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阵》【二】
作者:wb@能否望山月      更新:2024-03-29 22:06      字数:7860

 大厅之内是经久不散的沉默。

 和其他人满脑子不正经不同,沉香短暂愣了片刻,这才勉力把“前两天母亲好像提过哪家珠宝店的戒指好看”这个突如其来冒出来的念头压下。

 他就着看手相的姿势又靠近了些,放低声音道:“我今日的确察觉有些不对,杨...掌门,这是有何说法吗?”

 他莫名相信杨戬,相信他与那些故弄玄虚者不同,定是同样也发现了什么。

 “嗯...应当是人为所至。”杨戬沉吟道:“只是这里气息紊乱,我一时也无法找出真凶。”

 他们这样的距离,谈话内容只有彼此能听到,默默向这边窥探的众人只觉两人越来越奇怪,那杨掌门的手竟然还搭在小沉总手上,小沉总还刻意凑近了些说话,嘶!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那杨掌门这种姿色,也难怪连小沉总都把持不住了。

 宴会厅里不知何时挤进来一个小女孩,粉色的头发扎了对双马尾,倒真是很可爱,只是她似乎很不满套在身上的精致小礼服裙,一路拉扯衣领凑到杨戬身边,兴冲冲喊:“二郎二郎!我找到了!”

 “这位....是?”沉香疑惑,在心里消化了一下这个称呼:“二郎?”

 “哦,是我...咳,算是门徒吧,”杨戬无奈摸摸小女孩的脑袋,顺手理了理她蹭得凌乱的头发:“哮天,下次记得叫掌门。”

 哦,还好,是门徒。沉香又重新放下心来。

 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内心再度震动:这又是什么情况?这杨掌门看着像个小白脸,实际上女儿都有了?

 那个叫哮天的小女孩似乎有什么重大发现,杨戬俯身听她耳语片刻,随意的神色淡下了些:“好,我知道了。”

 说罢又起身看沉香:“小沉总见谅,我这边还有些事,需要先行离开一时。”

 “好....您叫我沉香便是。”

 沉香莫名有些失望,心想:不是说好今夜要替他化解祸端吗?

 杨戬却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琥珀珠一样的眸子落在青年俊秀却难掩失落的面容,像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情,忽而轻缓而温和地笑了起来。

 “放心,我既答应你,此事不解,便不会离开。”

 男人伸手,像是想同对那小女孩一般揉揉眼前人的发旋,动作到一半想起不大合适,便又轻轻拍了拍肩,认真道:“你如今怕是被人盯上了,今晚你不要贸然离开,等我回来找你,还有,你胸前那块白玉万不可离身。”

 沉香乖乖点头,他不傻,今夜的经历已经让他察觉定是有人来者不善,而以他如今的地位,被旁人视作眼中钉也不足为奇,他也没问杨戬是如何知道胸前白玉之事,只道:“那我等你。”

 “嗯。”杨戬又笑了,左右打量片刻,指指不远处的招待室:“我方才观察,那里比较安全,你且去那里等我,妖邪之物暂时应无法侵扰你。”

 他第一次叫了青年的名字,短短两个字像浸了寒露的竹叶青酒,清冽又醉人。

 “你放心,别怕....沉香。”




 离开大厅的瞬间,杨戬温和的笑容淡了下来,薄唇轻抿,澄澈双眸似有蕴染灵光。

 开了天眼之后,精怪妖邪的痕迹无所遁形,杨戬轻一挥手,室内竟骤起清风,那些令人作呕的气息便如漆黑烟雾一般尽皆消散。

 如同春日暖泉顷刻化作彻骨凛冽,他还是那副平静的神色,可若有人被那双眼睛直视便能察觉,其中并无任何可称为愤怒的情绪,唯有如神明一般的庄肃,仿佛众生于他眼前都只是再渺小不过的沧海一粟。

