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至冬的执行官公子一连几天地往大使馆跑这件事，很快便在政客之间传开了。

爱多事和阴谋论的至冬官员都在揣测公子的用意，有人说他是为了讨璃月夫人欢心而亲近；有人说他看上了大使这样的美人，想再收一个璃月omega，不过这个说法很快就被辟谣了，手里稍微有点资料的人说大使是个beta；更有甚者说他有策反之心，故拉拢与璃月的关系。

但亲眼所见的政客看了几天下来，确实只知道公子提着大包小包的至冬特产往大使馆钻，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动作，倒是没什么稀奇的。

几天一过，对于这件事的探讨热度就降了下来，没几个人再去盯梢公子到底想干什么。

至于达达利亚本人，他的勤奋程度却并没有随着舆论的降温而减少，每天准点踩进大使馆的门，丝毫没有要避讳钟离处理璃月公务的意思。

刚开始他还会客客气气地敲门，甚至提着东西在办公室门口等候到钟离处理完毕都可以，后来逐渐熟络之后，便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象征性地敲两声，直接推门而入。

好在钟离的脾气倒是十足的温和，达达利亚的拜访虽有出格，但一切都还在可接受的度中，即使达达利亚进来的时候他还在翻阅来自璃月政府的文书，也并不恼怒，眼皮都不会抬，自顾自地继续阅读下去。

这种时候达达利亚就会很自觉地在办公室的沙发椅休息区坐下，一点声音都不发出，静默的办公室只有壁炉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指腹摩擦纸页的白噪音，间或掺杂平和的呼吸。

宁静的氛围会带来治愈的感觉，达达利亚很享受这样的休憩时光，他托着脑袋看钟离专心致志地看书。

美人做什么都会令人赏心悦目，这话不假。

钟离的眉头一般都是微蹙的，或许是看得太过认真投入，目不斜视，聚精会神，偶尔看到令他满意的内容则会展开眉尖含上一些笑意，饱含欣慰之感，达达利亚往往会在这里看出一点来自上位者对子民的垂怜。

比起普通的大使，钟离大概可能更适合做璃月的王——达达利亚甚至开始有些好奇遥远的璃月国，他从未去过那样古老的东方国家，如今却开始幻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水土能够滋养出这样的美人。

而他的心上人呢？

会不会比钟离还要摄人心魄。

除却钟离身上这样无时无刻都在透露的书卷气，给人予可靠心安的气质，他的心上人应该更多的是肃杀威严，从他与自己不相上下的身手和恪尽武道的正直感来说，那要比钟离更具有压迫感。

钟离无法忽视达达利亚粘在自己身上放空的目光，他翻完了最后一页来自七星对至冬大使馆行迹汇报的公文，把手中颇具分量的文书放回桌角，抬起视线和他对视。

“那么……公子阁下，”钟离开口道，“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神色却是明明白白写着“我看你今天要怎么编”的笑意。

达达利亚每次过来都会有新的理由，一会儿是空托他代送，一会儿是为了昭示女皇对大使的恩赐，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用掉了太多，达达利亚连“上一次送得不够好，这是为了弥补礼物的礼物”都能编得出来。

钟离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借口，他也不揭穿，和达达利亚心照不宣似的共用挡箭牌。

他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和达达利亚相处，和契合的alpha待在一起这种事，当然越多越好，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想早点恢复往日的身体素质，现在达达利亚自己送上门来，又给了魈去找空的空档期，何不一举两得呢？

听到钟离发问，达达利亚眨巴着眼睛，一脸认真地瞎编：“这是家中弟弟妹妹托我送的答谢礼物！听说钟离先生要给他们带来璃月的特色糖果，所以都很开心呢。”

看来确实是没什么理由能扯了，钟离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种事，他暂时还猜不透达达利亚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但他有足够的把握，达达利亚不会不知分寸，他所求的事一定在自己的能力所及范围内。

