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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台风接待室      更新:2023-03-14 20:27      字数:4055
在山上的几天或许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白天我们画画,画架支在佛堂里,窗户洞开,明媚的阳光洒下来,于是佛堂变成美术课的课堂,甚至婚礼的教堂。夏鸣星穿着我给他挑的那一身衣裳做我的模特,安静坐在我对面,低眉敛目,表情温柔,裙角的薄纱被风吹动,身上镀一层太阳的金光,甚至比他身后褪色的神像更有神性一点。

画画的时候,这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只有金色的阳光缓缓流动,我时而看画布,时而看他,他时而看窗外,时而看我。偶尔,我们四目相对,却也只是沉默,沉默到能听见窗外的清风和鸟鸣,能听见春天扑面而来的声音。

我喜欢这样的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必多说,我看向他眼睛的时候像是跳进一片装满星星的海里,被温暖的、毫不掩饰的爱意包围。这是一双绿色的眼睛,是夏鸣星的眼睛而不是观音像的眼睛,所以无法在画布上复刻而只能储存在我的记忆里。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明白自己会永远记住这双眼睛,它胜过一切的一切,胜过最动人的情话,胜过万语千言。

在晚上,我们会看星星,有时候在院子里,边喝酒边看,有时候在林子里,边散步边看,也有时候在禅房里,衣服散落在一边,被子牢牢裹紧,他从背后抱住我,我们的目光投向窗外邈远的夜空。这个时候我好像能理解一些所谓的印象派了,比起艺术史老师在课堂上的喋喋不休,眼前的一切更加流动。夜空也在流动,松松软软的云彩被风吹过,从左边轻飘飘流淌到右边;月光也在流动,洒落的月光如一道银色瀑布,渐渐从我的腰腹流到他的发顶;星星也在流动,不是天上的星星而是枕边的星星,我转过身,背对着整片夜空去看夏鸣星,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胸口,我的星星就在这里,默默地,脉脉地。

夏鸣星醒得总是比我更早,每次他做好早餐再返回来叫我的时候我都还在梦中,他从来不喊我的名字,更不叫我大小姐,只是弯着腰,用他还带着外头凉气的嘴唇吻我。小时候母亲给我念西方的童话故事书,里头讲沉睡的公主被王子吻醒,但后来我每晚拧紧闹钟发条,六点准时起床,在早课之前准备得体的妆容和发型,不能丢家里的脸面。我不知道原来头发蓬乱地缩在被子里也能得到真爱之吻,陈旧的禅房一下变成陈旧的城堡,我的王子没有锦衣华服,但是有热的掌心和亮的眼睛。

外面除了白榆树,更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山茶花,有一回散步的时候我们遇到过,郁郁葱葱开了一大片,白的红的混在一起。夏鸣星随手摘了一朵白山茶,低着头认真地别在我发间,我们不约而同想起那一回在我的房间,给他画画时他耳畔那一朵黄色小雏菊,然后我们一齐笑起来。

“你想给我画画吗?”我问。
“我画得不好看。”他答。

最后还是画了,与其说是他给我画,不如说是我一笔一笔地教他。他本就不擅长画画,再加上多年不曾提笔,所以用笔姿势也很笨拙。他画了老半天,勉强画出个人形,难得有些窘迫,红着脸就要把纸揉皱:“我画不好,把小姐画丑了。”

我夺过他的画纸,举起来仔细端详:“确实不好看,手短腿短,头又那么大,胖胖的像颗汤圆,哪里有半点像我?”
他睁大眼睛,似乎没想过我会直接这么说,看起来有点受伤的样子,但还是说:“抱歉。”
真是个呆子,我一跺脚,从他手里把笔也拿过来,在胖胖的我身边,仿照他的画风,又画了一个胖胖的他:“好了,现在扯平了,两颗汤圆。”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很宝贝地把画纸吹干了,小心叠好,揣进怀里。
“我叫夏鸣星,”他突然说,“夏天的夏,一鸣惊人的鸣,星星的星。”
我抱着胳膊看他:“我记不住,干脆叫你汤圆好了。”
他抬头望着我,眼睛亮亮的:“好。”



