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中】缄默法则(下)
作者:西文炔      更新:2023-08-25 14:22      字数:16180
中原中也的作战记录第一行记录着年月日和时间,不出意料,正是太宰治手机进水损坏在维修店的第一天晚上,时间卡得非常紧,几乎是太宰治把手机交给了维修店,几个小时后就下达了作战指令。

作战记录里面这样写着:
东京时间晚上19:30,地下卖场准时开场,会场实际占地约900平方米,共5个出口,1-3号出口有14人把守,4、5号出口有8人把守,守卫人员多使用MP5A2冲锋枪,部分安保人员携带Glock-17手枪,武装势力多为欧洲人员,alpha居多,说英语,偏英式(混杂苏格兰和土著腔),判定为国外非法组织。
东京时间晚上20:14,出现压轴拍卖品,一名年龄约在18岁上下的女性omega,未标记,确认地下卖场以omega人口贩卖为主要目的,按照原计划从4、5号出口发动攻击,与小队里应外合,发生交战。敌方有一定战斗水准,训练有素。
东京时间晚上21:26,结束战斗,清理部门打扫战场。
本次交战我方共损失8名部下,损坏武器3件,消耗火药储配及其他辅助资源23件。
共剿灭入侵者41人,逃跑17人;收缴武器72件,被拍卖omega已安全送回横须贺。
参与商客共87人,被押解至审讯室,交由红叶大姐审问。

光是看到这里,太宰治就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逻辑顺序,这对于他来说只需消耗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能精准地抓取有效信息,填补进他自行创造的世界时间轴,捋成一条完整的、供他全方位揣摩的事件线。

早在8月28日的时候,横须贺就曾发生过一起失踪案,但因为是在海边度假时失踪,所以在长达7天的打捞和搜寻无果后被当地警方判定为失足坠海,尸骨无存,且和横滨的“月蚀”事件相距甚远,并没有被联系起来。

最关键的是,在横须贺发生的失踪案现场并没有发现属于黑手党的麻醉剂,缺失了连环案件的关键识别线索。

现在看来这正是所有人都错失的关键点——中原中也参与的这场地下卖场剿灭任务和“月蚀”根本就是同一件事。那群家伙只是在横须贺试了试水,勘测日本警方的实力,他们的大范围撒网作案点选在了同样临海的横滨。

横滨近海,有大型港口,舰船混杂,交通发达,以便随时逃离。

而以他们携带众多守卫和武器的行为来看,他们早就知道横滨有黑手党的存在,所以采取了亡命徒式捕猎法,短时多发,做完这一单就直接离开日本,避免和黑手党起正面冲突。

作为掌握了横滨这片土地最大商贸权的港口黑手党,对进出区域的动静了如指掌,森鸥外应该是第一时间就觉察出了地下卖场的入侵迹象,派中原中也前去围剿,但是很可惜,连他也对此失算,导致产生了漏网之鱼,让他们仍旧有实力发动“月蚀”事件。

不、不,或者说,恰恰是这次任务的失败,让逃走的、最关键的那名异能者找到了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掳走8名omega又嫁祸给黑手党的办法。

在这场战斗中,黑手党一定使用了麻醉剂,被异能者恰巧看见并成为整个“月蚀”事件的导火索。

太宰治的目光继续向下扫,看见白纸的最后一个黑框里填写的战后分析总结里有这样一段话:
因战前调查情报疏漏,未能及时发现敌方在战斗中使用了催化剂,故而导致我在战斗中意外发情,此时接应部队尚未和我汇合,为了不影响战斗,我选择手动摧毁腺体阻隔alpha信息素影响,用时约20分钟扫清主力,后因失血过多休克被医疗队带走,导致我方战力单位出现严重缺口,计划被迫打乱,产生了漏网之鱼,记大过。

明明是在一张纸上的文字,这里的字迹明显要比上半部分要来得随性,上面是板板正正的报告文体,是中原中也一贯会在给森鸥外的文件上写的,端正又不失锋芒,像打印出来的,而下半部分就是中原中也本身的字体,和他本人一样潇洒,每一笔的末梢都带着力透纸背的停顿。

太宰治用指腹轻轻摩挲过这里的字迹,灵敏的手指可以感觉到纸面上的凹陷,他已经能想象出中原中也写到这里时的怒意,每写一个字笔尖都和匕首一样重重划过纸面,极少尝过败仗的中原中也在短短的文字里就尽数展露了他对于这个结果的不服输,实在是过于坦率。

他的笑意实在不明显,又或者说根本还没有显露出来就被扼住,只有微微闪烁的神色昭示他刚刚的情绪变化。

比起发觉中原中也的怒气,很明显他知道了更重要的事。

中原中也说敌方在战斗中用到了催化剂,这是针对omega的一种基因药物,其中浓缩了大量的人工alpha信息素,对alpha来说无色无味,对omega来说就是摧毁性的毒药。

他们会因为吸入了浓缩十几倍的alpha信息素而迅速进入发情期,比起日常生理发情循序渐进的过程,这种急性发情会导致体温骤升和心动过速,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损坏内脏、生理功能紊乱,比如当场脱水、休克,而被过度压迫的腺体则像猛然充气的气球,极有可能引发腺体内血管破裂和发炎坏死。

即使侥幸及时得到救治,他们也会经历短至一月长至半年的omega信息素和激素紊乱,不孕不育、腺体功能丧失致使终身无法标记或者alpha恐惧症等等并发症都是常见症状,而腺体被切除已经是常态反应,严重者甚至会因为并发感染切除生殖腔。

换句话说,就算中原中也没有在战斗中毁掉腺体自保,他也会因为战斗拖延的时间而在黑手党的医院里被切除,事情到了那种地步,他别无选择了。

搭档不在他身边,他没有plan B。

所以那些并发症,有没有在中原中也身上发生呢?

