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二点我们在奶油蛋糕上尽情纵火
作者:台风接待室      更新:2023-01-04 20:20      字数:12467
——是为了说一句“祝你生日快乐”。

“献给永远的、永远的、永永远远的二十一岁。”



1.芒果慕斯与栗子布朗尼

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会比陌生人更陌生,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恐怖谷效应,让人最害怕的不是非而是似是而非。外表是春笋新蜕出来的竹,由圆钝变得瘦长,让人不敢猜内里是否也跟着拔节。万甄的周年庆觥筹交错,特邀嘉宾和优秀员工并肩站着。秀丽的笛形香槟杯轻轻碰撞,淡金色液体在玻璃壁上晃一圈再滑落,我对夏鸣星,像游子回到故土,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而夏鸣星对我则是关怀万分。中央空调冷不冷、空腹喝酒难不难受,我只喝了半口酒,他就绕过长长的餐桌,去甜品台上拿一块芒果慕斯给我,垫垫肚子,我记得你爱吃,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我,你还爱吃吗?
难为你还记得,我道了谢,接过来的时候听到有人揶揄,第一次看到Jesse这样照顾女生,夏鸣星和那人碰碰杯,当然要照顾她,我们认识快二十年。
十五年零九个月,四舍五入是十六,再入一下是二十,我笑起来,为他一如既往夸大其词的本领。而他转头看见我手里几乎没动的慕斯,有些失落,眼睛很快地眨了眨,上睫毛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俯身给下睫毛一个吻。
原来你已经不爱吃了,他很认真地告诉我不用勉强。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不是不爱吃,是这种场合没什么胃口,我正要解释,又有人来叫他上台去。他穿过人群走上去了,沿着台侧的三四级阶梯,一级一级,登山一般,轻易比众人高出一截来。万甄今年主打的新品牌选在这一天发布,Jesse是第一任代言人,握着话筒简短致辞,声音像被蝴蝶载着,悠悠然平稳降落。他说祝新品牌诞生快乐,也祝万甄生日快乐,于是我想到很快也是他的生日,五月底,江河渐满的湿热雨季。

地球自转一圈是一天,公转一圈是一年,所谓生日、周年、纪念日,好像在庆祝我们的世界呼啸着转了一圈,又徒劳地回到原点。夏鸣星说人不要想这么多,过于悲观容易不快乐,这又是一句徒劳的废话,就像在说“喝了毒药容易中毒”,很正确,但没什么意义。我说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他就把眼睛弯成细细长长的两轮小月亮,好像我怼他比夸他更让他觉得受到表扬。
“人生就是由废话堆起来的啊,”他说,“有用的事那么少,可是生命那么长。”他说“那么少”的时候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小小的c型,说“那么长”的时候双臂则无限地伸展开,摆成一条直线。他们演员讲声台形表,这是形。

他确实废话很多,像那种助眠白噪音,噼里啪啦的,却并不让人讨厌。夏鸣星的意思是夏夜里一颗唱歌的星星,所以我生下来就很会唱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但他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到我耳朵里,此时此刻就有种格外令人信服的魔力。
“真的吗?”所以我问,“那你能不能唱歌给我听?”
他就真的给我唱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唱到宝贝两个字自己笑了,声音也走了形。我翻了个身,脸有些热,听到他找借口说戴耳机睡觉耳朵会疼,我故意说没关系,我开的是外放,他哦一声,硬着头皮继续唱,把“妈妈”改成“汤圆”,摇篮曲就变得像一首情诗。汤圆爱你,汤圆喜欢你,一束百合一束玫瑰,等你醒来,汤圆都给你。

醒来真的收到鲜花,签收后我打电话给他,手上忙着修剪花枝,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头歪成要扭断脖子的姿势。
“你不是最喜欢花?”他问,“还是说你又已经不喜欢了。”
“喜欢的,”我忙说,生怕让他伤心,“这次是真的,不骗你。”
他很高兴,这高兴不仅仅因为他送对了礼物,更多是因为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过了七年我却依旧喜欢的东西。很多东西随着时间变了但也有一些没变,像海滩上的贝壳,大部分被冲刷、带走、磨平,但仍有一些留在那里。他说你喜欢就好,下周再送你。

不喜欢芒果慕斯的话喜欢什么呢?他带我去甜品店,蓝莓榴莲芝士,不同口味排在展陈柜里,像一道道被抻直的彩虹。我站在柜台前,挑选的目光在彩虹上滑滑梯,我说你一直问我,你又喜欢什么?他看上去连额前的刘海都耷拉下来,他说我喜欢栗子布朗尼,我以为你记得的。
我记得的,我只是怕你口味变了。我说,知道自己其实没做错什么,却不知道该不该为此道歉。夏鸣星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我的手,说我没有变过的,姐姐,我一直没有变过。话语像雨,淋到我耳朵里,如同一个隐喻。

