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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台风接待室      更新:2023-01-04 20:22      字数:29822
1.

"姐姐,我准备好了。"
夏鸣星洗过澡,换好睡衣,仔细吹过头发,蓬松、干净、柔软地走到我身后,弯下腰,隔着椅背把头搁在我肩膀上,声音和动作一样,轻轻的。

我合上电脑,转过脸,抬手揉揉他软和的头发:"怎么穿了这件?"
"今天是一周年,"他说,眼睛弯起来,"特意找出来的。"

坦白说我不是很喜欢他身上这套睡衣,饱和度过高的亮橘色,勾勾熊图案的卡通烫画,不仅不算好看,材质也很一般。他穿上这套睡衣往我跟前站的时候像个未成年小孩,让我总有种自己正在违法乱纪的感觉。
比起纯棉我更喜欢真丝,给他买过很多真丝睡衣,大多是简约的款式,颜色柔和手感顺滑,拥抱的时候凉凉的,很舒服。

"姐姐不喜欢吗?"他察觉到我的表情,认真解释道,"这是一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穿的。"
我没说话,而是把椅子转了半圈,好让自己正对着他。左手按在他的胸口,用以挡住那只勾勾熊不招人喜欢的圆眼睛,右手抓着他的领口往下拽,让他整个儿俯下身来,给我一个带着橙花香气的吻。

我当然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穿的,并不是因为我对那一天的印象有多深刻,而是因为服装设计师的家里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淘宝货,除了他出厂时自带的那一件。

夏鸣星吻我的时候很认真,嘴唇干燥柔软,舌尖湿润温热,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察觉到被回应之后就变得更热情一些。力度会变大,随随便便就会亲得人全身发软,睫毛也会颤抖,蝴蝶一样,让人看得出神,舍不得闭眼。

"姐姐,"他双手撑在椅子上,把我锁进手臂和椅背间小小的一块区域,很有攻击性的姿势,被他做出来却显得很纯良,"要去床上吗?"
我没说话,只是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好在他很聪明,心领神会地,把我抱到床上去。

"姐姐的身上好香。"夏鸣星的上半身压着我,脑袋胡乱蹭了蹭,头发挠得人很痒,又低下头来吻。明明只用了和他一样的沐浴露,真是花言巧语,我想,在接吻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被他不小心舔到牙龈。这感觉有点奇怪,但很快被新一轮的亲吻覆盖,五指不自觉陷进他橙色的发丝里,睡裙里钻进一只手,放在我腰间,温温热热的。
那只手一路往上,熟稔地兜住没有穿内衣的乳。衣料下鼓起一座山,凹凸不平,最高点是他食指和中指的骨节。他摸到乳肉下面窝着的汗,也笑了:"姐姐是不是很热?帮你把衣服脱掉吧。"

睡裙脱掉之后他很有技巧地揉我的胸,由下往上,掌心紧贴着,几乎是推上去。一只手握不住,白腻的肉从指缝里钻出来,以为是牛奶,要往下滴一样。食指曲起来,侧边轻轻刮过乳头,我身体一抖,张口咬住他的嘴唇,他于是又笑了。
"我猜姐姐现在湿了,"他说,跪在床上,分出一只手往下探,挑开内裤边,如愿摸到一片湿滑。他做出了对的判断,看上去很兴奋,指尖伸进穴口,轻轻抽插起来,"真的很湿,姐姐的水全流在我手上了,是因为想要我吗?"

我扯着他身上那件碍眼的勾勾熊睡衣,被他用手指玩得很舒服,声音也断断续续:"你,你先把这个脱了。"
他似乎不太能理解,但还是照做了。赤脚站在床边,抬起手爽快地脱掉上衣,与此同时我伸手去脱他的睡裤,连同内裤一起往下扒。他早就硬了,形状漂亮的阴茎瞬间弹出来,差一点打到我的脸,隔着空气也能感受到它散发的热气,我没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味道很干净,只有一点点咸,夏鸣星低低叫了一声,眼睛也湿湿的,好像被我欺负了一样。

我的目光上移,看到他分明的腹肌和淡色的乳头,以及正低头看向我的、帅气精致的一张脸,感觉小腹收紧,下面的水已经滴到床单上。而他一和我对上眼神,无需我多言就立马明白我的想法,按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倒,长腿一跨,骑在我身上。
"姐姐想要我了,"他自顾自说,扶着鸡巴往我穴里捅,"但是姐姐不好意思说。"

跟夏鸣星上床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丢脸。在他面前我可以完全做我自己,想要的时候就分开腿盘到他腰上,不想要的时候也可以坦白地拒绝。唯一的缺点只在于他过于一根筋,听不太懂女人在床上那些欲拒还迎的话术。尽管磨合了一年之后他渐渐明白我的沉默约等于无声的邀请,但每次当他问"这样子舒服吗?"的时候,无论再不好意思、再说不出口,也一定要告诉他"想要更快一点"才行。

夏鸣星原本只是俯在我身上,一边吻我一边不急不缓地抽插,听到我这么说,上半身直起来,跪坐着握住我的腰,一边顶胯一边把我的穴往他鸡巴上按。他体力很好,也熟知我的敏感点,每一下都能撞得我魂飞魄散,我握着他的手腕,爽得有点神志不清,软绵绵哭着叫床。没几分钟他就把我操喷了,我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到他将仍旧硬着的阴茎拔了出来,一边揉我的阴蒂,一边低头和我接吻,尽可能帮我延长高潮。我缩着小腹,被他揉得又喷出一股水来,揪着床单只知道哭了。

"姐姐今天好快,我还没有射,"直到我的喘息渐渐平静下来,他才小声说,"需要休息吗?还是现在再来一次?"
他的眼睛很干净,我充分相信如果我现在说"一次就够了"他就真的会忍住欲望带我去清理然后抱着我睡觉。但今天是我们认识的一周年,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欺负他,更重要的是,我确实还想再来一次。

他的第二次通常更温和一些。第一次的时候他总想着让我尽早高潮,所以几乎没有说话也不怎么换姿势,只是像个打桩机一样,又快又狠地干我,全身只有下体和手掌和我相贴。但第二次不一样,他会整个人贴过来,黏糊糊软绵绵,从我的眼睛吻到嘴唇,再下滑到锁骨和乳尖。

"姐姐的奶子很软,"他含住乳头,手口并用地爱抚了一会儿,从我的双乳间抬起脸,认真地看我,"奶头原来粉粉的,现在被我吸成红色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红得发烫,更明显的是下面又开始馋得流水,索性闭上眼不去看他,他于是愈发往下,嘴唇擦过小腹,碰到一塌糊涂的下体,伸出舌尖舔了一口。粗糙的舌面擦过敏感的阴蒂,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反射实验里被解剖的青蛙,控制不住地尖叫一声,屁股一抖,又涌出一大股水来。

"姐姐今天比平时敏感很多,只是舔一下,就又高潮了。"他说,我睁眼,视线稍一往下,就看到他下巴上甚至沾着我的淫水。他慢慢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刻意勾引人,表情却是好奇的:"因为今天是我们的周年纪念吗?"

"夏鸣星……"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别问了,插进来。"
他"嗯"了一声,又低头,亲了亲我的穴口,这才坐直了:"这一次想要什么姿势呢?因为是一周年,公司寄来了乳夹,我想或许女上位比较方便姐姐给我戴——"

他话没说完,就被我勾着脖子,气势汹汹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我要你别问了。"
他很乖地点点头,闭上嘴不说话了。

其实泄了两次之后我没剩多少体力,刚才只是为了堵他的嘴才坐起来要骑他。所以低着头和他亲了一会儿,我的腰就又软了,塌在他身上,阴唇分开,亲密地吮着他的大腿,小腹则贴在硬挺的阴茎上。
"我没力气动,"我说,"你自己插进来。"

夏鸣星于是钳着我的腰把我整个儿抬起来,鸡巴在穴口滑过几次,始终捅不进去。他于是为难地皱起眉,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在床上也有遇到难题的时候,坏心眼地跪起来,故意摆着腰用下面蹭他。
"姐姐……"他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求我,"我不会。"

他这副样子很可爱,我亲了他一口,握住他的阴茎,一点点坐下去。他含着我的耳垂,低低在我耳边喘,喘得很好听,喘到我浑身发烫,一不留神泄了力,把剩下的一半飞快地吞吃进去,连小腹也被插得鼓起来,招架不住地伏在他身上哭,差点又要喷水了。

"乳夹在哪里?"我问他,手腕还搭在他的肩膀。
他伸长胳膊,去床头柜上拿了给我,动作的时候下身跟着动,顶得我又是一阵酥麻。我从他手心接过那两枚小小的银色乳夹,中间用一根细链子连着,看上去很精巧漂亮。

夏鸣星的身体也很漂亮,乳头是淡淡的褐色,有一点点紧实但并不夸张的胸肌,非常标准匀称的少年身材。我捏开其中一枚乳夹的开口,另一只手揪起他的乳头,仔细地夹在正中间,他倒吸一口凉气,在我体内的阴茎涨大了一圈,害我也跟着叫出声来。

我难耐地扭了扭腰,按同样的方式给他把另一边也夹上。细细的金属链垂下来,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在空气里晃。"姐姐的里面一伸一缩在咬我,"他说,声音也有点抖,"姐姐骑在我身上发骚,是想挨操了。"

不等我说话,他就握着我的腰抽送起来,这个姿势能进得很深,所以即使他的动作并不快,我也被干得几乎说不出话。低着头,看见他胸口的链子在我眼前晃,抬起头,又看见他翠绿的眼睛在我眼前晃。金绿宝石和橄榄石,我买过同样材质的首饰,戴在脖子上手指上却总觉得没有他的眼睛漂亮。

他说姐姐里面好紧,他说姐姐现在的样子很好看,他说姐姐是不是又快到高潮了?我用力咬他的唇,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于是他不说话了,柔顺地承接我的津液和我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嘴唇嘟起来吻我,眼睛干净得像只鹿一样。
但他的下面可不是这样的,血脉偾张的阴茎毫不留情地挞伐我的肉穴,双手用力握在我腰间留下暗红的指痕。我用曲起来的两根手指勾着那根银链子微微往下拉,他呻吟了一声,喘息陡然加快,眉头也皱起来,看上去快要射了。我感到一阵快感,不来自下体而来自指尖,夏鸣星被我骑在身下,最隐私的部位被我含在穴里,最敏感的部位被我拽在手上,他的命脉全都交付给我,我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只要我愿意。

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抗拒这样的诱惑,那根细细的银链子,它就安静地绕在我手指上,只要我稍稍用力,往下一拽——
两枚乳夹一起掉了,夏鸣星的乳头变成和我一样嫣红的颜色,他死死掐住我的腰,用力往自己身上按,温凉的精液大股大股地射进我体内。与此同时我也到达了高潮,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来得猛烈,小穴拼命绞紧,仿佛要榨干他的每一滴精,头脑发晕身体发软,靠在他身上快要昏过去。右手垂下来,银链子还挂在手上,绕过食指和中指,两枚乳夹沉沉坠着,在空中碰一下又分开,发出银器碰撞时清脆的轻响。

我靠在夏鸣星胸膛的时候他发出一声痛呼,像是胸前被我弄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流血,我迷迷糊糊地想,任由他亲了亲我,又将我抱起来去浴室清理。他抱着我进了放满温水的浴缸,绿宝石的眼睛眨了眨,发出一声模式切换时特有的机械提示音,我想起来那是防水模式。
差点忘记了,他根本不会流血。



2.