又偏移了,这是第二次。

太宰治回过神一般把手中的纸放下,他坐在中原中也的办公椅里,用力地仰面后靠,试图用这种放松思绪的方法让自己不听话的大脑得到一点控制权。

他觉得自己可以全神贯注地去思考委托,但是闭上眼,和中原中也相关的那条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生拉硬拽地往眼前凑似的,让他无法再和以往一样随心所欲地操盘。

什么嘛,明明只是区区中原中也,明明只是中原中也。

都怪森先生,一切都要怪他把这个单纯的单细胞生物牵扯进来,搅得整个局面都失控了!

太宰治对着天花板发出了长长的哀叹声,试图把中原中也的身影从脑袋里赶出去。

偏偏这个时候他喊了中原中也好几年的“蛞蝓”外号成真了,像一条黏性极佳的软虫,吸附在他的大脑里缓慢蠕动,赶也赶不走、抠又抠不下来,即使试图从他已经移动过的地方窥探到真相,也会被留下的长长水渍而遮蔽。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

太宰治咬牙切齿地在脑海里念他的全名,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叫过他全名,即使有也屈指可数,今天已经一口气默念了几年的分量。

他知道下一句应该接“别再我的脑海里乱晃了”来获取片刻的安宁,但是他的意识比他的腹诽更快地说道:就这样和我纠缠不清到死吧,敢脱身就完蛋了。

这下连他的意识都背叛了他,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心跳欺骗自己不会因为见到中原中也就加速,但是他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本能,那是写入基因序列的本能,是组成他这个人类的一部分。

太宰治别无他法,他很少体验失控的感觉,被迫认栽后也只能顺着自己大脑的思路往下走。

好,中原中也因为omega的身份在战斗中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意外,导致整个剿灭计划崩盘,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催化剂会在这里出现?

以敌方视角来看,他们想拿取战斗优势应该使用更加具有效力的热武器,催泪瓦斯乃至烟雾弹的作用范围都比催化剂要大,因为催化剂只针对omega。

众所周知,omega是娇弱的、不堪一击的,打打杀杀的活儿很明显都是alpha来干,再不济也是beta,谁会想得到在alpha性别占比99.99%的战场上投放一个针对omega的武器——你会在狩猎狼群的时候专程为了草地上的蚂蚁而先投射一瓶杀虫剂吗?

没有人会这样做,除非它本就别有目的——

除非他们之中早就有人知道中原中也是omega。

但这是不可能的。

中原中也是omega的事极少有人知道,先不说他这一副徒手能捏爆三个alpha脑壳的气场,任谁都不会把他往omega去想,他本就不是爱张扬信息素的家伙,如果不是紧贴着他闻甚至都无法知道他的信息素味道是什么。

最关键的是黑手党干部的身体数据都是重重绝密,日常抑制剂也都是秘密运输,走的都是黑手党内部路线,绝不在市面上收购,根本无法提前探究到。

除了黑手党高层,其余知道中原中也是omega的人,很不幸,是在死前知道的,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所以这不会是敌方的计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一心搞钱的武装组织只会做快手生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从不深入调查浪费时间,连试探日本警部态度都是不久前的事,怎么可能对黑手党干部了解颇深?

想到这里时,太宰治鸢色的眸色骤然一沉,哪怕仰面对着灯光也无法再反射一星半点的光线。

他缓慢地、像一只机械人偶把齿轮正位一样把仰着的头颅摆回正位,阴鸷的双眸紧盯着眼前被翻得散乱的书架,似是要将木色柜体盯出窟窿般,深沉的眼珠半晌都没有再转动,仿佛连思绪也为之停滞。

恰恰相反的是,他阻塞的大脑在这一刻飞速运转起来。

如果说剿灭地下卖场这个任务是故意卡在他没有追踪中原中也行踪时安排的,那么这就是森鸥外计划里的一步棋,他从不会做多余的事,也就是说——

中原中也是一个诱饵,引诱的不止是胆敢在横滨大肆实行omega人口拐卖的国外非法组织,还有太宰治。

从一开始森鸥外就知道有国外非法组织入侵横滨,面对这样野蛮又狡猾的专业逃亡人员,他并不想浪费太多人力物力,所以拐弯抹角地把事件塞给了太宰治处理。

当然,想直接找太宰治当免费苦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要他好好地服从安排,首先需要一个跳板。

中原中也就是那块最合适的跳板。

这就是森鸥外一直拿捏的软肋,从暗杀王事件中被从胸膛挖掘出来的那一刻起,它就没有再被塞回皮肉下的机会,在时间的风下逐渐干涸、血液凝固,如同早就失去生机的化石,但当森鸥外伸手去拨动它的时候,它仍旧精准地牵动到肉体的痛觉神经。

于是,太宰治终于真正意义上知道森鸥外和他说的“想知道中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好好地把‘月蚀’事件处理掉”是什么意思了。

真是残忍的、为了黑手党无所不为的野兽,为达目的不惜一切手段,任何人都是棋子。

太宰治的指尖一松,报告从他的手上轻飘飘掉落,落到棕红的地板上,和众多被翻乱的纸张融为一体,像手艺不精的工匠织了一张支离破碎的地毯,明晃晃地昭示他志不在此。

他只给自己留了半分钟的休息时间捋清大脑里的分析并拟定了一个成形的计划,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的时候就将其敲定,没有一丝犹豫地拨给了森鸥外。

中原中也在拆解绷带恢复正常工作后获得的第一个任务指令就循序渐进地撤去港口驻守一半的黑手党成员,并逐步减少在港口交汇的物流线。

虽然黑手党并没到拥有整个港口制海权的地步,但在暗面的布网掌握程度已经是政府心知肚明的事,黑手党只会在暗中修改来往船只的登陆权、时而控制航线,以从中获取更多的利益,明面上还是政府在掌握这片光鲜亮丽的商贸重区,已经给足了面子,再多计较就太过愚蠢了。

