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中】查无此人(上)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3-07-26 17:25      字数:16406
本章共1.6w字。
IF线+abo设定,首领宰A×最高干部中O。
——才刚上岗的首领他突然想要一个继承人。
东野圭吾《恶意》:“你凭什么不染尘埃,凭什么干干净净一身白,凭什么置身风波里,又在水火之外。你别坐高台,你要掉下来。你这么好的人啊,就该跟我一样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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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2:50,安静躺在暗漆办公桌上的手机“嗡”地响了一下,收到了一条讯息。

深夜是横滨这座都市的中场休息时间,无论是海上卷来的致命风浪还是城市中暗流涌动的危险,都会心照不宣地在此刻静谧,像闭眼假寐的狼——狼需要睡眠,城市也需要,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从始至终紧绷,如果有,那必定是绷断前的弓弦。

港口黑手党的最高干部住所更是如此,为了营造最适宜睡眠的环境,卧室在建造时被倾注了大量心血,墙壁上是加厚的隔音毡,落地窗的真空玻璃和隔音条都选用了最好的材料,连窗帘和地毯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吸音款。

所以在万籁俱寂时,这条讯息的提示音就格外突兀,如晴空降雷。

几乎没有犹豫,手机被即刻拿了起来。

——手机在办公桌上而不是在床头柜上,足以证明手机的主人此时是清醒的、并没有入睡的。

事实上,这间专为睡眠打造的卧房大床已经很多天没有人躺下了,整齐铺设在床上的床褥枕头像被刻意塑造的艺术品,而价格不菲的床旗就是它的封条,预示着这些本该用来享受的东西现在仅供观赏,非礼勿碰。

黑暗之中,手机屏幕被点亮解锁,阅读完讯息后“咔哒”锁屏,一套流程快得不可思议,简直让人怀疑究竟有没有看见讯息内容。

中原中也把手机揣进了黑色西装的贴身口袋里,站起身将身后的轮滑办公椅抵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其中一个床头柜前,他半蹲下身子,戴着手套的手指依旧灵巧地勾开了暗扣,伴随着“嗤”的气阀泄气声,木质的床头柜门被打开,露出内里的银色金属光泽。

这是一个伪装成床头柜的冷藏柜。

一股白色的冷气扑面而来,熏得眼球干涩,中原中也仿佛没有知觉一般,精准地从冷藏柜的孔洞里抽出一支挂着白霜的注射器,他拧开一次性隔离罩,然后低下头,手指娴熟地拨开碍事发根和紧束的项圈,将裸露的、泛着冷光的金属针头扎进了后颈一块并不显眼的软肉里。

他还没有到发情期,腺体又长年累月在项圈的掩盖下,所以又小又薄,若非仔细用手指去摸索,仅凭肉眼观察也很难发觉出来。

透明的抑制剂被尽数推进了omega的腺体中,空气中本就寡淡的甜味陡然断层,随着空调的运作被气流卷得消失殆尽。

中原中也站起身,将空掉的注射器投进了远处的垃圾桶里,伴随着完美的弧度和精准的“啪”一声,深夜的房间里再一次归于寂静。

项圈归位时压住了刚刚才被针头贯穿过的腺体,带来轻微的刺痛感,但中原中也没有对这样的知觉给予反馈,他最后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和褶皱的西装,确保自己衣着得体,然后从门口的衣架上拿起常戴的礼帽,离开了卧室。

跨越客厅里短暂的黑暗时,皮鞋扣响了光滑的地板,中原中也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停顿思考的时间,如同一台提前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直至抵达代码的尽头。

他并没有走很远,甚至没有离开公寓,拐过一个墙角,走过一条走廊,就到了隔壁的次卧。

屈起手指扣响木门前,中原中也终于给出了一点属于人类的情绪反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完成了一次拉长版的叹气。

指节撞在了沉重的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只撞了一下,虚掩着的门就被推开了,从门缝里泄露出一条明亮的光线,让长期处在昏暗之中的中原中也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Boss,我进来了。”中原中也礼貌地提醒了一句,然后直截了当地推开了整扇门,一步跨进了灯火通明的卧房。

卧房里的所有灯都被打开了,无论是头顶造型绮丽的水晶灯、还是床头灯带和读书灯,所有涵盖了灯泡的设施都被太宰治开得干干净净,中原中也跨入时甚至感觉眼前一白,险些以为要从此失明。

过于亮堂的光线照射在身上,有一种在审讯室被聚光灯照射的错觉,窥探感、逼迫感都如湿鞋般从脚底缓慢地渗透上爬,恶心得有些令人反胃。

不难看出,卧房的主人是知道中原中也正从黑暗中过来而故意打开的。

不过即使是如此明显的恶作剧,他也不能给出半点反击,只能在紧闭的嘴唇下咬紧后槽牙,齿尖将不满摩挲成粉末,然后无声吞下。

这一切的作俑者正裹在床上的被褥里,将自己与漆黑的羽绒被融为一体,卷成一条相当标准的蛋糕卷,闷闷地从里面发出指责的声音。

“欸——中也来得好慢哦,从我发讯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4分19秒,如果我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现在早就被绑架得连影子都不见了,也太失职了吧!”

