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被程忠祥接回程家的时候8岁，不是什么幸运的年纪，一切都要仰仗这个并不怎么欢迎他的家。

当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家里的人并不多，八月实在太热，他的新奶奶和哥哥在外度假避暑，程忠祥每天上班似乎很忙也不经常在家。于是回到程家的前十几天，柏舟每天都只和做饭阿姨梦婶，有过几句简单的交流。

然后程也回来了。

那天下雨，他是冒着雨回来的，没有通知任何人，浑身湿透的站在门外的时候，把程忠祥和梦婶也一并吓了一跳。

梦婶着急的去拿了干毛巾，程忠祥放下手机急忙接过梦婶拿来的干毛巾，手法粗暴的擦着他身上的水。

“怎么回来也不吱声？”

程也低着头，声音有些含糊：“惊喜嘛。”

“我看你这是惊吓，”程忠祥没什么好语气，“去洗澡换身衣服。”

“哦。”

然后他就头顶着毛巾上楼了，柏舟连他的样子都还没看清，只是匆匆一瞥时，程也好像对着他笑了一下。

那时柏舟还愣着，什么反应都没有。

程忠祥让梦婶去煮姜汤，自己接过梦婶手上的拖把把湿了的地面拖干净，然后看见一旁的柏舟，拍了拍他肩膀，说：“那是你哥哥，程也，他很好相处的，放心吧。”

柏舟看着程忠祥，点了头。

“不过偶尔会有点神经质，你不用理他。”

柏舟又点了头。

程忠祥回到自己的单人沙发，拿起手机，先看了眼楼上程也的房间，梦婶在厨房里忙活，姜汤的辛辣味渐渐传出，还有一些饭菜香。

他又看回柏舟，柏舟没什么表情，电视里的动画片明明还算有趣，梦婶有时候看了眼都能笑出声，偏偏柏舟毫无反应。

“柏舟。”

柏舟转头看向他。

“你……妈妈那边的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程忠祥斟酌着开口，“最近准备给你迁户口，你看看要不要改姓。”

柏舟没有犹豫：“不。”

程忠祥点头：“也好。”

柏舟妈妈是上班时候突然的车祸，人当场就没了，通知到程忠祥是因为她家里似乎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于是就想起了这个害她们家一直被戳脊梁骨的程忠祥来。

“学校那边也快安排好了，需要给你找个家教熟悉一下吗？私立学校的进程和你以前的学校可能不太一样。”

柏舟犹豫了，他本质上并不想过分的依赖这个家，用这个家里的东西，这样以后还起来会轻松点儿，可是前提是要有能力还。

所以他还是点头了。

学习上的事，程忠祥还是没忍住多嘴了几句，柏舟也不嫌他唠叨，只默默地听着，直到程也下楼。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柏舟没转身，却听到程也带着点儿鼻音的声音：“不是说接了个弟弟回来？”

程忠祥一听他声音就皱了眉：“下雨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就算不想让人接，好歹买把伞吧。”

程也擤了擤鼻子：“我出地铁才知道下雨了，地铁离家又不远，还不如跑回来。”

梦婶适时地端了姜汤出来：“喝点儿驱寒，厨房里我给你做了点儿吃的，待会儿吃了，然后再吃点儿感冒药再睡觉。”随后梦婶就收拾收拾走人了。

程也并不喜欢姜汤的味道，但还是乖巧的喝完了，苦着脸摸了颗糖。

嘴里的辣味缓了点儿，他把糖推往左边，腮帮子鼓起一团，看着柏舟：“长得挺可爱的。”

说着就要上手捏他脸，柏舟没躲，看着程也轻声叫了声“哥哥”。

程忠祥见两人对对方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抵触情绪，松了口气：“怎么提前回来了，之前不是说十二回来吗？”

“陪他啊，”程也拍着柏舟的肩，说的理所当然，“不然他一个小朋友在家得多无聊。”