这不仅是处事多年的敏锐感应，还是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所以他心安理得地享受送到嘴边的好处，主动提议道：“比起至冬的特产……我近些日子已经品尝够多了，感谢阁下的弟妹好意，如果真的想答谢，不如陪我去至冬街上走走，买些我更需要的东西吧。”

达达利亚把包装袋里掏了一半的伏特加又塞回去，连连点头：“既然钟离先生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奉陪到底！”

钟离站起身，达达利亚很顺手地从门口的衣架上把支棱的大氅取下，目光短促相接后，钟离伸出的手垂回身侧，由他给自己披上。

他们并排启步往门外走，达达利亚却伸出一只手绊住前路，笑眯眯地问：“那个，钟离先生？”

钟离侧过脑袋看他，眨着眼睛：“什么？”

“来之前刚喝了药，可真是苦啊，生怕说话的时候呛到同样怕苦的钟离先生——”达达利亚故意拉长字音，并提起钟离不愿放在明面上来说却默认的怕苦，精准踩到他的点。

钟离无奈地叹了口气，折返回去从抽屉中取出一颗白色的糖球，放入达达利亚的掌心，看他津津有味地含在嘴里，从左边含去右边，腮帮子的鼓包也随之左右摇摆。

他觉得好笑，但浅薄地抬了一下唇角便咽了回去，故作无事地推开办公室门，跟并行的达达利亚一同挤出门框。

魈正欲出门，就在同一条走廊的不远处跨出办公室，和他们六目相对。

他看了看钟离又看了看达达利亚，打招呼用的柔和眼色变脸似的瞬时犀利起来，走到交汇的楼梯口，从达达利亚的面前擦过去，喉咙里滚出一声如猫科动物打呼噜的气音。

达达利亚觉得他像是在轻蔑地挑衅自己，又不太确定，犹豫着问钟离：“这位大人他怎么了？”

钟离委婉地解释道：“可能是咳嗽，在至冬水土不服罢了，不必挂心。”

“原来如此，”达达利亚把嘴里的糖又换了个位置，“如果就医不方便的话，可以请我的家庭医生来帮忙。”

钟离对此不置可否，他提步率先走在前头，仿佛对即将前往的目的地相当熟悉，不必达达利亚这个至冬本地人带路。

他们走出去一截路途，达达利亚就从路径的方向揣测出目的地：“先生要去图书馆？”

“不错。”钟离应答。

“嗨呀，”达达利亚叹息道，“我还以为钟离先生要狠狠地宰我一笔呢，去什么至冬贵族奢侈店或是角斗场赌钱，没想到只是买两本书。”

“公子阁下未免也太高看我了，”钟离对于达达利亚的形容忍俊不禁，“我对口腹色欲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比起品尝至冬美食和观赏至冬美色，我更在意心智之养，如果能多了解来自至冬国的文化习俗，也不枉此行。”

“我早就应该猜到的，”达达利亚满怀憧憬地说，“虽说我还没有机会去璃月，但从空的身上和钟离先生的喜好来看，璃月应该是个很重礼仪素养的文化国家，没有什么打打杀杀的概念，比起能培养出我这种好斗战士的至冬，想培养出‘武神’摩拉克斯那样的人物，恐怕算是奇迹了吧！”

钟离被他突然的提及呛了一下，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含着笑意道：“如果阁下对璃月是否能培养出一个善战的人物有所疑虑的话，为什么不亲自去游历一番呢？”

“谁说我没这个想法！”提起这件事，达达利亚就忿忿不平地吐糟，“我明明申请去当至冬驻璃月大使馆的大使，却被女皇陛下驳回了，好遗憾啊！！！”

“阁下的陛下想必对此另有安排吧。”钟离宽慰他。

“只不过是因为我才新婚，如果立刻出差的话，恐怕会让璃月政府对联姻不满……咳咳咳！”意识到自己聊得太过掏心掏肺而说出心里话的达达利亚赶忙用干咳来掩饰自己的失言，用余光不停地瞥他。

