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iammokay      更新:2023-02-28 20:35      字数:7836
(上)
晚上十点四十,杨戬才回到家,他停下车,狠狠拉起手刹。抬起一只手覆在额头那块胎记上。

这是他来到东海市的第一年,东海市常年阴霾天,好像太阳永远也透不过来似的。工业城市就是如此,四年前,东海市发现了大型的天然气油田,有天然气的地方必有石油,金子一般的资源吸引了一大批投资者。本来一片荒芜的土地仿佛一夜之间被人打磨铸建,拔地而起的工厂,冒着黑烟的烟囱,厂子里伸出的管道排放大量的工业废水进沟渠...缺乏政府管制的地方,大家总是一门儿心思想着赚钱,对于环境的保护嗤之以鼻。

杨戬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匆匆赶来的。

和那些来务工的人们一样,他背着一个蛇皮袋,手里拿着一个边缘都磨白了的皮箱子,坐了二十六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腿坐的发麻,下车时没怎么站稳,摔倒在月台上,本就有些旧的劣质化纤料子的裤子光荣的在膝盖处裂开了一个口子,歪歪斜斜的,向每一个路人投去嘲讽的笑。
“老板,开个床位。”他放下肩上的蛇皮口袋,冲旅店老板笑笑。老板扔给他一把钥匙“二楼209,四个人的房间,上下床,洗漱品都在床下放着。”
“诶,谢谢您啊。”
他看着门号,打开走廊上倒数第二间屋子的门。还不错,朝南的屋子阳光充足,还有一个小阳台,上面晾着衣服和内裤。他运气好,抢到一个下铺的床位,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对面上下铺都住了人,下铺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枕巾也干干净净。上铺的被子平铺在床上,旁边的护栏上挂了一本日历。
还行,大家看起来都还挺整洁的。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起身从皮箱子里拿出针线盒,准备开始补他的裤子。
“所以说啊,当初就他妈不能喊他一起,什么人啊说走就走。”门外突然响起吵嚷的声音,而后一个丹凤眼的少年一把推开门,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老旧改造过中山装,没系扣子,左边的口袋被整个剪掉了,参差不齐的露着线边;袖子也被他剪成五分袖,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杨戬有些紧张的站起来,想和少年打招呼,少年看到他也愣住了,把手里的老旧手机别回腰里。有点局促的向他问好。
“你好你好,我今天刚到,以后就打扰你了。”
“不会不会我这边还害怕打扰您。”少年挠挠后脑勺。
“我叫杨戬。”
“我是李云祥,叫我云祥就行,哎呀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诶,你在缝衣服啊。”
杨戬冲他笑了笑“是啊,刚刚在月台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嗨,这破料子没必要缝啊,走走走,我带你去重新买一条,正好我也要去。”李云祥说着走到杨戬对面,一把将肩上的双肩包甩到上铺。“我知道哪儿有卖便宜质量又好的衣服,走,我带你去。”
杨戬点了点头,放下针线盒,有点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那就麻烦你了,我得穿着破裤子和你走了。”

