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岐山世间恶

  业已日暮，金阳西沉，胭脂色的光洒在大地上，为这世间平添几分瑰丽。许是这里太过偏僻，又抑或是天色渐晚，路上行人无不行色匆匆，唯有一人例外。那是一个约摸六岁的小女孩，较常人略显纤瘦的身段上罩着一件合身得体的白袍，三千青丝在颈部由一根白色发带束着，一袭轻薄的面纱自她的琼鼻而下坠至胸前，敛去了她大半面容，玉白的额上端端正正地束着一条一指宽的抹额，其上绣工精美的碧蓝色卷云纹极好的表明了她的身份。姑苏蓝氏子弟素来好洁，只是这姑苏蓝氏子弟却是一身的风尘仆仆。

  她名叫蓝念，是姑苏蓝氏这百年来最出色的天才，年方六岁便有了结丹的迹象，故父亲一直将她雪藏在云深不知处，还没有教给她任何防身的方法。此番她请母亲的婢女洛姑带她下云深不知处，却在山脚下的镇子里与洛姑走散，一路前行，发觉天色渐晚，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该如何归家。

  蓝念缓缓驻足，望向四周，纤长的睫羽将她眼底的茫然尽数敛在眼底。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淫荡的声音：“小妹妹，迷路了吗？叔叔带你买糖吃好不好？”另一个贪婪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这样极品的货色，不论是卖掉还是献给温大人，都能大赚一笔呢！”只是这声音虽低，但还是逃不过身为修仙者的蓝念的耳朵。双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忽然想起了在先前的镇子里偶然一瞥看到的三个大汉。那三个人看向她的眼中都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三个人就在她思考之际呈三角状围了上来，为首的人伸出手向她抓来。蓝念低下头，右手上灵力正暗暗凝聚。蓝父虽未曾教过她防身之术，但她自行研制出了防身的方法，只是这术法她并不想使用。因为此术过于危险，被击中者非死即残。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刚刚提起来的灵力忽地散了。姑苏蓝氏家规，不可与普通人动手，不可在普通人前失仪。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垂下眸子。忽然。她低垂着的眸中闪过一抹白影。

  那是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比她略高一些，一袭白衣，领口上跳跃着如火般的太阳纹。左手提着一包药材，右手裹着一团红光落下，拍碎了那壮汉的手骨。那人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被拍碎了手骨，疼得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珠，愤怒的想寻仇，却见那人穿着岐山温氏的校服，他素闻岐山温氏对非温氏之人手段之狠辣，加之眼前人白衣上的太阳纹品级明显高于他背后的那位“温大人”，若是眼前人要他死，“温大人”肯定护不住他，顿时满腔怒火都被恐惧浇熄了。身下不由自主地飘逸出一阵腥臭，他连连求饶道：“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男孩轻轻道：“走。”那大汉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连声道是是是带着两个手下仓皇逃走。还在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

  男孩缓缓转过身来，蓝念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他肤色白皙，浑身散发着一股书生卷气，眉眼间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之色，见那三人远去，他用手帕拭了拭额上的薄汗，对着蓝念紧张的笑了笑，透出一股青涩的气息。他缓缓开口，显得略有些手足无措：“你……叫什么？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蓝念怔了怔，深深地向男孩行了一礼，随即轻轻抬手摘下了面纱，轻声道：“我叫蓝念，家在姑苏，云深不知处。”

  没有了面纱的遮挡，蓝念稚嫩而美丽的面庞完全暴露在男孩眼中，她肤色白皙，两道轻薄的墨眉在面上划过两道凉薄的弧度，一双大大的杏眸是深邃的墨色，琼鼻挺俏，唇不点朱而红，宛如一朵雪地里盛放的寒梅。虽然双颊处还有些婴儿肥，但不难看出长大后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或许连蓝念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先前面对三个大汉时既像是深潭死水又像是万载寒冰的双眸在白衣男孩转过身的那一刻尽数化成了一汪清泉，似万千星光闪烁亦似水光潋滟。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每逢说话时她那如银铃般的嗓音带着清风徐徐落下，又带着三分稚嫩。朱唇轻启，她轻轻道：“你……叫什么名字？父亲说过，要知恩图报。”

  男孩脸红了红，抱歉的说道：“我叫温宁……字琼林……云深不知处……抱歉……我……不知道……我……我带你……去找……我姐姐……她……一定认识……走……吧……”但蓝念却半步未动，稚嫩的嗓音柔柔地落下：“宁哥哥……”唤出这个名字时，她心中有些犹疑，不知自己所为是否正确，又有些害怕，怕他不会同意她这么唤他，还有些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情感在内。而这三个字犹如一把小锤轻轻敲在温宁心尖，敲得他心尖一颤，脚步也跟着乱了，张了张嘴，明明按照他的性格是不会未经对方允许就唤对方的昵称的，可他这次不知为何，只是莫名觉得那人非但不会拒绝，反而会很高兴，就不由自主地唤出了那两个字：“阿念……”蓝念闻言怔然，随后嘴角绽开一抹弧度。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吧。