夏鸣星其实是一款性爱机器人,我在购物网站上下单的时候他还不叫夏鸣星,而是一串冗长的、字母数字混合的编码。客服让我给他起个名字,我随便取了编码的前三个字母,在输入法的自动联想里挑了个顺眼的排列组合发过去,一个月后就有人按我的门铃:"主人好,我是夏鸣星。"

我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这个名字以及眼前男孩的来历,侧侧身子让他进去,给他拿了双新拖鞋,叫他去沙发上坐着。
他换了鞋,却不动,而是站在我前面,一堵墙似的:"主人,天已经黑了,请问您今晚需要使用我吗?"

"不用喊我主人……"我说,脸有点热,"我现在还有工作,稍微晚一点吧,你去客厅坐一会,可以看看电视。"
"那叫您什么呢?"他歪着头问。
"随便叫什么……正常一点的就行,主人太奇怪了,"我说,"也不用说'您',我会不习惯。"

他点点头:"那就叫姐姐吧,因为您定制的……姐姐定制的是年下款。"
确实是年下款,我看看他身上幼齿的勾勾熊睡衣和小鹿一样的漂亮眼睛,年下到简直让人下不去手。他趿拉着拖鞋去沙发上看电视了,声音体贴地调到最小,但依然能听出来他看的是最近热播的卡通片。我按了按太阳穴,回书房继续画图,盘算着要不要咬咬牙,花百分之十的违约金把他退掉。

交稿之后夜已经很深了,我关了电脑去客厅倒水,发现他依然乖乖在沙发上坐着,背挺得很直,端端正正的。果然是机器人啊,我想,不过这样倒是挺可爱的。
看见我,他很高兴地站起来:"姐姐,你工作完了?"
我"嗯"了一声,他就过来拉我的手,和小孩一样的说话语气不同,他的手掌很大,骨节分明,只拽住我的三根手指,暖融融的温度就传过来:"第一次做爱需要采集姐姐的身体数据和取向习惯,所以可能会需要比较久的时间。"

他看着我,眼睛亮亮的:"我们先从接吻开始,可以吗?"
我记得合同条款里提到过,使用过后的性爱机器人如果再退货需要付高达百分之五十的违约金,我不想浪费这笔钱,但对着这双眼睛,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良久,我说:"那我们到床上去。"

"姐姐比起沙发更喜欢床吗?"他和我并肩坐在床边,笑起来露出牙齿,"这么保守的话,一开始的亲吻或许也要温柔一点。"

他倾身过来,精致的脸在我眼前放大。他长得很好看,鼻梁高挺,嘴唇红润,皮肤白而滑,但面部轮廓又很干脆利落,所以就并不显得女相。最好看的还是眼睛,明明是很纯正的绿色,却总让人想到江河湖海这类带三点水的字,剔透干净,看久了,几乎要陷进去。
"姐姐的嘴唇很软,"他轻轻亲了我一下,"像果冻一样。"

"姐姐不闭眼睛吗?"见我一直盯着他看,他很快又吻过来,只是俏皮地啄吻,像去海边浮潜时会遇到的那种好奇的小鱼,"接吻的感觉很舒服呢。"
于是我如他所言,闭起眼睛,将自己沉入到这个吻中去。他很有技巧地逐渐加深了,唇瓣在我唇上辗转,吐息间呼出湿热的、让人手脚发软的气体,随即他小心翼翼伸出舌尖舔我,从嘴唇到口腔,最后和我的舌亲密勾缠。他真的太会接吻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他怀里,全靠他有力的手臂圈住身体才没有滑落下去。

"你的口水里是不是有春药啊……"我喃喃道,感觉自己下面湿透了,"怎么亲一亲就没力气了……"
"没有哦,我是正规产品,"他严肃地回答,"是姐姐的问题。"

"姐姐舒服吗?"他松开我的嘴唇,尽职尽责做着数据采集,"是最开始那样比较舒服,还是后面的舌吻比较舒服?"
我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只是看着我,一副我不回答他就不会继续下一步的架势。

我只好说:"舌吻吧。"
他笑了:"我猜也是,姐姐被我亲得都发抖了。"

他又一次吻下来,握住我的肩膀,动作轻柔地把我压倒在床上。手往下滑,爱抚我的乳房:"姐姐,"他含着我的唇瓣问我,"你喜欢轻一点还是重一点?"

他说"轻一点"的时候指尖隔着衣服在我身上跳舞,说"重一点"的时候又结结实实握上去,像揉面团一样有力地揉捏。我被他揉得叫出声来,手攀上去想要阻止他的动作,他却仿佛已经从我的反应里得到答案,自言自语道:"原来姐姐喜欢重一点,所以不是保守,只是容易害羞。"

"害羞的话需要多做一些前戏,"他说,先剥了我的睡裙,然后身体滑下去,用两只手脱我的内裤,"姐姐喜欢用手还是用嘴?"
"我,我不知道……"我低声说,感觉自己快要烧起来了,"我没经验……"

"居然是第一次吗?"他很惊讶,"那我们就都试试好了,先用手吧。"
他说着,摸了摸我的下身,指尖上就沾满透明的黏稠液体。他抬起手来给我看:"姐姐很湿了,是刚才被我玩出来的。"

展示完他的"成果"之后,夏鸣星再次下探,找到穴口,先是在周围打转,然后用两根手指轻缓地插进去,屈起来,试探着找我的敏感点。直到听到我咬着手指呻吟一声,内壁也止不住地抽搐绞紧,才又在刚刚碰到的那块软肉上按了按:"姐姐的敏感点很浅。"

"不要,"我有点受不了,挣扎着要避让开,"别这样。"
"真的不要吗?"他于是把手指拿出来,眨着眼睛无辜地看我。

怎么可能真的不要,下面痒得发疯,水流了一屁股,明明想要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好拉过他湿淋淋的手,重新往自己下体送:"你话太多了。"
"可是我需要收集姐姐的信息……"他有点委屈,但还是很乖地继续为我服务,用手指在我穴里抽插,一边改换速度和力度一边观察我的表情。他终于学会不直接问这些羞耻问题了,我松了一口气,闭着眼和他接吻,享受着他的服务,没一会儿就泄了一次。

"先不用嘴了,"眼看他又要滑下去,我连忙拦住他,"直,直接进来吧。"
"那就下次再帮姐姐吃逼,”他顺从地亲我一口,用纯良的表情讲让人脸红的话,手指拔出来,指腹揉了揉我的阴蒂,让我舒服得又从穴里挤出一小滩水,"不用嘴的话其实有点可惜,因为姐姐的味道很好,"他吮了一口沾满体液的手指,这才起身,慢条斯理地把自己脱光,"只有一点点腥味,是很干净的味道。姐姐的小穴和奶子也都很漂亮,姐姐的身体很完美。"

被一个黄金比例的性爱机器人夸奖我的身体完美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我把这当成人工智能对主人赞美的固定台词,并不回应,只是等着他脱好衣服,重新压在我身上,再把性器插进去:"姐姐是第一次的话,可能会有一点不舒服,我会尽量放轻的。"

确实很不舒服,不是言情小说里那种撕裂般的疼痛,而是胀胀的,一种怪异的充实感。夏鸣星告诉我:"因为姐姐太敏感了,流的水很多,润滑足够,所以不会太痛。姐姐的身体很适合做爱。"
在他的世界里,"很适合做爱"或许和我们所说的"工作能力强"一个性质吧,我觉得很别扭,却又很想笑,几乎忘记我们正紧密相连,仰头亲了他一口:"你还蛮可爱的。"

他眨眨眼睛,因为被我夸奖而感到很高兴:"姐姐也很可爱,"他亲亲我的脸,又亲亲我的耳朵,下半身缓缓抽送起来,"如果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哦。"

或许我真的如他所言很适合做爱。一开始确实有一些不舒服,但仅仅适应了一小会儿,他真正动起来的时候那种不适感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相反的还有一种奇怪的快感从下身沿着脊柱往大脑里钻。我攀着他的肩膀,在他力道适中的进攻之下爽得不知所措,像一个被丢进水里的人抓紧浮木一般,将指甲深深陷进他宽厚的背里:"没有不舒服……嗯,很舒服……"

我话音还没落,他就陡然加快了攻势,下身拼命抽送着,顶得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插进去的时候他的小腹一下下撞到我凸起的阴蒂,我张着腿任他摆布,连嘴都没力气闭紧,不仅被操出淫水,还被操出口水了。
这太丢脸了,我想,闭着眼不想再看他,但眼睛一闭上快感就更加明显,穴被他插着,胸被他揉着,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凑过来,像小狗一样要把我嘴角的涎液一点不剩地舔干净。

"姐姐……"他低低地喊我,"姐姐身上好软,很好操,里面也很软,紧紧地在吸我,姐姐是不是快要到高潮了?"
"等姐姐高潮的时候我会射在里面的,全都射给姐姐。"
他在我耳边喘气,声音里好像有小钩子,一个字一个字钩我的心:"我也是第一次做爱呢。"

我几乎瞬间就潮吹了。

夏鸣星在我体内射过精,没有拔出来,而是继续黏在我身上,一下一下亲我的脸颊和嘴唇,手掌也不闲着,抚上我汁水淋漓的臀,时不时地还要捏上一把:"姐姐,给我打个分吧。”
"这是用户调查吗?"我失笑,仔细想了想,"八十分吧。”

"二十分扣在哪里?"他皱眉,"姐姐明明很舒服,爽得都流口水了。"
"不许再说这个了!"我涨红了脸,"有十分就扣在你话太多上。"
他呆呆地看着我,好像有点迷惑,又有点委屈:"我是在做数据采集,下一次就不会了……那还有十分呢?”
"还有十分是因为………"我有点不好意思,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前面都很好,可是后来,有点太快了。"

"姐姐一定没有好好读说明书,"他很快反应过来,脑袋在我颈窝蹭蹭,"是因为姐姐掐了我的背。"
见我不解,他又解释道:"我的默认设置里,模式切换的开关就在背上,被姐姐打开了,所以才会比较激烈。"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姐姐太心急了。"

我才没有……
"那改成九十分吧,"我说,"九十分够不够你向公司交差?"
"其实六十分以上就够了,"他笑,"只不过姐姐在我心中是一百分的做爱对象,所以我也想在姐姐心中拿到一百分。"
"这是什么讨好评的话术吗?"我也笑了,抬手掐掐他的脸,肉不多,但是软软的,皮肤也很滑,捏起来手感很好。

"才不是,"他说,也不管我是不是相信,"不过,九十分的话,姐姐是不是不打算退掉我了?"
原来他知道。不知为何,我突然涌上一阵愧疚感,好像自己不是一个想要退货的消费者而是一个要在上床之后抛弃年下恋人的负心汉。他可怜地看着我,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眨得我心神不宁,只好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亲:"不退了,不退了。"
他很高兴:"太好了!"说着,他低下头舔我的嘴唇,仍然插在我体内的性器也重新硬起来,暧昧地动了动,"那姐姐还想要再一次吗?"