杨戬跟着他一前一后的走出旅店,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讲话,才知道李云祥今年刚刚满18,也是来东海市打工谋生的。
“我小时候学习不好,这不,高中都没考上,上了个技校,一毕业就来这儿了,嗨,大家都差不多。”他摸了摸鼻子“东海市刚发现油田,这不,大家都跑来赚钱,心想着兴许哪一天,我自己往地下打个洞,油就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我不就发达了?”
“我在炼油厂上班,去年干押运员,就是陪着油罐车司机东跑西跑的拉油运输,实在是太累了吃住都得在车上,还得陪着司机跑长途。结果年底的时候,押运员也要看着证书了,要考什么押运证,我就不干了,找了找关系进炼油厂维修班干杂活儿。”
“你知道吗,幸亏我不干押运了。去年有一辆拉油车刹车失灵,从高速上整个甩出围栏,司机连带着押运员全走了。”
李云祥低下头“我不喜欢听到这种生死打杀的事儿。”
杨戬看着他翘起的小辫子,没说话,但心里暗暗记下了,远离油罐车。
“光在这儿说我自己了。”李云祥侧身避开一辆自行车,回头看向杨戬“你嘞,为什么来这儿。”
“我,来找我外甥。”
“跑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找你外甥?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儿啊。”
“我妹妹妹夫应该也在。”杨戬把手放在额头的蓝色头巾上,按了按。“我得找到他们。”
“。。。家庭的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可真的是太麻烦了。诶咱们到了。”
陈氏旧货批发店里面,常年散发着樟脑球的味道和二手衣服清洗剂的味道,杨戬皱了皱鼻子,走进这家店。李云祥在前面带路,歪歪扭扭的走到一个平铺的货架车,车上堆着一条条二手的裤子,牛仔料子、的确良料子、廉价的化纤料子,混杂在一起,有些没清洗干净,还留着上一个主人留下的污渍---大约是汽油的污渍,散发着有点儿刺鼻的味道。
杨戬挑挑拣拣的,从最底层拣出一条还算干净的牛仔裤,李云祥从旁边的货架上揪下一件右肩膀有些掉皮的黑色皮衣来,“这件不错啊,沉香那小子肯定喜欢。”他一边嘟囔着一边点了一根烟。
杨戬看着他熟练的点烟动作,没说话。李云祥抬起头看到他在看他,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抽了两年了,要戒也容易,但是不叼着点儿什么总感觉难受。”
这不就是上瘾了吗。杨戬在心里摇了摇头。

