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着不去打扰"别人"。

包括他名义上的父母和各色亲戚朋友。

在他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时，他在书里看过这样一句话。"人是群居动物，他们需要彼此慰藉以保持生存的意义。"

那会儿他是小区里最受欢迎的小孩儿，长得可爱，嘴巴又甜，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都会亲切的摸摸他的头，"有这么乖的小孩儿真是了不起啊"，他们这样说。

可是他那么乖，还是没能阻止父母分开。

也许是性格不合适，也许是生活习惯不同，他们没有一点争吵，平静的结束了一段婚姻。

法院把他判给了女方，但他依旧可以得到两方的照顾。两个人似乎没有过大的矛盾，冷静的规划"一三五送到你家，二四六送到我家"的戏码。刘宇拥有了名义上的两个家，然而最令年幼的他印象深刻的大概是在他每次敲响父亲或母亲家门时，他们家里的其他人会热情地打招呼，"小宇，欢迎回我们家。"

这个"我们"里，大概并不包括自己。

于是他学会沉默，学会一个人处理生活琐碎，独自外出求学。

"有这么乖的小孩儿真是了不起啊，"逢年过节时亲戚朋友们仍然会亲切的夸赞他。

刘宇就这样，从一个这么乖的小孩儿，长成了这么乖的青年。

二十岁的刘宇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他总能快速的结交朋友，并成为小团体的主心骨。"刘宇会很温柔的对你笑，然后贴心的安慰你的难过，冷静的给予处理方法。"大家都这么说。

"和外表不同，刘宇实际上是个很坚强的人，很少会哭，很少喊疼。"同窗们在同学录中写道。

但实际上，在练舞的这些年里，在辗转于两个家庭的这些年里，刘宇已经很少能回忆起哭和痛苦的感觉了。他沉默的接受到来的一切，努力吸收能学到的新鲜事物，在自己的领域做到更好。

这样的话，他顺理成章考上了厉害的学校，成了有千万粉丝的自媒体人。尽管又遭遇其他的挫折，但他还是能在第二天露出小括号笑脸。

"刘宇，是个很坚强很厉害的人。"他也这样告诉自己。

直到他参加那场最后的选秀。

原来泪腺不会因为你试图忘记就消失，原来恶意不会因为你不予理睬就消散。

他按步就章的一步一步前进，3A初C，一次又一次排名第一。刘宇并不意外，他的人生似乎时刻为下一场比赛而做着准备。

但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无动于衷。处处安装的监控，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逛完的区域，越来越少的学员数。

这不是淘汰就万劫不复的大逃杀，但昨天还和自己说"早安"的熟悉的面孔悄无声息消失时，刘宇内心感到一阵空虚。在这种刻意营造的竞争环境里，他给许多学员做过心理开导，然而不仅是他们需要自己的鸡汤，刘宇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也需要和他们交谈让自己的夜晚被填满。

白天在他们练习的间隙打闹时，他总是会想起昨天这儿还有另一个不算陌生的面孔做着搞笑的表情。但幸好，刘宇想，幸好还有那么几个亲近的学员可以留下来。虽然他知道离别是迟早的事。

罗言是和他关系不错的学员里最奇特的一个。他岁数不大，参加节目的原因是"想来为以后的选秀或者出道作准备。"刘宇哥，我知道自己迟早会淘汰，你就不要给我洗脑啦。"这个小孩儿用好笑的语调说这些话。好像很神经大条，却又总是能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立刻感受到。"诶哟刘宇哥，你今天还不吃肉吗，我尝了一下老香的诶。"每到这个时候，刘宇就会假装用力地捶他的背，手重重作势，却轻轻落下。

但赛程不会因为他们的逃避而停止。二公后，罗言淘汰了。刘宇原本没打算哭的，毕竟他都好久没哭了。可是当那个小孩儿用安慰的眼神盯着他看的时候，眼泪却不自禁落下。"刘宇哥，你不要哭哇，"小孩儿有些手足无措。"你每次都不哭，"刘宇的声音有些沙哑，"罗言你每次都不哭。"然后他收获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哥你的眼线都花啦，"罗言手足无措的抱着他，"等你，等你C位出道的时候，我会在底下看的。"刘宇转过去不想理睬他，却撞见周柯宇阴晦的目光。

罗言在当晚离开了，1002也又走了几个人。墙上的名牌还贴着，这个宿舍却换了又一轮学员。

刘宇洗漱完，眼睛依旧红肿着。他环顾四周，其他床位似乎已经睡了。他摸黑走了出去，努力克制住眼眶里的泪。经过一轮的淘汰，今晚暂时没有任务发布，练习室也都没有人。他随意找了间空教室，正准备推门，又想起上次撞见的事，于是轻轻敲了两下门。没人回应。他这才开门进去，有月光洒下来，并不是那么昏暗。

刘宇就这样倚在墙边，双手捂住脸。

安静的教室有哭声响起。
————————————————————
二公后的刘宇愈发沉默。

他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暗潮涌动，不同的学员看他的眼神，许多小团体人员的更迭。他在无数个深夜安慰自己，假装没有事情发生，然而那些传闻还是传到了他耳里。裹挟着恶意的揣测和无端的谩骂，他清楚在他出门看到的蓝色灯牌的背后，在更阴暗无人发掘的角落，有多少诅咒和造谣。