"你怎么满脑子只想着这个?"
"数据采集当然是次数越多越准确了,"他虽这么说,却也不强求,被我轻轻推了一下,便就势退出来,躺在我身边,"不过,如果姐姐不想要的话,那就不要好了。"

他一拔出来,我就感觉到下身涌出一股先前一直被堵着的液体,我的和他的,混在一起,很快把本来就一片狼藉的床单又弄湿了。他侧着脸看我,鼻尖几乎贴着我的鼻尖,胳膊放在我腰上,是非常亲密而不设防的姿势。我盯着那张漂亮的脸咽了咽口水,还是伸出一条腿去盘他的腰,黏糊糊的阴唇"啵"地一下张开,蹭到他硬热的龟头,清楚地感觉到它跳了跳。
"想要的,"我说,脸红透了,把头埋到他怀里,"别勾引我了,插进来。"



3.

夏鸣星长得很好看,是那种被雕琢过的、不差毫厘的好看。这个形容放在人类身上是夸奖,放在机器人身上则只是个陈述句。对于夏鸣星来说,他更愿意听到的是:你很可爱。

夏鸣星一开始不太能理解"可爱"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人类的词库中用来赞美人的词语。"我听人说,可爱是最高级的形容词。"他告诉我,于是我知道他今天呆在家里的时候看电视的取向由卡通片变成日剧。人工智能的学习速度很快,我总觉得他像一块不停吸水的海绵,每天都能发现他懂得又更多了一些。
我试图向他解释:"可爱就是说,你像一只小狗。"

"小狗?"他想了想,"因为我的头发吗?它们很蓬松。"
"不全是,"我笑了,"也因为看到你的时候就像看到一只小狗,想捏一捏脸,再揉揉脑袋。"说着,我真的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再揉揉他的脑袋。

他若有所思:"那姐姐会想和小狗做爱吗?"
我噎了一下:"当然不会!"

"可是姐姐会想和我做爱,"他说,一副很聪明的样子,"所以我和小狗不完全一样。"
"你还真是……"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敬业。"

他认为敬业是好词,所以看上去很高兴,从沙发上站起来,伸手要搂住我:"那么,姐姐,我们来做爱吧。"
"今天不行,"我说,耳朵尖红起来,"今天有别的事情。"
"是什么事情呢?"他问,"又要加班吗?"
"不是,今天我们会有一个新朋友,"我说,"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到。"

新朋友是只小狗,真正的小狗。
"它的主人出差,寄养在家里几天,"我把小狗交到夏鸣星手里,"你能照顾它吗?"
夏鸣星难得显露出一些手足无措。他并不是一台保姆型机器人,偶尔帮我做些家务已经是深度学习后的成果,现如今抱着一只软软的小狗,小心翼翼地,几乎不敢动了。

他低头去看小狗,表情呆呆的,而小狗应当是很喜欢他,恰好仰起头,亲昵地和他碰了碰鼻尖。
"它的鼻尖湿湿的,"夏鸣星说,揉揉小狗的头,把我刚教给他的词活学活用,"很可爱。"

"我想我可以学习怎么照顾它,"他被小狗舔过脸颊,痒得笑了,"它有名字吗?"
"Eddie,"我说,"你喜欢它吗?"

这个问题把他难住了,他思考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抱歉。"
此刻,看着他平和的神情,我突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而我也确实这么问了。
我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他回答得很快,快得像小时候玩聊天软件,经常能收到的那种自动回复:"喜欢呀,夏鸣星最喜欢姐姐了。"
我不该问的。

夏鸣星对这个新朋友很感兴趣,没多久就学会了换水和倒狗粮。他甚至还能帮我遛狗,给狗狗套上牵引绳,在太阳下山之前下楼兜一圈。Eddie只有三个月大,不需要太多活动量,夏鸣星牵着它慢慢散步,并不走远,邻居们和他擦肩而过,也只会惊叹这个男孩长得过分精致,看不出他其实是个机器人。

"Eddie为什么叫Eddie?"他问我,好像是今天看了一部专门讲姓名学的科普纪录片,"是它的爸爸妈妈给它起的吗?有什么寓意?"
被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刚下班,换了鞋放下包,瘫在沙发上,靠着他的肩膀把狗抱进怀里:"是它的主人给它起的,没什么寓意,只是随便起的而已。"

他"哦"了一声:“和我一样,我的名字是姐姐给我起的,也是随便起的。”
其实他没说错,说话的时候表情也很正常,但我突然就愧疚起来:"不一样的。"我想解释,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一样,半截话抛在空中,没有后文,只好蔫蔫地又落下去了。

好在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侧过头,垂着眼睛吻我,他压过来的时候小狗从我怀里溜走了,所以沙发上就只剩我们两个。
"姐姐,我们今天还没有做爱,"他说,学Eddie的样子,笨拙又亲密地用鼻尖碰碰我的鼻尖,"要做吗?"

五分钟后Eddie在外面挠门,而夏鸣星伏在我身上,微微皱起眉头,呼吸有一点不稳。
"我知道了,我不喜欢小狗,"他闷闷地说,终于回答了在Eddie到家的第一天我就问过他,而他之前却始终没能回答的那个问题,"我讨厌小狗。"
"嗯?"我低头,看见他漂亮的锁骨,没忍住咬了一口,顾不上接他的话。
"只喜欢姐姐,"他亲亲我的脸,眨眼的时候睫毛擦过我的脸颊,看上去像个小天使,右手却娴熟地向下,脱掉我沾了水迹的内裤,"最喜欢姐姐。"



我猜机器人对"讨厌"的定义或许和人类不太一样,因为在我安上宠物摄像头的第二天,就看到夏鸣星和Eddie万分和谐地重归于好。小狗爬到夏鸣星的腿上,尾巴欢快地晃来晃去,而夏鸣星也没有推开它,而是伸出手,把它抱住了。
"我要去晒太阳,你想和我一起吗?"他问。
Eddie听不懂,摇着尾巴在他身上乱拱,用脑袋去蹭他的脸。

"怪不得姐姐说我像你,"他自言自语道,"我也经常蹭姐姐的脸。"
"这样,就是喜欢吗?"他问,"Eddie,你喜欢我吗?"
Eddie自然不会回答,所以夏鸣星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等到自己的脸几乎被小狗热情地整个舔过一遍,等到屏幕那头的我几乎以为他想这个问题想得要把自己弄死机了,才站起来,怀里搂着Eddie,不知道从哪个家庭剧里学来的,是家长抱小婴儿的姿势。
"该充电了。"他对自己说。

宠物摄像头的视线范围仅限于客厅,所以他们去阳台之后,我就只能看见夏鸣星的背影。下午开了个长会,再回来看屏幕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但他还坐在那里。背挺得直直的,看上去很硬,头发在风里跳舞,又显得很软。Eddie不知什么时候从他怀里到了他身边,在他的安静之下也变得安静起来。他们坐在一起,一个橙色、一个黄色,两团蓬松的毛绒绒,一齐被穿堂风吹动。

他看上去很寂寞,我想,但他应该并不知道什么是寂寞。
所以机器人是一面镜子吗?我又想,或许感到寂寞的其实是我。

在屏幕里,在没有我的家里,夏鸣星认真地晒着欲夕的太阳,Eddie认真地坐在他身边陪他,阳光斜斜地,轻飘飘落下来,把他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ddie只是朋友送来暂时寄养,所以在我家并没有待多久,宠物摄像头只装了不到一星期就失去作用。夏鸣星认为这样很浪费,脸离摄像头太近,畸变成一个怪异的三角形:"姐姐明知道它很快就要走了,为什么一开始要装呢?"
我躲在洗手间里,用手机上绑定摄像头的APP给他发语音:"哪怕只有一天也要好好照顾它呀。"

"说得也有道理,"他想了想,又笑起来,"而且,有了这个东西,即使姐姐不在家,我也可以和姐姐说话了。"
我于是也笑了,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很好看,所以盯着这张三角形的脸都会觉得可爱:"这可是宠物摄像头,你也要做宠物吗?"

他歪了歪头,努力试图理解我的问题:"姐姐想让我做小狗吗?"
"你想做吗?"
"我不知道,"他想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我,"如果我是小狗的话,姐姐喜欢小狗吗?"
"姐姐喜欢小狗的话,我就是小狗。"

我透过屏幕看摄像头那端的夏鸣星,我跟他说过拜拜,所以他不知道我现在还没有去工作,而是躲在手机后面,偷偷观察独处的小机器人。
自己呆着的时候他就更加安静,电视机上已经变成了晦涩的外语原声电影,他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完,就起身去晒太阳。他站起来,先环顾四周,过了几秒,才意识到Eddie已经不在家里了似的,神色呆呆的,微微张了张嘴,又合拢了。然后,他往前面走了几步,板板正正在阳台上的老位置坐下,下午的阳光很好,把橙色的头发晒成金色,他的背影就好像变成一轮小太阳一般。他停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在马桶上坐得屁股发麻,这一帧仍然静止在我的手机屏幕里。很明亮、很灿烂、很温暖、也很让人难过。

Eddie走的那天比起舍不得我来说更舍不得他,毕竟他俩才是朝夕相处的晒太阳同盟。人类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忙,我也是,它的主人也是,只有夏鸣星能一直和它呆在一起,呆一整个下午,什么都不做。主人在门外等它,它依依不舍,跳起来去扑夏鸣星的大腿,而夏鸣星像往常一样,把它抱起来,搂在怀里,鼻尖贴贴鼻尖,手掌揉揉脑袋。下一秒,夏鸣星伸直手臂,将挣扎的小狗递给门外的主人。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像道一视同仁落在所有人肩膀上的阳光。

"Eddie回去陪它的主人了,"夏鸣星说,"就像我陪着姐姐一样。"
"它很舍不得你。"我说。
"舍不得……"夏鸣星咂摸了一下这个对他来说有点陌生的名词,"是'割舍不下'的意思吗?可是,我怎么能和它的主人比呢?"
"因为你陪伴了它很久,可能对我们来说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可是对三个月大的小狗来说就是很久很久,所以它会舍不得你。"

"为什么要舍不得我?"他还是不能理解,"它的使命是陪着它的主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我问他,"你不会舍不得Eddie,因为你的使命是陪着我?"
他点点头,很高兴地去拉我的手:"我有姐姐就够了。"
"夏鸣星,"我轻声问他,"你喜欢我吗?"
他说,毫不犹豫:"喜欢呀。"



4.