中原中也看了看被窝卷的这头,又看了看被窝卷的那头,他实在无法辨认出太宰治的头到底在哪一边,游走的视线最后选择放在地毯上,欣赏上头的绒毛。

他不卑不亢地解释:“事实上,您为了保证睡觉时的安全已经和我住在了一起,我们的房间仅有一条走廊之隔,如果真的有敢于闯进我家里将您带走的亡命之徒,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并解决,绝对不会发生让您被绑架这种事。”

乖巧的被窝卷不乖巧了,窸窸窣窣地蠕动了一下,先从被窝里挤出来一簇柔软蓬松的碎发,紧接着太宰治从中探出了头,微卷的棕黑色头发被蹭得散乱,半遮半掩地压住了仅剩的、没被绷带遮住的那只眼睛,于是本就深邃难测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可供揣度的途径。

中原中也的解释忠诚又诚恳,字字属实,无论是从态度还是从言辞都挑不出错误,在和太宰治周旋的这几年即使是冲动易怒的他也学会了迂回婉转,将满是火药味的呛人话语折成漂亮话,放进奉承的盒子里。

太宰治从头发丝的缝隙里端详中原中也,他想看中原中也气得磨牙的下颚、想看他隐忍到撇开视线的蓝眼珠、想看他偷偷深呼吸而起伏的胸膛,但中原中也低着头,他只能看见那顶黑色的帽子,甚至连橘色的发尾都只能勉强看见几缕。

他本就不满的心又上升了一个level,忍不住嫌恶地“啧”了一声。

他想,是时候该剪头发了,这该死的、过长的头发遮挡了他的视线,让他只能从帷幕后看中也,看他不合身的妆造,看他蹩脚的演出,滑稽又可恨。

帷幕已经拉开,盛大演出刚好开场,中原中也正在扮演一条百依百顺的狗,忠心且乖顺,每一字每一句都透露着他对港口黑手党——对首领的忠诚。

他愿意牺牲自己所有的私人时间来保护太宰治、愿意献上生命来捍卫他的安全,从此他的下半生不再与自由沾边,他自愿伸长脖颈,戴上太宰治的项圈,再把牵引绳恭敬献上,他的命、他的爱、他的恨、他的一生、他的所有都归太宰治随意把玩。

太宰治突然觉得疲惫,累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是负担,也许是因为身上裹着的羽绒被太过沉重,仍然不知好歹地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几乎要把他裹挟着窒息,于是他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在陆地溺亡的人,完成一桩惊天动地的死亡。

这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死亡,但现在不是,全都怪中原中也的演出太过恶心,打搅了他的心情。

所以他厌烦地把身上如蚕茧般的黑色被褥完全剥了下来,又泄愤地踢了一脚,才开始用手指拨弄遮挡视线的碎发。

失去了发丝的遮掩,他专门为给中原中也添堵而全部打开的房间灯刺得他眼前发白。

好了,中也,演出的聚光灯已经令人厌烦了,所以你的表演也该下台了。

太宰治无声地自言自语着,他眨了两下眼睛,让泪腺分泌出的眼泪湿润眼珠,适应了过强的光线。

这一次,他毫无遮挡地看见了在他面前恭敬低头的中原中也,一副等候差遣的模样,生分又端庄,太宰治没忍住干呕了一下,因为他发现帷幕没有拉开,演出也没有结束,中原中也还是这副模样。

最令他恶心的是,他发现这是现实,中原中也对他的态度依旧是这样,并没有随着头发的拨开而恢复原状。

这不是演出,这是现实。

“中也,”太宰治盯着那顶黑色的礼帽放空视线,他的嗓音变得干涩又空洞,明明没什么力道,却压迫感十足,如死神回音:“我的问题应该是这个答案吗?”

他的声音和思绪分批抵达,话已经脱口片刻,瞳孔才缓慢聚焦回来,将眼前看见的景象接收回大脑,鸢色的眼瞳在灼目的灯光下泛着虚假的光,看着中原中也脱下帽子放在心口,然后朝他单膝跪了下去。

这是中原中也一贯使用的低头方式,每到这时都预示着他对太宰治又一次妥协了——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抱歉,boss,这是我的工作失误,身为mafia的最高干部,我理应将所有的时间都献给您,即使是睡觉也不例外,您的生命安全是头等要事,我为耽误了4分19秒而向您请罪,也向您保证,这样的空档期下次不会再出现了。”

中原中也开口了,他低哑沉稳的嗓音一字一句将誓言诵读,尽最大可能满足太宰治的恶趣味。

太宰治在挑刺,他知道太宰治想听什么。

所以他不遗余力地拔刺,说他想听的,只为少给自己添点堵。

太宰治愣怔了几秒,然后“噗嗤”笑出了声,旋即像被戳中了什么不得了的笑点一样,捂着肚子在床上打着滚放声大笑起来,从一开始的嘲笑到喘不上气的咬牙切齿。

“中也,你现在好像一条狗啊!”太宰治笑得直不起身子,只能歪倒在床上,一边用手擦着眼角的泪珠,一边毫不客气地讽刺道。

中原中也的头又低了一点,几缕原本挂在后颈的发丝滑落到了肩头,他回应道:“您说得没错,我就是mafia最忠实的看门犬。”

“是吗?”太宰治却对他的顺从置若罔闻,变本加厉地找他麻烦,“那你进门前为什么要叹气?呜哇,难道说中也你已经厌烦我的传召了吗?真是会背地里咬人的坏狗狗啊!”

中原中也知道太宰治的观察力和感官都异常敏锐,倒也没想到他会仔细到这种地步,明明进门前他还裹在被子里,是怎么把外界的动静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的?

“因为现在已经深夜了,而我刚刚还在加班处理作战报告,所以……”

中原中也哽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斟酌起用词来,纠结要不要和太宰治说这样的话:他在太宰治面前早就过了畅所欲言的时期了,他们不再亲密无间、也不再平等,他们之间除了公事几乎不再谈及私事,而他刚刚差点下意识就要提及他的私人情绪。

聪明如太宰治,会分毫不差地替他补上他未说出口的话:“所以你有些累了,对吗?”

中原中也答:“是的。”

“不可以哦,中也,不可以,”太宰治重新在床上端坐好,他垂下视线,俯视跪在他面前的黑色看门犬,“你不可以累,如果你累了,那么我的生命安全谁来保障?”

