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阵》【三】
作者:wb@能否望山月      更新:2024-03-30 19:54      字数:7917

 11月17日,晴。

 今天是喀莎正式入职的日子,一切流程都很顺利,她自身机灵,工作办事也利落,所以找人做的假身份并没有引起怀疑。

  实习的一段时间里她已经大致摸清了同事之间的关系,可问了几位老员工,没有一个人说见过她爸爸,但这怎么可能?爸爸是个老实人,从来没有骗过她,她们的聊天记录,最后发来的定位也的确就在这里。

 再多打听怕是要引起怀疑了,只得暂且作罢。



 11月20日。

 老员工里有个姓张的阿姨,人很热心,看她是独自进城打拼的孩子,一直留心处处照顾着,喀莎总觉得她很亲切,是背井离乡,前路迷茫的日子里难得的安慰。

 只是,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好像每天踏入公司大门之后,总会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



 11月25日,晴。

 这里的确有些奇怪。

 员工之间严令禁止,大厦的地下一层,那里存放着一些化学物品,不经过经理的允许绝对不能进入。

 可据喀莎所知,菲德并没有过相关业务,地下一层到底放着些什么?让他们如此讳莫如深?

 她能不能在那里找到一些关于爸爸的线索?



 11月27日。

 她和保安室的大爷打好了关系,摸清了巡逻时间,趁着大爷巡视楼上溜了进去。

 地下室上了锁,好在她还算瘦小,顺着破旧铁门边缘勉强挤了进去。

 可里面空荡一片,手电筒的光被吞进一片虚无的黑暗,地上好像画着些奇怪的涂鸦,红色油彩笔让她看着不大舒服,再往里还有一个房间,却上了好几道锁,她试着撬了撬,打不开,门那边也是一片寂静。

 没有什么发现,她刚离开地下室,忽然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再度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她浑身一僵,强撑着镇定悄悄偏头看去一眼....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看到,经理站在不远处的玻璃门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嘴角勾起,弧度咧得很高。

 她被骤然吓得怔在原地,可一眨眼的功夫,经理已经不见了,甚至好像刚刚也只是她的幻觉,幽静的楼道里只有灯光照得惨白。



 11月28日。

 出乎意料的是,经理并没有追究她擅闯地下室的事情。

 经理找过来的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就要被解雇了,结果对方居然只是问她工作这段时间适不适应....难道昨晚真的只是她的幻觉?可她总觉得经理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张姨却劝她别多想,说经理是个热心的,知道员工家里情况不好还经常多有照顾呢。

 真的只是她多心了吗?



 11月29日。

 今天是她的生日....

 爸爸真的在这里吗?数月下来各种方法都试过了,甚至连她自己都已经开始怀疑了....会不会真的是自己搞错了方向呢?

 天气越来越冷了,好像要下雪,这里的冬天,比她想象中竟还要冷很多。



 12月1日,阴。

 这些天她总是很没精神,手脚发冷昏昏沉沉,张姨给她量体温吓了一跳,已经烧到41℃了,浑身像灌了铅,撑着走出公司都困难,经理得知情况特地找了间宿舍让她好好休息。

 那种被窥探的感觉越来越强了。

 不行,得离开这里....一切都让她非常不舒服,什么线索都找不到,这栋大楼给她的怪异感越来越强了。

 不能再等了,只要病好了...她就辞职离开这里。




 12月3日。

 计划有变...张姨辞职了。

 不对劲,这一定不对劲。

 经理和同事都说张姨辞职回家照顾孩子了,只有她知道这不可能,张姨昨天还说要给她熬鸡汤补一补,怎么可能一声不吭突然就辞职了!

 可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说法,说张姨是村里来做清洁工作的,辞职回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忽然如梦初醒,脑海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会不会...会不会其实有人失踪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只是大家都此习以为常,所以谁都没有发觉什么不对!