再后来,夏鸣星迷恋上看云。
这不是我从摄像头里自己看到的,是他主动告诉我的。机器人对比喻句的理解渐渐从"夏鸣星像小狗"进阶到"那朵云像姐姐昨天穿的连衣裙",形容词也不再只有"漂亮"和"可爱",而是开始说:"今天的天空很迷人。"

屏幕里他的脸仍然像一个三角形。我跟他说过不用凑那么近,但他总是把握不好合适的距离,听不见我声音的时候就独自坐在沙发或者阳台,连正脸都看不到一个,听见我声音的时候又急忙跑过来,恨不得把自己塞进摄像头里。我一边画稿子,一边听他给我讲今天的天空到底有多迷人:天干净的像被水洗过,云蓬松得像被人扯开了,天上看不到阳光,身上却能感受到太阳,晒得皮肤热热的,电也很快充满了。
"姐姐像太阳。"他说,语气不像赞美或说情话,而是让人想到小动物玩键盘,在文档里敲出来的那种无意义乱码。

"为什么像太阳?"我换了个笔刷,没有抬头。
"因为我喜欢太阳。"

我的笔尖在数位板上停了整整五秒,还好现如今科技发达,没人再用纸张笔墨,一切工作都依赖软件和数据,不然我的稿子现在可能已经洇得没法看了。
我抬头,问夏鸣星:"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他说:"我对姐姐就是喜欢。"

这是他的程序里写好的,是他一出厂就自带的,if判断框里写了我的名字,如果条件是我,答案就一定是yes。喜欢太阳是因为太阳很好,喜欢小狗是因为小狗很乖,但喜欢姐姐是因为本就应该喜欢,从这个层面上说我的确像太阳,永远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是他世界里颠扑不破的永恒真理。想到这里,我低下头继续画画,不想让他再杵在摄像头前,所以找个理由支使他去厨房,到冰箱里拿一块牛排出来化冻。
"姐姐今晚要吃牛排吗?"他为自己能给我帮上忙而感到很雀跃,几乎是跳起来去开冰箱,而我只走了几秒钟的神,就发现画布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卡通形象,圆耳朵圆眼睛,一只橙色的勾勾熊。
夏鸣星,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下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站在家楼下抬头看,暗色的天空把云朵吞没,城市的光污染又把星星吞没,于是只能看见一片混沌的灰色,蒙着一层雾似的。看了几秒就觉得脖子疼,也许是伏案太久的后遗症,抬手想捏捏后脖颈,却又发现右臂也是酸胀的。
"姐——姐——"我听到夏鸣星的声音,很轻易在家里的窗户口看见他探出来的橙色脑袋和随风飘摇的胳膊,突然就有种晒太阳的感觉。像夏鸣星下午的时候说的一样,"晒得皮肤热热的,电也很快充满了。"

进家门就闻到一阵香气,夏鸣星从阳台过来给我拿拖鞋,邀功似的催我:"姐姐,快去吃牛排!"
我意识到这是个他精心准备的惊喜:餐桌上躺着一碟浇了黑椒汁的牛排,刀叉酒杯都按照正确的位置摆好,甚至连餐巾已经也学着西餐厅的样子叠成一朵花,软软地盛开在餐桌上。

"你做的?"我问完才觉得是明知故问,但夏鸣星似乎就在等我这一句,得意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闻起来还不错,但还是要先吃吃看。"我拿起刀叉,夏鸣星坐在我对面,紧张兮兮地看我切一小块吃下。味道确实不错,火候也恰恰好,虽然他煎牛排煎得有点早,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凉了,但味道还是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直到我笑了,他才如释重负,跟着笑起来:"以后我可以学着做饭给姐姐吃。"

"怎么这么乖?"
他托着腮看我:"因为想让姐姐轻松一点。"
"况且,"他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今天是情人节呢。"
我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说话,又继续开始吃了。

夏鸣星就这么很幸福地一直看着我进食,托着腮肘在桌上,盛开的向日葵一般,好像看着我吃东西,他自己就也跟着吃了一样。见我快吃完了,他又去厨房端了一碗圣女果出来:"饭后水果!"
"我有点吃饱了,"我为难地说,不忍拂他的好意,但又实在没别的办法,"而且我还得赶稿子,十二点前要交。"

"啊……"他拖了个长音,很善解人意地说,"那姐姐先忙工作吧。"
然后我就真的去书房开电脑了,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跟进来,一只手抱着装水果的玻璃碗,另一只手提着一把餐椅,在我旁边郑重其事地坐下。
"我陪姐姐工作,"他说,拈起一颗圣女果递到我嘴边,"姐姐要不要吃一个圣女果?"

我怀疑他今天在家可能看了点古装宫斗剧,不然也不至于像个争宠妃子一样坐在我身边温柔小意地给我喂水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机器人天生就不容易走神,我总感觉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虽然在我专心画稿子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被打扰,但只要我伸个懒腰,稍稍一偏头,张嘴就能吃到又一颗圣女果。
"没有了,"他把空碗放在书桌上,"姐姐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他牢记我教会他的词,伸出手,捏捏我的脸,再揉揉我的头发。

"刚好我也快画完了,"我说,"今天应该可以早点睡。"
"太好了!"他说,凑过来看我的屏幕,"姐姐在画连衣裙吗?很好看,比今天下午的云彩还好看。"
"也可以这么说,"我笑起来,"但准确地说其实是婚纱,是婚礼上新娘穿的衣服。"

他知道婚纱,也知道新娘,所以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问东问西,只是好奇地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斟酌出一个问句来:"姐姐画这个做什么?"
"这是设计稿,"我说,仔细清理掉最后一点点多余的线条,"交上去之后再讨论修改就可以定稿,然后根据定稿来选料、打版、做成衣服,就可以穿在人身上。"

"姐姐要穿吗?"他瞪大了眼睛,"姐姐要结婚?"
"不是……"我连忙否认,"这件是秀场款,给模特穿的。"
"哦,"他说,"那姐姐什么时候穿呢?"
"我,我还不知道,"我说,"等我想要结婚的时候吧。"
"那姐姐想要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也画一件哦,"他说,"新郎也是要穿礼服的,可是我不会,只能拜托姐姐了。"

我的保存键吓得差点按成删除键,赶紧先把文件发出去,关掉电源、合上电脑,才问他:"你知道结婚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他说,"就是两个彼此喜欢的人,他们决定要一辈子在一起了,就会签订一个协议,然后办一场很热闹的典礼。"
"那不就是我们吗?"他说,"姐姐也喜欢我,我也喜欢姐姐,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所以等姐姐想要结婚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结婚啦。"

他明明是在胡说八道,但我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辩驳起才好,把他的话在心里拆解分析,像大学时候打辩论赛,抓住对手话语里的漏洞试图攻击。两个彼此喜欢的人,两个——我和他——彼此喜欢——我对他、他对我——的人——是了,漏洞就在这里,夏鸣星不是人,他是类人的机器,零件和程序组装起来的非生命体。但我没有真的抓住这点进行攻击,而是把反驳的话默默咽了回去。还是不要了,毕竟今天是情人节,我想,即使已经过了十二点。

夏鸣星板板正正坐在餐椅上,手掌撑在身后,视线追随着我站起来的动作往上,黏糊糊的,像浇了蜜糖。
"我今天不是很困。"我说,分开腿跨坐在他身上,于是他很配合地张开手,把我搂进怀里。
"姐姐,"他用脸颊蹭我的脸颊,我感觉到他的下身渐渐硬起来,隔着两层布料抵住我的大腿,"那我们晚一点睡吧。"

现在我确信他今天一定是看了不少宫斗剧,因为他和我四目相对,很可怜地眨眨眼,问我:"今天我可以侍寝吗?"
很笨拙的勾引,但是很有效,我感觉自己像一支被太阳晒化的冰激凌,软绵绵赖在他怀里,捧着他的脸亲他一口:"准了。"

其实我很喜欢现在这个姿势,他坐在椅子上,我坐在他身上,不仅主动权掌握在我手里,还有种我的一切都被他完全接住的感觉。但是我们还没有洗澡,所以我不打算在这里做,而是搂住他的脖子,要他抱我去浴室,夏鸣星托着我的屁股站起来,甚至在上面揉了两下:"还没开始,姐姐已经没力气了。"

机器人可以进浴室,不过要切换成特别的防水模式。在这个模式下他会暂时关闭容易进水的鼻腔、口腔和耳道,所以我们在浴缸中可以做爱却没办法接吻。不过夏鸣星在帮助我纾解欲望这方面总是有办法的,他伸出两根手指,安抚我因为得不到亲吻而空虚的嘴唇,我张开嘴,试图将他的手指含进去,却被他玩得涎液顺着指根流到手腕。下面也湿透了,和浴缸里的热水不同,是更粘稠更厚重的液体,夏鸣星的大腿蹭到我的穴,感觉到我的动情,暧昧地笑了。

"夏鸣星。"我含糊不清地叫他,一点点舔咬他紧闭的嘴唇。随着我的动作,他的双眸很快蒙上了一层雾气,却仍然不作声,只是静静看着我,用他那对湿润漂亮的绿眼睛。
在温暖的浴室里一直呆着,我被水汽熏过,呼吸和心跳都快得吓人。亲他的时候鼻息喷洒在他脸上,他眨了眨眼,睫毛好像被惊动而飞起来、又很快落回去的蝴蝶。

他有些焦躁地拱着腰,用硬到不行的阴茎反复蹭我的腿根。我们俩的身体大半浸在水里,因为浮力的作用而感觉轻飘飘的,像是陷在云朵里。我的手探下去,握住他的性器试图往穴里挤,与此同时用舌尖仔细描摹他嘴唇的轮廓。但他的唇缝始终牢牢闭合,像一尊漂亮的陶瓷娃娃,或是一个精致的游戏建模,因为原型师没有做出口腔内的部分所以不被允许张嘴似的。
"夏鸣星,"我又叫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你为什么是个机器人呢?"