中原中也隐约从太宰治的提议中读取了一点陷阱的意味,但他没有太多时间去做阅读理解,也懒得和太宰治这种一句话八百个心眼的常态作斗争,让他压着性子对太宰治卑躬屈膝已经是极限了。

深夜是人类神经最脆弱的时刻,他可不想在此时跳起来给太宰治来一拳,一拳打碎他们维持至今还算人模狗样的和平。

在太宰治期待的目光中,中原中也点头应下了:“……我明白了。”

太宰治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甚至连唇角刚刚尚未消散的笑意都被切断,低头看向中原中也的姿势让碎发为他的眼眸投下一片阴鸷,亮到刺眼的灯光无法再为他的眼珠点缀上一点光亮。

“所以你是觉得‘我半夜叫你过来’这件事让你累了,而不是因为‘还在加班处理作战报告’,对吧?”他的嗓音也冷冽了起来,丝毫没有之前吊儿郎当的玩笑嘲弄意味,而是真真切切地计较。

太宰治认真了,而他认真的时候就是最难搞定的时候。

中原中也知道今天晚上肯定是没得睡了,所以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和太宰治打起了太极,颇有你浪费我时间我也浪费你时间的架势:“不是的,boss。”

太宰治“哼”了一声:“不是什么?”

中原中也含糊其辞:“不是您想的那样。”

太宰治问:“我想什么了?”

中原中也答:“您认为我说的累是由于您半夜把我叫过来而不是由于加班。”

太宰治:“所以呢?”

中原中也:“所以不是您想的那样。”

“……很好,中也,中原中也!”太宰治被气笑了,“这是你面对首领的提问时应该给出的回答态度吗?如果你连精准捕捉到对话重点和给出正确对策的能力都没有,我会怀疑你的外交能力的,这样的智商可不能坐着最高干部的位置。”

又来了,中原中也捏着礼帽的手不自觉地攥得紧了点,太宰治每次生气都是这个死相,拿首领身份和mafia的工作来压他,逼他捂着自己的良心道歉服软。

中原中也想,他真是受够了。

他开始怀念从前,怀念并不遥远的1年前,短短365天前、8760个小时前,这甚至加起来不敌他为港口黑手党卖命的时间,他和太宰治就彻底分道扬镳——

太宰治刚登上首领之位时,他们尚且保留着搭档时期的相处模式,一言不合就给首领办公室重新更换一遍设施也是常态,本该肃穆到令人望而生畏的首领办公室却成了整个黑手党大楼里最热闹的地方:只要中原中也在太宰治的办公室里,百分百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争吵。

可中原中也是太宰治的贴身干部,他几乎没有不在办公室里的时候。

太宰治总是苛责中原中也的工作,说他对首领不敬、说他是暴力狂,挑一切他能看见的刺,仿佛连他呼吸都能找出三个错误点,开一场批斗大会,写进履职报告里,贴在布告栏。

中原中也总是贬低太宰治的工作,说他毫无人道、说他德不配位,看不惯他现在对黑手党所作的一切决策,仿佛下一秒就要反叛,不仅撂担子不干了,还要在临走前一刀抹了太宰治的脖子。

偌大个黑手党鸡飞狗跳,甚至多次让间谍误判,传出“内部不合,即将瓦解”的错误讯息。

然而中原中也口中“对mafia不利”的安排都在1年里有条不紊地运作,然而太宰治所说的“辞退最高干部”在1年里迟迟没有降临,他们的针锋相对也逐渐偃旗息鼓,到现在已经很难再看出当初的影子。

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无论被如何激怒都依旧毫无感情地说出顺服话语的中原中也和曾经能一拳把太宰治肋骨打断两根的中原中也是同一个人。

果不其然,即使万般不满,中原中也仍旧压着火气和嗓音说:“我很抱歉,boss,刚才是我失言了,无论是‘半夜受您传召’还是‘为mafia加班到深夜’都是我的职责和荣幸,为此感到疲惫是我个人的身体素质问题,之后我会加强体术训练,以保证在您身边时永远是最好的状态。”

太宰治想,他真是受够了。

如今他们貌合神离,因为他们都逐渐明白对方不再受自己牵制,太宰治依旧我行我素地毫无底线扩张势力,将偌大的黑手党撑得直奔极限值;中原中也依旧不顾安排奔赴战场第一线,将“贴身保镖”的任务抛之脑后。

争吵时落下的拳头也好、甩出来的解雇威胁也好,最后统统因无人接取掉落在地面上,造价高昂的首领办公室连地毯都是最上等的波斯绒,所以易碎物品掉落的瞬间并不会直接破碎,仅能带来一次钝痛。

他们没法儿干净利落地一刀两断,只能从裂纹处开始,承受每日蔓延一寸的开裂,直至表面张力无法再维持破碎品的形态,于无人在意的某一日毫无征兆地哗啦啦地碎了一地,七零八落。

当太宰治终于停下小憩片刻的时候,中原中也早已学会了低头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他们想,现在这样圆满的状态,真是——真是令人作呕。

太宰治沉默地垂着眼皮端详中原中也,鸢色瞳孔在阴影下呈现出深邃的黑,太宰治的眼型可塑度相当高,当他想出演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便能以圆润无害的眼瞳书写软弱,当他心生恶意时,被眼睫遮住一半的眼睛变成了打磨好的锋利刀片,足以切割一切所见之物。

他正在用探照灯般亮到发白的灯光和审视的视线打量中原中也,白炽灯烤化他的外壳,尖锐的目光为他剥皮脱骨,摘下用于遮掩血肉的面具,看看他的皮囊里头是否还住着曾经的中原中也,曾经与他同流合污的中原中也。

而非像现在这样,端着恭敬礼仪与他同行,实则早已脱离漩涡之中的姿态。

真狡猾啊,你凭什么脱身呢,中原中也?

在这片静默中,中原中也率先出声打破僵局——毕竟太宰治可是首领,怎么能让尊贵的首领成为丢失面子的破冰人呢?

他问:“所以,boss,您传召我过来所要下达的‘绝密任务’到底是什么?”