要了两份栗子布朗尼,巧克力淋面黏到牙齿,牙齿变成近乎黑的深棕色。嘴唇上也沾了一点,夏鸣星看着我笑,越过桌面给我递纸,桌面是小小的圆形,他穿橙色,我穿粉色,两个人都很鲜艳。他的胳膊伸过来,像生日蛋糕上,用一支蜡烛点燃另一支蜡烛。我的脸颊被点燃成他头发和衣服的颜色,这感觉太热烈了,一支燃烧着的蜡烛,夏鸣星的目光也在燃烧,缠绵悱恻,满溢柔情。

他看的是我吗?还是透过我去看七年前的他的姐姐?这个想法很钻牛角尖,所以只在我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就被我压下去。栗子布朗尼化在嘴里,味道很浓郁,生日蛋糕用布朗尼不会出错,最主要是工序足够简单,二十六号是周四,得请一下午假做准备——不行,还是请一整天,最好是周三就把蛋糕烤好冻进冰箱用来迎接零点——这样变本加厉地想下去,甚至接下来一整周都不愿上班。
夏鸣星一脸不高兴,不是真的不高兴,是为了让我紧张而刻意展览出来的不高兴,他问我在想什么?怎么和他在一起也要走神?我哄他开心,说我在想你,不是真的为了哄他开心,是认真在回答他的问题,却恰巧哄得他很开心。

有人认出了夏鸣星,上来索要签名和合影。这几个月渐渐感受到一些和名人约会的烦恼,我再次被略带审视的目光扫过,像一个躺在传送带上等待通过安检的行李箱。夏鸣星很快签好了名,微笑着挡掉凑过来的手机镜头:“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会介意。”
等人都走了,我用唇语问他,我什么时候是你女朋友?
哎呀,江湖救急嘛,他对我眨眨眼睛,姐姐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其实是会的,但我说不会。他咬着叉子笑起来,出巧克力而不染的两排雪白牙齿在我眼前闪光。夏鸣星的右手绕过餐桌侧边,准确无误地握住我的手。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他歪着头看我,你在生气?

我没说话,因为我发现不管点头或是摇头都很合他的意。他笑得像偷偷爬到槐花树上摘了花吮吸花蜜的恶劣小学生,眼睛却像寺庙里踮着脚把系了红绳的许愿牌挂在树枝上的虔诚香客。他说姐姐为什么这么笨呢?为什么这么笨还这么可爱?
姐姐生气,我很高兴,他的掌心温热,包裹着我,像在用他的手拥抱我的,想让姐姐做我女朋友,不只是挡箭牌而已。



2.那就换一个愿望吧

我和夏鸣星,中间错过的七年,在我看来是很轻又很重的东西。说它轻是因为即使七年不见,我们绕了好大一圈,最终还是走到一起;说它重是因为即使走到一起,错过的时光还是追不回来,遗憾像一块安静的巨石,沉沉压在心底。

夏鸣星在法国待了七年,染上一些巴黎带给他的热烈和浪漫。总能收到他给的惊喜,鲜花、甜品、小礼物,游乐园和电影院,隔三差五的邀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在排儿童剧,他变得越来越像小孩子,叫我不是直接叫我,要从后面拍拍我的肩膀,再趁我回头的时候动作夸张地从另一边跳到我眼前。
“是不是等很久了,”他凑过来,低头看我的手机页面,“布朗尼教程?你要学做甜品?”
“怎么偷看人手机!”我把手机锁了屏,慌慌张张藏到身后去,大概是这个动作过于欲盖弥彰,他一脸把我看透的表情,却很给面子地没有多说,而是站直了,和我比了比个子:“姐姐今天长高了。”他伸出手,用手掌碰我的发顶,再平移过来,对上自己的眼睛,“之前只到鼻尖。”

我说那是因为换了双鞋,他因此低头去看我的脚,惊叹你们女生对自己真狠,穿这双鞋走路好像在跳芭蕾。
确实有些不习惯,但因为要赴他的约,所以还是想打扮得好看一点。没敢这么告诉夏鸣星,怕他尾巴翘到天上去,只说新买的鞋子不穿岂不是浪费。他自动自觉屈起胳膊让我挽,穿多高的鞋都没关系,好不容易才长到一米八,给你留了充分的身高差空间。

