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来巴黎的时间越长，对情绪的掌控就越良好。
像是一场又一场的秋夜冷雨，下过后就了无痕迹，每一分不可得都变得更加遥远。
三个月过去，他还是不太会说绕口的法语，因为是临时的安排，刘宇连英语都只会简单的口语交际，遇到一些无法形容的词汇，往往是用双手同对方局促的比划。
刘宇和同事说，他是被老师流放来了巴黎。

巴黎也有下不完的雨。
除了初来乍到的新人以外，几乎每个人都习惯了这里频繁的降雨，他们从背包里掏出一把伞后欣欣然的走进雨里。
于是音乐厅玻璃大门外只剩下刘宇和身边的一群“外地人”挤在台阶上等雨停。
高大的西方人交杂的脚步来去匆匆，身后大厅里还响着舒缓的散场轻音乐，却把刘宇搞得心烦意乱。他想自己不该来这一趟的。
按照中国人温润善良的礼貌，刘宇照常把一束灰绿色衬纸包裹的白玫瑰放在门口的位置。那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他的一束并不惹眼。或许今晚过后，会随着所有其他花一样，被打包送往储藏间慢慢枯萎，直到下一批鲜花的到来。

这场雨没有停的意思，日落交际的黄昏时刻，街边亮起黄色的路灯。
吴牧野出门时遥遥一望，就见到了、臆想了这么副“枕上恩，被底亲，丁香笑吐兰麝喷，灯下看佳人”的下流景象。
刘宇穿着薄薄的衬衫，整个人纤细而悒郁，潇潇雨歇，冷清的站在一边。
好巧不巧，他也向这边望来。

吴牧野邀请刘宇，做足上位者对年轻人爱护、垂怜的姿态，问他：“允许我送你回家吗？”
马路上车不多，但按照礼让行人的规则，车速始终保持在三四十迈。刘宇坐在副驾驶，先是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上自己送去的花，又在座位边找到里面夹着的白色的卡片，上面有他一笔一划写的：
【春风有信，花开有期。
 祝 吴老师：
 演出顺利。】
刘宇很纳罕，问他是怎么找到的，对方揶揄地回复到：“在一堆法文和英文里找中文，不是很容易吗？”
刘宇没话说了，抿着唇笑，只剩下耳根上羞怯的红，甜得叫人牙根疼。

车在交通信号灯前停住，吴牧野转头看了眼刘宇，复又坐正身体，直直的透过雨幕等待红色灯光的变化，他说：“小宇，西方人不讲究叫老师啊。”
说的太正经了，以至于刘宇愣了一下，他仔细回想：好像国内前后辈的说法确实无法拿到国外来论资排辈。
“那您希望我怎么称呼您？”刘宇的瞳仁乌黑纯净，带有年轻人诚赤的清亮，侧过身看着他，“吴先生？”
像是在谦虚的求教。
吴牧野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待绿灯亮起后踩了脚油门，车轻轻地向前滑动。
“你不用这么拘谨。虽然我长你几岁，但不是为了当你长辈的。”他很温柔的停顿了下：“朋友好吗？”
刘宇点了点头，轻嗯了声，却腹诽他的用词——绝非长“几岁”。

刘宇租住的公寓在步行街区，他们不得不把车停在外面的停车场里，然后步行过去。
两个人举着把黑色的伞并肩走了一段路，仍然是吴牧野先开口：“我在台上没看到你，还以为你今天没有来。”
怎么会不来，但凡邀约，刘宇从不缺席，他慢吞吞地回答：“对不起先生，我坐在后排睡着了……”
可爱的离谱。

其实不止如此，刘宇常常在别人面前评价自己是个愚笨的人，对艺术没有天分，所以才会被老师赶来异国他乡学习，以求在这个浪漫的国度里充分浸染，谋得几分长进。
骗人。
吴牧野心道：小骗子，当我不认识你老师，还是当我没看过你社交软件上十七八岁时发的一段弹钢琴的视频？
他记得三个月前收到友人赠送的票，对方说：“吴，这里来了个你家乡的东方美人，不去看他跳舞，简直是遗憾。”
后来他成了刘宇舞台下观众席的常客，打着仰慕中国舞者的旗号，回回送花，次次合影，一来二去也就和刘宇有了私交。

默默无言至公寓楼下。
刘宇向吴牧野道谢，提醒他回去的路上小心。吴牧野笑了，眼角有些不明显的纹路，他看着刘宇：“前两天我在社交媒体上发了张与你的合影，有不少粉丝认出来了你。他们说你在国内曾和你老师合作跳过一只很有名的舞蹈，还发布在了微博上。”
刘宇的心脏像是跳空了一拍，仅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嗯。”若是不仔细听，恐怕都要听不清楚：“他们还说什么？”
他不疾不徐的腔调听起来很浑厚：“说国内对你的评价很高。”不待刘宇再回答，吴牧野又像不经意的问：“方便关注你的微博吗？”
最终还是达到了目的。

在刘宇踏上第五节楼梯时，吴牧野叫他的名字：“刘宇。”
刘宇回过头，背着光低低的垂下双眼，水润鲜亮，给人一种他快要哭出来的感觉。
“晚安。”
对方说晚安。
“晚安。”刘宇用同样的句式说，“吴先生。”

刘宇进屋后先是在门板上静静地靠了一会儿，接着又慢吞吞的挂好背包、换了鞋。
缓慢的秋天，迟钝的寒冷，他的大脑快要被塞纳河潺潺流动的水波淹没。
外面已经完全没有了天光，在黑暗中，刘宇鬼使神差的走到客厅的窗前，拉开一条缝隙看向窗外。
他没想到吴牧野还站在楼下，恰好和此刻的他对视上。
尽管他知道对方哪怕真的望向他的窗户，漆黑的室内也会让他什么都看不到，但这足够刘宇慌乱的缩回身体。
通透如刘宇，也愚笨如刘宇，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追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