 因为大家都被搪塞过去了....对,经理!经理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更加确信,那晚的地下室一定不是她的错觉,可经理到底想要做什么....这栋大楼里,又到底在发生什么事?



 12月6日,阴。

 她找到了...她终于找到了!她在档案室里找到了爸爸的入职记录!!

 果然是被隐瞒了,他就是在大厦里失踪的...而且绝不是唯一一个!

 太好了,太好了!报警...得快点报警!

 拍下照片的手都在颤抖,可离开档案室的一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变了。

 那种感觉很奇怪,说不上来,像是流通的空气变得粘稠,寒冷透过棉服外套一下刺进骨子里。

 又来了!那种被窥探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要近....就像,就像那东西,就站在她身后,正牢牢盯着她!

 她僵硬地扭过脖子,身后走廊隐在一片幽暗的寂静中,所有光线都被吞噬,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

 “咚!”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沉重的脚步声。

 她转头就跑,向大门的方向一路狂奔。

 可...大门呢?大门在哪里?



 12月7日。

 她被困在这里了。

 这里没有门,没有出口,有白天,但是没有人。

 没有活物....只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每天都会在大楼里游荡...有断了头的“女人”,没有手脚的“男人”,开膛破肚的胖子....还有更多,甚至根本分不清什么形状。

 这里绝对不是原本的大楼...她怀疑自己误入了同事们讨论过的那什么平行时空,可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又怎么才能出去?

 之前那些失踪的人...会不会也在这里?



 12月XX日。

 原本冰库的位置...那里还有食物,暂时还够她活着。那些怪物...它们白天看不见自己,晚上会很危险...但每一只的活动范围都有限,还有一些隐蔽的房间,只要白天睡觉养足精神,晚上就还能活下去。

 可昼夜颠倒的结果,她已经记不清是困在这里的第几天了....

 她很累,不只是肉体上的,精神上的疲倦与绝望如汹涌洪水,哪怕她脚步慢上一点,都顷刻会被淹没。

 好累....真的还要再坚持下去吗?她真的还能再活着离开吗?




 XX月XX日。

 她看到张姨了。

 不会认错的,不会认错的!张姨还会对她笑...明明还会对她笑的!!

 可那双笑起来时很好看的眼睛不见了,两个空荡荡的眼眶里淌着血,好像眼泪,明明无比狰狞,却又在靠近她的时候,突然又记起要对她笑....

 她说:“囡囡,给你煲鸡汤喝呀。”

 她逃了,落荒而逃。如有一柄锋利的斧子劈进一片混乱的脑海,她瘫坐在地上,汗水泪水顺着脖颈流,然后清醒过来,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如果她也死了,这栋大楼里发生过的事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活下去!她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XX月XX日

 不知是否是错觉,最近一段时间,大楼里的“它们”似乎比往常要躁动许多。

 无论如何...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这么说...你应该困在这里有一个月了。”

 喀莎的故事讲完,沉香默然片刻,不由叹道:“辛苦你了。”

 女孩苦笑一声,抹了把脸,喃喃道:“一个月,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

 “关于我爸爸的案子,大楼正在发生的事情...还是一直没有人来这里调查吗?”

 “.....”

 其实不需沉香回答,她也知道答案。

 这却是怪不得其他人,若非她也被拉进这里,恐怕也是无论多久都无法察觉,这栋表面表面一派祥和的大楼之下,竟是藏着这么一处诡谲魔窟。

 “若你说的都是真的....背后主使这一切的人显然是预谋已久了。”沉香仔细回想着喀莎讲述的过程,沉吟道:“就目前所知,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这里到底是什么空间,但只要进入这里就无异于是人间蒸发。”

 “那么,如果是以招聘的形势,很容易就能摸清一个人的家庭状况,而本身就是流动性较强的岗位,经常有人突然辞职也不足为奇。他们挑选目标也很谨慎,挑选的大多是独自进城务工,在当地又没什么其他关系人脉的,如果突然失踪,大概还真不会有人注意....”