被他一脸担忧地望着,用大拇指腹轻轻擦掉泪水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哭了。伸手去握他的手腕,原本就只是堪堪进去半个头的阴茎失去支撑自然而然滑落出来。我一直很喜欢他的手,手指长而细,手掌却很宽大,温度也总是稍稍高于我,言情小说里标准男友的手。此时这只手被我握住了,他虽然眼里盛满忧虑和迷惑,却仍然第一时间反过来拉我的手,指尖钻进我的指缝,亲亲密密地十指紧扣。

他的头发湿了,软软地搭在额前,像一尾从深海游到岸边的鱼,几乎要把自己的鱼尾都缠在我身上一样。这种气氛下我很不解风情地向他道歉,说今晚实在太累,要不擦干了就直接去睡觉吧。这场景很奇怪,我是他的主人,他是我的性爱机器人——某种程度上说只是一台家用电器,但我却在认真地向他道歉,而他歪着头看了我好一会儿,浑身湿淋淋地把我又抱起来,抬腿跨出浴缸后视线就一直垂着,似乎也并不打算接受我的道歉。

"我不明白,姐姐,"我给他吹头发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防水模式自己关了,"我不明白。"
我耐心向他解释:"我只是累了,就像,就像假如你一整天都没有充上电,是不是也会不想动?"
"这不一样。"他说,咬着嘴唇。
"哪里不一样?"
"我不知道,"他懊丧地握紧拳头,"但是不一样。"

当晚他没有跟我一起睡,而是独自缩去了墙角找他的充电桩。"我需要思考一些事情,"他告诉我,坐在地板上,裤裆里还鼓起来一块,"姐姐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他拒绝了我要给他的小被子和小毛毯,只穿着睡衣呆在原地,不肯回房间去。我独自在双人床上躺下,觉得身边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躺了好一会儿,总觉得不是滋味,赤着脚起来,轻轻走到房门口去看客厅里的夏鸣星。独自待着、缩成一团的小机器人,头发的反光被月亮晒成银色,即使看不清脸,这副画面也好看得让我有点喘不上气。我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地,重新又赤着脚走回床边,动作尽量小地躺到床上去,他今天没有对我说晚安,这让我心里空空的,而我竟然会因为他而产生这种感觉,这让我不仅辗转反侧,更觉得有些害怕了。



5.

"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夏鸣星对着摄像头,小声地说。

我坐在去秀场的车上,打开手机就听到这一句,纠结了一路,还是没说话,把屏幕重新按灭了。
也没有躲着他,我想,我确实很忙,万甄第一次涉足婚纱线就把主打款的设计交到我手里,我每天忙到半夜、忙成一只陀螺、忙得没空想其他事情。一两点钟到家,洗过澡已经是凌晨三点,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再不睡觉连天都要亮了;不是故意不理人,是太累了没力气说话,云朵是什么样太阳又是什么样,都不如明天的设计稿要改成什么样来得重要;也没空再对着摄像头和他聊天,都说过了,我很忙的,手要拿来握画笔,眼睛要拿来看画布,嘴巴要用来开会沟通,和同事们讨论设计的细节问题。我把手机装回挎包里,按住胸口下了车,外面有人来迎,有镜头在拍,容不得丝毫分神和懈怠。我真的很忙,况且我也没什么理由要躲着他。
他只是一个机器人而已。

我说"我很忙",并不是一句用来搪塞的话,事实上从我下车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处在不得喘息的工作状态中。模特换衣服的时候我要在旁边盯着,调度出问题的时候我要赶过去帮忙,哪怕是一切都有惊无险顺利推进,我也要在最后作为设计师上台致辞、接受采访。我不是习惯站在镁光灯下的人,此刻化了全妆穿了礼服高跟鞋,站在这里被长枪短炮对着,感觉眼前的不是话筒而是一根根狗尾巴草,突兀地长在人行道的地砖缝里,叫人看到了就想揪掉。很想念家里的大阳台、大落地窗,白天有阳光,晚上有月光,不像现在需要时刻紧绷神经虚与委蛇,坐在阳台上发呆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就这么漫无目的坐好几个小时,像夏鸣星一样。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今天下很大的雨,厚重的乌云足以挡住整片天空,所以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为了避免弄湿木地板,阳台的窗户一定要关紧,所以没有风也没有新鲜空气;手机在挎包里,挎包在后台休息室里,而我在人群里,所以摄像头对面没有姐姐也没有声音。这么想觉得他应该很无聊,可是机器人懂得什么叫无聊吗?他可以看电视,我想,周五晚上光启电视台儿童剧场会固定播放他刚到家的时候最喜欢的那部卡通片,但他是不是已经不喜欢看了?

after party上遇到Eddie的主人,对方热络地冲我打招呼,于是便凑到一起聊了几句。其实我俩不算是特别熟悉的朋友,只是那时候她临时有事,走得急,朋友圈子里恰好就我有空,便匆匆把小狗送了过来。也正因为如此,即使后来我有些不舍得,也不好意思提出让Eddie再在家里多待几天这样的要求,最多只在朋友圈给她发的视频点点赞。
这些小视频我从来没给夏鸣星看过,其实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觉得没必要。Eddie走了以后他从来没提起过它,一次也没有,就像这只小狗从来不曾在我们家里出现过。我说过的,他的世界里只有我,卡通片、小狗、阳光和云朵,我以外的东西,通通都是过客。

对面的女生和我碰了一杯,掏出手机又要给我看Eddie的视频。后来我升了职,工作越来越忙,难得闲下来的时候也总和夏鸣星呆在一起,就连刷朋友圈的时间也不剩多少,所以这么算起来,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再见到Eddie。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它已经长成一只大狗狗,体型是原来的四倍,穿上衣服以后威风凛凛,比起原来奶黄色的绒毛,新换的毛色也深了两个色号,我看着视频里它灵巧地冲出去捡球的样子,瞠目结舌,几乎不敢认了。
"狗狗就像小孩子一样,尤其是这种大型犬,成年前一天一个样,"她笑,抿一口香槟,"有空的时候去看看它?它肯定很想你。"
我笑着应了声好,有空一定去,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社交场合礼貌的客套话。Eddie不一定还记得我,而我即使有空也不可能真的会去看它,人类的世界就是这样复杂又无聊。我想如果此刻发出邀请的是Eddie本尊,而接受邀请的是夏鸣星,他们俩可能已经亲密无间地抱在一起打滚,我们自诩站在食物链顶端,这种时候却比不上小狗和机器人。

察觉到自己今天想起夏鸣星的频率格外地高,我的指甲不自觉陷进掌心里。没心情再社交,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去,朋友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笑着向我挥手道别。突然地,我感到一阵无地自容,对她、对Eddie、对小机器人夏鸣星。

躲在休息室里,像犯烟瘾的人找香烟一样把手机掏出来看监控,出乎我意料的是里面什么也没有——也不能这么说,沙发茶几、抱枕玩偶,甚至前天晚上吃了一半还剩一半的一盒蓝莓忘记放回冰箱,也依旧躺在桌面上。消失的只是夏鸣星,整个屏幕里都没有,客厅、阳台、露出一个角的餐厅,哪里都没有。
我纠结再三,试探着轻轻喊他的名字:"夏鸣星?在房间里吗?还是在厨房?"
一片沉默。
"夏鸣星?生气了吗?不想理我?"
"夏鸣星?"

反复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打电话给司机,说家里有急事拜托他先载我回家。直到上了车才给上司发消息告假,对面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来质问,我大脑好像死了机,不想处理只好统统挂掉,看见自己的手指抖得像外面被风吹斜的雨线。雨砸在车窗,仿佛不是液体而是固体,一颗颗投掷过来的石子一样。
我死死握着手机,眼睛闭起来。我在紧张什么?机器人也出不了什么事,短路或是损坏,大不了返厂重修,最多加点钱以旧换新,然后时间就又可以倒流。一个月后他会穿着勾勾熊睡衣出现在我家门口叫我主人,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从儿童剧场的卡通片开始看起。

这是我想要的吗?

不知道第几次打开宠物摄像头关联的APP,屏幕上仍然不见夏鸣星的踪影。我和夏鸣星还没有冷战的时候——准确地说是我还没有开始故意冷着他的时候,经常会和他玩一个小游戏。说是游戏,其实是忙得抽不出空时糊弄他的办法,游戏规则只有一条,比谁不说话的时间更长。夏鸣星紧紧闭着嘴巴,坐在摄像头前的地板上,好像沉默着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在阳台上晒太阳的时候他能自己呆上几个小时,但如果知道我在摄像头那边,或许十分钟,或许二十分钟,不会有更长的时间,他就偃旗息鼓、举手投降。
"姐姐,"他闷闷地说,"我输了,可是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在公司上班,"我通常会这样回答他,"等你赢我一次我就回来了。"
"我赢不了你,"他说,全然不知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彻彻底底地赢我一次,"你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会忘记要和我说话,但我没有事情要做。"
"我可不可以去公司找你?"他对着摄像头说话,电视机里在播十几年前的滥俗偶像剧,男主角的台湾腔和他的声音一起传进我的耳朵,"接女朋友下班,是不是很浪漫?"