“二手牛仔裤15块,租床位俩星期,每天10块一共一百四。”杨戬在笔记本上记着帐,李云祥从对面上铺探下头来,好奇的看着他。
“诶,我还不知道你多大了。”
“我,比你大17岁。”
“!?”李云祥惊的张大嘴巴,把杨戬逗笑了。
“我靠,你多大?35?我靠,杨哥,我以为你比我小呢!”
杨戬笑了一会儿,起身整理床铺“我外甥应该和你一样大。我和我妹妹是龙凤胎,十八年前她怀孕了,在我们小县城那可是要了命的大事儿,我爸把她赶出家门。我妹妹也硬气,跟着...”杨戬顿了顿,继续说“跟着那个男的离开了,再也没回过家。后来我家出了事儿,我妈走之前告诉我一定要找到我妹妹。”
“你知道你外甥叫什么吗?”
“不知道啊。”杨戬一遍遍的抚着床单。“我只知道我妹妹和那个男人来东海市打工了。她这几年给我写过信,断断续续的,最近..最近没有收到新的了。”
“你不知道你外甥叫什么,那你总该知道你妹和那个男的叫啥吧。”李云祥从上铺跳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笔记本“告诉我我明天上厂子里帮你问去。”
“我妹妹叫杨婵,那个男的叫刘彦昌。”
“......”
“你说他们叫什么?”
杨戬疑惑的抬头看他,他表情一点点变的严肃起来。
“...我下午给你说拉油车翻车的事儿,车上没的那俩人,就是刘彦昌和杨婵。”
杨戬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靠,我...”李云祥挠了挠头,从破烂笔记本里拿出一张被折叠了许多次的纸,是一张裁剪下来的报纸新闻。“你看看吧... 我... 我出去抽根烟。”
杨戬楞楞地接过那张剪切报,一点点展开。
「油罐车安全性能有待考察?司机押运员翻车惨剧!」
加粗黑体实在是太过于醒目,杨戬的头一阵眩晕,连带着额头上的胎记也一起痛起来。
媒体从来都是博眼球,博噱头,侧翻的油罐车车头和拖尾分离,黑白照片看不出来哪里是泄露的石油哪里是人血,黑漆漆的混作一团。旁边的警察三三两两的站着,有一个拿着相机在拍照。
杨戬小心翼翼的把剪切报叠好,刚好李云祥从阳台抽完烟进来,他看着杨戬,什么都没说,转身拿了手绢递给他。
“...节哀,你要是想看看他们,他们应该在城北的墓葬场。”
杨戬谢过了他,向他讨要了那张剪切报纸,把它压在了枕头下面,和李云祥道了晚安,拿被子蒙住了头。
“...”看着僵在空中拿着手绢的手,李云祥摇了摇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小孩儿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他拿起下午买的皮衣,转身出了门。
脏、乱、但不差。是李云祥对地下城的评价。
他七拐八拐来到小舞台的后台--没想到吧这破舞台还有后台,这里堆砌着用完的工业用氧气瓶罐子,上面被人涂满了涂鸦、旧的古典吉他与电吉他竖起来架在墙上、角落里有破了鼓面的架子鼓,破了的地方插着被折断的鼓棒。
刘沉香坐在化妆台前面吃泡面,步步高随身听被他随手扔在桌子上,沾了一点劣质的银色眼影,耳机伶仃当啷的垂下来,被他满不在乎的捞起往桌子上一扔。
“刘沉香!你看看我给你拿了什么好东西!”
“什么啊?”沉香回头,被李云祥扔过来的皮衣蒙住了头。“我操,你小心点儿啊我拿着面呢!
“装什么干净啊。”李云祥一边说一边拉过来旁边的废旧木头凳子“试试看?赔给你的。”
沉香放下泡面站起来,他的灰黑色牛仔裤在膝盖处和小腿的地方被他那搓刀生生搓开,没有完全露出肌肤,布料的纤维还在连在一起;系了一条旧皮带,被他自己改造过,卸下了古板的金属皮带扣,手工打磨的金属圆扣将皮带系住,黑背心上用丙烯颜料写了“AQUILALIA”。
他的裤子短了一截,露出的脚踝上有一块淤青。
李云祥看了看他的脚踝,没说话。
沉香穿上皮衣,对着镜子照了照,他肩膀宽,虽然瘦,但穿上衣服像一个衣架子一样,李云祥发出啧啧的声音“挺适合你啊,得,吉他断弦的事儿别怪我了啊。”
“我早就不生气了。”沉香看着皮衣右肩上翘起的皮,“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今晚几点演出?”
“十点半。”沉香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还有半个小时。”
“今儿咱们屋来了个新人,叫杨戬。长的那叫一个帅啊,哎,那眼睛,哎呦不是我吹,看狗都深情,我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还贼高,比我高半个头呢。”
“......你说他叫什么?”沉香看着镜子里的李云祥,化妆镜是碎的,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杨戬,和那个二郎神一个名儿。”
沉香回过头,李云祥被他的脸色吓一跳,“他,他没带狗,也不是二郎神,哥们儿你怎么了。”
“...没事儿,你看看谱子,一会儿的曲子八六拍的,你鼓点别进错了。”沉香转过身,摸了摸左手腕上的红绳。“进错了,就全完了。”

舞台不大,只有一束泛黄的灯光,沉香拿起吉他,慢慢站上去。他扶了扶话筒,把脚底乱成一团的线踢开。
这是一首披头士的《yesterday》改编的曲子,沉香抱着古典吉他,慢慢唱出不太熟练的英语。一边用脚打拍子,一边给李云祥进拍子的眼神。最后的乐段被他改成轻摇,少年富有爆发力的鼻腔唱法,透过话筒传到地下城的每一角落。

“Yesterday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
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Why she had to go
I don't know she wouldn't say
I said something wrong
Now I long for yesterday
Yesterday”

