调色彩看上去像个样板房标间的话。
卧室连着的小客厅家具也全都泛着铁器冰冷的光，如同它未来的主人。
“喜欢吗哥哥？”李龙馥拉拉他的袖角。
他缩回手，敷衍了句喜欢。
李龙馥便欢天喜地地再次牵上他的手领他去看自己的房间。
李龙馥的房间像他的人，到处都用奶白色覆盖，衬得房间温暖干净。不过李旻浩一踏进去就被玫瑰香味刺激得鼻子发痒。
他这才注意到不管是客厅还是两个人的房间，甚至是连通的走廊，整栋主楼都做了巨大的落地窗。
他有些发冷，毕竟这栋房子看起来不如说像是圈养玫瑰的玻璃花房。

晚饭的时候便宜爹没出现，他稍稍舒了口气。李龙馥坐在他对面替他爸解释，“爸爸太忙了，我也很少和他一起吃饭。”他停下来，刀叉叉了块苦瓜往嘴里送，漂亮小脸都皱成一团，嘴还不停地同他讲：“以后我陪着哥哥，哥哥就不会寂寞了。”
李龙馥平复好表情，又用他常用的又乖又脆的声音说：“哥哥在这里肯定很无聊，以后我会去找哥哥玩！”
李旻浩都要笑出声来。
李龙馥应当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有多可怜，带着显而易见的祈求，眼睛都湿漉漉地，说出口的话和心里的完全相反。
毕竟他的表情看起来在说：“求求你了哥哥，和我一起玩吧。”
李旻浩心里迅速找了个词来评价他，活该。
他看着李龙馥开口：“那以后请多来找我玩。”
李龙馥一边惊喜地唔唔两声，一边往嘴里塞了好几块苦瓜。

玫瑰园的夜晚灯火通明，李旻浩看它长久不息只能过去拉上遮光窗帘。
室内回归一片黑暗，他才找到了让他片刻能感觉到安全的地方。
被他按压在心底不让轻浮上来的情绪这时候才得到解放。他妈这辈子应该也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
李龙馥的妈是个小有名气的模特，身高没够上普遍标准一张脸却是惊天动地的漂亮。他和他妈长得极为相像，标准挑不出错的五官，到他爸那儿却成了“一脸薄相”。
李成奎这人好像完全忘记了是谁性侵了刚出道不久的小模特逼得她不得不退圈，生下他这个从出生就给人添堵的小崽子。也好像忘了是谁在小模特为人母后身体每况愈下到最后积劳成病但却没钱进医院死在家里的时候不闻不问，却在李旻浩自己苟活了两年后才拍手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个不知道流落在哪儿的私生儿子。
李成奎见他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你爸”，李旻浩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二句话就砸过来，“我会把你接走，培养成最优秀的管理者。”
而后他就被带到这里，直到此刻滔天的恨意才涌上来要把他燃烧殆尽。
李旻浩在一片黑暗里凝视着天花板，声音被拦截在空荡的房间。
“我要把你，变成最想要后悔的失败者。”
陷入睡意的最后一刻，他的大脑才闪过一张看起来过分虚弱的脸，脆生生地在耳边喊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