怎么就长到一米八了呢?我侧头去看他,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感觉比我矮半个头的样子还在不久之前。小时候觉得他是糯米做的,所以总喜欢闹他玩,把他的脸搓圆捏扁,长大后又觉得他是玉石做的,精致剔透昂贵,所以只是看着,能看很久,却不敢碰,怕把他碰坏碰碎。
一直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你想要亲我。他停下来,转了九十度,正面对着我。走得累不累?累的话我可以背你。他定定看着我,我定定看着他,好像格斗游戏里屏幕两边的小人,蓄势待发要和对方对上一局。没等我说话,他又挫败地垂头,好吧,不是可以背你,是想要背你,也不是以为你想要亲我,其实是我想要亲你。

这样看起来好像又没有变,故作深沉地想要玩欲擒故纵,却每次都撑不到三秒就主动交出所有底牌。我伸手捏捏他的脸,原来不是硬邦邦羊脂玉,是奶黄月饼半透明的冰皮。
夏鸣星看起来有些惆怅,姐姐怎么总把我当小孩?我已经是男人了。他脸颊上不多的一点点肉被我掐着,说话的声音就闷闷的,咬字变了形,男人说成蓝人,我另一只手拽着他外套的衣角,说确实是蓝人,牛仔蓝的蓝,他拧起眉毛,气鼓鼓道:“姐姐是不是不想我长大?”

我被他说中,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接话。老天爷替我解围,下起夏天特有的倾盆大雨,夏鸣星利落地脱了外套盖在我头上,牵着我的手向前飞奔。最近的是小食店,桌面有一层抹布擦不掉的油垢,我为西餐厅准备的裙子坐在不带靠背的木凳上显得有些局促。外套拿下来发现头发也乱了,牛仔布料被雨打湿,像一朵朵溅射开的深色烟花。
我们都很狼狈,但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又都笑起来。干脆放弃高级餐厅的预约,用半道前菜的价格点了两大碗麻辣烫,头对着头吃得很饱,夏鸣星加麻酱,我加香油,芝麻的两种做法,在同一张小料台紧紧相邻,本是同根生。

吃完他递给我一颗薄荷糖,他们唱歌的人总是随身携带这种东西,我含在嘴里,感到很清凉,像是从雨里吹来的湿润晚风。下意识去看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布朗尼烘培教程,想起来下周就是他的生日。
“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问。
他从我对面挪到我身边来:“想要长大。”
他个子已经长到一米八,手臂上肌肉紧实,胸膛宽得像一座山,拥抱我的时候可以将我整个裹进怀里,怎么看也不像是还没长大的样子。夏鸣星没有看我,而是越过我去看外面的雨,泼在地上,永远不会停一般,看上去很热闹,在这热闹里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寂寞,天上掉下来的雨,从云端出生,却落进城市的下水道里。

“小时候好想长大。记得当时看见家门口的酢浆草,下一场雨之后就枝繁叶茂,开满五颜六色的花。我以为人和植物差不多,所以就也跑去淋雨,结果淋到感冒了,头痛得要命,烧到四十度也没有发芽。”
他的声音也像下雨:“你知道吗?长大其实有很多好处。高个子才可以进篮球队,姐姐喜欢打篮球的男生,放学后会去篮球场看比赛,我也想长高一点,变成能让姐姐移不开视线的那种人;力气大了才能不受欺负,小时候姐姐保护我,长大一点后发现欺负我的人不知不觉被我甩在身后,我也不再需要被保护,那我想,是不是等到再长大一点,我甚至可以挡在姐姐的前面;成年了才能自己决定留在哪里,无论光启或是巴黎,不被命运牵着鼻子走,不会再有打不通的电话和必须登上的飞机,想见你的时候,马上就可以来找你。”

“我真的很想长大,人家都说童年宝贵,或许世界上只有我迫不及待把它扼杀。我长高了,也变壮了,比你高了快一个头,也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但你却好像更喜欢小时候的我。”
他垂下头,轻轻捏我的手,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闷着声音:“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长大的,如果你只想着以前的小汤圆的话,现在的大汤圆会伤心的。”

我想说抱歉,又想说不是这样的,但最后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伸长手臂抱住他。最后反倒又变成他安慰我,体型几乎是我的两倍,轻轻圈住我,像一个高大的骑士认真地捧着他的鲜花。他说没关系的,我知道七年实在是太长太长了,我们认识的日子里几乎有一半都用在别离,所以弥补裂痕的时间久一点也没关系。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夏鸣星,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他看着我,眼睛像两汪碧绿的深潭,我的话掷进去,轻易就激起一阵波澜。我又问了一遍,可以吗?于是波澜变成波浪,他低头给我一个薄荷味的吻,舌尖舔到他的虎牙,有种虚张声势的锐利。他在我耳朵边叹气,说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