“沉香啊,最近地下城,你也知道,查的太紧了,没多人来喝酒啊,咱们就没有多少收入,全靠上头撑着呢。”海老大右手的食指有节奏的敲着木桌子,“哒哒哒”的声音昭示着自己的不耐烦。沉香低着头站在桌子前。
“您三个月前就这么给我说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离开这儿了。”
海老大挑眉“你觉得你能去哪儿?”他坐正身子,两个胳膊的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握在一起“沉香,再忍忍。你也知道,你哪儿也去不了,不是吗。”
和其他城市不同,因能源兴起的城市,总有那么几个一手遮天的人,海老大就是其中一个。地下城只是他的副业,他的主业无人知晓,只知道他身边的几个打手,各个膘肥体壮,高大的像一座小山,往哪儿一站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沉香,算了算了。”键盘手小王推推眼镜,低下头扯了扯沉香的袖子。沉香狠狠的咬了咬牙,转身拉开门,“您不能永远都这样。“说完狠狠的甩上了门。
“站住。”海老大平静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刘沉香,回来,重新关一次门。”
话音刚落,旁边的两个打手就冲出来,扭着沉香的胳膊把他拖回屋子里。海老大从椅子上站起来,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
“小子,记着,我不给的,你不能抢,也不能要,因为我是老大。”
“你听懂了吗。”
“……”沉香觉得有血从鼻子里流出来,他尝到了血的味道,有点儿恍惚。
“说话!”
“……我操你妈”
“小孩儿,你妈没教你不能说脏话吗?”海老大平静的说着“那我代替你妈妈教育你吧。”
“别打他的手,也别打脸了,这可是咱们的门脸儿呢。”话毕,海老大轻轻关上了门。
杨戬从梦里惊醒,兀的坐起来,外面天已经大亮了,楼下卖小笼包的摊位,小笼包应该是刚刚出炉,香味顺着开着的窗户飘上来,香气一缕缕的,勾魂似的,闻得人直流口水。
起床,洗漱,刮好胡子,把毛巾挂起来放在阳台上,杨戬都是发着呆完成的。直到胃饿的开始痛了,他才拿起包,下楼买了一笼屉小笼包。
吃完饭,要了一份报纸,开始看报纸上刊登的招聘广告。
杨戬的学历不底,师范学院毕业的他还有驾驶执照,到哪儿都是香饽饽。
【赢舟采油厂厂长招司机,包伙食,每月4xxx... 有意者联系168xxxxxxxx】
这年头能遇到出手如此阔绰的厂长,还包伙食。他擦擦嘴,刚准备出发,就看到李云祥架着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走过来,他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他们。被架着的那个人,脸上有一块红肿但不太明显,鼻血干在脸上,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粘着报纸碎屑。可怕的是他的脚踝,带着青紫的肿起,估计小腿上也有伤口,血顺着流下来,流到了鞋子里。
小笼包摊的店主看了直摇头,嘴巴里念念叨叨的少年人真真是沉不住气,好好的治安好好的清晨怎么还见了血。一边从善如流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纱布,“喏,接着啊。”
“谢谢老板!给我俩留三笼包子啊!”
杨戬见状想上去帮少年擦擦鼻血,李云祥摆摆手拒绝了“戬哥,你是不知道沉香的脾气,他不喜欢陌生人碰他的。”
杨戬的手僵在半空中,沉香顺着他的手,抬头向上看。
怎么形容这一张脸呢,这个人带着一个褪了色的浅蓝色头巾,遮住了额头。周正立体的面部轮廓,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上唇有一枚小小的唇珠,他的眉眼温柔沉静,眼角稍稍下垂,有点儿无辜,放在别人脸上,这样一双眼睛确实略显女气,但他有高挺流畅的鼻子线条,平添了一份多情侠客感......但确实是看狗都深情的一双眼睛。
沉香冷哼一声,“走啊。”催促着李云祥搀扶自己向前走,用肩膀狠狠的撞开了他。