在听到森鸥外这样的命令时,中原中也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但他带有困惑的目光和森鸥外肯定的眼瞳相接时,对首领的绝对服从和信任就压过了这一点吃惊,他果断地点头接下了这个任务。

虽然在这种敌方人员仍窜逃在外的关键时刻反而撤去守卫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但如果是首领的安排,就没有需要怀疑的地方。

中原中也如是想着,在望向森鸥外的时候脑子里却浮现了一双鸢色的、介于棕和红之间的眼睛,盖过了森鸥外那双暗红色的眼眸,更为鲜明地与他对视,传递着交托信任的可靠感,就像他们无数次在并肩作战时会望见的一样。

啊,那个家伙也在侦探社和我并肩作战呢,中原中也的大脑不受控制地产生了这个念头。

这个计划如果有太宰治的参与,一定是完美的,他不必再顾虑什么,只需要放手去做就够了。

“Boss放心,今天之内就会将命令传达下去的,”中原中也眨了眨眼,将眼前的幻象驱散,对着森鸥外含笑的眼眸表达了自己的忠诚,“一定滴水不漏。”

“这个任务交给中也君我非常放心。”

森鸥外用赞许的目光和中原中也对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说中也君昨天处置掉了几个门口把守人员,是他们工作不力吗,似乎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暗杀事件?”

说到后半句话时,森鸥外用手指摩挲起下巴,一副开动脑筋努力思考的模样。

“啊,那些,”中原中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鄙夷起来,简直要把嫌弃写在脸上,“随随便便就把已经离开mafia的家伙放进boss的办公室,安全意识完全抛之脑后,这种工作能力可不能用来把守mafia的门,所以我让他们去更适合他们的地方了。”

森鸥外恍然大悟的模样:“没想到已经和太宰君分开那么久了,中也君还是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嘛,哎呀,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羁绊吗……”

中原中也大吃一惊,刚刚接取任务时都没这么大反应:“什么啊boss!谁要和那种绷带怪有什么羁绊,我是真的在为您的安全着想!”

他对中原中也口中严肃的事件不予置评,还有闲心开玩笑:“‘更适合他们的地方’是指地狱吗?”

中原中也一副嫉恶如仇的表情:“敢拿boss性命当儿戏的家伙,去地狱都是便宜他们了。”

“好了好了,中也君,别这么紧张嘛,”森鸥外不再逗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要好好完成任务哟,这可是能否配合侦探社拿下那些漏网之鱼的关键步骤。”

正如中原中也所承诺的,他在当天就将森鸥外的命令整理成了相当有规律的任务指令,分门别类地下达到了遍布在港口区域的黑手党成员手里,让他们从不同时间以不同的虚假任务离开自己的岗位,走得顺理成章且不惹眼。

黑手党的贸易线或多或少都会经过中原中也的手中,他在下班前就通过数据筛选确定了近3天会经过港口的货船乃至货车,协商修改了原本的路线,把货物推到了其他时间地点,最大限度地为港口提供了空档期。

现在的横滨港口就像一片为了盛大演出而清场的舞台,随时准备拉开帷幕。

中原中也站在公寓的阳台上抽烟,他居住的地方是横滨市中心,绝佳的地理位置,不远处就是繁华喧闹的商业区,虽然两层高的工作公寓并不能像黑手党本部大楼那样俯瞰整个海滨线,但眺望海湾地区还是绰绰有余。

港口是横滨的心脏,重要的银行和企业都几种在港口周围,连带着大部分物流线都要穿过此处,沿着横滨海湾向南方延伸,像一条心脏上的主动脉。

今天内就处理完这项工作委实有点辛苦,所以下班回到公寓时天已经黑了。

中原中也没有打开阳台的灯光,他站在开放式阳台里,夹着烟的手臂随性搁置在栏杆上,成了唯一的光源,随着海风刮过忽明忽暗,烟也随之吹远,从凝聚到飘散。

一支完整的Mild Seven从烟头开始点燃,散发出烟草燃烧的特殊焦味,尼古丁气味混杂进微咸的海风里,一齐从鼻尖略过,通过呼吸进入肺部,刺激嗅觉,让为工作疲倦的大脑活跃起来。

烟已经燃烧了半截,橙红的光点在烟柱上闪烁,中原中也的手臂依旧放在栏杆上,没有要抬起来的意思,他眺望着灯火通明如同繁星的港口,连眨眼的频率都降低下来。

风和烟快速地带走眼球上的湿润,让脆弱的球体干得发痛,分泌出更多的生理泪水用于湿润眼球。

中原中也会抽烟,但很少抽烟。

按照太宰治的话来说,他可没有兴趣年纪轻轻就死于肺癌,尤其是死在太宰治之前,对方一定会在葬礼上笑出声。

烟只是他用于缓解压力的辅佐剂,这种特殊的燃烧气味让他觉得安心,不仅没有普通木柴燃烧的呛人烟熏味,还稍稍有一点上瘾。

最重要的是香烟燃烧的气味是最接近太宰治信息素的味道。

在他们心潮澎湃的战斗结束时,太宰治总是会释放大量的信息素用于安抚浮躁的omega,每到那种时候,干燥的、舒适的、让他倍感安心的气味就会像软绵绵的毛毯把他包裹起来,把他从血腥弥漫的战场丢到燃烧着壁炉的森林小屋里,整颗心都奇迹般快速稳定下来。

太宰治离开后,中原中也激战结束的亢奋情况越来越明显,他会因为混杂的alpha信息素而心跳加速、头脑发热,这种时候打抑制剂显得过于小题大做,况且作为药物的抑制剂并不能频繁使用,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迟迟不能从亢奋状态里脱离出来的干部大人会尝试用各种方法来自我慰藉,洗冷水澡、酗酒、去射击场肆无忌惮地开枪、去训练场做搏击训练,各种各样的方法他都试过,直至耗尽身体里最后一点分泌过量的肾上腺素。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在灰尘弥漫的废墟里,用沾满血污的手指点起了一支被压扁的烟。