在简陋的小吃店献出彼此的初吻,浪漫不足而荒谬有余,可是夏鸣星把我箍在怀里,唇瓣一下一下,碰着我的脸颊,又觉得是意外不足而浪漫有余。要怎么告诉你我也很喜欢你?柔肠百结时夏鸣星却抓着我的手,说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答案。
“既然这样,我要换一个生日愿望。”他宣布,连声音都变得明朗,好像是穿透外面的大雨,洒在我身上的一道阳光。
“哪有这样的?”我瞪他,“禁止顺杆爬。”
“好吧好吧,“他装作失落地撇撇嘴,眼睛却忍不住弯起来,“那你再和我亲一下好不好?”



3.“可爱”是当“爱”睁开眼睛

我不是一个擅长准备惊喜的人,但夏鸣星说他不需要什么惊喜:“有你陪我过就够了。”巴黎是浪漫之都,教会他说情话,没有教会他在说情话的时候不脸红。
那可不行,我说,故意伸手去戳他苹果颜色的苹果肌,七年没陪你过生日,今年总得补齐。夏鸣星说虽然你没有陪我,但我也没有陪你,这样算我们刚好扯平。哪有这种扯平法?我把他扬起来的嘴角扯下去,让他变成一个耷拉着脸的小老头,这不叫扯平,叫你欠我我也欠你。他像一个任我搓圆捏扁的橡皮泥人偶,脸上表情是苦的,眼睛里却淌着糖浆和蜂蜜。
那我们慢慢还,他握住我的手腕,亲亲我的手指,一点点还,还七年,还七十年。

这不是一句好的情话,七十年我就要准备七十份生日礼物,怎么想都很让人头疼,因为我甚至连今年这一份都绞尽脑汁。周末的下午他去剧院彩排,我就一个人偷偷逛商场,打火机不实用、毛绒挂件太俗气,袖扣皮带领带夹平时都给他送过,再送一遍看上去也没什么诚意。无功而返地去找他,他已经化好妆,坐在镜子前面等造型师来,刘海被两个彩色小夹子夹在两边,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亮亮的眼睛。
想到那种网红小狗头像,别着小花发卡的马尔济斯,突然觉得很可爱,没忍住打开手机给他连拍好几张大头照。夏鸣星皱皱鼻子要我别看不起人,他就算是狗也该是萨摩耶金毛哈士奇这类中大型犬,怎么会是那么一点点大的小狗?我说因为你是“小”汤圆,他说好吧好吧,那大小姐要把小汤圆的照片换成头像吗?

造型师来了,握着夹板等它预热,而夏鸣星眨着眼,握着我的手等我回答。我越看他越像马尔济斯,很会装乖的那种,因为自己坐着,比我矮很多,就故意歪着头用无辜的目光仰视我。我挣开他,恶声恶气地说你快做头发吧,不再看他而去看手机,把他的照片翻来覆去划了几遍,挑了张比剪刀手的换成头像,我们人类一向对小狗没什么办法,这不是我的问题。

他闭上眼任凭造型师摆弄,刘海一点点被烫出好看的弧度,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歌。因为要演出,他身上叮叮当当挂了很多道具组准备的夸张饰品,原本自己的项链、戒指、耳钉、手表就全都堆在面前的化妆台上。他好像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缺,我当然知道我送什么他都会说喜欢,可是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又在发呆?”夏鸣星好笑地看着我,“他们说谈恋爱会变笨,我一开始还不信,现在看来是选择性传染,笨蛋病毒看你可爱,所以放过我选了你。”
见我不说话,他伸手去拿手机,像是要检查我有没有乖乖换头像:“这张拍得不错嘛——姐姐!”他突然喊我,我一抬头,听见咔嚓一声快门响,在镜头后面看见他促狭的眼睛。

你偷拍我?我走过去要掐他胳膊,他笑着要躲,大小姐饶命,我也想换头像嘛,躲到一半他痛呼一声,造型师吓了一跳,连声道对不起,原来是因为他太闹腾,夹板不小心烫到头皮。
他连忙说没关系,规规矩矩重新坐好了,再也不敢乱动。我在化妆镜里跟他对视,看见他眼睛里被环形灯映出两个暖黄色的、很亮的光圈。我说看来笨蛋病毒也没有放过你,他哼一声,说那是因为我也很可爱。光圈由圆变成椭圆,我说你再这样皱着脸当心卡粉,他听了,连忙对着镜子仔细检查,却不知该用中指还是无名指的指腹去按鼻翼的浮粉,一个看似专业却不得其法的化妆白痴,真是小孩。

