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未歇，秋虫低鸣。

或许是怀中的Omega感到凉意，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低喃。

魈堪堪回神，搂紧了怀中人。

分明刚才沉浸在回忆中，还带着刻骨铭心的痛，现在看到万叶，却已觉前尘旧事恍若大梦一场，再度相见，方知人间已过百年。

如今梦醒了，江山依旧。

他垂眸凝视少年。

佳人依旧。

寒蝉追露子，萤火照夜清。


万叶许久没有这么安稳的睡一觉了。以往的雨露期，都是在蚀骨的情潮和强烈的痛感中渡过，这一回像是卸下了满身枷锁，一夜好眠。

他从稻草上坐起身，魈已经离开了，大抵是去寻果腹食物，那人总是这样不声不响一人做完所有事，丝毫不给他留下务劳的机会。

能遇见君，何其有幸。

远山空蒙，岚烟淼淼。清晨的露珠缀在枫叶上，折射出明朗而不刺眼的阳光。天高气爽，是个晴好的秋天。

只是。

万叶摸了摸颈后的腺体，怅然若失。

感觉昨晚魈抱着他睡了一夜。

果然是梦吧。

正出神间，一颗红艳的日落果递到面前。

他想也没想，偏头咬了一口，舌尖无意识碰到那人手指。

日落果闪电般的缩了回去，万叶猛然回神，想到这是谁递给自己的日落果，脸上一阵阵发烫。

“魈……我刚刚有些走神，失礼了……”

“无妨。”魈挨着他坐下，又将日落果递了过去，“前面不远便是望舒客栈，今夜可在那里歇息。”

万叶咽下口中的日落果，微凉的果肉暂时平息他内心的悸动，“已经离开绝云间了吗？”

魈没有马上回答，指尖自刚才那一下后，像是被电流击中，细细密密的酥麻蔓延开，搅得他有些心神不宁。闻言，短暂的愣了一下才道，“前几日便已出了绝云间。”

“噢噢。”万叶简单应了一声，旋即专心致志的抱着手中的日落果嚼。魈离他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量，恍惚回到了昨夜。

昨夜真是个让人沉沦的美梦。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事的过了一个早上。

下午临近望舒客栈时，不幸出了点小意外。

魈将万叶护在身后，来者不善地盯着前方巡逻的武士，身旁是刚刚倒下已经昏迷了的落单可怜虫。

“稻妻武士，为何出现在璃月境内？”

万叶脸色苍白地后退几步：“是我家的……”

魈看了他几秒，突然伸手将人拽倒，两人一起跌进茂密的草丛中。

万叶被搂着，倒没觉摔得痛，但见下一刻魈支起手臂，强势地把他压在身下。

“魈？你怎么了……”万叶有些慌乱地扣住他的手，却乖乖没有动弹，昨夜堪堪压下的情欲又开始蠢蠢欲动。

魈心中天人交战。

眼前处于雨露期又毫无反抗能力的Omega激发了骨子里属于Alpha的征服本能，他很想撕开冷静的掩饰，露出锋利的犬牙恶狠狠咬住Omega脆弱的脖颈，将人拆吃入腹，融到自己骨血里，永远逃不开离不了才好。

勉强压下心中戾气，魈眼不见为净地抬头透过草叶的间隙，查看不远处武士的动向。

“他们走远了，起来吧。”魈起身。

“啊？啊……”万叶的脑子因刚才的举动而烧得七荤八素，整个人处于梦游状态，双臂大张平摊在地，眼神游离半晌不能聚焦，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魈没忍住又看了看，在自己理智尚存前挪开眼，一心一意盯起地上昏迷不醒的武士。

还好万叶衣服没乱，不然被地上武士看见，没准真以为他在草丛里逼着人家的少爷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不过……

魈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抱臂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往万叶身边靠了靠。

怎么同样是躺着，差别这么大呢……

“喂喂，那边那人，干什么的！”

猝然转身，有武士正提刀指着这边喊，看架势似是要招呼同伴过来。

他再度将惊坐起的万叶按回地上，俯身在少年耳边道：“我离开片刻，你在此处藏好，不要乱动。”

万叶还未从这亲密举动中回神，便见魈已经转身把那昏迷的武士拎起来抬脚欲走出草丛，忙拉住他的手，“等等先别走。”

少年惊慌的模样，倒真有些像受惊后缩起耳朵的兔子。

魈心里刚冒出这样的想法，手已经先一步在万叶头上安抚性地摸了一下，“我马上回来。”

这动作一出，两人都有些愣神，不过眼下可不是什么依依惜别的温馨场景，他很快调整过来，走出草丛。

那名武士走近，突然面露欣喜之色，朝身后招手：“快快，找到少爷了！”

魈回头，万叶走到自己身旁。

“不是让你别出来吗？”他将昏迷的武士丢到地上，转头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道，“出来的后果，你不清楚……”

后面的话没能出口，因为万叶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此事因我而起，不该把魈牵扯进来。被他们缠上，有理也说不清。你不是还要找……你的伴侣吗？我已经麻烦魈太多，不应该该再麻烦了。”万叶抱得很紧，似是要将连日以来藏在心底难以开口的情意尽数付诸于这个拥抱。