香烟燃烧的气味升腾起来的瞬间,率领小队歼灭全部敌方都没有畏惧半分的手指开始颤抖,中原中也按住了自己不受控制的手腕,大口地喘着气,把旁人躲之不及的烟雾统统吸进肺里。

他再一次闻到了太宰治的信息素气味。

当时是,现在亦然。

没有腺体的omega和beta几乎没有区别,他不能再感知到信息素,发情期症状也会轻得可怜,不能再散发出引诱alpha的甜美信息素,仅剩受孕率高这一点优势了。

这个乌烟瘴气的世界在他的感官里重归清净,即使没有太宰治,他也做回了无懈可击的重力使。

中原中也在烟雾缭绕时迷乱地想,也许切除腺体做个beta确实是件好事,以后每一次出任务都不用再担心意外发情了,他应该早点去做的——太宰治叛逃的第三天,森鸥外就意有所指地提点过他,失去了安全锁的omega不确定因素大大提高,他很可能成为黑手党主要战力的一个变数。

聪明如中原中也自然可以解读到森鸥外的言外之意,但他仅此一次地叛逆了,没有听从首领的暗示,依靠抑制剂和谨小慎微的行动继续如履平地,最后栽在了“月蚀”事件上。

非要谈谈理由的话,肯定是为了坚守赌约,他才不会输给太宰治,至于其他的,中原中也不敢再想。

他已经无法再闻到太宰治的信息素了,幸好他还可以点烟。

手指间夹着的Mild Seven已经燃烧到了末端,一阵强风卷走了最后一丝烟雾,顺便熄灭了本就岌岌可危的火星,结束了这根烟的寿命。

中原中也把没有吸过一口的烟头按在了铁质栏杆上,旋转着碾压着碎掉复燃的可能性,就像是在抹除偷窃的痕迹,然后转身,把变了形的烟头精准地投掷进了屋内的垃圾桶里。

恍惚间他在灯光明亮的房间里看见太宰治正站在那里冲他露出欠揍的笑,还要晃晃手展示指尖捏着的铁丝,用一种邀功的语气诉说“我又撬开了中也的家门哦~”,看了就让人忍不住给他一拳。

但他眨了眨眼,从尼古丁上头的短暂眩晕感里清醒过来,看见房间空无一人。

他突然意识到,自上次见面后太宰治就直接销声匿迹了,而森鸥外也没有给他下达更多的任务指令,只让他参与了预备事项。

这件由他开始执行的任务离他而去了。

太宰治从武装侦探社早退的第6天,办公室众人都已经习惯了,自从接下调查“月蚀”事件的任务后,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早出晚归地前去不同案发地点寻找线索,只有太宰治还和以前一样悠闲。

国木田独步捧着一摞从警局调来的新档案一脚跨进办公室时,太宰治正好往外走,他怒不可遏地喊住了太宰治的脚步:“我说你这个家伙——偷懒也该有个限度吧!这都第几天了,你还没有给到一点线索,又去盘算什么了啊?”

“稍安勿躁啦国木田君,”太宰治拍拍他的肩,“太大的情绪起伏可能会影响你对案件的判断,要消消气哦~”

他刚把这句话说完,人已经拐过了楼梯角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连拍肩这个动作都是隔空做的。

国木田独步想追上去讨个说法,又碍于手上的一摞重要档案无法动作,只能乖乖地把档案放到办公桌上,嘴里还忿忿不平:“可恶啊,本来就已经够棘手了,偏偏太宰……”

“哇啊,工作终于要完成了!”一直坐在窗边打瞌睡的江户川乱步突然醒来,说梦话一样打断了国木田独步的话。

“啊?”国木田独步先是愣了一下,用手指推了一下鼻梁上下滑的眼镜,确认江户川乱步是醒着的后才问第二遍:“乱步先生的意思是?”

江户川乱步将仰躺在椅子上的姿势调正,他从窗口看向楼下,用欢快的语气重复道:“工作今天就可以结束了哦!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明天就怂恿社长给我们放一天假吧?”

“工作……结束了吗?”

国木田独步喃喃着,一副不敢想象的模样,毕竟他才刚把档案调回来,然而江户川乱步肯定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窗明几净的侦探社楼下,太宰治搭乘上了黑手党转派的汽车,冲着港口的方向扬尘而去。

一艘停靠在港口的商船混杂于载客船里,太宰治借由黑手党成员扮演的搬货作掩护,顺利地登上了开放的商船,他挑选了相对开阔的船尾甲板,选中心意的木箱,把其中包裹仔细的葡萄酒丢进了海里,然后舒舒服服地躺进了木屑堆里。

不多时,一群男人也搬运着厚重的木箱登上了这艘即将起航前往澳大利亚的商货运输船,他们操着一口英语,一副前来横滨做生意的外籍商人模样,把沉重的木箱丢掉甲板上和众多货物混在一起后,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船舱。

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同行的一名身着短夹克的年轻男人还停步在船尾,靠着栏杆点起一支烟,掏放打火机的时候显露出皮带上揣着的枪套。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船舶鸣笛音,船身一阵晃动,象征着船舶出港,海风随着船的加速度而愈加凌冽地刮了起来。

“嗨嗨,那边的好心人,”寂静到只有海浪拍打船身声音的甲板突兀地响起一声求助,“在海上漂泊这么长时间,好久没有抽烟了,拜托也分我一支吧?”