 神明此刻的确不渝:他不过是为了修养神魂睡了百余年,竟然有人敢将主意打到沉香身上了。

 哮天也不再闹腾着扯衣服,杨戬轻轻拍在女孩的头顶,一阵窸窣声中娇小的女孩竟倏忽不见,皮毛雪白的细犬昂首挺立,明显察觉到了身旁人的情绪,喉中压着清亮的犬鸣。

 “哮天,我们走。”杨戬敛起眸光。

 “带我去找罪魁祸首谈谈吧。”

 说罢,眼前的空间竟有一阵扭曲,似乎有什么繁复的法阵一闪而过,他径自抬步迈入,下一刻,灯光骤暗。




 菲德大厦13层。

 某间房里蜷缩着一个人影,掩在漆黑的角落里看不清容貌,道袍样式的衣服撕扯得破破烂烂,不知他遭遇了什么,腰上像是被犬兽撕咬过,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止不住的鲜血汨汨浸湿衣物。

 丢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周围环境昏暗破败,年久失修的桌椅堆在积满灰尘的地上,若是有宾客误入这里怕是要当场被吓个半死,这栋大厦怎么会有这么破旧脏乱的地方?要知道菲德大厦地处市中商圈,自从重建以来招商无数,从没听说过有哪层荒废至此。

 房间大门紧锁,透过门缝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好像有人“咯咯”在笑,笑声愈发悠远直至走廊尽头。

 角落的人接起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是焦躁,几乎是质问他:“怎么回事!我已经派人守在杨沉香回去必经的路上了,他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情况有变,咳!”他猛地咳出一口血,单手掐个手势勉强止住伤口的鲜血,道:“有人插手,他今晚可能不会轻易离开了。”

 “靠!紧要关头谁他妈捣乱!”那边的语气愈发愤怒:“你又是怎么回事?受伤了?谁干的?”

 这人沉默片刻,脑中一下想起方才遇袭瞬间险些命丧犬牙之下的恐惧,一时竟还有些胆寒,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我没看清那具体是什么....应该是他身上有其他护身法咒。”

 玄门功法中有炼化灵兽魂魄用作护身法咒的,不过以那种威力来看,应当只是一次性的,否则寻常人类的魂魄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灵兽契约。

 “那应该就是他最后一张底牌了!”他思忖片刻,咬牙道:“不能再等了!记得我留给你的东西吗,现在打开,放它们出来!”

 “可....”电话那头迟疑起来:“不能让他死在宴会上吧,那可是杨家的....”

 “机会只有这一次!”那人倚靠着墙坐直身子,目光淬了一股阴毒的恶意,“我应该同你说过,杨家那小子有护身灵玉,你我苦心谋划,今夜是他魂魄最阴之时,错过今晚可再没有这种机会了!”

 “嘶....”那边犹豫半分,最终仍是下定决心铤而走险,道:“好,那好....大师,那边就拜托您多看着些了!”


 电话挂断,房间再度恢复沉寂,唯有门外沉重的“咚咚”声砸在墙上令人毛骨悚然。

 张奎撑着伤势刚刚痊愈的身子坐起,仔细检查了一遍符篆,其中一半被他用在摆脱方才那只灵兽恶犬,想也知道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忍不住暗骂一声:“靠,回头得叫那老小子多出点血给我补回来!”

 好在他修了一身邪魔歪道,是玄门嗤之以鼻的邪修,恢复力极强,只是反噬之时需要人血供养。

 可这有什么呢?那群凡人的命死就死了,张奎心想:还有那些所谓的正道玄门,一个个虚伪得要死,竟还有对他下追杀令的!等他做完这一单实力大增,看他不多杀几个正道弟子,给这群老顽固开开眼!

 这次的雇主是他以前就合作过的,目标是暗杀宴会厅上杨家那位小沉总,那小沉总身上有灵玉护体不好下手,故而才来找他。张奎其实本也不想接,但跟着雇主在某次晚宴上偶然见过之后他恍然发现:这小少爷的经脉运转灵力极佳,是对修道者而言极为罕见的天才体质,而最为重要的是:他从未修习过道法!

