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时之前没打算和东湖新区争奕衡，一是奕衡这种大企业C市起家，他没交集也没机会接触到。二来，近些年开发区的招商政策远不如东湖新区，三是开发区好的地块已经全被开发完了，犄角旮旯的奕衡集团也看不上。

　　经此一见，覃时通过市场监督部门查了奕衡之前负责人的信息，竟然是厉惟峥的母亲韦桐华。韦桐华这人覃时并不陌生，但不知道奕衡集团的韦总是她，往事浮上心头，五年前自己狼狈离开，而现在的奕衡法人已经变更成厉惟峥，也就是说他唯一的一点胜算完全取决于厉惟峥。

　　和叶菱加班整理奕衡的材料，梳理现有的政策制度，并把一块准备签给药品公司的地块，临时调了出来，药品公司那边给了两块地，加起来面积比之前大，政策还多，也痛快地答应了。

　　在覃时觉得条件足够打动厉惟峥的时候，才胸有成竹的打给厉惟峥，这次走的正常流程，接电话是厉惟峥的秘书，等他本人接过来，覃时坐在办公室，手心已然汗湿一片。

　　“厉总，之前咱们说的见面谈，地方已经选好了，时间上您有什么意见”

　　“就明天晚上吧，地址你发我手机上，手机号没换”

　　没有刁难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覃时挂断电话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里久违的名字，他们分开的时候还没有微信这种聊天工具，只有短信息，覃时试着输入电话看看他的微信是否是用这个号码注册，等他输完，弹出的头像瞬间让覃时红了眼眶，是一张覃时和荔枝（厉惟峥的阿拉斯加犬）的背影合照，当时厉惟峥带着他和荔枝去公园拍的。

　　签名也只有一句：流浪的狗何时才会归家。

　　荔枝在覃时上大学时候就死了，自此厉惟峥再没养过狗，这里的流浪狗是在说自己吗？

　　覃时慌忙的点了添加，把手机扔回桌面，拿着茶杯打开办公室的门才算是呼吸到新鲜空气，胸腔冒着泡的浊气争先恐后朝外涌，让人无法招架。果然年纪大了想的更多，也更容易触景生情。

　　添满一整杯的水，再次回到座位上，看到已经通过的信息，覃时把定好的地址发了过去，然后将备注改成奕衡厉总，职业习惯，也是目前唯一的身份。

　　明晚是周五晚上，覃时松了一口气，即使厉惟峥再为难，两天也能养的回来，不至于措手不及。周五下午开会结束后，覃时早早回了趟住处，犹豫很久还是拧下浴室喷头，给自己粗暴的灌了肠。住的地方没有设备更不想去专门买一趟，可见厉惟峥这是最低的标准，他知道不会随着时间有任何改变。

　　覃时定的地方叫绿意，远离市区，偶然来过一次也是夜晚，⽉⾊朦胧，⽵影婆娑，给覃时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便经常来这里，和老板也算有些交情，这里是吃住一条龙的接待地，覃时到的时候天还未黑，独自坐在院子的长廊里等着厉惟峥。

　　厉惟峥并未带司机，也未带任何随行人员，自己开着车一头扎进院子，在这里开店的老板最懂得便是察言观色人情世故，厉惟峥只管熄火下车，穿着制服的小青年迅速跑过来钻进车里重新发动车子将车挪至停车的地方，厉惟峥从口袋摸出一根烟点燃，站在院子中间抽了起来。

　　此时西沉的太阳正在举行隆重的告别仪式，火红的晚霞染红了整个天际，暮霭掩住半边房屋，尚能看清远处山峰的轮廓。覃时就是这个时候转过身子，整个人被霞光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五官化在光晕里，厉惟峥却仿佛能看到那颗不安跳动的心，就像他思念的这些年，没有具象也已深刻在骨子里。

　　覃时慢慢站起身，厉惟峥站在院子正中一只手抽着烟一只手插进裤子口袋，修长的双腿分开站立，目光灼灼望着他的方向。从前，他不吸烟，没人比厉惟峥还惜命，任何危险的事他都不会去做，他只喜欢看别人痛苦而已。

　　他应该走过去亲自迎接一下，无论是作为主动争取这次交易的利益既得者，还是过去一直以来的身份，厉惟峥都不会允许没有规矩。然而厉惟峥在看到他后，将手里正在抽的烟踩在脚底，反复碾压了几下，换成一副笑脸迎着覃时走了过来

　　“覃主任等久了吧，资料带来了吗”

　　厚重的大手加上身高优势，覃时被压住的肩膀往下一沉，也咧出个不太好看的笑容回道

　　“我也刚来，资料都带了，厉总里面请吧”

　　包厢的位置四面是窗，拉着透明的窗帘，此时太阳完全落了下去，窗外的景色看不真切倒是多了几分朦胧的美。

　　门外的服务员礼貌的叩门面对覃时问道

　　“请问，现在上菜吗”