夹克男人明显被吓了一跳,在下意识扶住腰间手枪的警惕下,他转过头看见红酒箱里翻身坐起来一个人,两条穿着杏色长裤的腿耷拉在箱边,棕黑色头发上还顶着一堆木屑,看上去确实有点流浪汉的狼狈。

“别紧张,我只是想要支烟而已。”

太宰治从箱子里扭着身躯站起来,无辜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一步一步笑着走向夹克男人。

也许是人畜无害的笑容、也许是身处危险而不自知的蠢笨、又或者是明确手无寸铁的安全,总之让夹克男人放下了戒备,手从腰带上移到了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抖出一根,隔着一臂距离递给他。

“哎呀,你可真是个好人——”

太宰治用手指去捏那根被抖出来的、稍长的烟,它本该被随着手腕后撤的力道被抽出来,却在接触的瞬间闪过浅蓝色的光芒,那是属于异能力发动的光,他们都再清楚不过——紧接着整个烟盒都像燃烧后的烟灰一样碎掉消散了,无影无踪。

夹克男人的手掌猛然一空,他以极快的速度反应过来并在霎那间拔出腰间的枪架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太宰治才有空隙惊讶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的异能创造物,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触碰下消失了。

比起惊讶,他知道他更应该保命。

“你是谁?”他在发问的同时,拇指一拨打开了保险栓,发出了清脆的“咔哒”一声。

“这样的烟即使是抽起来也没有任何味道吧,为什么还要抽呢?”太宰治将落空的手放回口袋里,像在和老朋友聊天一样关心地询问。

夹克男人的眼睛在太宰治的一句话里瞪大了,显然是被戳破了无人知晓的秘密,这点惊诧很快就转换成了恼羞成怒,他的手指按在了扳扣上,愈加激动地质问:“别说那种废话,你到底是谁?”

太宰治面对着如同黑洞一般的枪口就像是在看一束献到眼前的玫瑰花,满是浪漫与令他奔赴而去的诱惑,他甘之若饴地向前又迈了一步,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到几近严丝合密,枪口就要抵上额头。

以这样的距离,但凡开枪就不会再有躲避的机会,他一击必中、一枪毙命。

偏偏让人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主动放弃这样绝佳的击杀位置。

太宰治笑的时候眼角会微微上弯,像猫咪的眼线,狡黠又极富迷惑性,鸢色的眼瞳在大海的映衬下散发着温柔的、和蔼的神色,可偏偏和他长时间对视的话就会感觉毛骨悚然,脊背也渗出冷汗。

“只能仿造见过的事物表象,却不能发挥实际的作用,空有躯壳的复制品还是有点遗憾,否则就能完美无缺地栽赃给mafia了,你以为自己的异能帮助团队拿下了在横滨的胜利,没想到反而成为最大的破绽,拖累了整个团队……”

太宰治娓娓道来,他的嗓音轻柔又平和,像幼师在读睡前故事,接着他展露了一个真正的、唇角上翘的微笑。

“莫里森先生,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不会干这么蠢的事。”

在这样和煦如海上初日的微笑中,他吐出宣判死刑般的话语,把面前的男人推向心理崩溃的深渊。

“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神经病,从一开始就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名为莫里森的欧洲男人在嘶吼中扣动了扳机,伴随着“砰”的一声,无味的硝烟在枪口弥漫出,出膛的子弹在接触到了太宰治眉心的瞬间爆发出一模一样的浅蓝色光芒,只在眉心留下惯性击打伤,一个剐蹭表皮的血洞。

子弹消失了,和之前的香烟如出一辙。

意料中的脑浆四溅并没有实现,莫里森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他看见浓稠鲜血从太宰治额头上的伤口里滑落,从鼻梁滑到下颚,吧嗒滴到甲板上,人却好端端地冲他眨着眼睛笑。

这家伙,也是个异能者,而且他的异能是……是……

“你到底是……你是mafia的人,还是警察……”莫里森满脸冷汗,他仍旧端着手枪,可手臂在发抖,比起用来自卫,更像是在寻求一种心理安慰,他正死死抓着一根能带给他安全感的稻草。

“啊啊我吗?我只是一个横滨的热心市民而已。”

太宰治不以为然地耸了一下肩,他向前又迈了一步,吓得莫里森往后猛退一步,可甲板上的铁钉绊倒了他,让他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手枪在支撑平衡时重重磕在铁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在莫里森惊恐的目光中,太宰治也蹲了下来,和他保持在同一个高度,用人畜无害的温柔面庞说出恶魔低语:“那么,我们就来说说你的犯罪路线吧~”

“凭借可以复制物体的异能力,你成功加入了这个澳洲犯罪组织,为他们提供大部分资源支持,你最拿手的就是为组织洗白罪行,在犯罪的同时留下一定线索栽赃嫁祸给地方势力,然后完美脱身前往下一个地方,所以你给自己的异能取名叫‘偷天换日’。”

“9月12日,你的组织在横滨第一次尝试就地拍卖omega时被mafia围剿,你在交火中看见了mafia使用的麻醉剂,这是你萌生了要复制使用麻醉剂作为证据进行完美犯罪的开始。”

“可惜横滨的政府远比横须贺要精明,你们在拐到第8名omega时,就已经被多方盘查,所以你们决定收手回澳洲贩卖这些omega。”

“于是我让港口撤走了一半的mafia成员,再减少出入港的商船,你们就乖乖落网了。真是可怜啊,仓皇逃窜的老鼠往往没有太多的耐心,他们总是担心自己会一辈子暴露在阳光下,无法再回到心仪的下水道。”

太宰治每说一句话,他的脸色也冷下去一分,可明明表情上并没有太多变化,就能让人从中读出胆寒发竖的信息,仿佛他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名大胆到敢于站在阳光下的死神,只需和他对视一眼,就能从那阴郁的眼瞳里读出宣判死刑的讣告。

“莫里森……!你在甲板上干什么呢?抽烟要用手枪点吗?”

“哦老天,你是谁?”

“别动!让我看见你的手!”