 “我也这么想。”喀莎点头,有些沮丧:“现在想来,我当初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找人做的假身份能瞒天过海,结果....怕不是从一开始就被看穿了,可能他们早就发现了我的身份,就等着我自己踏进这个陷阱,倒也省得他们去处理了。”

 说到这里,她这才突然想起来问:“话说我还没问过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被盯上的那种啊?”

 毕竟端看眼前人这一身行头,金线织作竹纹洇入精致的戗驳领马甲,颈间白玉莹润,这种危急环境下也不见什么慌乱,怎么看也不该是会被盯上的目标。

 短暂的时间内,沉香这会倒是想明白了一些个中缘由。

 他继续在大厅里搜找一些可能的线索,边道:“我大概知道主使是谁了。”

 大概半年前,菲德集团的董事亲自登门,想要和杨家谈一笔生意。

 对方准备很充分,母亲对此不置可否,全权交给他来办,他初次见面时便觉那位董事有些奇怪,纵然故作亲切热络地堆着笑,但沉香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总是缠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烟,靠近时就会有一股掩不住腐臭气味。

 当然,其他人是看不到的,沉香体质特殊,这些年来生意场上其实见过不少这种人——自古以来便有心术不正者通过借运、饲灵等邪法以求飞黄腾达,而邪祟的痕迹便会缠绕其身,如影随形。

 果不其然,沉香仔细调查得知,菲德的生意的确有很大一部分见不得光,再三问询对方始终含糊其辞,只说一定稳赚不赔,但杨家本身也不缺这笔钱,他想都没想,索性便拒绝了。

 后来他便再没管菲德这门项目,只是偶然听说进行的不大顺利,可能还赔了一笔。

 现在想来,或许便是那时被记恨上了...并且对方既然敢在楼里对他动手,想必是确信他死后由其他人顶替职位,合作的事便能再有转机。如此看来,等出去之后,怕是得再好好筛查一下集团内部人员了。

 他将这些事大致同喀莎说了些,喀莎其实不大懂这些勾心斗角利益纠纷的事情,只是听到最后,像是终于被鼓舞了精神,一个劲点头道:“嗯!等出去之后,一定要把那些坏人绳之以法!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她的确是本性纯良,纵然见过人心之中最肮脏的欲望,那颗坚守的本心却从未染上一分污浊。

 沉香颇为新奇地看她一眼,小姑娘豪言壮志一番之后又好像觉得有些中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补充道:“这也不是我说的,是我小时候,住在隔壁的云祥哥说的。”

 沉香脚下一滑差点没站住,问:“谁?”

 “是以前我家的邻居,人很好的大哥哥,后来搬走了。”喀莎解释道,看沉香一言难尽的表情,愣了一下:“怎么,你们认识?”

 “嗯....”

 还没来得及解释,那种阴冷的感觉再度攀附而来,沉香眉心一凛,迅速拉着喀莎躲在餐桌后与石柱的死角,指了指鼻子,示意她屏息。

 果然,几乎是在他们刚刚藏好的下一秒,一阵不规律的窸窣声挪进了宴会厅,听不见脚步声,倒像是拖着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当然,他们一点都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那东西一路“行至”餐桌前,拖曳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让人牙酸的咀嚼声,想也知道不会是在吃什么正常的食物。那东西动作很是笨拙,瓷盘被粗暴地扫落在地,沉香靠坐在石柱边缘,悄声望去一眼,便见那瓷罐花纹很是奇怪,半晌后才想起——那是灵堂里惯用来盛放祭品的样式。

 如此看来,果然是有人在大楼里饲养着这些恶鬼。

 喀莎轻轻拍他一下,示意他身后大厅的侧门,此处不易久留。沉香点点头,缓慢地挪动身子向门口靠近....