“嘶,你不会轻点啊,我自己来吧。”
“行啊那你自己来吧,刚才喀莎给我打电话了了,我得回一个。”
沉香冲李云祥摆摆手,接过纱布自己给自己包扎起来,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儿了,只是这次小腿上被碎玻璃划了一道口子,沉香拿起酒精倒在伤口上,李云祥看到,一边打电话一边抽气,沉香抬头,这个废物,他心想,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啊。
伤口消毒的时候,新鲜的血液也不停的冒出来,混合着酒精,贴近听仿佛能听到滋滋的声音一般,沉香不耐烦的卷起纱布摁在上面,纱布很快就被血透过,沾在他的手心上。
“喀莎说让你吃个消炎药。”李云祥一边拿肩膀夹住手机,一边拉开抽屉,翻箱倒柜的找阿司匹林。“破伤风可是要了命的。”他翻出一板儿药片,锡箔纸包装上的字都快被磨没了,依稀能分辨出来头孢这俩字。转身丢给沉香。
“喂,你昨晚去哪儿了。”沉香吞下药片,哑着嗓子问他。
“我能去哪儿。”
“我说过,你他妈别去找他了吧。”
“...”
李云祥突然站起身来,手机递给沉香,沉香疑惑的接过来。
小诺基亚捏在手里,屏幕停在短信区,他点开短信,看完前三条就把手机扔回给李云祥。
“你自己看着办吧。”
诺基亚屏幕反着光,第三条短信显示着“你可想好了,你兄弟可是在挨打。”
发件人德三。

杨戬捏着报纸走在街上,昨天的打击堪堪缓过神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刚刚面试非常顺利,老板助理也是爽快人,看了杨戬的简历之后,冷笑一声,很惋惜的说大学生沦落到给人干司机。说话挺不留情面,杨戬笑笑。
看杨戬并不在乎,助理直接拿出合同。签了一年,交了身份证复印件,下周一直接去上班就行。“你来上班,必须穿西装,没有西装,中山装也行。”这是唯一的硬性条件。
看来得让云祥告诉我一下昨天那个店铺的地址了。杨戬一边想一边往回走。上楼推开209的门,吓了一跳:
地下堆着沾着血的用过的纱布和卫生纸,早晨见过的那位少年坐在李云祥的床位的上铺,小腿搭在上铺的围栏上一晃一晃,他的右边小腿上的也缠着厚厚的纱布绷带。少年见杨戬进来了,冲他说:
“喂,帮我递杯水。”
杨戬皱了皱眉头,抬起头“小孩儿,你妈妈没教过你礼貌吗。”
沉香挑眉看他,杨戬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僵持了一会儿,杨戬叹了口气,拿起杯子从热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我叫杨戬。”
沉香接过水杯,也不喝水,将水杯拿在手里,“你妈妈没教过你不要告诉陌生人你的名字吗?”

杨戬感觉要是生气可以具像化,他现在头顶一定全是烟雾。他扭过头,拿起扫帚开始打扫房间,沉香坐在上铺小口小口抿着水,突然很想逗逗他。
“诶,帮我个忙呗。”见杨戬不理他,他放软语调“戬哥,帮帮我吧。”见杨戬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戬哥,你看看我这条腿,我下床踩梯子很疼啊,你抱我一把,帮我一下吧。”
杨戬没理他,收好地上的垃圾倒进垃圾桶,扎好垃圾袋的口出了门。
“靠,还挺记仇啊。没意思。”他背靠在墙上,看着自己的伤腿出神,今晚的演出是肯定还得去的,要不然连累兄弟们...他慢慢闭上眼睛。
杨戬回来就看到沉香拿着水杯,背靠着墙,好像睡着了,他走上前晃了晃他的伤腿,听着他“诶诶诶”的喊痛,“不是要下床吗。”
沉香坐起来,杨戬朝他伸出一只手,他愣愣的伸过去...杨戬看着他把手攥成拳头放进自己的手心,像包饺子,饺子馅儿放进饺子皮里一样。他笑了。“给我水杯啊,要不然下床的时候你放床上啊。”
沉香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把手缩了回去,递给他水杯。杨戬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回头就看到少年的耳朵脖子红了一片。还挺可爱的,他心想。
“来啊。”他朝沉香张开双臂。沉香面朝他,被他轻松的从上铺抱了下来。他的侧脸贴着杨戬饱满的胸肌上,听到了杨戬的心跳。
杨戬看着贴着自己胸口的少年毛茸茸的发旋,忍住想要揉一把的心思。“我是刘沉香。”少年略略抬头看他,他的双臂还环在杨戬的肩上,站直了,拿手和杨戬比了比个子,“你好高,比我还高半个头。”
这可把杨戬逗乐了,哪儿有人被抱在怀里还要和人比身高的啊。看着杨戬笑了,沉香撇撇嘴,单腿跳开。
“你知道云祥经常去的哪家二手服装店吗,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陈氏旧货批发?”
“啊对对对!我需要一身西装。周一上班要用。”
沉香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心想这人长这么高,哪儿有合身的啊。他扭了扭头,表示我带你去。
“诶好嘞,谢谢你啊,可是你的腿,别勉强啊。”
“没事儿。”
杨戬看着他一瘸一拐的下楼梯,在楼梯的拐角处拉出一辆自行车,是一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边缘处还有生锈的痕迹。
他看着沉香艰难的骑上车,用左腿撑住地,回头朝他说“走啊,上车。”
“?”
“怎么了?”
“没什么。”他忍住笑意,侧身坐在车后面的小座位上。