“也好。”程忠祥一愣，他本以为程也怎么都会有点儿厌恶情绪，“那家教就延后几天吧，你这几天陪他到处玩玩儿。”

“家教？放假呢还学什么习，”程也捏着柏舟细软的头发，“小小年纪就这么拼，小心以后成秃子。”

柏舟绷着张脸，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程忠祥笑了笑：“他是跨省转校，之前又是读的公立，怕进度有差异，补一补是好的。”

程也没再多说什么。

电视里还是放着动画片，没有人换台，程也津津有味的看着，偶尔也会笑出声，但柏舟还是绷着一张脸。

程也看了几眼，又摸了颗糖给他：“小小年纪装什么深沉，小朋友多笑知道吗。”

柏舟撕开糖果包装：“……哈。”

“噗——哈哈哈哈……”程也没有料到柏舟会是这种反应，笑倒在沙发里。

程忠祥也没好到哪里去，但碍于长辈的面子，还是强忍了笑意，掩着嘴咳嗽几声，故作矜持：“好了阿也，别笑了，注意点儿。”

然后程也掩着嘴咳嗽几声，眼底笑意还没收干净，又对上柏舟那张酷脸，又笑出了声。

柏舟：“……”

程忠祥叹了口气，拍拍柏舟肩膀：“别管他，说了他有时候有些神经质。”

柏舟点头。

程也停了下来：“又说我什么坏话？”

程忠祥摇头：“没，明天你带他去游乐园玩玩儿？”

程也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那么热。”

“那去哪儿？你俩商量，商量好了告诉我，我好通知司机接送你们。”

柏舟把糖推进右侧口腔：“我都可以。”

程也想了会儿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了，就点了头：“那就游乐园吧。”

程忠祥点头，拿出手机准备买票：“那我买票了。”

程也：“儿童一米二以下是不是可以免费？”

“嗯，柏舟，你身高多少？”

柏舟抿嘴想了想，摇了头，他上次量身高在105，这期间又长了，也不知道长多少了。

程也起身上楼：“我房间有量尺，我去拿。”

程忠祥也物色了一面墙，找了只笔。

柏舟靠着墙站直，小孩子肚子圆鼓鼓的，程也没忍住上手戳了一下，柏舟被吓得连忙弯腰用手护着肚子，一脸惊的瞪着大眼睛看着程也。

程忠祥：“诶，别乱动，站直。”

柏舟：“……”背直了，手却不敢放下。

程也看笑了，低头弓着背，肩膀一抖一抖的。

“117点……6，看来能省笔钱。”

黑色马克笔在干净的墙面上画了一横，旁边写上数字，程忠祥直起身拍拍手上的不存在的灰尘：“行了，以后这面墙就用来给你记身高了。”

柏舟看了看，若有所思的点了头，转身和他们一起回到了沙发。他还是不怎么说话，程忠祥偶尔会问几句他以前的生活，他都是简单回答，倒是程也，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哥哥会说些不痛不痒的玩笑话逗他。

柏舟突然觉得也许自己想得太多了，或许这里没有他幻想的那么水深火热。

九点时候，柏舟上楼睡觉，原本还有些人气的客厅变得安静。

程也换了频道，随便找了个综艺看。

“怎么提前回来了？”还是这个问题，程忠祥又问了一遍。

但程也不是刚才的答案了：“小朋友一个人待在家里多危险啊。”

“……”程忠祥本想开口解释什么，临到头还是闭了嘴，叹了口气，“算了。”

程也没看他，戏谑道：“别算啊，随便编个理由敷衍一下，说不定我会信呢。”

程忠祥：“……我之前也不知道。”

“不知道怀了，还是不知道她留下来了？”

程忠祥懊恼的用力搓脸：“都在意料之外吧。”

程也轻蔑的笑了笑，没什么心情再陪他装什么父慈子孝，伸了个懒腰：“困了，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