在山上的最后一天,我的画作即将收尾。那一天的沉默来得更加凝滞一些,气氛略略显得沉重,夏鸣星从头到尾一直垂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其实早该如此,但我们没有人舍得提前为离别的隐痛浪费幸福的时间,直到离别近在眼前,几乎像是夏鸣星睫毛下的阴影的时候,我们才不可避免地品尝到一些不知所措的悲伤。

我们不知道明天下山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哥哥会是什么反应,我父亲会是什么反应,府里的人、杂货铺的人,更多的人们会是什么反应,但我们都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时光。或许在很久以后,十年、二十年,我们还能牵着手一起在山上散步,但此时连“明天”都笼着一层迷雾,所谓的“未来”就更加更加地遥远。

黄昏时我画完最后一笔,画布上赫然是一尊观音,眉目比神坛上那一尊更俊朗硬挺,神情却又比眼前这一尊更柔婉动人。我把沾满油彩的笔头插进松节油里,夏鸣星听见声音,这才看向我:“画完了吗?”
“嗯,过来看看。”

但他似乎对我的作品并不是太感兴趣,只是低着头,说这身衣服太过累赘。随即,不等我再说话,他便把身上繁复华丽的服装慢慢脱了。先是纱,而后是锦缎,从外衣到里衣,一件件、一层层剥离。他弯着腰,抬一条腿起来,这时脱的是裙子里头的衬裤。他侧身对着我,夕阳斜斜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柔美的金色光晕。这一幕和他第一次来我房中的时候几乎重合,我看得出了神,久久没有出声,直到他浑身赤裸,光脚踩在地上,像一只从小长在山间的小兽,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小姐?”

我醒过神来,忙应了一声:“你要看画吗?”
他走到我面前,半蹲下来,却没有看画,而是在我侧颈咬了一口,害我一下子痛呼出声。他应当是真的用了些力气,这一口很疼,我甚至怀疑要出血,好在摸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只有凹凸的齿痕,像一枚印章一样印在我脖子上。

给我印下印章的这个人正在看我,漂亮的绿眼睛里笼着一层茫茫的雾气。他弯着腰,左手绞着右手,很矜持地不让自己再触碰到我。在这个距离下,我甚至能看见他脸颊的绒毛,被夕阳染成金色,让他看上去很幼态。但我抚摸着颈间的伤痕,仍有一种会被他随时咬断喉咙的感觉。

我明白他在忍,迷雾后面是浓烈的情欲和稀薄的忧伤,前者逐渐蓄积,后者慢慢飘散,在此刻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他和他身后的观音一起看我,油彩涂抹的神、铜铸包金的神、呼吸滚烫的神。我感到自己被无数视线剥光了。

夏鸣星并没有抛出任何问题,但我知道他是在等我给他一个答案。他将双手撑在我的座椅扶手两侧,离我的嘴唇只差半毫米。他的睫毛垂下来,轻轻扫过我的脸颊,我总觉得他快要哭了,或许是因为我自己也快要哭了。我抬起手,搂住他的脖子,轻轻亲吻他的眼睛。