 与此同时,酒店的13楼已是一片残破,明明地处市中心,窗外却不见一丝光亮,本就摇摇欲坠的玻璃窗扇尽数碎裂,竟没有任何工作人员上来查看情况,恍若是深邃汪洋中的一方孤岛。

 黑暗中有一人影闪过,步伐急促似乎正在躲避什么,慌乱中一下绊倒在地,本就鲜血淋漓的手臂撑在一地的玻璃碎茬中。

 张奎顷刻脸色又白了一分,但仍是忍住痛呼,一刻都不敢停歇,爬起来便立刻又跌跌撞撞向前方跑去。

 而若仔细看,这人现在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血迹斑驳可怖,狰狞的伤口亘在腰腿,纵使他一直在运功调养也完全无济于事。

 靠....他妈的,那个人....那个梅山掌门....太可怕了,太恐怖了!!

 他向来是个自视甚高的,修了邪术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可今晚,不过交锋几合....他竟在那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甚至杨戬本身根本没动手,仅是他身边那条灵犬就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这梅山掌门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来不及深思,此时显然逃命最重要,这栋大楼阵法由他所设,玄妙非常,由他意念而动,每一间房都能通往其他空间,也正因此,他才勉强有能从那人手下逃生的机会。

 可这样下去恐怕拖不了太久,张奎咬牙切齿,伤口恢复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了,他只能祭出最后一招!

 祭坛设阵,阵中精怪为他炼化皆可为他所用。也就是说,凡是被这阵中厉鬼吞噬的魂魄,皆可化作他的修为,此招被他唤作——魍魉阵。

 他虽不知杨戬到底是何境界,但他笃定那杨沉香的灵脉资质乃是他此生见过最佳的,只要能吞噬那小子的灵魂为自己所用,功力大涨,那自己就定然能拥有一战之机,甚至能借势将这杨戬一并吞了也未可知!

 他立刻以血画符,在周身笼作一层结界,同时心念召动——




 宴会厅里,沉香左肩被人拍过的地方,骤然剧痛。

 像是生生被一柄利刃刺进肩膀,他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不妙,咬紧牙关强行忍下呼吸。可这东西似乎更像一个记号,几乎就在剧痛蔓延的下一秒,餐厅中诡异的咀嚼声音骤然停顿。

 糟了!沉香暗道,口腔中弥漫的血腥气息让他暂且压下疼痛,立刻向喀莎喊道:“快走!”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咚咚”声,沉香终于看清这玩意为什么没有脚步,它分明是自双膝以下折断扭曲,面目狰狞,断折的双腿在地面不断跳动,竟蠕动着身躯这边袭来。

 “小心!”喀莎举起桌上的瓷盘就向那玩意猛地砸去。好在这恶鬼大概是因为死前腿断了,行动不便,他们便趁着这空隙赶忙逃离大厅,二人合力抵住关紧的侧门。

 “呼,怎么突然就冲过来了....”喀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转头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沉香心知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不是单纯的疼痛,他好像在数九寒天里被骤然踹进冰封三尺的湖心,刺骨冷意从左肩不断蔓延,如同无数根冰针刺入骨髓,涔涔冷汗浸湿衬衫,甚至要靠在门上才能勉强维持站立。

 一定是那个拍他肩膀的人做的手脚...果然,对方的目标是要在这里杀了他!

 更糟糕的是,身旁的楼梯间里,隐隐传来一阵凄惶的笑声,愈来愈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楼。

 “嘶...奇怪,平时它们应该没有这么躁动的....”喀莎喃喃道,她赶忙拖来点重物抵在门口,看了看右边寂静的走廊:“我们走这边!”

 谁知沉香却摇了摇头:“你自己走吧。”

 “别开玩笑了,你!”

 沉香攥紧掌心,指甲几乎要刺入血肉,方才能勉强找回一分冷静,他静默片刻,迅速对此时境地做出了判断。

 他又指了指楼梯间:“走这里,如果撞见妖鬼就屏息躲起来,它们是冲我来的,只要你小心行事就不会被注意。”

 “什么...”