甲板上的动静过于明显,船舱里的同伙接二连三地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在看见太宰治和跌坐的莫里森后,他们动作一致地掏出了手枪,十几把枪的枪口无一例外都对准了蹲在地上的太宰治。

太宰治若无其事地站起了身,将兜里的双手老老实实抽出来举过肩膀。

“嗨嗨,我说各位,别这样激动,”太宰治用无辜的口吻和神色说,“我只是来提醒你们别把横滨的居民随随便便带回澳洲,毕竟他们还没有办签证呢。”

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即使同伴在身边,莫里森也浑身发抖,冷得爬不起来。

只是和太宰治对话十分钟,他的几十年就像一颗吹弹可破的肥皂泡一样,“啪”地全部幻灭了,他的所有经历都像一本被摊开的书,任他随便翻阅评论,秘密在这个死神眼前不值一提。

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勇气问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组织里的其他成员互相示意了眼神,低声交换意见。

“谁能听懂他在说什么鬼东西?”

“搞不好是横滨的警察,先绑了再说,如果有麻烦就丢进海里喂鲨鱼。”

一个大块头男人把手枪别回腰间,从旁边的箱子上拿起一卷尼龙绳,冲着太宰治走去,然而就在他抓住太宰治手腕前的一瞬间,那根飘扬的、从绷带缝隙里露出的一截白色柔软布料都没来得及触碰到指尖,他就被以光速掷来的一条鱼给撞得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没错,一条鱼,一条浑身包裹着妖异的红色光芒的、还会漂浮在空中调转方向的鱼,滴滴答答地淌着海水,因为高速冲击还吐着白色泡沫,显然是刚从海里捞出来的。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条诡异的海鱼身上时,整个船身都因为重物的降落为之一震,一群人狼狈地摇晃着身躯去扶栏杆保持平衡。

太宰治终于露出了一个除了面具般微笑以外的表情,他嫌弃地瘪起了嘴:“下次不要用这种耍酷的方式来救场了,我的风头全都被你抢走了!”

“哈?老子翘班出来救你你就给我感恩戴德吧,还挑三拣四?就该让你直接被丢去海里喂鱼!”

压抑着怒意的嗓音从桅杆上传来,被红色异能光芒包裹而悬浮在空中的中原中也如履平地般和太宰治拌嘴,丝毫不在意他的脚下还有手执危险武器的犯罪人员。

“怪、怪物!”

“快开枪!!!”

这样熟悉的场景中原中也几近每场战斗都要看见一次,如繁星冲着他闪耀的枪口爆鸣着飞来一颗又一颗流星似的子弹,身为万千流星奔赴终点的中原中也则会好好地接住这些宇宙的馈赠,渲染上自己的色彩再加倍奉还。

“你们这些家伙,就算当犯罪分子也要给我懂、点、礼、貌、啊!”

中原中也手掌翻转,受他操控而悬浮在空中调转了射击方向的暗红色子弹以超音速向着底下的罪犯们飞去,刹那间就成一片尸山血海,鲜血汇聚在甲板上,顺着船舶的倾斜方向缓慢地攀爬到边缘,顺着船边淌下去,于湛蓝海水中拖出一条红色的丝绸。

“见到人先叫怪物,就该给我去地狱反省!”

中原中也落到地面上时,太宰治已经拿了掉落在身边的尼龙绳把晕过去的莫里森捆了个结结实实,他嫌弃地踮起脚尖,从一滩险些蔓延到脚边的血液旁跳走,像一只轻盈蹦跶的小鹿,太宰治的视线随着他跳了一下。

“中……”

“闭嘴。”

中原中也跳过了地上的血污径自走到了太宰治面前,对方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就被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

太宰治乖乖闭上了嘴,看见中原中也从大衣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来一张创可贴,熟练地撕去包装袋后举起来对准太宰治的眉心比划,以仰头的角度端详半天意识到不对,一咬牙根骂道:“蹲下来一点啊?愣着干嘛?”

“干嘛啊……自己矮还要凶我,中也未免太过分了!”

太宰治可怜巴巴地控诉着,还是弯曲了膝盖放低身子,让中原中也顺利地把手中的创可贴按在了他的眉心,指腹隔着手套抹过鼻梁,顺着血液下滑的路线一点一点擦拭,带走了即将干涸的鲜血。

中原中也收回手,看见黑色手套上不甚明显的暗红色血渍,用手指捻了捻,轻啧了一声:“都怪你这个蠢货,害我毁了一双手套,整个侦探社就派你一个人来抓他们,到底怎么想的?还真是一直都在干蠢事啊。”

太宰治吐糟道:“明明是mafia的干部,却来指点侦探社的工作,真像个操心的妈妈啊,这样下去当心早衰哦中也。”

中原中也的话锋一转,把矛头对准了引火烧身的太宰治:“还有你,你的脑子是突然坏掉了?不是很聪明吗?这种局面没有预想到?如果我不来你就真的要到海里喂鲨鱼了!被鲨鱼吃掉也是你自杀的一环吗?还真是丑陋啊。”

太宰治连连摇手以示投降:“我可不想在死后被当成粪便排出来,这种自杀方法无论怎么看也不是我会用的吧!”

中原中也不但没被说服,反而更气了:“那你还干这种蠢事?”

太宰治即答:“因为知道中也会来救我嘛!”

他笑得明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比之前一直挂在脸上的面具式微笑都要真切,噎得中原中也无法再接话,嘴唇嗫喏着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好将视线到处乱扫,找到昏死在一旁被五花大绑的莫里森。

“这个家伙你打算怎么办。”中原中也冲他抬了抬下巴。

太宰治轻松地答道:“当然是带回去交给警部,只有没脑子的蛞蝓才会忘记侦探社现在接的是政府的委托哦。”

中原中也垂下视线多看了一眼即使是晕死过去脸上也依旧挂着冷汗的男人,嗤笑一声:“居然能吓到直接晕过去,你对他说了什么?”

“想偷学我的审讯手段啊?”太宰治无比欠揍地凑到中原中也耳边说,“我在mafia的时候你怎么不学,我记得有人经常把我一个人丢在审讯室,现在想学?晚了!”

