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夏鸣星身上又闻到一阵熟悉的燃烧气味。他拧眉看我皱着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也扣住我的肩膀用同样的动作去闻我的头发和侧颈，我们看上去像两只久别重逢的小狗试探对方有没有变心。他对这个比喻感到很满意，重点不在变心，在久别重逢。我们昨天才一起吃过饭，他认为仅仅一天的时间我就对他用上这个词，代表我对他的思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尽管我其实没这个意思，但我并不反对这种说法。随时随地坦诚爱意的好习惯还是夏鸣星教会的我，从前的我只会扭扭捏捏说“才没有”，而现在我已经进步很多，不再是欲盖弥彰而是以退为进。我稍稍把他从肩膀上推开，好让自己能看到他的眼睛。
“其实是你想我才对吧？”
他毫不犹豫地说：“对啊。”
我看我离青出于蓝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夏鸣星夸赞我的香水很好闻，并以此为借口重新把头埋回我的肩窝。我们都清楚今天我的香水其实和之前的每一天别无二致，但还是很有默契地延长了这个拥抱。直到我快要在沙发和他围成的包围圈中睡着，我才突然想起最开始要问他的事情：“你又用了法术？”

我的男朋友是个道士，这设定听起来像爆款男频玄幻小说，我大概率是他漫漫后宫中最先收进来的第一个。夏鸣星听了，表情严肃，先是没收我的手机、平板、阅读器，确保我不会再被这种垃圾文字洗脑，然后异常认真地对我说：“姐姐，我只爱你。”
我说我只是开个玩笑，他说能开这样的玩笑说明心里对他已经产生怀疑，怀疑这个词很可耻，这种怀疑很可耻，姐姐很可耻。他极度擅长从他想要的角度拆解我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然后再用他想要的方式解决我们之间因此产生的问题——他说要证明自己对我天地可鉴的爱，更要惩罚我对他罪大恶极的怀疑，于是理直气壮低头，用嘴唇含住我的嘴唇。

虽然和男朋友接一个吻除了让人有点头晕之外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我还是对他日渐精湛的转移话题的本领感到一些恼怒。我尝试着推开他的胸膛或者咬痛他的嘴唇，但他的反应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在跑步机上狂奔的愚蠢仓鼠。他把我按在沙发靠背上，用再过头一点就会弄痛我的力道，他微微喘着气，嘴唇终于离开我的皮肤，略显遗憾地说，不能再亲了，再亲要硬了。
再亲下去我的拳头也要硬了。他一直把我压在身下，我的思绪被他先前在我口腔里长驱直入的舌头翻搅得一塌糊涂。跟夏鸣星谈恋爱以后我整个人变笨很多，我猜想是傻气会通过唾液传染。他的胳膊抬起来，袖口拂过我的鼻尖，于是我又闻到一阵符纸燃烧过后的气味。

“所以你为什么用法术？”
夏鸣星讪讪笑了笑：“如果我说去拯救世界了你信吗？”



天才道长拯救世界，听起来很了不起，我伸手拧他的耳朵，为什么不信？你说的我都信，只要你不骗我
他很满意，说我才不会骗你，小动物一样用嘴唇蹭我的嘴唇。于是拧耳朵的动作失了力气变成抚摸，一个耳钉一个耳环，挂在软软的耳垂上，像童话故事书上“天鹅绒一样的夜空里，挂着两颗星星”。

姐姐，今天是立夏诶，夏鸣星讲话的语气也像童话故事，夏天来了，夏天是我的季节。
我表情夸张地说是吗？难怪今天这么热，连雨落下来都温温的，原来是老天爷在煮汤圆。
夏鸣星笑得不行，伸手把我搂紧了，我是汤圆，那姐姐就是甜酒酿，我们天生一对。