 青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双眸望向那条看似安全的走廊,轻声道:“有东西过来了。”

 喀莎一怔,刚还想再问,骤然间却背脊一凉,一种浓烈的不安席卷全身,让她顷刻之间寒毛倒竖。

 她想起来了——是那股如附骨之蛆一般萦绕在身边,让她顷刻之间毛骨悚然的,被未知之物窥探的感觉!

 “咚”

 第一声沉重的脚步落下,心脏仿佛也瞬间跌落谷底。

 随着那东西每一步靠近,沉香只觉被一柄冰刀刺穿肺腑,越搅越深,强撑道:“如果...你说的没错,大楼地下室一定是关键所在!那东西现在冲着我来一时半会不会回去,你快....趁现在,去地下室!这是现在唯一可能逃脱的方法....”

 “可,可你一个人!”

 “我,咳!我有护身白玉...一时尚可应对,”他几乎是颤抖着攥紧滑出衬衫的白玉:“你快去,我尽力周旋,到时地下室汇合!”

 “好!我明白了!”时间紧迫,喀莎心知此刻唯有这种办法还有生路,断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眼眶都红了:“那你一定撑住啊!”

 沉香点头,无需再多言。喀莎看了一眼身后异常死寂的走廊,深深吸一口气,转身冲进了昏暗的楼梯间。

 于是此处便再度只剩他一人,沉香将白玉贴在额头,似乎只有这般,才能让他从这近乎窒息的冰冷之中感受到一分尚在人间的生气。

 他避无可避,必须得直面那个在黑暗中蛰伏的怪物。

 究竟该怎么形容那个“怪物”呢?

 只消看上一眼,便能明白那绝不是简单的妖鬼或精怪。

 那是以无数人类的血肉与骨骼堆砌而成的庞然大物,甚至根本分不清它是否拥有能被称之为肢体的部位,浑圆的一张“脸”上布满肉球,密密实实挤得令人作呕,唯一能分辨出的就是那张生着利齿的大口,几乎布满了整张可怖狰狞的脸。

 它没有眼睛,半个身子挤在黑暗的阴影中,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猎物的记号,血盆大口狰狞地越咧越高。

 靠,沉香暗骂一声,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个太过可怕残忍的猜测。

 为什么这一路所见的鬼魂皆是一副凄惨的模样?若他们皆是被以欺骗诱哄的方式引入这片诡异的空间,那到底该是多么深重的怨恨与痛苦,才能让那些魂魄生生化作厉鬼,困在此处无法离去....

 以邪门道术求权求利,定要付出什么,通常是需要献祭寿元运势....可若是以生人作活祭,饲养邪物呢?

 那些被当作祭品的无辜人们,是被这怪物活生生撕裂嚼碎,吞入腹中,那种永生难忘的恐惧与痛苦烙在灵魂之上,化作厉鬼,终日游荡在此,不得安息。

 一群混蛋!

 那丑陋可怖的庞然大物目标明确,挥舞着“手臂”便要拍下。沉香目光一凛,趁着千钧一发之际迅速闪身,可这怪物早已煞气缠身,仅是一个照面,顷刻腰上便被擦出一道血痕。

 “嘻...嘻嘻....”

 一击不中,这怪物却怪笑起来,笨重的手臂砸进地板里,它竟粗暴地生生将那只受伤的手撕扯下来,张口便吞入腹中,断掉的地方竟不过几秒便迅速再度生出新的肉瘤。

 真够恶心的....沉香暗自嫌弃。这般场面下他竟仍旧能维持不动声色,趁那怪物吞噬咀嚼的短暂空隙里躲进了身后的房间——那是杨戬一开始让他去的招待室。

 怪物刺耳的笑声果然戛然而止,似乎很是生气到嘴的猎物垂死挣扎,另一只手臂重重拍来,却奈何被狭窄的门框卡住,它只剩这一根手臂,难得落到动弹不得的境地。

 沉香终是得到一分休整之机,可他的呼吸却在疼痛之中越发沉重,几乎要喘不上气,唯有掌心白玉散发莹莹光芒,似乎要努力为他驱散一分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妈的!咳....”张奎骤遭反噬,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那杨沉香身上有护身法咒他早便得知,只是没想到这法咒竟如此强悍,能够直接反噬施咒者本身。