 修道者开始修行之后,魂魄里的先天灵脉会逐渐化入经脉,而若有灵根却未修行,灵脉则仍聚在魂魄,若有人将这魂魄炼化,其功效无异于灵丹妙药。

 因而自古以来皆有修道者心术不正以人入药, 更有甚者会豢养药人。可如今时代变了,玄门世家联合官方严令禁止邪术,且天道衰微,有先天灵脉的人几乎万里无一!

 张奎简直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杀了那小子入药。可想也知道对方家族势力不好惹,且几番探查下来发现对方身上的护身灵玉也绝非凡物。因而他才谋划了如今这一局,雇主只是因为商业纠纷要置目标于死地,答应对方灵魂任他处置。

 他几乎沉浸在自己功力大涨的想象之中,一时竟忘了形,腰上法器不慎掉落在地,他刚要去捡,突然惊觉有哪里不对。

 他反应片刻,瞬间心里警铃大作——不对,不对....太安静了!什么时候开始,外面那些诡异的声音竟已变成一片死寂!

 “咚”

 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有人轻轻叩响房间大门,清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问:“打扰一下,有人在里面吗?”

 张奎一惊,立刻警觉贴着墙弓起腰背,拔出法器攥在手中,步伐放轻,以一种防守的架势缓慢靠近房门。

 门外人等了一会儿,似乎颇为苦恼地叹一声:“在下有事请教,能请您自己出来吗?”

 是宴会厅里那个梅山掌门的声音!张奎反应过来,眉头皱起:他实则并未在意此人,或者说的确对那张脸有印象,但理所当然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这人毕竟也是玄门出身,他当时担心术法被认出故而没有继续动手,如今他怎么会在这里?是误入了吗?

 无论如何,这里的秘密不能被旁人知晓!张奎手中法器化作一柄匕首,刃间寒芒森毒,他持刀小心靠近门前,这梅山掌门他观察过,似乎感受不到什么灵气,很轻易就能解决,要怨也只能怨他倒霉走错了路,偏要做这个冤死鬼。

 他蕴力于刀,另一只手摸上门把。

 耳边忽然听到门外一阵熟悉的声音,他一愣,而后腰间的伤口好像骤然剧痛起来,他想起来了——是那股咬伤他的,哪怕只是想起都让他胆寒的,像是猛兽压在喉间狩猎时的低吼!

 张奎在那一刻浑身汗毛倒竖,大脑空白一瞬,巨大的恐慌袭卷全身,让他浑身僵滞几乎无法行动。

 走廊上响起一声轻笑,意味那人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

 “既然主家不愿待客,那便恕我不请自来。”

 一声巨响,大门轰然洞开。




 沉香难得做了一个梦。

 和杨戬分开以后,他寻了个理由去了接待室,有些百无聊赖,但做什么都忍不住想起杨戬来。中央空调烘得人倦意上涌,很快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其实不常做梦,尤其是白玉在身以来,几乎夜夜好眠。可今天的梦尤为真实,梦中只看景色便可知是过去的朝代,那是冬天,天上在落雪,梦中的自己留着长发,被一只小巧的莲花冠束作马尾,他行色匆匆,手上连拎着个热乎乎的牛皮纸袋,点心的清甜香味细细缕缕萦绕鼻尖,飘摇白琼洇入墨绿衣袍上的翠竹纹路。

 他应当是要去见一个人的,步伐稳健却愈发加快,也对,若是再慢些,点心凉了便不大好吃了。

 眼前是一座小庭院,他便推门而入,有一人正依栏斜坐,听到声响便抬眸望来,雪景寒梅也皆于此刻黯然失色,男人倏忽浅笑,声色柔缓,喊他:“沉香。”

 他看清了,那是杨戬。杨戬笑了,于是自己莫名欢喜起来。

 沉香在梦中想:可是还不够,我想要应该不止是这些而已....

 我想要什么呢?