“我需要一个新的部下。”

太宰治缓缓地说,慢得像随时都可以被推翻或插嘴,但口吻却硬冷得不容置喙,每一个字都是斩钉截铁的绝对命令,像筹谋打算了太久的基石,已经灌入钢筋水泥深陷地面,在无人知晓处落地生根成为现实,此刻只是揭幕仪式。

“我需要你为mafia带来新的、绝对忠诚的成员,有两个必要条件:一、他要拥有与我比肩的头脑,聪明、敏锐、随时随地为mafia提供最佳决策;二、他要拥有和你相仿的战力水平,异能也好、基础体术也好,有哪怕整个mafia只剩下他一人,他也会成为mafia最后一道防线的能力。”

这简直荒谬,中原中也想,别说横滨,放眼整个日本都查无此人,这一定不会是真正的任务,是太宰治在故意为难他。

他这次想得到什么?他的求饶?他的认错?还是像狗一样俯下身子用鼻尖蹭他的皮鞋?

太宰治仍在提出他的要求,为这道不可能的命令收尾:“他在以后会被培养成下一代首领,所以,中也,你知道这项任务有多重要了吧?”

提到“首领”二字的时候,这场好似是蓄谋已久的挑刺蒙上了一层真实感,太宰治好像知道中原中也正把它当作玩笑,所以故意拿这样严肃的话题来击碎他的揣测。

太宰治虽然爱捉弄他,但他从不拿黑手党开玩笑,他的分寸永远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知道什么可以毫无顾虑地挑衅,什么不该踏足分毫。

所以他是认真的,一个上任才一年多的黑手党首领正在和他同样青涩的最高干部讨论下一代首领的人选。

中原中也毫无理由地生气了。

他没有太宰治那样多智近妖的头脑,不知道太宰治此时此刻又在筹谋什么样的计划——就像之前太宰治坐上首领位后的一系列举措,他也从未真正理解过,但黑手党的首领更换只会发生在前任首领死亡这种情况下。

太宰治已经预备好去死了,这一次是真的。

即使“自杀”是太宰治平时会挂在嘴边并付诸行动的常事,唯独这一次,中原中也不希望他在说实话,宁愿他又在搞一次恶作剧。

……不,这不应该是他会产生的想法,太宰治这种害群之马,就应该早点死掉才好。

也许是被气得够呛,中原中也深呼吸了两口气用于稳住心神,提醒自己不能一拳招呼上去,把太宰治揍得在床上爬不起来,于是在封闭卧房里沉淀了太久的alpha信息素如同潮水般涌进了肺里,让他短暂屏息了一瞬。

太宰治不是喜欢将信息素张扬出去的人,这点中原中也和他一模一样,他们都是收敛型,如果不是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或者特地凑到身边辨认,很难从他们身上闻到信息素的味道——随意展示自己的信息素气味对于敏感职业的人来说是致命的。

信息素之间也存在着吸引力,在生物学上被称为“性征适配度”,适配度越高的alpha和omega更容易被对方诱发易感期和发情期,也会对对方的信息素感知度更高、更敏感,这意味着有心人可以针对性地制作出吸引某个人的信息素药剂,堪称DNA武器。

不过在面对中原中也的时候,太宰治的这个原则就失效了。

他喜欢在中原中也面前肆无忌惮地挥发信息素,心情好了美其名曰奖赏、心情不好就冠以惩处的名义,反正理由冠冕堂皇,中原中也懒得揭穿他。

又或者说,只有在中原中也面前,他才无需克制生理本能,压抑作为alpha的本性,任由信息素四溢,像迫不及待的寻死之人,拼命地将自己的弱点展露,将斩落头颅的快刀递到刽子手掌心,以毫无依据的筹码博弈他不会落刀。

难闻的铁锈味在胸腔中弥漫开,这让中原中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添一把火,心率顿时抬高了不少,太宰治的信息素味道像极了鲜血散发出的腥味,大量的鲜血凑齐浓厚的铁锈味,能造成这么大的出血量只有惨烈的战斗现场,他好似不在卧房,而是在血雾弥漫的战场。

在战场上的人,无论是肾上腺素还是心率都会急速飙升,神经兴奋、呼吸急促、理智失控,与发情期不分上下。

中原中也清楚地知道,他是不会在这里发情的,因为来之前他注射了抑制剂,应对太宰治肆意释放的信息素,所以这样的味道除了给他增添烦心没有其他作用。

他咬了咬牙根,应承道:“是的,boss,我会不顾一切代价为您达成目标。”

但他心里想的是,玩笑就到此为止吧,你在痴心妄想。

太宰治自然注意到了中原中也在说这句话时与之前不同的呼吸频率,即使仅仅只是重了一点,他都能瞬间分辨出来,可他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释放更多的信息素,试图激起中原中也的其他反应。

发脾气也好、吵架也好、一个能把下颚打错位的拳头也好,总之什么都好,不要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地戴着面具,你不适合当演员,中也、中也啊!

你凭什么游刃有余,你凭什么无动于衷?

你凭什么和我并肩同行却又置身事外,你理应和我一样癫狂,跌落无底世俗,下到地狱里来!

又是一段堪称煎熬的沉默,这一次由太宰治打破了僵局,他先咂了一下嘴,然后用嫌弃地口吻表达了不满,像恶作剧没有达到预期效果的小孩子。

“嘛,中也真是没意思,一点作为omega的回应都没有。”

“是的,来之前我注射了抑制剂,以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中原中也这次开口并没有干净利落地截断尾音,鼻腔满是振奋大脑的铁锈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需要再配合嘴汲取氧气,因此他的牙关没有及时咬紧,掉落出不受控制的话语。

就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有礼貌了,快停下来,中原中也在心里呐喊,但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微哑,追加了近似挑衅的话:“真是不好意思,令boss失望了。”

……完蛋了。

果然,无论再过多久,他都无法真的对太宰治毫不在乎,他的言行依旧牵动着他的思维和情绪,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做到过对太宰治的一切熟视无睹,他所能做的只是在改变未果后的退而求其次。