  温宁带蓝念上了不夜天城，找到了一个相貌甜美，眉眼间却无端高傲的少女。当时少女正坐在书房中，执一卷医书凝神细看。见到温宁，温情拿过他手中的药材，耐着性子听他磕磕巴巴地讲述遇到蓝念一事，原来温宁自从她走上小路时就一直看着她，后来见到她被人围住才上前帮忙，吓走了三个大汉。听完事情的始末后，她不悦的斥道：“姑苏蓝氏的仙府云深不知处都不知道，傻吗你？”随后又转向蓝念缓和了口气道：“你叫蓝念？你父亲是谁？我似乎不认识你？”蓝念轻笑着从容道：“情姐姐，我父亲是家主青蘅君表弟，不是仙门名士，我在今日之前从未下过云深不知处，亦从未见过别家修士，就连姑苏蓝氏修士知我者也甚少。”听到蓝念对自己的称呼，温情眸中划过一抹不同的情绪，随后她道：“阿念，我这里比较乱，你能不能先在阿宁房中住一晚，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蓝念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泛起一阵阵复杂的情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她明知道姑苏蓝氏家规男女授受不亲，更遑论同床共枕，但她还是答应了。见蓝念答应，温情立刻叫温宁去收拾自己的房间，她则向蓝念发问道：“阿宁的实力不是很强，天赋亦不是很好，他能赶走那些人，想来你应该也能，又为何要等着温宁去救？”蓝念轻笑着摇摇头：“父亲至今没教给我运用灵力的方法，只是叫我一味的修炼，算起来，我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顿了顿，她敛去了面上笑容，“情姐姐，为何那三人会想着将我卖掉，或是送给他们口中的‘温大人’呢？”温情亦肃然道：“不过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一种手段而已，此种人，损人而利己，亦会通过一些手段攀附上地位较高的人以求庇护，他们口中的‘温大人’不过是我岐山温氏出的败类而已。若是我可以，必会将其严惩，只可惜我在温家人微言轻，就算遇见也无可奈何。”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蓝念低下了头，半晌才道：“这些，父亲和哥哥都没有对我说过。”温情闻言失笑：“你还真是如同一片白纸一样，不识人间丑恶。”随后又叹道：“这些你早晚会知道，我在你这个年龄时，该知道的已经差不多都知道了。只是现在才发现，有时不知道反而更好。你家人这时应该快歇息了吧，我带你去阿宁的房间。”

  脱去了白靴的蓝念躺在大床内侧，外侧的温宁亦是和衣而卧。许久，蓝念轻声道：“宁哥哥，你说话时，一向如此吗？”她指的是他的结巴。温宁闻言，心跳不知为何竟漏跳了一拍，半晌才幽幽道：“是……啊……”他不知道他会听到怎样的回答，也不知道他想不想听到她的回答，却不料她只是“嗯”了一下便没了声音。他疑惑道：“你……不嫌弃我吗？”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说出，心口更是像压着千钧大石一般沉甸甸的。蓝念闻言，轻轻坐起身来，剪水双眸牢牢盯着温宁黑暗中的面庞，忽地粲然一笑，“谁没有些特点呢？”温宁清楚地看到，她的双眸中倒映着天上的星光，而她的目光仿佛最纯澈的清水一般，倒映出她纯洁的不染一丝尘埃的心灵，即使温情向她说明了那三个大汉的目的也未能污染半分的纯洁的心灵。这景象狠狠的撞在他最柔软的心尖上，他忽的坐起身来，双臂环上蓝念的头部，轻轻扯下蓝念端端正正戴在额上的抹额：“阿念，你这是……什么？”

  蓝念瞪大双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抹额从额上滑落，落入温宁手中，“啊——”她惊呼出声，飞快地从温宁手中扯过抹额戴上，温宁毫不怀疑，若非自己睡在大床外侧，蓝念此时一定会穿上鞋子逃也似的离开这里。直到二人重新躺下，蓝念的心脏仍是狂跳个不停，方才发生的事更是让她双颊上泛起一抹抹红晕：姑苏蓝氏的抹额是只有道侣才可以触碰的东西，可是宁哥哥将它扯下来了，自己不应该生气吗？为什么自己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心间充斥着一种自己也不懂的情绪？……直到身边的人阖上双眸，温宁也是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事实上，蓝念如同一张白纸，他又何尝不是呢？心中想着明日去问问姐姐，他也缓缓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