 梦中那人忽而向他张开怀抱,他不自觉脚步加快,长靴踏过簌簌落雪,双臂环过裹在衣物之中劲瘦的腰肢,而他身上落了雪的大氅便就着这个拥抱覆在自己身上,浸了股柔软清幽的梅香,于是一切冬日凌寒都被隔绝。

 柔软的怀抱好暖和,好熟悉。

 然后沉香骤然清明一瞬,想起12岁那年海上风暴,他被飓风掀翻,半边身子已经翻出栏杆,母亲的呼喊声伴随急剧的雨声响在耳畔。忽而好像有人轻轻揽上他的背脊,他在失温之下竟觉浑身涌进一股暖流,不知不觉脚尖踩在了甲板地面,意识逐渐模糊...再次醒来之时风浪已经停歇,他被喜极而泣的母亲抱进怀里,母亲的怀抱是暖和的,和他昏迷之前的温暖似乎很相像。

 他那时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如今梦中,他似乎终于再次触碰到那股虚无缥缈却魂牵梦萦的温热。

 可我还想要什么。

 梦中的沉香倾身,指尖触上谁的脸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视线中愈发靠近,杨戬仍是静静坐在那里,却忽地阖眸,呼吸的气息也开始乱了,桃花瓣一样的薄唇便近在咫尺。




 沉香悠悠转醒,这一觉睡得意外的很舒服,就连那个梦也暖澄澄的,如有浸了一股清浅的梅香,醒来之时神智无比清明。

 梦中的场景很快又浮现脑海,他怔愣片刻,耳尖逐渐攀上一股烫热,有些不自在的摸摸鼻子,心想:怎么会对刚见过一次的人做这种梦!这可真是....

 双指摸上唇瓣,他似是在回味梦中的触感,倏忽梦醒,竟还恍觉有些空落。

 只是没等他怔愣太久,突然有人敲响房门, 熟悉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杨沉香?你休息好没?”

 是李云祥。

 沉香应道:“醒了。”顺便看了看时间,晚宴应该尚未结束。

 李云祥接着说:“那就出来吧,那个菲德的老总说要带大家去酒窖挑酒,刚才还让人来叫你呢。”

 “哦,就来。”沉香理好衣襟,他知道菲德财团在大楼里专门辟了单独两层用作酒窖,随意把手边的小物件揣进兜里向门口走去:“怎么,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也感兴趣了?你不是一向说品不出来区别吗。”

 “有热闹不凑是傻逼。”李云祥颇为无语,又拍了拍门:“你脑子睡糊涂了?我不爱喝带回去给老李啊!”

 “嗯。”沉香淡淡应了声。

 “那你快出来啊?”

 “我突然想起有些事,可能要耽搁一下。”他又道:“要不你先去吧,杨掌门还约我有事,我等他。”

 “嚯,什么情况,你还真答应他啦!”门外人一下被八卦转移了注意力,酒也不想拿了:“我来陪你等呗,我看着那杨掌门也挺投缘的。”

 “聊聊天倒是可以。”沉香笑笑,眼底却竟并无一丝笑意。

 “可是,李云祥,我没锁门,你为什么不进房间?”

 “还是说,”他把玩着揣在衣兜里的小物件,悠悠道:“因为我没有答应让你进门,所以你进不来?”

 门外忽然没了声。

 “呵....呵呵,”“李云祥”又呵呵笑两声,解释道:“我手上拿着东西不方便,你帮我开开门呗。”

 沉香听修道之人说过:鬼魅妖邪,其力微者,未得应允则无法进门。

 他刚清醒没多久就察觉了不对,晚宴还没结束,哪怕客人都去了酒窖,至少也会有接待人员和服务生留下才对,可此时,外面未免安静得有些太过头了。

 于是他果断决定不再理那个“李云祥”,抬手锁了门,掏出兜里的桃木摆件迅速退回屋内。

 “沉香....你怎么还不开门呢?开门呀....你要是不想开,你让我进房间吧....好不好?”“李云祥”的声音愈发奇怪,拉着长长的调子,越来越快的语速愈发尖锐:“让我进去!啊啊....外面好冷,好冷....开门!快开门!!啊啊啊啊!!!”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不似人声了,隔着一道门传来指甲划过门板刺耳的吱吱声,恨不得刺穿大门,可始终无法做到,何况屋中还有用作摆设的桃木饰品,或许这就是杨戬让他来这里的原因。