他的顺从、他的不闻不问、他的公事公办都是一场又一场的盛大演出,而他从未入戏,只能咬着牙涂脂抹粉,蹩脚地扮演一个称职的干部。

如果要让中原中也解释他们是如何从干部时期勉强算得上亲密无间的默契搭档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这样对看两相厌的状态,那他可以在傍晚端起酒杯开始讲到天色彻亮,而杯中酒纹丝未动。

太宰治坐上首领之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中原中也调到了最高干部的位置上,原本中原中也还对此难得地抱有一丝谢意,感恩他的好同事虽然在搭档时期人模狗样,现在好歹眼光不错,懂得赏识人才。

虽然他认为自己凭实力将这个职位收入囊中也是迟早的事,但当它变成太宰治的一番心意落到他头上了,他显然要更加开心一点,为此专门开了一瓶珍藏的红酒,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举杯庆祝,醉到天明。

成为首领的太宰治早已从他们的双人公寓里搬出去了,住到遥不可及的、抬头仰望都需要捂住帽子才不会掉下来的黑手党大楼顶,所以没人一起庆祝这件事还是有一点点遗憾。

不过中原中也仍旧是高兴的,这份高兴被扼杀在了太宰治对他上任后的第一个命令中。

太宰治将他锁在了身边,甩给他的最高干部保密协议上白纸黑字地写着“需停止一切外派任务包括单独出行,以保护首领生命安全为第一原则,负责代理处理首领所有下达任务及生活起居,非特殊情况不予批准外出作战”,而偌大的文件上仅有这一行字。

不和他谈及黑手党的利益分成、福利待遇,又或者是性命攸关的保障、不可背叛的誓词,仿佛这一切对于太宰治来说都不重要,他只要把中原中也当狗一样拴在身边。

“……恕我不能签下这样的协议。”短短几行字,中原中也眼皮一扫就能看完,但他盯着最底下那行专门为他留下的签名处,黑色的长线像一根锐利的针,就这样横着插在他的喉咙里,难以下咽。

太宰治端坐在办公椅里,黑色的皮革包裹着黑色的他,口中吐出同样黑色的宣判:“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了,不过,这可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哦中也,是在以首领的身份命令你。”

“哈?你这混蛋,简直就是脑子坏掉了吧?”中原中也一巴掌把协议拍在办公桌上,震得桌角整齐的文件夹噼里啪啦滑下一堆,铺得原本就杂乱的桌面更是一塌糊涂。

“你才刚当上首领,首领换人这种事意味着整个mafia的核心成员都要重新洗牌,你在mafia的风评本来就很烂,你又不是不知道,真正愿意忠心于你的有几个?真正愿意为你出力办事的又有几个?这个时候本来就很缺人手,你还把老子完全囚禁起来,还有谁替你做事啊?”

——啊,是小狗在表露忠心呢,总是会无意识地说出这种令人怜惜的话来,勉强也能夸上一句可爱吧。

“这件事情根本没得商量,我不管你现在想耍什么花样,要是想捉弄我的话再另找办法吧,我没工夫和你玩,昨天收购西边航海线的谈判稍微出了点问题,因为有组织刚好也在那条线上走私军火所以起了冲突,强烈抗议mafia的垄断,甚至产生了武装冲突,我下午会带人去……唔!”

——如果这份认真、忠心、这份细致入微从mafia转移到我的身上,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壮举。

中原中也扯着嗓门辩论的时候,太宰治就在杂乱的桌面上寻找那张被中原中也拍下来的保密协议,把它卷成一个纸筒后毫无征兆地向前倾倒了身子,手中的纸筒不轻不重地压在了中原中也喋喋不休的嘴上,完成了物理消音。

“中也,闭嘴,听我说。”

太宰治抬着头和撑在桌面上的中原中也对视,从中原中也漂亮的、睁大的冰蓝色瞳孔里看见一抹如同墨水的黑,这就是中原中也眼中的他。

“正如你所说,mafia已经是我的了,人员可以重新洗牌,规则也可以重新洗牌,只要我想,游击队长能坐办公室当文职,秘书需要带领剿灭部队征战,首领办公室可以当普通部下的宿舍,只要我想。所以,最高干部可以是一条狗,你也可以是,知道吗?”

太宰治慢条斯理地盯着中原中也的眼珠说出这段话,看着他如同蓝宝石般的眼瞳震动起来,蒙上一层愤怒的阴翳,瞳孔收缩时聚焦得更加厉害,能看见如同血丝般倒映进去的红色围巾,如同宝石的裂痕。

“太宰,你——!”

比话音更先落下的是能让下颚软组织挫伤的凌厉拳头,太宰治被一拳打得重新栽回真皮办公椅里,血腥的味道很快在口腔中蔓延出来,如同整个办公室偾张到快要爆炸的alpha信息素味道。

中原中也把掉落在桌面上的保密协议“刺啦”撕成两半,不依不饶地骂道:“真是个混球!彻头彻尾的混球!”

“什么嘛,逗狗却被狗咬了……真是相当失败,”太宰治自言自语着卷曲舌尖舔了一圈口腔内壁,把血珠咽进胃袋,“中也以前明明也是一直留在我身边的吧?”

“那不一样,”中原中也气得连说话都带上了暗哑的喘息,“我们之前是搭档,任务都是双人的,所以才一直同行,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太宰,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我们的职位已经不一样了,所以没有办法完全同步,我需要有私人时间,你也是。”

中原中也不是口舌派,所以即使是吵架也翻不出什么相当有说服力的言辞来,一口气说了三遍“不一样”,看得出来已经尽力想表达了。

然而这三遍“不一样”落在太宰治的耳朵里就成了给予撇清关系的证明,脑中想象的中原中也欢呼雀跃:我们结束啦!我们玩完啦!多年搭档感情打水漂啦!还没来得及套牢项圈的小狗在失去了陪伴后立刻就想逃走,这是多么残酷、这是多么冷血!