中原中也被耳边的热气熏得往旁边让了一步,不服气地反驳:“你没搞错吧?还不都是因为你一直把你那份作战报告塞给我写,导致我不得不抓紧时间写两份,boss还批评过我!”

“嗯?有这样的事吗?”太宰治一脸冤枉地冲中原中也眨眼睛,不动声色地把缩短的距离又拉回去,“我可完全不记得了,就算中也你现在诬陷我,我跳进海水里也洗不清啦!”

“那你就跳吧蠢货,我要赶紧回mafia工作了。”

中原中也不耐烦地摆摆手,他转过身,身周亮起重力的异能红光,预备起跳的瞬间被按住了肩膀,在肩头闪烁出浅蓝色的光芒,那是“人间失格”发动的色彩,没有人比中原中也更熟悉,妖异的红和清透的蓝碰撞,继而如海面上的泡沫一样消失了,他轻捷的身躯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他气鼓鼓地重新把身子转过去,像重回天际的天使被偷窃了羽翼,只能和恶魔讨价还价。

“又怎么了啊?”

太宰治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认真地问:“中也是特地赶来救我的吗?”

“没有那样的事,少给我自作多情啊!”中原中也迅速反驳道,眼神却像抹了油一样四处飘忽,嘴里依旧是嫌弃的话,“是boss让我来接应你,我很不情愿地接下了这样的任务。”

太宰治不说话,就抿着嘴笑,看来他心直口快的搭档早就忘了来时所说的“翘班”一事了,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笨蛋式谎言只有中原中也敢在他面前说,而洞悉一切的操心师偏偏会帮他圆满谎言。

他们虽然生活在海边,却没有来过海的中央,这样一望无际的蓝色将海与天缝补起来,竟也比不上中原中也眼中半分,清澈、灵动、不染尘埃,这些统统都是大海没有的,穷极一生也无法在除了中原中也眼眸以外的地方看见。

原来他早就身处海洋中央而不自知,太宰治想。

中原中也陪着他一起静默了10秒,在太宰治意味不明的笑容里心虚地逃脱:“没事的话我就真的要走了!工作还很忙,没空和你废话。”

说完这句话,他真的操纵异能飞上了天空,扑进天空的蓝色里。

“谢谢你会来,搭档。”

太宰治在他的身后轻言慢语地说,中原中也没有回头,但他停顿一刻的身形揭露了他听见的事实,用指腹一抚帽檐,低骂了一句“蠢货”,就像来时一样了无踪影地离开了。

航行在太平洋的商船在半道转向,满载着罪犯尸体与被拐卖的omega重新回到了港口,船舶鸣起进港笛声时,停靠在岸边的警车里陆续出来了等候已久的警察,太宰治晃晃悠悠地下了船,仿佛只是个顺道旅游的游客。

不出所料,8名失踪的omega都被伪装成各式各样的商品装在了箱子里,获救时因为摄入了麻醉剂而仍旧昏迷不醒,如果没有被太宰治救下,他们醒来时就已经抵达了大洋彼岸的澳大利亚,成为有钱人的异国风情玩物。

船舶上十几具尸体汇聚成的血腥臭味让整个港口都弥漫着一股令人避而远之的怪味,警方在港口拉起了警戒线,把唯一存活的异能者武装押运带走了,跨国执法还是有些繁琐的,当然,这都是政府操心的事了。

“月蚀”事件在今日宣布完美告破,武装侦探社的工作就此结束,太宰治才不会帮政府免费卖命,他哼着自创的歌理所应当地翘掉了下午的班。

等到夜幕降临,大门紧闭的首领办公室为意料之中的客人放开了通行许可,驼色风衣的男人带着唯一的色彩掀开了漆黑的幕布,钻进了黑夜的最底层,和深渊的创造者对话。

“这次又是为什么而来呢,太宰君,”森鸥外坐在没有开灯的办公室里,他的声音像黑洞的低语,“是为了讨要解决‘月蚀’事件的报酬吗?委托款会在3日内通过财务打到你的账户上哦。”

这间办公室在整个横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仿佛与它咫尺之遥,当太阳落下时,它就成了在黑夜里浸泡最深的深渊,和宇宙中无数藏匿的黑洞一样,悄无声息地吞噬一切有利资源。

办公室虽然有整面墙壁的落地窗,也有能遮蔽阳光的特制厚重窗帘,当窗帘拉上时,这间办公室会密不透风,漆黑不再是视觉上的色彩,而是一种具象化的体验,心跳和呼吸声无下限放大,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森鸥外应该在和太宰治对视,但在浓稠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里,他们谁也看不清对方的眼睛。

“呀,森先生真是懂我,”太宰治含着笑意说,“毕竟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员工,这么多钱对于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那我就要说一个坏消息了,真的很遗憾,太宰君,”森鸥外说着沉重的话语,语气却是笑意不减,“中也君因为你处决了9名部下,对于mafia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所以要从给你的报酬里扣下一部分。”

“是吗,”太宰治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那明明是森先生自己管教部下不力,怎么能算到我头上来?”

森鸥外反问:“不问问原因吗?”