反正要分别，不知今生能否再见，心底话说出来又何妨。

这种感觉，大抵就是璃月古语中的，恨不相逢未嫁时。

真算是领教到何为风追落叶叶追尘，落花有意水无情之苦。

“真的好羡慕……魈的伴侣，能让魈这般牵挂……定然是个极好的人吧……”万叶将脸埋在他的肩头。

魈感觉自己肩头微微有些湿意，捧起人的脸，看少年眼中水光潋滟，果然是哭了。

这人，乱吃什么醋呢。

相处了这么久，只念着他的喜欢，竟没看出自己对他的爱意也不减半分。

不过，自己也同样当局者迷。

两人相伴了这么久，却都只敢将情愫深藏于心。每当对方流露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情感，首先涌出的不是欣喜而是怀疑。以“是错觉吧？是我想多了”为由匆匆搪塞过去，然后继续魂牵梦萦。

这无缘无故的自卑感到底从何而来。

好在这一次坦白够及时，终究不会再错过了。

武士已经走到两人面前，万叶马上松了手，和魈拉开距离。

那领头武士先是看着万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一句“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快急死了……”还未说完，却在扫到万叶身旁站着的人时，惊骇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刚想好的词忘的一干二净，腿一软差点当场来个认祖归宗。

夭寿了，这位祖宗怎么亲自出来找人了！莫不是嫌他们效率低下，想把少爷和他们一起抓回去兴师问罪吧！

见他们注意力集中于魈身上，万叶上前一步挡住视线，“他是我的恩人，在我跌下瀑布后救了我一命，近日又对我颇有照顾。方才本想送我过来，但在途中遇到昏迷的武士，查看了一番，这才耽搁了些时候，闹出误会。还请你们不要为难他。”


少爷，您可知您身边的人是谁吗？！刚才你们那么亲密，查看的到底是谁？！

领头武士腹诽不断，正想着向自家少爷解释他身边那人的身份，却见魈站在少爷身后，竖起手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武士心领神会，忙改口道：“既然都少爷这般说了，自然不会为难。”

万叶在心底里松了口气，想到自己适才一时冲动对魈说的那些话，后知后觉感到一丝难堪。

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好在魈没有让他尴尬太久，“既然如此，那便告辞了。”

魈要走了。

万叶因这个认知怔愣，终于回了头。

“山水有相逢，”魈看着万叶还带着些薄红的眼尾，拍了拍他的肩，“他日定能再会。”

既然把人还给了枫原家，那也该回去好好准备准备了。

三日后，璃月和稻妻的结亲按计划进行。

万叶自上轿后便未开口说过话，实际上，这三天以来，他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家中老仆听说了那天的事，曾打趣过他：“心都被人拐跑咯。”

万叶一言不发，老仆瞧着没趣，正欲离开，却听他开口，“这亲能退吗？”

“这哪退得啊我的小少爷，你怕不是还不知道那位仙人是谁，”见万叶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也罢也罢，现在说了你也不会听，到时候自己看吧。”

“我对两千岁的老头子是谁这种事情没兴趣。”万叶撑头望向窗外枫叶。

“是是，您没兴趣。”老仆踱步离开，“现在也没法告诉您，一个两个的也真是的，您不愿听，仙人不让说。”

万叶伸手摘下窗边的一片枫叶，闻言不置可否。

正好，他也不想听。

恍惚被人牵引着下了轿，入璃月习俗拜了堂，一顿折腾下来，万叶已是身心俱疲，刚才那合卺酒里不知是否添了什么东西，导致现在坐床上头有些犯晕。

他如今的夫君正站在面前，伸手欲挑开他头上的盖头。

视角有限，只能看到那人袖口处滚动着绣线云霞的金鹏鸟，在烛光映照下雍容贵气。

如能侍奉好仙人，想必一世荣华。

可惜了他不在意这些，再华丽又如何，终究只是笼中雀，囚于方寸半生噩噩，兀自羡慕比翼鸟能执手天涯。

喜烛燃泪，明明是不甚刺目的烛光，却让他眼中酸涩。

红盖掀落，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微微眯了眯眼，一滴泪便停在了眼角。

下巴被捏住，万叶被迫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眸子。

鎏金瞳仁中唯映着他一人。

“怎么哭了？”

还是那把清冷好听的嗓音，微微带着些担忧。

万叶眨眨眼，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戳了戳对方的脸，“魈？！”

红绡帐暖，周围景是梦中景，眼前人是心上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少年戳着戳着就笑了。

真好。

他愉悦地想。

运气待他不薄。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魈抓住万叶不安分的手，扣他手腕将人抵在床栏上，“说我是两千多岁的老头子？”

“打算退婚？”

“还戳我脸？”

一连串的问句将万叶问得懵圈。

原来魈居然会这么记仇？

他想摇头，下巴却被捏得动弹不得。

“不敬仙师，想逃也晚了。”

魈俯身，吻上他的唇。

短暂的惊诧后，万叶顺从地闭上眼，主动仰头。

舌尖相触，呼吸缠绵。

龙凤呈祥的烛火在层层叠叠的轻纱间投下两道交叠的身影，衣衫摩擦的窸窣声中，暧昧的氛围在屋内腾升。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