钟离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一般，无动于衷地踩着积雪继续向前走。

达达利亚很喜欢和钟离交谈的一点就在这里，他总是能忽略他们不该谈论的东西，也不知道说他是冷漠无情还是说他情商惊人，譬如上一次失言的“你真像我的爱人”和“你打算跟谁结婚”。

这省去了达达利亚费心思圆上话题的力气，和聪明人说话实在是太舒服了。

话题到了这种程度，达达利亚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先浅浅地试探一下：“说到这个，钟离先生有没有认识很出色的璃月军人呢？”

钟离毫不犹豫地应下：“自然是有的。”

达达利亚的眼睛在淡薄阳光下一扫阴翳，清澈地亮了起来：“说说看是谁吧！”

“璃月的每一位士兵，都是璃月最出色的军人，他们是为璃月赴汤蹈火的勇士，血肉组成了璃月本身，当之无愧。”钟离缓缓述说。

达达利亚被震撼着噎了半晌，抖了抖嘴唇没能接上话，他无法否认钟离的话语，从一个爱国者的角度来说，如果是他被问到这个问题，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说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士都是至冬国最棒的军人。

他原以为钟离只是个职位较高的文员，没想到对于战场的理解不输满怀热血的将士，他的话语波澜壮阔，可这话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那在这其中，有没有尤为突出的很厉害的呢？”达达利亚不死心。

钟离仍是即答道：“有。”

达达利亚的神色又亮了起来，眼巴巴地侧头看着钟离：“是谁呢？”

钟离说：“‘武神’摩拉克斯。”

达达利亚：“……”

他失语了半晌，觉得自己可能问的实在是太广义了，钟离这样不谙人事的木头恐怕真的无法说出他想要的回答，需要再详细一点问才行。

他们的并肩同行变成了一前一后，钟离一脚深一脚浅地在积雪的人行道上开路，达达利亚就赌气一般在后面踩他的脚印，一步一步踩着到了图书馆。

“有劳公子阁下帮我问一问有关至冬历史的书籍放在哪里了。”钟离站在门口抖了抖大氅上的薄薄雪层，他回过头去理直气壮地指使。

“啊？可是你明明会至冬语的吧！”达达利亚很不理解地发表抗议。

钟离歪过头去，随手翻阅起特价区域的书籍，不搭理他的反问，代表抗议无效。

本着还有求于钟离的念头，达达利亚选择忍一时风平浪静，图书馆的前台工作人员发现来者是执行官，连忙点头哈腰，殷勤地引导达达利亚往历史书架走去。

钟离悠闲地紧随其后，他看出来这位工作人员是个omega，在和达达利亚简单的几句交谈中连耳根都红了，看来他在至冬的人气可真不是一般高。

一般来说，有情绪波动的omega或alpha都会散逸出定量的信息素，达达利亚显然闻到了，有意地拉开了一点和工作人员的距离，保持在一个非常绅士的位置，跟在后面的钟离也试着嗅了嗅。

他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准备，只不过习惯性测试一下自己的恢复进展罢了。

但是在无味的空气中，他捕捉到了一丝不明的甜味，稍纵即逝。

那是omega的信息素，钟离难以置信地屏了一下呼吸，又一次深吸气的时候仍旧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闻到。

是错觉吗？

钟离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颈后被衣领遮得严严实实的腺体，还是说他真的有在恢复？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达达利亚走在前头的身姿一顿，回过头来看他：“到了，钟离先生要买什么书？”

钟离把手又垂回大氅之下，辨认了书架上贴的标签写着“历史类”，走近些挑了几本书翻阅。

达达利亚站在旁边等候的时间，工作人员并没有立刻回到岗位去，而是站在他的旁边如聒噪的蜜蜂一般絮絮叨叨：“公子大人，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您亲自来图书馆，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之前供应您宅邸的书籍都是执事前来取货，大人今天为什么会有心情过来逛逛？是缺了什么书吗？我可以帮大人送去宅邸，义不容辞！”