才发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像它开始下起来的时候一样突然。我坐直了,身子前倾,拜托司机师傅:"我不回家了,麻烦您先送我去公司一趟。"



我们公司楼下时常有流浪猫狗出没,或许是因为设计行业的女生多,喜欢小动物的爱心人士也多,它们知道来这里就会有人喂吃的,便渐渐在这边聚集成群了。想养宠物的同事也省得跑宠物店,而是下楼喂猫猫狗狗的时候看眼缘捡一只会翻肚皮或者会咬裤腿的亲人派带回去。我下了车,紧走几步过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身影。连小猫小狗都知道今天天气不好,要躲起来避开暴雨,夏鸣星却直愣愣蹲在没有屋檐遮蔽的绿化带旁,头毫无生气地垂着,看不清表情。

我蹲下才发现他的眼睛紧紧闭着,浑身淋透了,头发滴着水,像是天上的暴雨停了,他自己却还在下雨一样。听到我叫他名字的声音,他才勉强睁开眼,抬起头,声音很弱,带着夹电流的杂音,像一台快坏掉的收音机:"姐姐……我叫了你很多遍,可是你没有听见。"
听到他说话,我内心的担忧反而更上一层,浓重到几乎变成恐慌了。他开口前没有模式切换的电子音,说明他根本没有开防水模式就蹲在这里硬生生淋完了一场雨。我不知道机器人进水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知道一个功能被开发出来,如果不能方便用户那就一定是为了规避风险,他把自己暴露在这样的风险里,全都是因为我。
他说他害怕像上次一样,因为打开了防水模式,没办法和姐姐说话,姐姐一生气,就再也不愿意和他说话了。

失去意识后的夏鸣星沉得要命,搀着他进门的时候让人感觉肩膀上压着的是一堆铜铁。坐上车之后他用最后的一点能源启动了自检程序,告诉我他其实没有大碍,只是有一点点进水加上能源消耗殆尽,需要找一个干燥温暖的地方给他充电。然后他就昏过去了,用机器人的说法叫休眠,和人类的睡眠不一样,他脸色纸白,毫无呼吸,全身湿透地躺在我大腿上,没有半点活气,我甚至不敢伸手碰他的鼻息,怕自己错以为是搂着一具尸体。

给他脱掉湿衣服吹干头发,小心翼翼连上充电桩,又拿了干净的被褥和毛毯把他裹好,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全是雨水和冷汗。浑身粘腻得难受,却没心思丢下他去洗澡,只是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他身边,捧了杯热水一点点喝,视线丝毫移不开他的脸。我发现我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盯着他看,最开始是因为他长得好,后来是因为他呆呆的表情很可爱,再后来是因为他老杵在摄像头前面找我说话,导致我不自觉地就会点开APP看他。而现在,我看着他,喝掉的热水好像流向的不是我的胃袋而是我的心脏,让它变成一颗浸在热水里的柠檬,温温的、酸酸的、皱皱的、软软的,千百种情绪一下子糅杂在一起。我想摸摸他的脸,手伸出来却又缩回去,于是想到塞林格,想到《破碎故事之心》,想到由创作者臆造、却没人在故事里寄出的那封信。
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这样经典的一句情话其实只来自作者而不是主角。此刻的我也是一样,我看着夏鸣星,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并将永远不会说,但我同时也听见一个声音,像文笔拙劣的创作者强行捅破窗户纸一般,粗暴地告诉主角:你对他其实是爱情。

我对夏鸣星,其实是爱情。



6.

醒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刚才睡着了。
空的水杯握在手里,背靠在墙上,头倚在充电杆,这姿势不很舒服,所以醒来以后就腰酸背痛的。不知道现在几点,天还没有亮,唯一的光源是盏落地灯,昏昏暗暗的。说是暖光,但是照在人身上却一点温度也没有,我想可能是因为中央空调打得太低,我又没盖被子就睡了过去,所以才有一点着凉,抱住自己的胳膊,发现皮肤也是冰冷冷的。

几乎在我看向夏鸣星的同时他就跟着醒了,眼睛睁开,亮闪闪的绿宝石,冲我眨了眨。
"姐姐!"他先是笑起来,生理本能一般,很快,应该是想到我们之前漫长的冷战和算不上是争吵的争吵,探出来的脑袋又缩了回去,神情也有些怯怯的,"姐姐。"

爱是探出去又缩回来的脑袋,破碎机器人之心,我想,被自己乱七八糟的联想逗得笑出来,笑一下身体跟着震,又觉得脑子疼,分不清是因为太困了还是因为着凉了。夏鸣星身上的湿衣服被我帮着脱了,失去意识之后身体太沉,也没体力给他换上新的,只套了条内裤。他发现自己没有衣服穿,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我,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不过精神倒是还算好。我想到他不久前毫无生气躺在我大腿上的样子,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坐起来就要去看他。但我睡麻了,四肢无力,手抬起来一点,发现指尖像被蚂蚁爬过。
他倒是很有眼力见,察觉到我对他并没有抗拒,就一下子从被子里钻出去,凑到我面前来,搂着我的腰把我仔细扶正了:"姐姐。"

"怎么只会叫姐姐?"他跪坐在我面前,看着我的时候眼神热切,就更让人想要开口逗他,"淋雨淋得脑子进水了?"
他知道这句俗语,不是真的在说进不进水,其实是在说他笨,皱起眉,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说:"没有。"

我掐了掐他的脸,他应当是彻底好了,摸上去暖乎乎的,像刚盛出来的糯米汤圆,手感很好,我忍不住多捏了一会儿,甚至还用两只手的掌心揉了揉,把他漂亮的五官揉得在脸上错了位。
"能不能别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我问。
"能,"他说,说完自己又笑了,"这次是一个字。"

"姐姐的手很凉,"夏鸣星把我的手拿下来,用自己的掌心裹着,另一只手揽住我,小心翼翼把我搂进怀里,"是因为冷吗?"
"之前有一点,"我低着头,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插进他的指缝间,"但现在好多了,你身上很暖和。"
他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那我一直抱着姐姐。"

"我们现在算是和好了吗?"他问我,"姐姐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我说,"但你说得对,我们和好吧。"

他于是把我搂得更紧,手脚缠着我,脸颊贴着我,毛茸茸的头发擦过我的耳朵,像块糯米团子,恨不得把自己展开摊平,再整个儿把我包住,像包汤圆一样。我没动弹,任由他抱着,困意重新一点点上涌,便松懈了力气往后倒,安安心心窝在他怀里,无论做什么都能被他接住似的。
这场景很温馨,但抱着抱着,我渐渐感觉到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抵着我的臀。对他的身体太过熟悉,不用思考也能知道那是什么,睁开原本半阖着的眼侧头去看他,发现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说话时嘴唇擦过我的脸颊,也让人觉得很滚烫:"我们好多天没有做爱了,"他亮晶晶地看着我,声音也像钻石水晶一样,"今天可以吗?姐姐?"

我很困,着了凉,头还有点疼,因为之前的事情,心情也说不上太好,现在对我来说怎么也不像是适合上床的时机。但是夏鸣星不错眼珠地一直看着我,我要拒绝的话就始终说不出去。这段时间以来我拒绝过他太多次,后果就是我们彼此都被折腾成现在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好不容易重新拥抱在一起,过分自私也好、不够理性也罢,我太冷了,而他身上很暖,我实在没办法再推开他。

我问他:"今天是不是星期五?"
他很高兴地点点头:"是的,明天姐姐不用上班,我们可以做久一点。"
机器人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此,短暂的磨合期之后他总能精确预判我的想法,并且在我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给到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开始吻我,湿热的唇舌侵袭过来,我才知道自己原来对他如此想念。

"夏鸣星,"我喘息着抬头,强迫自己从令人头脑发昏的亲吻中抽离片刻,认真地再对他强调一次,"今天的事情不可以再发生第二遍。"
他小心翼翼地问:"不可以在得到同意之前就亲姐姐吗?"
"不是这个……"我说,"不可以淋着雨再跑出去,我从来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生过你的气,但今天,我真的很担心你。"
他"哦"了一声,抿了抿嘴,表情都写在脸上,有一点委屈,又有一点开心。

"姐姐在关心我,"他想了一会儿,迟钝地想明白了,于是委屈在空气里蒸发散掉,开心就完完全全地浮上来,"姐姐没有生我的气。"

再一次吻上来的时候他明显更热烈一些。不再是和往常一样驾轻就熟的,嘴唇贴上去,舌尖缠上来,直到我浑身发软,他的胳膊还能稳稳把我托着;而是甚至有点没了章法,唇舌尤嫌不够,还要用到牙齿,不再是吻而更像是舔咬,小机器人变成摇尾巴的小狗,让人感觉几乎要被他吞到肚子里去了。

"不要在这里。"我用手掌抵住他的胸膛,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有点掌控不住他,但好在他很快如我所言停了下来,睁大眼睛盯着我,眼神无辜得要命。我和他目光相接,以为自己在干一件很坏的事——我让他又一次感到被拒绝,这简直比我决定爱他要来得更加罪大恶极。
所以我很快地勾住他的脖子,腿盘在他腰上,屁股坐着他的大腿,方便他即使抱着我也能轻松站起来。
夏鸣星很快会意:"要抱你去床上吗?"
我点点头:"地板很硬,不舒服。"

他抱起我,动作太大,我披散的头发垂到他的脸上,害他甩了甩头,又在我的颈窝蹭蹭:"姐姐要睡软软的床,姐姐是豌豆公主。"
"我是公主的话,你是王子吗?"我被他放在床上,头发和睡裙在浅色被单上各自散成一朵花,身体也打开了,面对着他,做出完全迎接的姿势。
他暖热的身体很快覆上来:"不是。"
"那你是什么?"
"我是夏鸣星,"他毫不犹豫地说,好像能记住我在他面前随口讲过的每一句话,"我是姐姐的小狗。"

如果夏鸣星不是小机器人而真的是小狗,那他一定是比Eddie更加黏人更加难缠的那种。他整个人扑到我身上,毛茸茸的脑袋到处乱拱,压得我喘不上气。我伸手推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快要把我压死了,他却笑了,一只手隔着衣服揉我的胸,另一只手钻进睡裙里,指尖挑起我的内裤边:"可是姐姐已经湿透了。"

我没给他换睡衣,这倒是方便了他,只需要伸手下去把内裤脱掉,就变得完全赤裸了。而我的睡裙还完好地挂在身上,他也不着急脱,手指抚过柔滑的真丝布料,不紧不慢在我身上点火。他吻住我的唇,食指侧边刮了一下我凸起的乳头,硬挺的阴茎也贴着我的腿根顶了顶,隔着我湿透的底裤散发着热气。我被他搞得要疯了,抬着屁股要去迎他,却被他按着胯,又按回到床上。
"姐姐别急,内裤还没脱,"他一本正经道,"如果现在就插进去,姐姐就要把内裤也吃进去了。"

狡猾的机器人,总是用小孩子的语调说这种让人脸红的话。我咬着唇,用脚尖磨蹭他的小腿肚,手探下去,把内裤拨到一边,露出馋得流水的穴。
我红着眼看他,泪水盈在眼眶,不是因为委屈,是被欲望冲昏头脑:"不脱也可以。"