“所以在这种时候,你更需要陪在我的身边,”太宰治振振有词地胡搅蛮缠,“我当上首领后,很难说会不会有不服管教的部下或间谍刺杀我,而我的身边只有你才能信任了。”

他打出了一张卖惨牌,这对于嘴硬心软的中原中也来说相当好用,百试百灵,没有人能比太宰治懂拿捏中原中也的软肋。

于是中原中也做了一次深呼吸,退让了一步:“我手下有个小队,一向忠心,我可以安排他们轮班当值守卫,如果我没有外派任务,会回来陪你,但该外交该出战的话必须我亲自去,我不放心别人。”

太宰治固执地摇头:“不要,我要你留下来陪我。”

中原中也方才平静下去的嗓音又提了起来,低吼警告道:“太宰!别再任性了!”

太宰治“嗤”地冷笑了一下:“任性?我连使唤最高干部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这话题没法儿聊了,太宰治纯粹是在胡搅蛮缠,中原中也磨了磨齿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alpha的信息素刺激和自身的情绪波动让他打的抑制剂代谢加快,整个头脑都蒸腾上让人心烦气躁的热。

“中也。”太宰治躺在办公椅里,嘶哑着嗓子叫他,他的衣服和椅子颜色相仿,身材又单薄得不像个alpha,瘫在椅子上时竟如同一张纸,半死不活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会将他从大楼的窗户口吹走。

中原中也没有理他,甚至连脚步的停顿都没有给予。

“中也,”太宰治又叫他,这次的嗓音清晰了不少,也积蓄了一点力气,他低低地笑着,搭配着出口的话语,如同癫狂的精神病人,“如果我用‘银之手谕’命令你签署这份协议呢?”

“那你尽管试试。”在面对代表黑手党最高级别的命令时,中原中也仍旧没有回头,只是给予了脚步的停顿,勉强算作最后的尊敬,压抑得连嗓音都在颤抖,每一个字都格外愤怒。

“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杀掉,因为你没有给mafia带来正确的领导。”

——看来这是小狗的底线了。

那份被存在于威胁中的银之手谕最终没有落到中原中也的头上,而中原中也堪称大不敬的刺杀警告也仅仅只是在口头一晃而过;太宰治没有靠豪夺强取留下中原中也,中原中也会把一切可能挤出来的时间都默认留给太宰治。

他们是如此胆小,始终不敢迈出会真正令对方受伤的那一步;他们是如此大胆,明目张胆地展露无法言说、不肯坦诚的偏爱。

在面对长达一年的工作磨合中,他们的争吵依旧没有停止过,平均每天都要因为意见不同而吵架一次,港口黑手党迈出的每一步未来都是两人一较高下后的决定,虽然这些统统都是太宰治原本的决定,中原中也所能做的只是和他平添一顿争论,然后毫无作用。

争吵终止在一个太阳西斜的黄昏时刻,首领办公室终日拉着厚厚的帷布,即使是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仿佛什么野兽盘踞的山洞。

一辆满是灰尘的黑车停在了大楼下,中原中也火急火燎地下了车把车钥匙扔给部下就搭乘私人电梯直达大楼顶部,他穿着相当正统的西装,却也难掩风尘仆仆的倦色,连领带都掉出了衬衫外,外套的纽扣还松了一个。

从电梯口通往首领办公室的最后一条走廊上本该有着守卫的部下,现在都因为特殊情况被撤掉了——如同火药般快要直接点燃空气爆炸的alpha信息素充斥着整层楼,电梯门刚一开启的瞬间连中原中也都软了腿根,险些跪在地上。

仅仅只是迈出电梯一步的时间,中原中也就感觉到后颈被项圈所勒住的腺体以可感知的速度肿胀了起来:这是omega的求偶天性,在遇到适配的alpha时,omega的腺体会如同被蒸熟的舒芙蕾般膨胀,更方便alpha啃咬标记。

中原中也的牙齿重重地磕在了一起,他咬住了牙关,试图抵御千百年来人类进化的本能,他来得太匆忙了,完成剿灭作战后就直奔本部,根本来不及打抑制剂,不过以这样的情况来看,即使打了抑制剂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从来没感觉到这条布置奢华的走廊有这么长,只是走了一半,就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渗水,更让他难以启齿的是有滑腻的水渍顺着大腿淌进了皮鞋里。

这下,他成为了太宰治所嘲讽的、真正意义上的蛞蝓,每蠕动一步都会拖出滑腻的水痕。

混蛋太宰……该死的太宰!

中原中也维稳住受alpha信息素影响而逐渐昏沉的头脑,迈着愈发沉重的步伐走完了最后一截长廊,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办公室门。

“哐当”一声,比先前浓烈百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让中原中也呼吸停顿了很久都没有喘上气,他窒息地捂住了口鼻,弓起腰阵阵作呕,喉咙紧得像有人塞进了一块生锈太久的铁块,如果不是从生理泪水氤氲的视线里看见太宰治伏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催促着他赶紧前去照顾,他差点就要丢盔弃甲跪地缓解。

“……喂!咳、太宰!”

中原中也一边呼喊太宰治的名字,一边尽可能快速地喘上气,积蓄逐渐流失的力气,他绕过了办公桌前,直接从办公椅的侧面捏起太宰治的肩膀,试图将他扶起来。

好烫,这是中原中也摸到太宰治的第一印象,即使是在易感期,这样的体温也太超过了,他一定发烧了。

好瘦,这是中原中也的第二印象,像在掌心捏了一把蒲柳,和alpha天性壮硕的体格完全不搭边,随时都有可能折断,让人心惊肉跳。

中原中也心愈发快速地跳了起来,不是信息素的影响,而是情绪影响,他害怕了,比方才剿灭作战时擦过脸颊的子弹还要让他提心吊胆,他的掌心渗出汗水,濡湿手套,有些手足无措地揽着太宰治的肩膀,不知道该用力点还是应该松一点。

用力了怕伤到太宰治,松一点又怕扶不起来。

“啊……”

终于,趴在办公桌上的一滩黑色生物动了动,预示着存活,随着中原中也小心翼翼的力道坐起了身子,丝毫没有支撑坐直的力气,软绵绵地躺回了椅背,像翻了面的煎饼,他的嗓音哑得如同撕裂的砂纸,微不可闻地用气音开口,“是中也啊……剿灭任务、呃完成了吗?”