他今天格外黏人，不是往常那种糖水滴在手上，在指腹拉丝的那种黏人，更像是做了噩梦的小孩子，眼睛红红要搂着毛绒玩偶睡觉的那种黏人。难道这家伙真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去拯救了世界？我不知道原因，但我不介意偶尔做他的毛绒玩偶，主动回抱住他，用的理由是“沙发太小了，我怕掉下去”，他看起来丝毫不信，不过信不信都没关系。

下午才下过雨，晚上空气清爽很多，落地窗开着，微微的风就吹进来。外面的风是凉的，而夏鸣星在我耳边说话，呼出的气息是热的，他用一根手指绕我的头发，从胸口转了好几个圈到脸颊，再松开，顺着我的肩膀一路滑下来。他说其实我有点困，但我舍不得睡觉，因为想多看你几眼。
不知道他的情话从哪里学来，总之很叫人受用，我笑起来，难得主动问他要不要做，他却摇摇头说不要。
“想亲亲你，”他又去咬我的嘴唇，把我原本顺滑的头发蹭到脸颊和颈窝，蹭出静电荷，饱满地蓄在发丝里，到处都毛茸茸的，到处都痒痒的。他嘟嘟囔囔，像一只只会撒娇的小狗，“亲你一百次。”

一百次够吗？一千次也可以，多少次都可以。他后颈的头发被剃得短短的，手指刚碰到有一点扎人，用一点力又发现发丝其实是软的，像那种修剪过的新鲜草地。他的手指攀上来扣住我的，掌心是很让人舒服的那种温热，干燥的，柔软的，指节也是，脸颊也是，嘴唇也是。像夏天又不完全是夏天，更像今天，是立夏也是“春尽日”，和煦的春季结束，预备要变热烈的那一天。

我告诉夏鸣星今天下午我看见一件很适合他的衬衫，可惜只隔着橱窗看了一眼就被他拉去吃饭，等周末我们可以一起去逛那家店。他神色却莫名紧张起来，说不要，他有很多新衣服，衬衫挂满半个衣柜，一整个夏天也穿不完。
“你今天有点奇怪，”我歪着头看他，装作要发脾气的样子，“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于是坦白，说睡黄昏觉的时候做梦，梦见我独自撑着伞过马路，被失控的汽车正正撞上，伞变成折断的花，人变成折翼的蝶。
“我醒过来，吓了一跳，就马上去找你，”他小声说，用掌心捂住我的嘴，“不许嘲笑我！”
我才不听他的，在他的手掌下面继续笑，不是嘲笑而是觉得他可爱：“所以你用法术是做什么？定位？还是瞬移？”
他红了脸，垂下头不说话了，即使这样他也不忘记稍微用胳膊肘撑起一点身体，怕真的把我压坏。我看着他，心脏像有电流传过。我感到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了，他是那样笨，却又那样好，笨到一切形容笨的形容词都失效，好到一切表达爱的语气词都不够用。我只好用说他笨的方式来表达爱，我骂他笨蛋汤圆，意思是，我很爱你。

他又害羞了，偷偷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我的脸颊。他捏着我的手指碎碎念，以后过马路要注意看车，走路不要玩手机，最好是干脆放弃单独出门，没有人陪着的时候就找他，汤圆骑士随时待命。
他越说越夸张，越说越幼稚，说到自己都觉得不合适，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自暴自弃地说：“想把姐姐锁在身边，这样就不会再弄丢了。”
“什么叫'再'弄丢？”我说，往他怀里缩了缩，“我一直就在这里呀。”

夏鸣星“嗯”了一声，声音软软的，带着鼻音，好像要睡着了。虽然在我面前他总是一副小孩样，但他同时也是夏家最优秀、能力最强的继承人，定位和瞬移之类简单的法术并不需要耗费这样多的体力，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呼风唤雨、移山填海、操纵生魂和灵体，或是让时空倒转，世界逆行。
但是姐姐不需要知道这些，他只是修正了姐姐生命中一个小小的错误而已。
我听见夏鸣星低低的声音，不知道是回应还是梦呓。

他说：“姐姐要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因为姐姐就是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