这就是我的答案。

夏鸣星吐出一口气,慢慢解开我的衣服,动作像是拆开一件贵重的礼物。他的亲吻次第落下,或许不该说是吻,是一个又一个的咬痕,锁骨、胸口、小腹、腿根。每一次都很疼,但我居然湿了,他的指腹从我腿心划过,沾着淋漓的体液送进我的齿间。我学着他,用力咬了一口,他闷哼一声,把我的腿彻底从两边分开,手握着我的膝弯,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我第一次被人用唇舌抚慰下身,陌生的快感太过强烈,几乎连叫也叫不出来。我软倒在硬质木椅上,双手用力握住扶手,后背被椅背的棱角硌得很疼。夏鸣星的动作几乎像是小孩子吃糖,连吸带舔,我甚至能感受到他高挺的鼻尖顶在前面那一点。柔软的舌钻进甬道,嘴唇包裹着吸吮,笨拙却卖力地讨好我。
夏鸣星早就跪了下来,头压得很低,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一颗橘色的毛茸茸的脑袋,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很难想象他正在做如此淫荡的事。我伸手,从他的后脑一路抚到后颈,他的动作稍滞,抬起头来看我,唇角沾满透明的液体。他的表情太过无害,明明我从头至尾都是被动的一方,但我却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坏人。

我一直没有说话,所以他又重新低下头去,认真得像在学堂上攻克一道难题。他不知道我早已经要到极限,只轻轻一吮,就缩着小腹到了高潮。

我的眼泪糊了满脸,仰起头,像个荡妇一样不知廉耻地大张双腿,在光明的、金色的庙堂里和漫天神佛对视。我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云里,在恐怖的失禁感之后,有一种想要下坠,却被轻轻托起的感觉。夏鸣星直起身子,把我搂在怀里吻我,我这才发现我竟然喷了他一脸,而他似乎毫不在意。我再一次尝到自己的味道,又咸又腥,感觉并不好,但他的亲吻很好,拥抱也很好,我的手放在他的肩上,恨不得和他融化在一起。

一抬眼就可以看见后面那座巨大的观音像,手持杨枝与净瓶,看上去像是要渡化每一位凡人。但我知道这不包括我和夏鸣星,我们在观音的眼皮底下做这样荒唐的事,我高潮时的体液还挂在他下巴,他尚未纾解的下体还硬邦邦抵在我腿上,再慈悲的神也不会原谅我们。我从心里感觉到很抱歉,但我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推开夏鸣星,所谓的神,所谓的礼义廉耻,所谓体面、克制、本分,我不想再浪费一秒钟去想那些。夏鸣星吻掉我的眼泪,此时我才发觉自己真的哭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试图哄我开心,而是自顾自扬起唇角,问我:“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他把我整个儿抱起来,没有回房,而是将我放在神坛前破旧的蒲团上。我跪在上面,上半身被他往下压,臀因此翘起来,露出光洁的下体,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夏鸣星扶着性器捅进来的时候我还有些恍惚,上一次跪在这里还是十余年前,我虔诚地上一炷香,磕三个头求菩萨保佑我和家人健康平安。没想过再一次会是这样的场景。夏鸣星伏在我背上,动作并不快,但每一下都又深又重,像是要留下什么痕迹一样。他搂着我,把我往上捞,让我不至于需要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我跪在小小的蒲团上,膝盖被蒲草印出细密的压痕,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画地为牢。

小时候母亲说拜神心诚则灵,但我那么虔诚,观音娘娘也不曾多看我一眼。我所求的是家人健康平安,但我的家人早已不再是我的家人,父亲不再健康,我和母亲也并不平安。我想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低着头,并不能看见神像,但我似乎能察觉到巨大的、冷冰冰的视线,并不悲悯,而是居高临下,像在看一对蝼蚁。那么多人求神拜神,但从来没有人真正被神明眷顾,连整座庙宇都可以只因为我哥哥的一句话就彻底弃置,一座褪色的神像又能决定些什么?

但我仍然要许愿。

我握着夏鸣星的手,声音被他撞得有些散。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耳边,夹杂着细碎的呻吟,有他的,更多是我的。这里曾经是佛门重地,但如今变成我们交媾的地方,连身下的蒲团也被打湿了。我勉强回过头,他以为我在索吻,正要将唇贴过来,但我没有吻上去,而是小声说:“汤圆,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我看见他湿润的睫毛,像是眼里的雾气终于凝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