“混蛋,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考虑什么任务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明明身处易感期的是太宰治,嗓音发抖的却是中原中也。

如果太宰治现在理智尚且在线,他一定高兴得开怀大笑,因为中原中也的担忧展露无疑,因为中原中也的嗓音拖着压抑的哭腔,这些都是他最想从中原中也身上获取的东西,如今轻而易举地都送给了他。

其实这都是他本就拥有的,中原中也一直都在给他。

“哈……果然蛞蝓的脑子完全不够用啊。”太宰治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开口,他的嗓子已经烧干了,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凑近去辨认。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紧紧地贴在一起,听清他的每一句话,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太宰治这样不坦诚的家伙,说实话的机会稍纵即逝,即使没有听清也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他愈加鲜明地感受到alpha身上如同灼烧的高热,即使隔着两人的衣料也依旧散发着会灼伤omega的温度,而太宰治正在大口地喘着气,像破败运作的风箱,一阵又一阵的滚烫呼气落在脸颊侧。

中原中也的整条裤腿都湿透了,裹在腿上像恶心的寄生蠕虫,让他阵阵战栗,原本被抑制住的呼吸频率也随着太宰治紊乱的喘息被调动,变得乱七八糟。

太宰治轻而易举就可以击溃中原中也的所有防线。

“拿下这个据点可以掌握至少四条商业街的交汇线,如果不尽快趁对方弱势占据的话,会错过非常重要的贸易咳、咳咳咳——呕!”

在中原中也的扶持下,太宰治绷直了脊梁,重新趴回办公桌面,从中原中也的搂抱中脱离,他的指间还夹着一支沾满墨水的钢笔,依靠台灯的光线落下歪歪扭扭的字迹,完善新的计划指令,可他只写了两个字,就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先是透明的唾液垂落在写了一半的纸张上,然后是粘稠的、淡黄色的胃液,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到食物的残渣,只有源源不断的水。

“够了!”

中原中也猛然大吼一声,他将太宰治手中的笔夺下重重地甩了出去,叮叮当当碎了一地,看见太宰治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和自己对视,他已经几近虚脱了,每一次移动都格外困难,在暖黄的台灯下,太宰治的脸白得像一张半透明的纸,而眼皮下堆积的黑灰色暗沉就成了罪证。

那张被手掌捂住的嘴唇又该是怎样惨白的血色?中原中也不敢再想,肯定的答案却直接涌进大脑里。

连续熬夜+挨饿+发烧+易感期,太宰治看起来真的要完成他的自杀心愿了,把目前所有能叠上的负面buff尽收囊中,他还能和中原中也口齿清楚地对话简直就是奇迹。

太宰治浑浊的眼瞳迟钝地转动了一下,努力和中原中也对视,仿佛连最后一点鸢色都被黑色的瞳孔吃掉了,陌生又可怕。

“你一直都是这样,完全不听我的话,无论我提什么建议,你都觉得自己才是正确的,是,我承认你比我聪明,但你觉得现在的mafia真的能支撑很久吗?你觉得现在的你还能支撑多久?”

“混蛋太宰,你根本就……你根本就……”

“你就是个混蛋,让你做首领简直就是mafia的不幸!”

不,不是这样的,中原中也绝望地想,他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太宰治当上首领后实在是太累了,可他希望太宰治能开心,而这些话是不允许被说出口的,因为太宰治不会听他的话,只会徒增累赘。

就像中原中也不会听太宰治的话一样,他们都如此固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疯了一样给mafia、给自己增加这么多工作量,明明还有很多时间可供规划,明明有些任务不用提到现在就做,你为什么一定要拼命压榨mafia的极限?你听过部下的申诉和哀求了吗?看见过因为一周连轴出战无法入眠的部下猝死在战场上吗?”

中原中也说到此时蓦然哽咽起来,他拔高的音调忽然又低下来:“……那你呢?你的命也是可以肆意挥霍的吗?”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中原中也转过头去避开了太宰治的视线,让自己的心绪平静片刻。

他在战场上接到了秘书的电话,说让他赶紧回来劝一劝首领,否则真的可能要出人命,他嘴上虽然说着“活该”,但还是第一时间飙车回来了,同时在路上连线让秘书先安排医生,可秘书说首领关闭了顶层权限,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恐怕只有最高干部的权限才能启动这间电梯。

所有人都知道,首领和最高干部在黑手党的所有设施都享用同等权限,所有人都知道,太宰治会推开所有人,唯独不会推开中原中也。

在面对字字诛心的锐利批判时,太宰治像是终于被烧傻了一样,文不对题地小声嘟哝:“好难受啊,中也,简直像是要死了一样。”

中原中也的愤怒被轻易地浇灭了,他再把头转回来时已经舍不得再说出一句指责的话,用于支撑骨气的怒气散尽后,中原中也才能清晰地感觉到太宰治和自己同样是湿透的,他们像一对刚从海上风暴逃生的幸存者,依偎在干燥的陆地上互相取暖。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恭喜你啊终于得偿所愿了”,但口腔的温度高得过分,把嶙峋的话语烤化成粘稠的唾液,变成滑腻恶心的安慰:“别说那样的话,给我好好活着,即使是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这种丑陋的死法算什么啊?”