 一想到杨戬说过稍后便回来,他便不再担心,只安稳坐回沙发,任门外的尖叫嘶吼愈发凄厉。

 不知为何,沉香总是莫名信任杨戬,似乎想到他就有一种由衷的安全感。

 这种环境并不妨碍他的冷静,沉香将胸前白玉握在掌间,默念三遍清源妙道二郎显圣真君护佑,顿感心下澄静不少。抓挠门板的声音格外刺耳,听这种动静,外面那应该是厉鬼,可这就怪了,据他所了解,唯有横死之人方有可能化作厉鬼,因为横死之人往往执念怨气最深。可这栋大楼明明建成之前已经做过法事,近来也并未听说过这里闹过什么命案,那么这厉鬼又是从何而来?

 他继续思考:大厅那些人呢?是真的去酒窖了吗?按理来说,人多的地方往往阳气盛,哪怕这栋大楼本身地阴,厉鬼应当也不敢直接到方才还熙熙攘攘的晚宴大厅里来才对。

 而今夜种种,其实有不少诡异的事情,还有那个若有若无的恶意视线,沉香有预感,这些怪事大抵都和那暗中之人有关。

 杨戬说,今日他有血光之灾,如果他没有遇到杨戬,此时又会是什么境遇?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半分没怀疑过杨戬,思虑时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那厉鬼正在去往别处。沉香不敢托大,仍是在房间里耐心等候。

 “咚咚。”

 房门又被人轻轻地敲了两下,沉香不出声,过了片刻却有一个年轻女孩压得很低的声音响起,似乎正在极力不引起外面什么东西的注意,小声问:“请问,里面有人吗?”

 沉香仍旧默不作声。

 “放心,我不是鬼!外面那个被我引走了!”那女孩又说:“我之前误入这里了,你也是吗?”

 误入?他敏锐地捕捉到:菲德的礼仪和安保都很专业,怎会有人误入?

 还有,喀莎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沉香缓步靠近门前,他体质特殊,这次也的确没有再感觉到如方才妖鬼靠近时那样的不适感,这才终于开口问:“你若不是鬼,又为何不离开这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毕竟她也不像是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样子。

 “我倒也想离开,”女孩似乎有些无奈, 又道:“现在来不及说这些了...哦对,我叫喀莎!”

 这个名字很耳熟,沉香回忆了一会隐约想起:“你是...辞职回家去的那个服务生?”

 “别人说我辞职回家了?那应该是经理为了掩人耳目才这么对大家说的。”喀莎却道:“对了,楼里有更危险的东西,已经有鬼知道你在这里了,你最好赶紧离....”

 沉香眉心一凛,他又骤然感觉到那种阴森的寒冷,猛然打断道:“别说话!屏息,有东西来了。”

 若遇妖鬼,生人可闭气屏息,则阴邪之物无法察觉。

 几乎是立刻,耳边又响起长长的指甲刮挠过墙壁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喀莎赶忙按照沉香说的捂住口鼻屏息,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越来越近,可眼前昏暗的走廊仍是不见一物。

 那声音突然停了,喀莎不敢放松,后背紧紧靠着房门矮下身子,她屏息憋不了太久,只能趁还没被发现,靠紧墙壁慢慢离开此处。

 她极力放轻自己的脚步,目光警惕地观望着四周,目光所及看不到那东西的身影,她仍是不敢放松,挪了几步,颈边忽然蹭上一片毛茸茸的氧意,是几缕凌乱的长发散落肩头,她没太在意,随手拨到一旁。

 然而下一刻她骤然僵滞,一股冷意从脚底涌上全身,让她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想起来了,来这里工作之前,自己明明把头发剪短了!