他开始习惯在深夜无人的练习室里大哭一场，第二天画上精致的妆容继续练习。但麻木的时间太久，似乎连一场酣畅淋漓的哭泣都成了奢望。身体上的疼痛触及不到心上，心上的悲伤也不能让他自然流泪。这个节目，这个海花岛，这场巨大的企划让深夜的他无端恐惧。不同的公司开始在决赛圈加大码力，或许是豆瓣某个所谓圈内人的爆料，或许是热搜上某个营销号的暗示，有人被高高捧起，有人被暗箭中伤从此再爬不起来。

刘宇一直拒绝做一个悲春怀秋的人。他一直告诉所有人，感谢所有经受的痛苦，享受痛苦，可他却做不到了。

最后的夜晚节目组策划了一场"大通铺"，所有人心知肚明，海花岛的梦境大概很快要走到结局了。他换上黑色衬衫，带上圆润的珍珠项链和夸张的帽子，这晚，他依旧是完美的刘宇。

节目的流程并不意外，一些搞情怀，一些选手的亲密互动，假装真心的问候，发自内心的感谢，真话假话混合在一起让他脑袋发晕。他努力调动自己的情绪保持最佳的节目效果，看完vcr，发完礼物，互诉完衷肠，在游戏环节开始时他终于放松的躺了下来，接下来没有他的戏份，节目组的策划里写到。

击鼓传花的"咚咚声"越来越急促，让他也莫名紧张起来，鼓声终止，周柯宇接受惩罚。刘宇倚在一旁的枕头上，等待周柯宇结束这个无聊的游戏。然后他听到了那个敏感的问题被提起，台上的人目光掠过他，刘宇不自觉攥紧拳。"我选...刘宇...刘宇。"

这不在流程单里，然而已来不及反应。周围人开始起哄，摄像机齐齐对准他，他只能半推半就地笑着捂嘴，"我上去干嘛..."目光瞥见周柯宇，对方猝不及防收起的翘起的嘴角却被他捕捉到。他想起那个尴尬的夜晚。

————————————————

撞到周柯宇抽烟纯属巧合。那段时间的他还没有经历之后种种，整个人轻松而自在，只需要为下一次的考核花心思。那天也只是想找间练习室再练练白天不熟悉的动作而已。

周柯宇的指间夹着一根还未燃尽的烟，扭头看向他。不得不说，周柯宇的外表和身材偶尔确实能蛊惑人心。他没能第一时间离开。被周柯宇围在双臂之间时刘宇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对方离奇的话语，刘宇有一刻震愣，下一秒却下意识直接抬腿踹了上去。他夺门而出。

第二天一早选管和周柯宇的经纪人就找到他，选管啰啰嗦嗦扯了一堆后，对方的经纪人直接切入话题，"我们柯宇昨天好像和你发生了一些不愉快，还希望你不要介意，既然如此的话还是不要过多接触比较好，您说对吧？"

"笑面虎，"刘宇面上却不显，"我会和他聊清楚的，麻烦你们了。"

他如约去找了周柯宇，无视对方失落的眼神予以"警告"，至此之后再没有遇到其他过界的事情。

对方是个营内有名的背景选手，自身条件又不错，尽管发生了种种不良事迹，在公司的控制下也没有过多影响。以他为中心的那一圈热门选手，大部分已经确定了出道的很大可能，他们很少有交集，接触并不多，平时走路遇见也只是礼貌的打声招呼而已。

所以，他本以为一切到此而至了。
————————————————
然而周柯宇在这个特殊的夜晚指向他，这不是流程上原定的内容，刘宇可以确定。在这场荒谬的"告白"发生之后，在其他学员嬉笑打闹时，他们的视线无意撞上。往常他们该赶紧移开视线，而这次，周柯宇却紧紧盯着他。

刘宇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抱着怎样的心态，只因为周柯宇一个眼神，在刻意避嫌的第无数天主动走进了那间练习室。

周柯宇果然在里面。

刘宇反锁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吵闹声。他们在月色下相拥。

但那个晚上仅仅是拥抱而已，毕竟营里那么多的监控也不会允许他们再多做什么。但他们开始熟络起来。少年的模样练习时两人突然的笑，角落里勾起的指尖，总决赛的夜晚两个人一起淋过的彩带雨。刘宇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但他总冥冥中有所感觉，周柯宇可以让他逃避掉他所纠结已久的东西。

在周柯宇的人为操纵下，他们分到一间房。在入住宿舍的第一个夜晚，在那张并不柔软的床上，周柯宇进入了他。很疼，刘宇咬紧牙关，眼泪不断流下，又被周柯宇拭去。

北京的夜晚其实有点冷，但他们的身体却火热。周柯宇从后面完全捅进去的那一个瞬间，刘宇痛苦的攥着被单，内心却是无比的平静。

在那一刻，他恍然间以为自己得到了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