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而至，却怕惊了海棠。

  仙人喜静，常入定而坐，一动不动就是好半天，天气好的时候会到外边去。高台上一阶匪玉，在阳光下显得通透灿然，符华就那样静静地端坐在上面，庭内树苒在风里摇曳，偶有鸟兽窜于山林间簌簌然的声响。

  这是刚起床的阿琪眼里所见景象，宁静致远，靠在门旁痴痴望向那人好看的侧脸，这么一直看下去也不坏。来这里有一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年关将至……阿琪低下头，蹙眉的样子与齐王妃如出一辙，当日娇软可爱的白团子已愈发出落得清丽动人，少女的心思也随着年岁沉淀下来。

  "这副样子不像你。"

  阿琪回过神来，只见仙人已到了面前，垂眸看向自己，碧色珠瞳更胜世间最名贵的翠石，沉静而透亮，似古井里的一泊清泉，每次看都教人挪不开眼，两人对视片刻，白发少女便展颜笑开来，不顾用来保暖的白绒披肩整个掉落，双臂揽过仙人肩头，像往常一样黏了过去。

  "仙人真绝色，一下子看出神了~"

  "你……额，唔，阿琪姑娘谬赞。"

  脸色有点不自然的符华拂袖退后想隔开这个温软的拥抱，少女却先一步扑进自己怀里。

  "都一起这么久了怎么还叫姑娘呢，呜呜呜阿符好无情，难过!"

  "没有，在下不过是……我，我……阿琪，别闹。"

  "嘿嘿~"

  "唉。"

  赖了抱抱，还不忘戏弄一把，在仙人怀里当鸵鸟的阿琪歪头看向符华耳垂，不出意料地红了起来，世人都道仙人无情，可阿琪从没这么觉得过，这人第一眼看上去是冷了些，仿佛拒人千里之外，要近了才能发现，符华虽有意疏远人群，却不擅拒绝，自己撒撒娇装下可怜她就没辙，不过自幼饱受宠爱的小郡主忽略了也可能是因为自己脸皮厚，还没有人像她一般对大名鼎鼎的赤鸢仙人如此死缠烂打，也多亏这孩子生的讨喜又是个小女孩儿，要是某些贪图美色的乡野莽夫这么缠上来，仙人早一个寸劲开天了。

  "到正厅来，桌上有热好的银耳汤，晨露霜重，你又穿得少。"由得阿琪一阵嬉笑后，符华把披肩捡起来包住眼前只穿了件里衣就大冬天出来晃的傻姑娘，往内室方向走去，"先吃着暖暖身子，我去拿些厚点的衣裳，莫要着凉。"

  哈——阿琪这时方才觉着寒气刺骨，搓搓手坐到桌前，打开用盘子盖住的汤碗，扑面而来的热腾腾的白气里藏着冰糖刚化开的甜腻，舀一勺嫩黄里参红的晶莹汤水，口感润滑入口即化，味道甘醇可口，暖意顺着流体在身体各个地方散开来，嗯，好喝!自家仙人的手艺又精进了。符华素来不喜甜食，就像她总是习惯远离人群一般，饮食上也不沾百味，三餐总是清汤寡水，阿琪刚住下时足足吃了一个月的稀饭下咸菜，实在受不了下山找吃的结果半路晕倒，没错是给饿晕的，还差点被野兽叼了去，自那以后，符华就会定时到镇上采购些食物回来，时不时打包一些小吃糕点回来给她，再学着书阁里的菜谱做些好菜供二人吃食，几乎每样菜符合的都是自己口味，想到这里，阿琪心中又是一暖。

  对阿琪好的人很多，但符华无疑是最特别的，可能是自己喜欢她的原因，一见倾心再见如故，不是神州的守护者，不是孤高的赤鸢仙人，仅仅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阿符。

  "怎么了，不合胃口?"

  在自己细细品尝银耳汤时符华已抱着加厚的外衣来到身边坐下，"你近日总是想事出了神，可有心事，不妨说与在下听听。"

  "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快过年了……"

  "想家?那在下明日便送你回去，过年还是与家人团聚的好。"

  "阿符你个笨蛋!榆木脑袋!"

  榆木脑袋么……想来之前也有个小小的人儿会这么叫唤自己，符华怔了怔，看向少女的眼神有些复杂，这个充满朝气的女孩儿突然出现在自己平静到再无波澜的生活中，不知不觉一年有余，对时间已无概念的自己竟也会觉得时间快了些，像曾经与故人相伴的时刻，只是——所有人，都终将离自己而去，眼前这个少女也不例外。

  "不只是因为这个，阿琪姑娘。"

  刻意在姑娘两个字上加重咬字，符华瞧见对面湛蓝的眼瞳微微张大，随后眼角缓缓红了起来，好像在问自己做错了什么。阿琪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则敏感聪慧，她想必听出了自己的潜在意思，但每次碰上她那干净到无辜的眼神自己又会于心不忍。

  "阿琪，年关将至，阴阳分界之时，以年兽为代表的魔物会躁动起来危害人间，届时在下要及时赶往要塞肃清妖兽，以救神州苍生，实在无空管尔。"

  "所以你要赶我走?"

  少女说着抽了抽鼻子，嘴巴鼓得飞起，一副又气又委屈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符华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像在安抚耸拉着耳朵闹别扭的小奶猫。

  "不是，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呆在道观里太寂寞了，你先回家，想来再来便是。"

  "嘿嘿就知道仙人你最好了!"

  少女一扫脸上阴霾，大口大口地灌着碗里剩下的银耳汤。

  "慢点，没人跟你抢，莫要噎着。"

  符华脸上浮现了一抹浅淡的笑，这孩子和古板到无趣的自己不同，古灵精怪很是可爱，相处起来舒服，有种和丹朱她们在一起的感觉，不，更像多了一个妹妹，先帮她父母看顾一会儿，等小姑娘腻了自会离开。

  "呐，阿符，你多久走啊？"

  "明日启程。"

  "听说今天晚上山下有庙会，你看过吗？还有烟花，可热闹了!"

  "见过，百年以前，很漂亮。"也是小玄睡去的那天。

  "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少女放下碗，碗已经见底，嘴角还剩着残渣，看向自己的美眸里蕴着期盼的笑意，说着还越凑越近，恨不得贴自己脸上，一年的相处让符华明白这个女孩儿倔强执着的秉性，不答应怕是不得安宁。正准备应着，阿琪的脸却已近在咫尺，四目相对，粉嫩的唇瓣在吐息间微微开合，环绕在身遭的是独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幽然体香，似晨露无色无味，却嗅得一捧盎然生机。

  "好不好，华。"

  不是疑问是陈述，笃定仙人会应允自己。

  少女清脆的嗓音压得低低的，哑哑的，语调到最后化成气音，仿佛在一处很远的地方守候多时，如今才透过汹涌的思绪传至耳边，符华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揪住了，一滴露水沿着早已不着痕迹的七情六欲进到血脉里，难以捉摸却又真实存在着。

  "好。"

  她听见自己说道。

  门外松叶潇潇，雪风穿云而过划开终年不变的天色，与万里长空，亘古月色相比，不同凡胎的仙人亦不过一介浮游，流浪于时间的河流，偶然觅得一穗洁白芦花停靠在岸，醒时自觉身是客，黄粱一梦风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