太宰治果断地答:“完全不感兴趣。”

“他们都是门口的守卫人员,你第一次来mafia被麻醉剂放倒后,他们在本部传你的谣言,说你像一条狗一样跪在门口乞求mafia重新收留你,被中也君挨个揪出来并亲自枪决了。”

森鸥外一句一句缓慢地说,他有意把语速放慢,咬字清晰且刻意,消磨太宰治的耐心。

“就算你离开了mafia,中也君也还是……”

“那种恶心的话可不要从森先生的嘴巴里出来啊!”太宰治蓦地拔高了音调,用嫌恶的话打断了森鸥外。

黑暗之中,太宰治听见森鸥外用气音笑了一下,和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没两样。

太宰治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重新开口,森鸥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办公椅里把玩指尖的手术刀,上下翻飞间刀刃划破空气,发出细小的摩擦声,成为办公室里唯一的声源,不至于让气氛太过阴冷。

“那枚投放在地下卖场的催化剂是森先生安排的吧。”就在这片死寂要一直继续下去的时候,太宰治突然开口说道。

森鸥外没有表露出一丁点惊讶,还能心平气和地提醒:“太宰君也知道指认罪犯需要证据的哦,否则我可以起诉诽谤。”

“啊,那确实是有点棘手,说到底我已经没有能查看mafia医疗线的权利了,这是唯一的证据。”太宰治用一种读演讲稿的口吻淡淡地说,没有感情起伏。

“安排中也去剿灭地下卖场,在现场投放伪装成麻醉剂的催化剂,刺激他意外发情,逼他自行摧毁腺体,却没想到被异能者刚好看见麻醉剂的外壳,伪造出了栽赃mafia的同款麻醉剂。”

“虽然过程出了点小意外,但森先生马上就调整了战略,把中也出事的事故意透露给我,又以缄默法则为借口不告知我真相,从而促使我不得不调查清楚整件事,达到不费吹灰之力就洗脱罪名的目的,坐收渔翁之利。”

太宰治在安静空旷的办公室里鼓起掌来,轻巧地拍了两下,清脆的掌声盖过了他们的呼吸声,并没有起到该有的喝彩作用,反而衬得掌声落下后的寂静更加阴森。

“好完美的计划,不愧是森先生能想到的。”他夸道,语气也没有赞赏的意思。

比起镇定自若,森鸥外淡漠的反应更像是早有预料,他从一早就知道太宰治会说这些话,因为这些事就是事实。

“能被太宰君破解,就不能称之为完美了,”森鸥外好奇地问,“那么,破绽在哪里呢?”

这就是坦白局了,刚刚的掌声仿佛就是打开秘密房间的钥匙碰撞声。

“我查看了中也的报告,他在剿灭作战中被医疗队救走了,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太宰治直白地回答,“他的作战风格一向雷厉风行,无论是出手时机和收拾残局都果断干脆,不会给自己留这种软弱的退路,所以从不在出任务时安排医疗队,都是事后去医院解决。”

“很明显,医疗队是你派去的,因为你知道中也会在战斗中意外发情,提前做好了接应。”

“仅仅只凭对中也君的了解吗?”森鸥外忽然笑起来,他含着笑声说:“我还以为太宰君会更倾向于‘中也君离开你后手腕出现漏洞所以意外中招’这种观点呢!”

太宰治嗤地笑了一下,回应道:“啊,我也许真的应该这样想,但是这个自大狂已经向我信誓旦旦地炫耀过‘别高看自己’,所以我选择相信他,以中也的聪明,他是能够独自排布任务计划并执行地滴水不漏,就算我不在,他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真是纯粹的信任啊,连身为首领的我也自愧不如。”森鸥外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点评。

“这么谦虚我会以为mafia的首领换人了,森先生,”太宰治面无表情地说,“明明嘴上说着是最信任的部下,实际上还是不放心地给他设下圈套,这种事只有你才能做到,‘自愧不如’这个词实在不应该用来形容你。”

就算是毫无语气波澜的话,森鸥外也能从中解读出深沉的怨恨,太宰治在说这句话时对他的讨厌更上一层,但他们都无所谓表现出来,还要故作礼貌地用敬语搭话。

“太宰君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指责我呢?”森鸥外的嗓音又沉又重,像是从黑夜里生拉硬拽出一些字眼拼凑出完整的话,钻进耳朵里粘稠冰凉。

“你也知道中也君,他是不可能接受其他alpha标记自己的,我曾经提醒过他去切除腺体,但这个倔强的孩子选择了拒绝,可惜mafia不需要一个感情充沛的干部,只需要一个不会有意外的干部,我得让他摆正自己的位置。”

“也许你认为中也君可以自己处理好每一次战斗,避免因omega的弱点发生意外,而我作为mafia的首领,只认为中也君不应该存在omega的弱点。与其让他在未来不知道何时发生的意外中遭受未知危险,让他跌落人工修葺的陷阱永绝后患才是最优解。”

“——所以我推了他一把。”

森鸥外说完这些话后,给足了时间让太宰治回话。

这些话无论是哪一句都是在解释事情始末,可将每一个字眼拆开重组后,满满当当表达的都是鄙夷和嘲笑,浓缩成一句“你是最没有资格前来质问的人”,太宰治第一次感受到语言的无助,他没有办法动用他睿智绝顶的头脑组合成一句用于反驳的话,重新拾回这次对峙的上风。

像贪心的天狗吃掉了月亮,却还要狂吠指责太阳没有赐予人间应有的光。

最后,他只能用毫无意义的笑来回应:“把这些话告诉我,森先生真是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告诉中也真相啊,万一在他心目中崇拜的首领形象崩塌,看门犬就有反咬一口的危险了哦!”

“那么,你为了中也君以个人身份接下mafia的委托的事,也需要我告诉他吗?我已经能想象到中也君感动的样子了。”

森鸥外问他:“太宰君,你想看吗?”

“啊……”太宰治拖长了一段尾音,就像真的在思考一样,实际上他们心里都知道早有答案。

“那种事情,绝对不要啊,太肉麻了。”太宰治用一种极其嫌弃的语气说,尾音都变了调。

“如你所愿,我会保守秘密的。”森鸥外没有犹豫,干脆地给了他回答。

他说的是“我会保守秘密”,语气却更像是传达命令,肯定地告诉太宰治:你会保守秘密。

太宰治没有再回话,他在短暂的停顿后转身离开了这间漆黑到如同野兽胃袋的办公室,厚重的大门在开启时微微洒落一点珍贵的光线,合上时又再度截断,将他们刚刚还宣之于口的秘密永久关闭。

他们就此缄默。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