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震处斩之日已定。定的是谋逆的罪名。
寒冷而干燥的冬日，雾霭之中，长安的瓦黛看来是灰白的色调。弈星走在曲折街巷中，大风吹刮衣袂纷扬，仿佛写意画中的吹墨小人。
他的眼神似乎较从前更冷漠一点。他五官柔和，利落的眉尾却平添出几分疏离来。那件事他做成了，凡他所求，司空震之项上人头皆能换取。他却并不高兴，这是为什么？
一枚物尽其用的棋子，上请君主求得了最后一点特权。弈星得以屏退天牢狱卒，手持一道皇令，穿过九重的密道，终于走到那扇石门前。
一道巍峨沉重的石料，光是立在那儿便让人感到窒闷。门上唯余一只圆形小孔通气。弈星料想，从里往外看，大抵能看见小孔在明明灭灭，那是狱卒走动的身影。
门上没有锁孔，仅有一龙头金刚怒目，虬须戟张，口含明珠。弈星先前得了天子传授，伸出两指拨动龙珠几转，地底一层震动起来，石门徐徐向两道打开。
尘土弥散，牢狱的空气老旧浑浊，夹混了浓重的血腥味。弈星咳喘不止，忽然觉得这气味他应该毕生难忘。
几股蟒蛇粗的铁链汇在一处，司空震袒露出的上身青筋虬结，四肢却疲软无力地垂下，弈星看他经脉处闪过寒星一点，认出这是噬魂钉，此物打透了筋骨，专门用以对付魔道中人。
司空震的伤口仍在流血，他双目紧闭，额角暴跳着淌下汗珠，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听闻来人的动静，残破的皮肉上隐隐有电光游动。
弈星静静地看着他，想走近时一道落雷却降在足尖。
弈星收回动作，柔声道：“叔父，是我。”
司空震没有反应，就连胸口的起伏都看不见，仿佛死了一般。
可他还没有死，至少他的雷霆之力没有死。
可有些时候，死岂非更是一种解脱？
弈星笔直地瞪着他，忽然大声道：“司空震，你早知道我来了对不对！”
雷电倏地向四周散去，倏地照亮了阴暗的牢房，一瞬间司空震的轮廓半明半昧。
弈星一步步走近道：“你现在的模样真是狼狈，你难道愿意被我看见这幅样子吗？”
他们之间已渐渐没有距离，电光映照的肌肤呈现出灰蓝的色调。
威名在外的雷霆之力非但没伤弈星分毫，反而像是在拥抱他。
可他眼前的人却再无法张开怀抱，弈星口中吐出的言语温情或刻薄，此间却再无人能开口回应。
蓝色瞳孔间倒映着蠓虫般的细光，良久，徐徐滑下两道泪来。
他早该知道这样的结局。起初有人说起，天牢中的那位司空大人昏迷不醒，却有雷霆之力护卫其周，无人能近身。
人皆料想那是司空震脱身的伎俩，弈星也不例外——然而数旬过去，那双曾经含情看他的双目，却再不曾睁开过。
弈星说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曾经的虚与委蛇、一晌贪欢，却如华胥美梦，美好得他至今不愿醒来。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人世间的眼泪似乎全部流尽了。
弈星抚上司空震瘦削的脸颊，一缕电光缠绕上他的食指。
弈星双目惝恍，他看着司空震沉默的面容，指尖的电光跃动间有些酥痒。
牢房四处铺着的干草，似乎很易于燃烧。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操纵雷电向一处击去。干草冒出黑烟，紧接着火苗疯似的窜动。
大火将两人包围，在这阴冷的地牢里，弈星却仿佛身处那人温暖的怀抱，感觉快要融化掉。
熊熊烈火中，他们两唇相贴，在炙热中一同化为飞灰。

“走水了——走水了！”
火势很快蔓延出去，狱卒们四处奔散着救火，呼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远望，天牢上空黑云滚滚，火势滔天，乍看去仿佛猩红地狱。
这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长安的百姓有时也会停驻观望一会儿。
他们一面望着天牢上空久久不散的浓烟，一面冲手背哈着白气，感叹道：“今年真是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