好些天没做,尽管我已经湿得不行,但对他的尺寸来说还是有一点紧。他从喉咙口发出一种小动物焦躁不安的呜呜声,但因为怕我痛,下身的动作还是很轻,插进去一点就停一会儿,等我适应再继续往里进。我感到自己一点点被他填满,但满足感之后是更深的空虚,只好张开干得要裂开的嘴唇,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断断续续地呻吟。
"可以了,"我说,撒娇似的仰起头向他索吻,"别磨蹭,快一点。"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夏鸣星的体力和耐力都恐怖得要命,他叼住我的嘴唇狠命干我,我体内的快感飞速堆积,感觉穴里像插了一台炮机。他把我按在床上干,用绝对的体型优势压制着我,让我动弹不得,只能张着腿敞着穴任他摆布。在我尖叫着喷水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停下动作,而是依旧喘着粗气,大开大合地抽插着。
"不……不要了,"我被他操得声音直发颤,"让我缓缓。"
"可是姐姐刚刚还要我快一点,"他说,丝毫没有减缓动作,反而加大了力度,恨不得把自己捅进我的肚子里,"姐姐不诚实,但是姐姐的逼很诚实,它想要我,就咬着我的鸡巴不让我出去。"

我没力气反驳他这套说辞,被操得眼泪汪汪,又喷了一次,揪着床单就开始哭。他注意到我的眼泪,这才停了动作,亲亲我的脸,神色有些慌了:"为什么哭?姐姐不舒服?"
我咬着嘴唇摇头:"不是……"这太让人羞耻了,但他一直盯着我,非要从我这里问到个答案不可,我只好闭上眼,心一横道,"是因为太舒服了。"

下一秒我被他抱了起来,他的性器滑出我体内的时候我像失禁一样流出一大股水液,两次潮喷的量,之前全被他堵在穴里。
"姐姐尿了。"他说,自己躺下了,扶着我的腰,让我跨坐在他小腹上。我坐下的时候下体贴到他紧实的肌肉,没忍住又是一缩,穴口吐出一泡淫水,和之前的黏糊体液混在一起,滴在他肚子上。他盯着我的穴,把我往下推,要我抬起屁股去吃他的鸡巴:"尿在我身上了,不要紧,我帮姐姐堵住。"

我骑在他鸡巴上的时候甚至还穿着那条睡裙,酒红色的,真丝的,裙摆散开,像朵玫瑰花一样,把我和他结合的部位完全盖住了。夏鸣星看不到,很不满意,把我的裙子掀起来。这条睡裙是宽松的不收腰设计,所以他很轻易就掀得很高,钻到裙下去吃我的奶。夏鸣星喜欢女上位,却不喜欢乖乖躺着被我骑,每次都要想方设法搞点新花样出来。就像现在,他一边玩我的奶子一边摸我的屁股,偏偏下身不动,等着我主动去套弄。我痒得不行,体力又不够,动了没几下就把自己折腾得没力气,只好求他帮帮我,握着我的腰用力往上顶,狠狠射在我里面,让我能高潮一次。

夏鸣星是性爱机器人,在这方面天赋异禀,此刻却装作听不懂一样,只肯小幅度地一点点插我,奶头却已经要被他吸得破皮了。
"不想这么快射,"他说,"我会让姐姐很舒服的,相信我。"

我被他弄得死去活来,感觉心里有一只小钩子勾着。明明喷了好几次,下体也被他的性器堵得严严实实,却欲求不满到了极点,想纾解也不得其法。我抬手把自己剥光了,全身赤裸地贴着他,感觉自己得了肌肤饥渴症,恨不得每一寸皮肤都和他黏在一起才行。
而他慢条斯理地磨我,在我的敏感点附近不断戳刺,却刻意避开能让我高潮的那块地方。嘴唇凑过来,含住我的耳垂,鼻息钻进我耳朵里,痒意和空虚感来自很多地方,耳道、下体、内心。

"夏鸣星,"我带着哭腔喊他,指尖钻进他的指缝里,和他结结实实地十指紧扣,我本来就又困又晕,现如今被他用情欲在床上折磨这么久,理智和感情都到了极限,讲起话来拖着软软的长音,几乎像是在耍赖了,"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他有点疑惑,好像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他还是接住了我,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不再有一下没一下地顶,而是握住我的腰,下身快速发力,很快给了我一次蓄力已久的高潮,比之前的那几次都来得猛烈许多。我的眼前闪过一片白光,穴口无规律地收缩绞紧,而他在我体内出了精,汗涔涔地抱住我,吻由我的耳廓转向我的唇。
"我很喜欢你,"他说,声音非常认真,"姐姐,我爱你。"



7.

我们家有一个很大的阳台,采光好、空间大,地面特意比客厅做得高出二十公分,还有一道长长的帘子,用以把两个空间隔开。另一边是通透的大片落地窗,窗外能看见楼下的石子路和小花园。当初决定搬进这间房子,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阳台足够吸引人,晚上的时候窗户打开,凉凉的风吹进来,不仅让人觉得很惬意,抽烟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弄响烟雾报警器。

在夏鸣星来了之后,这个阳台就渐渐变成他的地盘。他不像我,总是半夜过来,每次坐在阳台上都是大白天,头发和身体都被太阳光晒得暖暖的。晚上的时候他会紧紧抱着我,在我们一米五的双人床,胳膊搭在我腰上,腿压在我腿上,比起机器人更像小孩或者小动物。
他们机器人也有睡眠功能,相当于家用电器的节电模式,当然也可以选择让他板板正正躺着,像一台真正的家用电器一样安静,但我还是更想要他像个活人一点。他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倒不是因为嫌弃自己的机器人身份,"睡觉的时候也想抱着姐姐。"他说,身体在床上蠕动蠕动,扭过来,又挂在我身上了。

这就导致我晚上几乎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阳台抽烟,久而久之也渐渐忘记抽烟的理由。最开始抽烟是因为睡不着,穿着睡衣蹲在阳台上,按下火机伸长脖子去够那朵橙色的火苗,吸一口再吐出来,专心看着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又被风吹散。循环几遍这套动作,给自己找点事做,就好像能忘记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寂寞似的。
之前我隔三差五就蹲在阳台抽烟,但从夏鸣星搬进家里之后,整整一年,我只抽过两次。一次是和他冷战又和好,打完一炮之后死活睡不着觉,披了外套在早春的寒夜里开着窗打着哆嗦抽烟;另一次就是现在,我和他认识整整一周年,天气也热起来,我只需要穿一条小小的吊带,就可以大咧咧蹲在窗户下面吹风,指尖夹着根很凉快的爱喜双爆,细细长长的,一股橙子味儿,爆珠咬碎了,都不用吸,闻一口就钻进鼻腔里。

夏鸣星曾经想学抽烟,上一次我蹲在这里抽烟,抽到一半他醒了,甚至带着毯子来找我。到了阳台,也不把毯子往我身上裹,而是裹在自己身上,再张开双臂搂住我。他对我的烟感到很好奇:"橙子味,"他吸吸鼻子,"很香,我很喜欢。"

"喜欢你也不能抽。"我笑了,用没夹烟的那只手碰碰他的脸。
"为什么?"他问,"烟雾又不是食物,不需要消化系统来分解排泄,只需要吸进去再吐出来就好了。我有完备的呼吸系统,所以理论上讲,我可以抽。"
"不是这么回事,"我说,"你还是小孩呢,你才出生不到一年,在我们人类世界里,还是个小宝宝。"
"我才不是!"他瞪眼,搂紧了我,"姐姐刚刚还在和我做爱,姐姐会和小宝宝做爱吗?"

……这人真是,我噎了半晌,才道:"我抽烟是因为有烦心事。"
"姐姐有烦心事?"他反应很快,几乎立即皱起眉,"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问他:"你有烦心事吗?"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我。
我又问:"你有心吗?"

他想了想,眼睛一下亮了:"我有啊,我当然有。"
说着,他松开我,低下头去,不知道进行了一番什么操作,手在左胸口按按,就多出一块小小的芯片来。
"这就是我的心。"他说,拉过我的手,把他的"心"珍重地放在我的掌心里。

那是一块很精巧的芯片,不过小指甲盖大,闪着金属的冷光,它躺在我的掌心,虽然很轻微,但它甚至能和真正的心脏一样有规律地跳动,一次、两次、三次……
"不用数,是一分钟一百一十次。"夏鸣星说。
"一百一十次?比普通人快呢。"
"不是的,"他向我解释,"通常情况下是七十次,只有在看到姐姐的时候,才是一百一十次。"

他伸出手,从我的手心托起那颗小小的芯片心脏:"姐姐不知道这个功能吗?它有两种模式,晒太阳的时候、散步的时候、做饭的时候、遛狗的时候,跳动频率是每分钟七十次,这个模式叫做'活着',而和姐姐见面的时候、和姐姐拥抱的时候、和姐姐做爱的时候,包括现在,跳动频率是每分钟一百一十次,这个模式叫做'爱情'。"

他说着,将那块芯片反转了一下,光滑的背面翻过去,凹凸的正面转过来。于是我看到,在银白色的金属表面,有细细的笔触刻了字。
那是我的名字。

我一下子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差点被嘴里含着的半口烟呛死。咳几下,又被夏鸣星拍了好一会儿背,才慢慢顺了气,眼角咳出一点泪花,边笑着边用小拇指侧边抹掉了。
"你们公司整这些没用的功能干什么?"我说,"土死了,开发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浪漫啊?"