夏鸣星表演的时候我没心思看,找的理由是反正也没提前留票,与其坐角落不如在后台等,其实是赶着快递死线绝望地低头在购物软件大海捞针。造型师收拾东西的时候被我叫住,姐姐,你知不知道男生过生日该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造型师意味深长地问,什么样的男生?是朋友还是男朋友?我愣了愣,过了几秒才答是男朋友,她啧一声,先是念叨两句Jesse这小子总算得偿所愿,然后才想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你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上回你给他买了杯奶茶他都乐颠颠发朋友圈,你哪怕拔一根草插他头发上他也能在剧团里炫耀半个月。”
“可是我想送他的是他真正喜欢的礼物,而不是因为我才勉强说喜欢……”
“你们那个笨蛋病毒真这么吓人吗?还是说交叉感染会加重症状?”她好笑地看着我,把电线一圈圈缠在已经冷却的夹板上,“喜欢就是喜欢啊,开心也就是开心,你挑礼物时候的苦恼比你的礼物重要,他喜欢你,只要是你送的,一根草和一颗钻石又有什么区别。”

夏鸣星谢了幕,回到后台来喝水,拧开保温杯咕噜噜喝了一大半,随手扯了张纸巾擦嘴。我帮着他把身上的首饰全拿掉,又把他自己原本的那些小东西一样样戴回去,项链要踮起脚才能系上,手表要低着头才能扣好。戴耳钉的时候需要他微微弯腰,指尖碰到他的耳朵,脸也几乎贴上去,才知道原来从脖子红到耳根只需要一秒。他说好奇怪,明明亲都亲过了,为什么姐姐凑过来我还会害羞?我不接话,找到他耳垂上小小的洞,银针穿过去,从另一边把耳堵旋紧。他转过来看我,自言自语,原来姐姐也是一样……
我想脸红可能类似过敏,是无法避免的生理反应,不过没关系,我们都觉得粉红色是可爱的颜色。医学上有脱敏疗法,将过敏原少量多次给到患者,夏鸣星反手关上化妆间的门,嘴唇擦过我的嘴唇,姐姐,我们多接几次吻就可以。

我补口红的时候他又在一边鼓捣手机,几个美颜app来回切换反复去看效果。我笑他臭美,他却说是因为要和我合影,语气理直气壮。既然头像换了,那聊天背景也要换,聊天背景换了朋友圈封面也要换,朋友圈封面换了还有手机桌面、锁屏皮肤,夏鸣星突然患上莫须有的强迫症,找借口说所有东西都要配成一套才行。
他说着,仰起脸,要求我帮他补妆,像一颗黑芝麻汤圆,看起来很糯很乖,肚子里却憋着坏。我掏出粉扑没好气地在他脸上随手拍了两下,边拍边暗叹这家伙皮肤好得简直不像话,在光下几乎看不见毛孔。他长得其实很好看,我却觉得不是帅,是可爱,不是那种只在童话故事的结局出现,骑着白马高高在上来拯救凄惨公主的王子,是陪着维尼的跳跳虎、朱迪兔身边的尼克狐,是一只小动物牵着另一只小动物。

他很夸张地喊痛,怀疑我伺机报复,说不补了不补了赶紧拍照。非主流拍照法则有很多条,剪刀石头布,手挡在脸旁边假装牙疼、嘴疼、眼睛疼,用食指去戳他的脸,试图戳出个酒窝,却把汤圆皮戳破了,流出甜蜜蜜的内馅。好容易拍完了,他看看照片又看看我,整个人笑得好像只有牙齿没有眼睛。

怎么这么可爱?他的疑问句说得像感叹句,感是感慨的感,叹是叹气的叹,夏鸣星捧着手机,深深叹一口气,脸上是纠结的表情,他又不想换了,说是舍不得给别人看。这很像小时候,最珍惜的那张小浣熊典藏卡从来不拿出来和别人玩翻画片,一大包水果糖里最爱吃的那个口味也总要留到回家后和我一人一颗分着吃完。
他说:“太可爱了,我要藏起来。”



4.没有发芽也可以开花吗

我们的故事里不可避免地要反复提到“七年”这个词。它是长得不能再长的时间单位,是我从高中生到职场人的距离,也是夏鸣星过去人生的三分之一。我画过的所有设计稿叠起来厚度大概是七年,他飞过的一条条航线连起来长度大概也是七年,一对恋人从浓情蜜意到相看两厌称为七年之痒,这么说来爱情的平均寿命总不会超出七年。
但夏鸣星不这么认为,他说“七年之痒”的意思其实是,汤圆和姐姐整整七年没有见面,想念的心枝叶蔓延,像小草熬过一冬终于发芽,也像伤口愈合时新肉生长,麻麻的,很痒,是万物重新复原。