　　覃时点点头，等服务员出去才对厉惟峥说道

　　“擅自做主点了这里的特色菜，厉总，咱们先吃饭再谈吧”

　　微微前倾的身体，一张圆桌覃时和厉惟峥坐在最远的两端，气氛略有些尴尬。

　　厉惟峥前来赴约，他没想过多为难覃时，接近覃时是有意的，想和他合作也是真的，但覃时给出的条件一定要刮下一层皮才行，一是他接手公司必须要站得住脚，二是重新和覃时建立联系得有个切入点。厉惟峥手指捏着茶杯边缘转圈，对于覃时的安排自然没有异议，可欺负覃时是厉惟峥遇见他那一刻就无法停止的习惯行为。

　　“覃主任过来坐，坐那么远是怕我吗”

　　这世上比覃时还了解自己的除了厉惟峥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也不全然是怕厉惟峥这人，他还怕自己再像前几天那样几句轻薄的话便挑起他的欲望，无端被取笑，尽管已经做好准备今晚被厉惟峥吃干抹净骨头渣都不剩。

　　厉惟峥的下巴指着身边的座位示意覃时过来，嘴里还啜着免费茶水，品的津津有味。

　　覃时边挪动身体边笑道“哪能啊，是我考虑不周了”

　　刚在厉惟峥身边坐稳当，酒水和全部菜品由七八个人一齐进来上齐，然后齐刷刷退了出去，顺便带上房门，来这里谈事都是希望不被打扰的，老板深谙其中的道理，体现在每个细节，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四周白色纱帘被吹起，覃时打了个寒颤。

　　“这是你之前最爱喝的红酒，已经醒了一会现在喝刚好”

　　覃时还未端起醒酒器，厉惟峥便又掏出一根烟，烟屁股在桌上轻敲一下，放在嘴边并未点火，指节分明的手指指了下红酒，淡道

　　“很多年不喝酒了，也吃不了辣”

　　怎么会这样，厉惟峥之前不抽烟，但是好酒，经常喝的微醺回来压着覃时做到昏过去，以至于覃时对厉惟峥的记忆味道便是红酒味，让人上头又害怕，在南方城市鲜少有人吃辣，厉惟峥却是爱好偏辣的食物，为什么短短几年所有的生活习惯都变了呢，是啊，五年，足够发生太多事，足够彻头彻尾改变一个人，包括对他的那点喜欢，也该早就被仇恨抹干净。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现在就去重新点菜，把酒也撤了”

　　“我不能喝不是还有覃主任吗，浪费可不好，菜不是有俩不辣的吗，我吃的少就这样吧”

　　烟一会夹在指间一会放在嘴角，却一直没点燃，从前俩人都不吸烟，覃时是闻不了烟味，他也从未见过厉惟峥抽烟，难道是顾及自己才不点？覃时拿起厉惟峥一旁的打火机点燃，递到嘴边，厉惟峥看了一眼，轻皱着眉头随即舒展开来，让覃时给他点燃，猛吸一口，烟圈吐在覃时的脸庞，整张脸皱在一起却很快恢复平静，在体制内这么多年早该闻惯了吧。

　　覃时是被服务员架着胳膊搀进房间的，要说醉也不全是，只是他无法正常走路，颤着腿像是被拖进来，厉惟峥在房间认真看资料，覃时蜷缩在地毯上轻微抽搐。

　　可他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厉惟峥在看资料代表刚才说话算话，覃时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往下掉，他忍着腹部一阵一阵的剧痛努力夹紧，只盼着厉惟峥快点看完快点让他去排掉。

　　“覃主任，供地要求没问题，但税收政策减免是高于东湖新区的，另外，之前谈的设备补贴，物流补贴和东湖新区一样，你这可是杀熟啊”

　　覃时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厉惟峥是真的在认真看拟订的初步合同，而且关键问题一针见血。只是现在的场合怎么看也不适合谈合作啊。

　　“厉总，我能先去卫生间吗”

　　没有得到任何眼神，厉惟峥翘着二郎腿坐在房间的沙发上认真翻阅着不多的几张A4纸，皮鞋陷进柔软的地毯，借着酒精覃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爬过去，脑子想着怎么谈合作，身体却想着怎么被厉惟峥踩在脚底，他，还有救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翻纸的唰唰声停下来，几张纸被放随意丢在茶几，厉惟峥这才抬头看着覃时的方向

　　“爬过来”

　　他是被服务生放在门边的，按理说醉了的客人服务生一般会尽心将客人扶回床上才会离开，可覃时进门看到厉惟峥坐在沙发，自己坠着坐在门边不肯动了，并打发了服务生出去。距离沙发有一段距离，右手边就是卫生间，覃时思索了两秒，便跪起来朝厉惟峥爬去。

　　这距离像是被他努力遗忘的五年，重新被唤醒，便要从头经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