太宰治仰起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胸膛降下去的时候中原中也的目光死死盯着他身前一起拉平然后凹陷的红色围巾,像在看心电图的曲线,用于判断他是否还活着。

“真难受啊,真令人讨厌……”太宰治喃喃道,他的瞳孔有些涣散,神志不清地说着不知道给谁听的话,“果然这样在中也怀里死掉无论如何都让人不爽。”

中原中也被气笑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伸手掐住太宰治的脖子,趁机勒死这个完全不惜命的混蛋,他现在几近虚脱,毫无反抗之力,最少10秒最多5分钟,就可以终结这条对他来说极其可恨的性命。

可他只是单膝跪在了办公椅边,腿部的裤子布料因姿势的改变发生了挤压,发出濡湿的“咕叽”声,中原中也不确定以太宰治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听得见,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反正他们做的罔顾人伦的事也不少。

在太宰治无限迫近于死亡的目光下,中原中也将头顶的帽子摘了下来,两根手指插入橘黄色发丝,灵巧一拨便将修长脖颈从中剥离,即使是戴着手套也不能阻碍他的动作流利迅速,脖颈上黑色的项圈“啪嗒”解开,掉在了掌心。

属于omega的气味没有了最后一层屏障,在整个办公室里弥漫,比起侵略性极强的alpha信息素,omega信息素的蔓延更像是一团被制造的棉花糖,温柔地、甜腻地膨胀开,它不会覆盖alpha的气味,只会与之融合,如同一块寻找卡口的拼图。

这是一只尚且清甜的苹果,太宰治第一次闻到时毫不避讳地点评说中原中也是一只青苹果,不出意外获得了omega的一脚飞踹。

——哈?为什么连是什么品种的苹果你都知道啊?中原中也这样问。

——因为中也闻上去又酸又涩,让人根本没有想咬的欲望嘛。太宰治笑嘻嘻地回答。

挂在枝头的苹果会因为没有被采摘而持续成长,从苦涩的果核涨出汁水横溢的果肉,再被极具欺骗性的青色表皮包裹,以保证无人挟取,只有农场主才能品尝到他早就为之准备好的甜汁脆肉、甘甜可口。

直接接触alpha信息素对于任何一个omega来说都是触发情欲的开关,中原中也能扛着这样浓烈的alpha易感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当已经红肿到撑开表皮、隐约泛出透亮色泽的腺体彻底暴露在alpha面前时,他感受到了悬崖坠落的失重感。

“太宰,”中原中也嘶哑着声音说,“咬我吧。”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反正再这样下去他也会因为alpha信息素的引诱而进入发情期,反正太宰治快要因为毫不在乎的易感期死在这里了,反正苹果再不采摘就要腐烂了。

Alpha和omega天性契合,他们生来就该互相填补、彼此缓解,这是当下缓解太宰治易感期的最佳方案,以保证让他能撑到医生过来。

太宰治瘦削的指节握住了他的肩头,很难想象这样一副病得要死的alpha可以在面对omega时仍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中原中也疼得冷汗淋漓,感觉也许其实今天要死在办公室的人是他而不是太宰治。

被alpha一口咬到昏迷的中原中也从柔软的沙发上苏醒,身上还盖着属于alpha的黑风衣,空气中的信息素含量已经降了下去,他忍着疼痛转动脖子,看见办公桌上的台灯依旧惨白,太宰治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的模样依旧半死不活。

于是这一晚被气得彻夜未眠后,中原中也下定了决心,他想,好啊混蛋太宰,既然你要这样一意孤行,那我就奉陪到底。

那是太宰治最后一次听见中原中也叫他“混蛋”、叫他“太宰”,而后这些被嚼得烂熟的称呼像咀嚼了太久的口香糖,苦涩发硬,只能吐到垃圾桶里,成为无法再回到口中的过去式,与口舌告别。

当这份消失已久的对峙重新回到他们之间时,像给太宰治黑漆的房间里点亮了一盏真正有效的灯,如果中原中也此刻抬起头和他对视,就能看见太宰治如琥珀般、润泽灯光的眼珠和搭档时期一模一样。

“好生分哦中也,”太宰治盘着腿坐在床上,说着谴责的话,口吻却听上去异常愉悦,“来见我前还特地打抑制剂,明明我们之前还做过临时标记呢。”

“您也知道,是临时标记,”中原中也说话时故意将呼吸放得更加平缓,一副连掺杂着太宰治信息素的空气都不愿意多吸入一点的样子,“只有一个月有效期,距离那时候已经过去很多个‘一个月’了。”

“况且,那是我为了稳住您的生命体征而已,作为mafia的最高干部,首领的生命安全是首要任务。”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因为他的情绪逐渐失控,不由自主地说出激怒太宰治的话,险些维持不住这样勉强算得上和睦的局面,迫不及待地想冲上去揪着太宰治的衣领给他来一顿物理洗脑,好好倒倒脑子里的水。

“真是令人讨厌的嘴脸,”太宰治停顿了一下,“显得你好像是什么救世主似的,把自己骗到了没?”

“如果您是这样认为的,那就如您所愿。”中原中也不甘示弱地和他对呛,然后自顾自地站起身,掸了掸帽子上不存在的灰,重新戴回头顶,“我还有作战报告要写,没有其他的吩咐就先走了。”

太宰治在他转身离开的背影里喊:“我要找的人,中也会带到我面前的吧?”

“当然,如果是boss的命令,我一定会完成。”中原中也回过头答道。

太宰治笑眯眯地歪头问:“还有呢?”

中原中也将嗓音压得更加沉稳:“赌上对mafia的忠心。”

听到中原中也代表绝对忠诚的誓言,太宰治笑得愈发明朗,如同一只眯着眼睛的狐狸,夸张地做着兴奋的表情:“啊,那样我就放心了,我已经开始期待中也回来哭着和我说任务失败了呢!”

这果然又是太宰治的恶作剧,中原中也本该恼怒的心却微微放松了下来,像一颗石头落了地,于是心情颇好地报以同样的笑容,蓝宝石般剔透的眼瞳反射着更为明艳的光,和太宰治宣战。

“没有那样的事,绝不可能,你最好睁大眼睛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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