他对很多事情总有自己的一套解读方式,理直气壮、自成逻辑,叫人无从反驳也不愿反驳。乔迁之喜要办酒,说明搬家是人生大事,作业每天都交,说明写作业是日常小事,所以为了看蚂蚁搬家忘记写作业是“舍其轻而取其重”,不是我一直生他气的理由。篮球场观众没工资,说明看别的男生打篮球没意义,歌唱比赛有奖金,说明和汤圆一起练歌有前途,他才不是黏人精和小气鬼,是我不懂他的良苦用心,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许生日愿望时通常会分一个给“身体健康”,说明健康比生日更重要,而他每次许生日愿望还会再分一个给姐姐,说明姐姐也比生日更重要,两者叠加可以得出结论,姐姐的健康比他的生日重要,没有遗憾,也不用勉强,重逢后的第一个生日刚好赶上姐姐发高烧是不太巧,但也总比独自生病要好得多。

他赶过来的时候外面下很大的雨。他没有直接被淋,只是被空气里的水汽洇得有一点湿,头发塌下来,眉毛晕开来,一副受潮的样子,像回南天里一张软绵绵的中国画。臭着张脸打开保温桶,径直去厨房把皮蛋瘦肉粥倒进碗里,一口一口喂我,动作很轻,表情却很重,又或者说是,表情很重,动作却很轻。
这场雨从昨天半夜就开始下,我为了在他生日这天挤出假期而主动加班,凌晨一点出租车才将将停在小区门口,一下车就下暴雨,到家不过五分钟时间,火速洗过热水澡煮了姜汤还是中招,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闹钟响的时候眼皮和头都重到抬不起来。按掉闹钟给夏鸣星打电话,对方几乎是跳起来问我怎么了,这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哭。生病了,头很痛,没办法给你过生日,蛋糕没有烤礼物也忘记准备,对不起,一切都好糟糕,说着说着真的哭起来。

夏鸣星在电话里骂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凶的语气,为什么要加班,为什么要淋雨,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的生日是我自己的事情,本意或许是说其实不需要为了他这么折腾,简单过过就可以,但高烧病人只能听懂“你的”、“我的”,以为他要在我们中间画一条三八线,生怕变得泾渭分明,所以哭得头更晕。
别哭,他在电话里干着急,明明很生气,却习惯性要哄我,姐姐,别哭,我马上到。

他绷着脸喂我喝粥,明明主动把我揽在怀里,面色看起来却生人勿近。我抓着他的衣角一口口喝粥,问他是在哪家店买的,肉末切得很碎,皮蛋化在里面,一粒粒米煮得翻成一朵朵花,即使生病了味觉减退,也尝得出味道很好。
“我自己熬的!”他瞪我一眼,“外面的能有我做的好喝?”
在我印象中他甚至不会开煤气灶,我想,又是让我陌生的成长痕迹,又是在我们走散的七年。

喝完粥也吃过退烧药,他扶着我躺下,给我掖好被角,让我出出汗,好好睡一觉。我闭上眼,听见他扭开水龙头洗碗的声音,和外面的雨声形成二重交响乐。原来人不是植物,酢浆草淋过雨可以开花,夏鸣星淋过雨却不可以发芽,而我淋过雨也没能真正长大。我这才发现我的心也在淋雨,像在雨水里浸了太久被泡烂的一颗种子,回忆和现实脱了节,夏鸣星是渴望长大,我却好像拒绝长大,不管走得多远,都始终被困在那个和他分开的雨天。
退烧药的副作用是安眠,不是普通的让人犯困,是将蓝绿色胶囊变成后颈落下的一闷棍,挣脱不了地绑了麻袋丢进海底。意识溺水之前我听到夏鸣星在我身边轻轻叹气,说生病果然容易让人矫情,他说得咬牙切齿,亲我脸颊的时候力道却很轻。

足足睡了一天,从半上午睡到黄昏,原本就阴沉的天更加暗下来。醒来看到夏鸣星坐在床边审视我,你什么时候订的蛋糕?早上,给你打电话之后,你来之前。夏鸣星俯下身,凑过来,没什么办法地用自己的脸蹭蹭我的脸,一只不咬人的小狗,只知道睁着眼睛对我发脾气,还嫌自己烧得不够厉害?我说订蛋糕又不花什么精力,再说我已经退烧了。他伸手探我的额头,脸色稍霁,问我饿不饿,厨房还有粥,或者要吃别的也可以。