东海市春夏交接的季节,暖和舒适,除了有一点点雾霾之外,没什么别的缺点了。自行车蹬起来,南风吹在脸上,杨戬看着前面少年的背影:他有些瘦,但是有肌肉的轮廓,应该是没少干重活练出来的,穿了一件灰黑色的衬衣,风把他的衬衣两侧托了起来,随着动作一上一下的飘动。
他应该换一个白色的衬衣,杨戬不合时宜的想。
老旧自行车虽然吱哑吱哑的响,但速度也毫不含糊,杨戬跳下后座向沉香道谢,钻进旧货店,沉香这才咝咝的抽气,看了看小腿,没出血。
杨戬速战速决,买了一套黑色旧西装,出门看到沉香跨坐在自行车后座,叼着一根棒棒糖。沉香见杨戬出来了,从后座起身。
“你推一会儿吧。我一宿没睡觉刚才剧烈运动心脏不舒服。”说着把手放在心口处揉了揉。
“行啊。”杨戬接过自行车,把买的东西放在车筐里。两个人慢慢的走回去,哦不,有一个人是一瘸一拐的走回去。
真好骗。沉香心想。
杨戬一边推着车子,一边用余光看着沉香。这孩子长得非常好看,有点儿三白眼,看人显得很凶,鼻梁上横着一道疤,看样子伤了很久,应该是没有及时处理好,伤口发过炎导致边缘处会随着面部动作泛红,颚面的曲线到下巴处收紧,可能是太瘦的缘故,小孩儿的下颚角锋利,显得更凶了...
他的眼睛...说到眼睛,可真像杨婵啊,但杨婵比他的眼睛小一圈儿,应该是这孩子太瘦了的缘故。
杨戬收起目光看着路,想起那个未曾谋面过的外甥,叹了口气。
他们抄了近道儿回去,一路上歪歪曲曲的走过很多胡同巷子,看到小孩儿穿着花棉袄,拿着风筝在胡同里奔跑;有大妈打开自家窗户晾衣服;一个女人的装西红柿的塑料袋破了,她蹲下有点儿狼狈的捡地上的西红柿,让旁边的儿子抱着。
沉香看到这对母子,低下头,沉沉的开口。
“我妈妈以前也曾经在院子里种过西红柿。可是她不知道施肥,夏天还没过完,秧就蔫儿了。”
“夏天还没过完呢。她就离开我了。”
“我们家的老房子也被仇家推倒了,他们翻遍了我家每一个角落找钱,妈的。怎么可能找到啊,我爹全打牌输光了。”
“我不靠任何人。”他看向杨戬,“没人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