 那东西...那东西是从上面爬过来的!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急忙捂紧口鼻却仍是忍不住漏了一声急促的呼吸,就在那瞬间,耳边响起巨大的“刺啦”声,夹杂着几声断断续续的诡笑从头顶响起,在这逼仄的空间里顿感无比诡谲。

 一张苍白的脸倒着从上方伸了过来,硕大的眼眶里没有眼白,像是终于嗅到了生人的气息,嘴角高高扬起一直扯到耳根,露出其下一口锋利的尖牙,喀莎毫不怀疑,这玩意绝对一口就能咬断自己的脖子!

 她的大脑都空白一瞬,人惊惧到极点的时候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的,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次要完了!!

 “轰!”

 从楼下猛然传来一声巨响,整座大楼竟忽然猛烈晃动几下。

 那玩意诡异的笑容似乎也被这动静搞得僵了一瞬,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骤然大开,青年的身影很快闪至它身后,沉香速度极快,出手也利落,趁这东西都还反应不及,将那柄桃木剑饰狠狠插进厉鬼胸口。

 “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霎时充斥走廊,那绝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尖锐到几乎耳膜刺痛。这厉鬼确实修为不高,蠕动挣扎的躯体从桃木刺进的地方开始出现烧灼后的碳化痕迹,逐渐蔓延全身,直到彻底化为一股黑色的烟,很快消散不见。

 沉香听师傅说过:人有三魂,其中地魂包含七情六欲,若有执念则化鬼,而这飘烟,便是地魂彻底消陨前最后的残留,执念越深则颜色越重。

 那桃木挂件也终于是光荣完成了它的使命,从中间咔哒断成两截。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走廊那头又传来窸窣的声音,沉香暗啧一声,怕是有其他东西被动静引过来了。

 反应过来的喀莎也立刻明白,这姑娘倒的确是个勇敢的性子,赶忙收拾好被吓懵的脑子,左右观察一下,指指不远处的光亮,沉香略一点头,二人屏息悄声躲进了宴会大厅。

 好在大厅之中空无一人,也没有那些阴诡之物,总算能让他们稍歇一下了。

 可这也奇怪,沉香想:他离开之前这里还是热闹非凡的样子,现在却处处透着一股诡异的寂静,难道真的如那个引诱他出门的厉鬼所说,大家都去地窖挑酒了?可那也不应该连一个服务生都见不到才对啊...

 喀莎却是终于松了口气,死里逃生的惊险让她整个人险些跌坐在地,却还是勉强挤了个笑:“差点以为真要交待在那...刚刚真是多谢了!”

 沉香摇摇头表示没事,掏出手机想要联系其他人,却发现这市中心的大楼里手机居然一点信号也没有,喀莎看了一眼,道:“没用的,我已经困在这里好几天了,什么信息都发不出去的。”

 沉香犹疑片刻,但手机的确是连紧急求救电话也打不通,只得又问喀莎:“你刚刚应该经过了大厅,看到这里的人都去哪儿了吗?”

 喀莎却是苦笑:“如果我说,你是我这几天见到的唯一一个活人,你信吗?”

 “.....”

 沉香下意识想说怎么可能,可今夜种种,却也的确超出他的理解,思考片刻又问:“你说你困在这里几天,知道这里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吗?”

 “关于这栋楼出了什么问题,实话说,我还真不知道。”

 “那经理谎称你失踪又是什么回事?”

 “说来话长...”

 喀莎随手把半长的头发扎了起来,沉香看出她穿的是菲德服务生的工作服,蹭了不少灰尘显得有些破旧,倒映证了她所说的“困在这里几天”。

 她似是想了会儿该从何说起,道:“我来这里,其实是为了找我爸爸。你应该听说过之前有个男人来这里打工后失踪的新闻?”

 沉香点头,略一细想之后有些惊讶:“所以,你莫非是那个....”

 “对,我原名不叫喀莎,是为了混进这里工作找人办的假身份。”女孩轻叹一声,似乎难过起来:“那个失踪的男人,就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