折腾完之后天已经彻底黑透了,我退了烧又吃了点东西,精神变得好一点,指挥夏鸣星去冰箱拿蛋糕,自己进房间换了身衣服化了个妆,他等得久了,隔着门抱怨,有没有必要这么仪式感啊,家里又没有别人,剩下的话在看见我之后咽回肚子里。姐姐这样穿很漂亮,他说,我看见夕阳从天空落下去,着陆在他眼睛下方,两朵暖色的云。

蛋糕端出来了,临时订的最常见的奶油蛋糕,小时候总吃的那种。白色胖胖的奶油抱着软绵绵的海绵糕体,食用色精兑成彩色奶油做裱花,罐头水果嵌在上面做点缀,代可可脂巧克力立牌上歪歪扭扭写:夏鸣星生日快乐。我伸手,往蛋糕上插蜡烛,一个二,一个一。
夏鸣星坐在我对面看我动作,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他真的很好哄,从小就是,一颗糖一瓶汽水一块小蛋糕,再生气都能被轻易抹平。想到造型师姐姐说“只要是你送的,一棵草和一颗钻石又有什么区别”,于是插蜡烛的动作变得审慎又审慎,蛋糕是什么口味不重要,认真对待这个蛋糕才重要。

“我已经七年没有过过生日了,”他突然说,双手托腮,肘在桌子上,“要么刚好在出任务,要么在照顾妈妈,总之每一次都不凑巧,看到这个蛋糕,看到对面的你,总觉得自己还在十四岁。”
“二十一了,”我说,“汤圆长大了。”
“长大了也还是汤圆,”他说,语气是在驳我,视线却很柔和,“我一直是汤圆,就像给我过生日的一直是你。”

可是不一样啊,十四岁和二十一岁怎么会一样?他挺拔地坐在那里,怎么看都是很亮眼的样子,不是碗里的汤圆而是天上的星星。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喜欢的东西没变,但如果是我变了呢?
他喜欢的还是我吗?



5.王小波先生说“爱你就像爱生命”

姐姐在想什么?他从我手里接过打火机,轻轻按了一下,橙色的火苗瞬间跃出来,在他眼睛里留下两簇小小的、跳动着的倒影。
我学着他,用手掌托住脸颊,手肘撑在桌面上。儿童拍照经典姿势之一,把自己扮演成能掐出水的鲜嫩花骨朵,展开的手掌是花瓣,毛茸茸的脑袋是花蕊,夏鸣星是橙色的六出花,我是粉橘的朱丽叶。蛋糕上有奶油裱花,花瓶里有玫瑰和百合,四十平米的一居室是座小花园,雨水打在窗玻璃上,每一处都开得很热烈。

我告诉他我在想你,他撇撇嘴,指责我每次都用这句话来敷衍。可我是真的在想他,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反而更想他,想用在这里不是分析而是思念。与其说思念他不如说思念十四岁的他,与其说思念十四岁的他不如说思念当年与他毫无罅隙的我自己。

外婆家的阁楼上有个一米高的大纸箱,装满妈妈以前的书,我们小时候偷偷钻进去读,读到一句“深思熟虑的结果往往就是说不清楚”,夏鸣星感叹这好像在说写数学题,原来王小波也不会做家庭作业?他边说着,边整个人几乎埋进纸箱里给我找书,说是帮我,更多是自己在玩,像小猫小狗比起专门的窝更迷恋鞋盒一样,被陈旧图书之山压住,打盹的时候摊开的书本盖在脸上,压低挺拔的鼻梁。
不是齐天大圣而是汤圆大王,没有紧箍咒束缚也喜欢跟在姐姐身边,头发和胳膊一样软绵绵。那时的我也看不懂这种书,抛了王小波去读琼瑶,里面的男男女女缠绵悱恻,有很多感叹句和排比句的情话,没看出深思熟虑,只看出说不清楚。我想感情一定和解数学题是一样的,手足无措只因为思考不够,我和夏鸣星熟悉得像左手握右手,彼此知根知底,只要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就能顺利答完一整道题。