 不过没关系,那小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人的身上有三把火,分别位于头顶与两肩,这三把火代表着阳气之汇聚。他卜卦算过,今夜是那杨沉香命格里魂魄最阴之时,自己趁其不备熄灭了他左肩的“火”,杨沉香阳气流失,因而才被引入他这专饲邪灵的魍魉阵中。

 如今,只要他一直身在这阵中,阳气便仍会源源不断流失,直至彻底离魂为止。

 他自以为猎物已经手到擒来,再度伸手掐印启势,准备催动邪灵彻底吞噬杨沉香的魂魄....

 耳边骤然响起一阵极剧愤怒的犬吠。

 在他尚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眼前的空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扭曲撕裂,他只来得及看清那灵兽怒张的鬐鬣,宛如有烈火在如雪皮毛之上燃烧流淌。

 他惊惧之下正要动作,双手一凉,低头望去,竟见两只手臂自肩颈处齐齐撕裂。

 “啊...啊啊....”

 下一刻,鲜血喷涌,他终于切身处地感受到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与撕心裂肺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




 好像越来越冷了。

 沉香靠在房间的角落,那怪物愈发刺耳的吼叫充斥楼道,他几乎头疼欲裂,仿佛连血液都凝固,耳边逐渐什么也听不清了。

 我要死了吗?

 狭窄的门廊果然无法抵挡太久,墙壁上已然被破出一个大洞,沉香此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丑陋的怪物挤进房间,像是彻底失控了,面部肉球扯成一个极为狰狞的形状,笨拙地抬起粗重的手臂又要甩来。

 可...眼前的阴影覆下,沉香动了动手指,心想:明明完全不可能是那东西的对手,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坚持到现在呢?

 掌中白玉滑下,落在地面响起一声清脆的锵鸣。

 那一瞬间,有如醍醐灌顶,他一把攥紧掉落的玉佩,在那瞬间就地翻倒滚身,接踵而来的袭击将将擦着耳侧落下。

 “别担心,别怕...沉香。”

 有人答应过他,一定会回来。

 那怪物口中不断发出急促的啸叫,似是不明白他为何要负隅顽抗至此,明明到了此时,他几乎已经是无路可逃....

 可,只有沉香自己知道,他想起来了,他在等待蛰伏,因为有人让他别担心,他便相信那个人,坚持着一定要等他回来。

 眼前倏忽得见一道璨目明光。

 那是一柄淬着金芒的三尖两刃长戟,携万钧之力,势如破竹,连同那片虚无死寂的黑暗一并斩落。

 邪灵痛苦地嘶吼起来,可沉香渐渐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已是濒临极限,累到只想闭目沉沉睡去....

 视线却被一衣白袂占据,鼻尖嗅到一股清浅的梅香,仿若洇入骨肉,凝滞的血脉再度流淌,他怔然着抬头望去,在那一刻,记忆之中那尊寻求已久的神像面容再度明晰,如梦境一般,神明化作他心念之人的容貌,携着满身明光,倏然为他思凡而来。

 他呢喃着想喊那人的名字,唇间却覆上一片温软。

 所有寒冷尽皆褪却,一片寂静之中,唯有愈发急促的心跳声,和眼前那双胜过万千星辰的明亮眼眸。

 杨戬在吻他,沉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源源不断的暖意自唇角舌尖盈溢全身,知觉逐渐复苏,他浑身震颤着,将这个为他而来的人拥在怀中。

 犹如失而复得,终于找到寻觅许久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