他眨眨眼,看上去很迷惑:"姐姐不喜欢吗?"
"倒也不是,"我说,被燃到指尖的烟烫了一下,手猛地一缩,把烟头远远掷到沙发边的垃圾桶里去了,"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好像要再强调一遍,他只是个机器人似的。

"可是姐姐看上去不是很喜欢,"他说,"为什么姐姐明明在笑,我却感觉姐姐一点也不高兴?"
我捏捏他的脸,给他一个橘子味的吻,四周冷冷的,只有和他接触的地方觉得暖和。他用鼻尖蹭蹭我的鼻尖,张开毛毯把我裹紧了,漂亮的绿眼睛温柔地看着我,我怀疑只要我不打断,他可以一辈子这么看下去。

然后我说:"等你知道为什么的时候,再来管我要烟吧。"



我不知道夏鸣星最后有没有明白为什么,因为在那之后他没有机会再找我要烟。我再也没有抽过烟,每晚只是和他一起窝在床上,有时候做爱,有时候也不做。看书、看电影,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看着睡着了,他就会捞着我的腰把我放平,再跟着躺下来搂住我。就这么自欺欺人了几个月,把他当成我的男友而非一台冷冰冰的性爱机器人,连自己也觉得很荒唐。
时间从初春到盛夏,天气渐渐热了许多,但夏鸣星睡觉的时候还是习惯抱着我。没一会儿,皮肤相贴的地方就开始出汗,我只好把冷气调到最低,再和他一起躲在被子里,假装夏天还没有来。

"姐姐不喜欢夏天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我说,"也没有不喜欢,但是夏天太热了。"
"热我也喜欢,"他说,"夏天太阳很大,我可以多晒,姐姐会穿短裙,很漂亮。"
"可是夏天也会经常下雨,下雨的时候就没有太阳。"
"下雨的时候有姐姐,"他搂着我,眼睛闭起来,听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喜欢姐姐,像喜欢太阳一样。"

"今天是我们认识的一周年呢,"他撑起上半身,亲了亲我的脸,又躺回去,和我一起陷进云朵一样的被子里,"一年是地球绕太阳转一圈的时间,也是我绕着姐姐转一圈的时间。"
"哪里学的土味情话?"我在他怀里笑,呼出的气流让他缩了缩脖子:"才不是学来的,喜欢姐姐才不需要学。"
是刻在芯片里的,是在我选中他的那一刻就被商家下载到他心脏的,是一连串的、规定好的二进制代码,我明白。

夏天的雨总是下不长,雨停的时候我还是没睡着,见他闭着眼,抬起他的手臂拿到一边,蹑手蹑脚下了床。去柜子里拿了火机和烟盒,赤着脚去阳台,先开窗,再蹲下,掏出一支烟叼嘴里。挨个咬碎两颗爆竹,第一颗是橙子,第二颗是苹果薄荷,直到甜甜的味道飘出来,才点了火,伸长脖子凑过去。

看到打火机上面橙色的火苗,莫名其妙想到夏鸣星橙色的头发,上次他陪着我在阳台抽烟,看见这簇小小的火苗,神奇地在我手上亮起,一对绿眼睛也被倒映成火焰的颜色:"姐姐,该许愿了!"
很老的烂梗,我想到这里,又笑起来,那天我真的先吹灭火焰再松开火机,吹之前还庄重地许了个愿。
"我希望我和夏鸣星可以永远在一起。"

夏鸣星那时候说我浪费愿望额度,即使不许愿,他也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我没说话,惆怅地抽一口烟,乳白的半透明烟雾袅袅地升上去,好像要飞出窗外、融进云朵里。
我想他永远不会明白,他口中的"在一起"和我认为的"在一起"之间,隔了多远的距离。

今天夏鸣星在房间,阳台上就只我一个人,其实一年前我也这么独自蹲着抽烟,但一年后再这么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孤单。夏鸣星不知不觉填满了我生活的每个角落,不是一股劲儿全部涌过来,而是润物细无声的,也不打扰我,也不干涉我,只是每一天每一天地呆在家里等着我,见缝插针融进我的生活。这一招很笨但很有效,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变成我生命的一部分,割也割不断,拆也拆不开了。

和机器人产生感情羁绊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你没办法证明他说的爱你是真的爱你还是仅仅遵从程序指令。在意识到自己对夏鸣星的心意之后我无数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爱究竟是什么?我问他的时候他总是说他爱我,一次两次如此,十次一百次也会是如此,只是某一次,他突然低头去握我的手,声音也垂下来,整个人蔫巴巴的:"姐姐为什么不相信我?"
"如果我是人类,说爱你的时候就是爱你,但如果我是机器人,我的爱就不值得相信?可人类是会骗人的,我不会,"他拉着我的一根手指——只拉住一点点,不到两个指节——他看上去很委屈,"姐姐,你不相信我,这对我不公平。"

我又吸一口烟,橙子味慢慢散了,剩下清冽的薄荷香蔓延在我嘴里。爱喜双爆对我来讲比起烟更像安慰剂,焦油含量低,不起什么实际作用,只是吸一口,再吐出来,就好像把郁结在胸口的一股气也跟着吐掉了。这烟有个毛病,抽的时候没什么烟味,但抽完了嘴巴里会有味道,酸酸臭臭的,即使是刷完牙,那种感觉还会留在嘴里。一根抽完了,最后一点火星被我掐灭,让人不舒服的味道黏在口腔,像很热很热的那种夏天,汗水黏在皮肤上一样。

连我自己都嫌弃这个味道,但夏鸣星却从来不会嫌弃我,他会把我搂在怀里,黏糊糊地、一点一点地亲我,身体矮下去,头仰起来,用很低的姿态,好像我是他小小世界里唯一的太阳和神明。
"姐姐找到我了,还把我带回家,帮我擦干、充电,"他眼睛湿湿的,"要是没有姐姐,我一直待在外面,可能就要报废了。"
他或许不知道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罪恶感是怎样占据我的脑海。明明是我让他伤心、让他担心、让他不顾一切出去找我,某种意义上说我是把他丢进雨里的人,但他却只记得我把他找回来了,然后红着脸亲我。

我又拿了一根烟,夹在食指中指之间,另只手按了一下打火机的开关,盯着那簇小火苗看了一会儿,没去点火,而是闭上眼,又许了个愿。
希望夏鸣星永远不要学会抽烟。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由于周围格外安静,能听到的声音就会特别多。之前看过有个实验,把人关进完全隔音的静音室,呆久了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和血管流动的声音。我还没到那个地步,但坐了这么一会儿,也可以听见窗外隐隐约约的蝉鸣、耳边若有似无的微风,指腹摩擦香烟头部的海绵原来也有声音,沙沙的,听得人耳朵发痒,烟放回烟盒,盖好盒盖的时候也有声音,闷闷的,像被指甲刮过心脏。
夏鸣星之前总在视频里跟我说,宠物摄像头的声音和天气有关系,天晴的时候声音很小,阴雨天声音就大一些。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有别的事要忙,随口敷衍过去,他也不会生气。只是在很多天以后,我已经把这件事忘在脑后的时候,突然对我宣布他找到了原因。

"我知道了,姐姐,"他兴冲冲道,"是因为晴天的时候我总是在阳台上晒太阳,它就不需要动,阴雨天我呆在房间里,它就跟着我转。"
原来他说的是摄像头转动的声音,我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现在想想,他应该是一个人待了太久,只好和这些细微的声音做朋友。
"你会觉得孤单吗?"我听见自己问他。
"不会,"他摇摇头,抿了抿嘴,害羞地笑了,"就是有一点想你。"

我开始试着相信夏鸣星对我的感情,而他依旧呆呆地,并不知道我为此丢失的睡眠和痛下的决心。在刚才,雨还没停的时候,夏鸣星闭着眼,而我睁着眼睛看他,好漂亮好让人心动的一张脸,雨水打下来,好像不是落在窗玻璃上而是落在我眼里,把我的眼睛变成一块充盈的海绵,捏一下就要掉眼泪了。

"姐姐,怎么哭了?"原来他还没有睡,眼睛睁开,金绿宝石和橄榄石,和我们手上的对戒同一材质。他伸手,抹掉我眼角的湿意,像是把海绵揉皱压扁,我吸吸鼻子,就真的哭了。
见我一直不说话,他又凑过来,亲亲我的眼睛,亲亲我的脸颊,像小狗表达亲密时会蹭来蹭去舔主人的脸:"我知道,姐姐是太舒服了。"

我一下子想起自己床笫间说过的胡话,几乎忘记难过,脸瞬间烧红了:"舒服什么?现在又没有做。"
"可是,像这样,和姐姐抱在一起的感觉,我很喜欢,"他说,"比做爱还喜欢。"
"姐姐不喜欢吗?"
我吸吸鼻子,往他怀里缩,声音带着鼻音:"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会哭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答对问题的洋洋得意,他说,我就说吧,姐姐还不承认。我没有说话,手指揪紧他的衣角,揪得比他想象中更紧。
夏鸣星是一款性爱机器人,但他如今说,他喜欢和我拥抱,比做爱更喜欢。

一抬眼才发现太阳居然都要出来了,云朵被染成温暖的橙色,也是缓缓地,润物细无声。我想或许夏鸣星也是我世界里的太阳,温暖、明亮,照耀着我。我对他的感情好像已经与虚无缥缈的所谓"爱的本质"没有多大关系,无论他的爱源自何方又归往何处,我需要的时候他总是在我身边并将永远在我身边。人都说论迹不论心,更何况他曾经真正地把刻了我名字的心脏掏出来,珍而重之放在我掌心里。

我的小机器人,我的夏鸣星,我只要付出自己的一点点,就能得到他的全世界。太阳终于从云层后探出头,于是耀眼的阳光几乎是喷薄而出,倾倒在我的身上和脸上。人可以爱太阳吗?把自身强烈的情感和愿望都投射在远方的太阳身上,这么说来好像并不是没有先例,只是说法不同,人们羞于承认这种爱,所以给它改头换面,爱人是神明、爱情是信仰。

我手里还捏着上一支烟的烟屁股,人却好像突然醒了。我想我无意间创立了一个小机器人教,我自己是唯一的信徒,而夏鸣星是我小小的、站在宇宙中心的神。我把他看作神明,就像他把我看作太阳一样。
在这个语境之下,我为之纠结的一切已经不重要了。他是什么不重要,爱是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个寒冷时的拥抱和一盏盏晚归时看到的灯。如果全世界都在下雨,至少在我们的小公寓,有干净的睡衣毛毯、带闪充功能的充电桩,和两轮亮亮的、彼此依偎的太阳。

一轮太阳在房间里,另一轮太阳正站起身穿过客厅,走到一半的时候我看见夏鸣星出现在房门口,揉了揉眼睛对我说早安。他的声音困困的,听上去像睡眠不足,穿着那件很傻的勾勾熊睡衣,卡通小熊的圆眼睛睁得比他还大。

"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又不需要睡觉,本来就是为了陪姐姐,"他撇撇嘴,看起来很不满,"可是姐姐丢下我,自己偷偷地起床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不看我,想以此让我明白丢下他一个人是非常非常严重的事情。但我知道,在他的胸腔里,有一枚小小的心脏正打开爱情模式,跳动的速度是110次每分,和我现在的心跳频率一模一样。

"对不起,"我说,"不会再丢下你了,再也不会了。"
一秒、两秒、三秒。
"这还差不多,"他只生气了三秒钟,就笑起来,"想吃什么?我去做早餐。"

"都可以。"我看着他,视线无限柔和,好像在这三秒里突然找到一些引力平衡。两颗太阳如何和谐共处,夏鸣星看过的科普纪录片里提到,星球相遇,各自改变轨道,可以形成双星系统,不擦肩而过、不彼此碰撞,而是互相缠绕、互为圆心,相生相伴,上万年,直到永远。

他张开双臂要拥抱我:"姐姐,作为交换,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早安吻?"
我笑起来,在阳光下踮起脚,挡住勾勾熊不招人喜欢的圆眼睛,将嘴唇贴近他的嘴唇。
"当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