长大才知道书里说的没错,爱从不是早有标准答案的数学题而是随时起飞落地的直升机。夏鸣星离我不过一米远,我有满满一肚子话,憋了好多年要对他说,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清楚。从前的他是跟在我身边屁颠颠的小孩子,如今的他却只是看着我,柔柔的目光里装满我的身影,好像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
夏鸣星说你知道吗?人生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线,我喜欢你,是喜欢你这个人,而不是某一个时刻。我才不要和横截面谈恋爱,不管是以前的姐姐还是现在的姐姐我都很喜欢。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会一直活在回忆里的人,我说我喜欢你,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管怎样都喜欢你,哪怕不是青梅竹马也没有以前的那么多回忆,哪怕认识你不是十五年而是十五天,甚至十五秒,哪怕只是在万甄酒会上才第一次见到你,我也会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你叫什么名字?爱吃芒果慕斯吗?酒量好吗?和我碰杯的时候心跳会加快吗?你的脸红是因为香槟还是因为我呢?你也像我对你心动一样,对我心动了吗?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我像每天夸夸其谈的叶公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龙,愣在那里,不知该兴奋还是惶恐。爱情坐在我对面,崭露它本来的样子,不是两小无猜,不是循序渐进,不是按照逻辑解一道题,是对着山谷呐喊却并不期待回音,是夏季蓝白的天空突如其来下起暴雨,是眼睛对上眼睛,是当我遇到你。
一下子只觉得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岩浆,心跳不是心跳而是地下乐队用力敲打的定音鼓,只觉得每个细胞都在抖,每只眼睛都要哭。夏鸣星低头在桌子底下玩打火机,脸上倒映的火光一次次亮了又灭,却不去点蜡烛。他说别哭了,今天不想安慰你,也不想帮你擦眼泪,因为我有点生气,我早就把心掏出来递到你眼前,你却不相信它真的在那里。

我分不清他是认真的不高兴还是故意在撒娇,或许都不是,也或许都有。我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一样喜欢我,又觉得这个蠢问题会让生着气的抱怨变成真正的生气,于是闭着嘴巴睁着眼睛,去数蛋糕侧边罗马浮雕一样的贝壳边裱花,一褶两褶三褶四褶,他怎么还不说话,难道这个生日真的被我搞砸?

终于敢看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其实在憋笑,恶作剧成功之后伸出手来点蜡烛,数字2先亮起来,随后是1。屋子里没有风,火光亮亮的,直往上走,夏鸣星的眼睛也亮亮的。他从来不会真正生我的气,尽管我从来笨拙、从来迟钝、从来惹他伤心。
夏鸣星说读王小波要读全,不然词不达意就永远是词不达意,隔着两簇火焰我看见他暖洋洋的脸,他给我念王小波,声音也暖洋洋,像一阵干燥的风,吹进我耳朵里。

时针快走到十二点,他生日的最后几分钟险些就这样在我的眼泪里溜走。哭了一天才终于想起来要关灯许愿,一边唱生日歌一边在心里对他感到十分抱歉。关了大灯就只剩下蜡烛,燃得有些久了,2字秃了头,1也矮了一节。夏鸣星说这好像老了以后的我们,我含着眼泪又笑了,自己也知道表情很滑稽,你这么一讲,害我都舍不得让你把它们吹灭。
他说其实不吹灭也可以,我们就安静看蜡烛版的自己走到寿终正寝。或者也不一定要寿终正寝,只需要活到不想活为止,只需要比我多活五分钟,在我闭上眼睛之后说最后一声晚安。

我说可是愿望还是要许,毕竟今天是生日,仪式感缺席七年,总要填补一些遗憾,不仅是他没能好好过生日的遗憾,更是我没能给他过生日的遗憾。可他却说没什么可遗憾的,上一次过生日的时候我坐在他对面,这一次过生日的时候我也坐在他对面,蛋糕依旧是我定的,蜡烛依旧是他点的,生日歌我们拍着手一起唱过,一会还要一起切蛋糕、吃蛋糕,把奶油抹上脸颊、鼻子和耳朵。两根蜡烛在蛋糕上燃烧,整间屋子都是火光,两双眼睛都在纵火。
“我没有别的愿望了,“他说,纸王冠戴在头上,好像把全世界握在手心,“我以前许过最大胆的愿望,都比不上今天的万分之一。”

我知道夏鸣星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大部分时候写心情,小部分时候写经历,更偶尔也会摘抄一些作文专用好词好句,笔画稚拙认真,藏在带锁的笔记本里。
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学习他的好习惯,心情是海绵蛋糕一样蓬松柔软的高兴,经历是满脸奶油甜甜腻腻的亲吻,长大了不再需要写作文,但夏鸣星给我念的好词好句,我也想每个字都记下来。不用他那种藏在抽屉里不给人看的带锁日记本,用收件人是他的手机短信、用适合写情书的香味小卡片、用丢进海里七年,又终于回到岸上的漂流瓶。

那天他念的是《爱你就像爱生命》。

“别怕美好的东西消失,咱们先来让它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