年轻的omega红着脸颊绕着达达利亚说话，他试图拉近和alpha执行官的距离，可惜走几步达达利亚就退几步，保持在一个微妙的距离上，半皱着眉头婉拒：“哈哈……陪璃月大使领略至冬风情而已，并没有特地来图书馆，我不太缺书，缺的话会让执事来和图书馆联系的。”

钟离合上了手里的书，插话这场艳遇：“这几本书就够了，劳烦公子阁下破费。”

奈何达达利亚的耳边尽环绕着omega 的甜言蜜语，至冬人坦诚的性格让他不加掩饰自己的倾慕：“公子大人逛完就要走了吗？为什么没有带夫人一起出行，需要我为您挑选更多其他的书籍吗？如果不满意的话，我也愿意为大人提供更多的服务。”

“如你所见，我已经有妻子了，请恕我无法和你谈论这样的事，”达达利亚的语气已经有些严肃，“我对触碰其他omega没有兴趣，我只需要一个妻子。”

末了，面对omega这样热切的爱慕之心，达达利亚冷冰冰地警告：“如果你不太能服务我们的话，最好让馆长来和我交谈。”

“公子大人……”

“公子阁下。”钟离打断了omega工作人员的呼唤，以拔高的声音压过去。

“嗯？啊，钟离先生已经挑好了吗？”达达利亚转过头去看他，并不动声色地往钟离的方向挪了挪。

“是的，”钟离道，“这几个历史书架上的书每个各挑一本，我都需要。”

“啊？！什么？”

达达利亚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头看了前后左右标着历史标签的书架，满满当当全是书籍，不确信地追问：“这、这么多书？这些全都要？”

“全都需要，感谢公子阁下盛情邀请。”钟离和他直面对视，面无波澜和笑意，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在达达利亚目瞪口呆的视线下，他扭过头去，面色温柔地和局促的工作人员诚恳申请：“有劳阁下送到大使馆，都记在公子账上。”

他彬彬有礼，实在让人挑不出拒绝的理由来，达达利亚跟在后面付了账，钟离已经在雪地中向大使馆回去的路走出去一段距离，达达利亚顶着呛进肺里的寒风追上去，和他并排同行。

“怎么突然走这么快啊钟离先生，”达达利亚抱怨道，“这可是在为你破费，怎么说也该等我一下吧？我又不是用完就丢的一次性钱包。”

钟离没有搭理他的碎碎念，径自向前走着，脚底压过厚实的雪，发出沙沙的声响，寒冬的风吹得他面色泛红。

达达利亚很浅薄地有一种猜想，他觉得身边这个家伙可能是生气了，可是并无理由，也并没有太明显的征兆，连揣测都有些站不住脚。

他左思右想，唯一令人不快的大概就是那个过分热情的omega，钟离是空的上司，又是璃月的人，大概也很不愿意看见他们的至冬联姻者和其他omega有太多瓜葛，回去怕是要和政府告他一状的。

达达利亚连忙开口为自己辩白：“钟离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对其他omega没有兴趣，既然我已经联姻，只会忠贞地对待空一个，千万不要误解我。”

“那是自然，”钟离认可他，“能看见阁下与夫人感情甚笃，是谓促成两国良缘，我心中有数，不会乱说的。”

这显然是知道达达利亚是在担忧什么，可惜话说出来他并没有感觉自己被安抚了。

达达利亚一边绞尽脑汁挤点其他的话题来打破这样尴尬的境地，一边喘着粗气跟着钟离的快步往大使馆走，他喘得有些急，故而从身侧丝丝缕缕地嗅到一点难以辨识的甜味——这样的甜没有味道，只是在沁人心脾的凉意中多了一点甜。

有点像omega的信息素，然而除了嗅觉感触却没有任何效果，和信息素并不一样，不像是omega的信息素。

这样的味道转瞬即逝，达达利亚没来得及分析太多，他费解地问：“钟离先生，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钟离反问：“什么味道？”

“有点香的味道，”达达利亚努力斟酌自己的用词，“从你的身上飘过来的，你真的没有闻到吗？”

钟离的脚步绊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抬到一半又克制着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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