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番外-不会有时差
作者:台风接待室      更新:2023-01-04 20:23      字数:4006
我第一次办个人展的城市是个文艺气息很浓厚的地方,它不算那种顶级的超一线大都市,也没有高楼林立的CBD、熙熙攘攘的地铁车厢和行色匆匆的人群,但这里有很多画廊、美术馆、音乐厅和剧院。说来也巧,承办我那次展览的画廊和承办夏鸣星这次巡演的剧场只隔了一个街角,相距不到两百米,不过这次我没时间故地重游。

起因是半天前夏鸣星和我通话,委委屈屈说不想巡演了想回家,因为和我实在好久不见,连工作都心不在焉。我当然知道这只是他故意撒娇的伎俩,但还是很配合地说:“不用你放弃巡演赶回来,我飞过来看你就好啦。”
“你再这么说的话我可是会当真的,”他把头凑到屏幕前,垮着脸撇撇嘴,“你等我,等我演出完了,一定赶最早一班飞机马不停蹄回去。”

他一定想不到我真的飞过来了,这里的时区比光启市早两个小时,出发的时候还是上午,落地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暗暗的。我一下飞机感觉连时间都仿佛加速流动,于是脚步也变得愈发快了:他的演出没多久就要开场,我之前算过的,如果不想错过开头的话,落地之后就要马不停蹄往剧场赶才行。

好在终于是赶上了。这剧场很小,位置也不多,为了不让夏鸣星发现我,我没有去坐观众席,而是径直找了大梁,让他带我躲去后台听完了全程。演员谢幕掌声响起的时候我起身,躲在化妆间的门口,对着大梁比了个“嘘”,他会意地点点头,冲我回了个“ok”的手势,很快闪身出去了。

没多久我就看见夏鸣星推门进来,演出服还没换掉,化了精致的舞台妆,手里拿着刚摘掉的面具。他心里装着事情,并没有发现就在门后的我,而是径直走到化妆台前坐下,照了照镜子,理了理头发,就摸出手机按了两下,我隐约瞥见屏幕上是微信的聊天窗口,聊天背景是我和他头碰头的合照。
不是吧,就这么想我?我忍着笑,猫了腰,尽量不让他前面的镜子反射出自己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后去。越过他的肩膀往下看,他的大拇指瘦瘦扁扁的,指甲是钝的长方形,堪堪悬在屏幕上方,在语音通话和视频通话中游移三秒,最终还是按下视频按键。网络有延迟,又过两秒钟我的手机铃声才从包里响起,与此同时我站直了,重重拍他肩膀,喊了一句“汤圆!”。他吓得不行,整个人几乎从座椅上弹起来,当场表演了一段比刚才在台上更精彩百倍的三段高音。

直到我笑得站不住,一个劲往下蹲,他才勉强回过神,架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捞起来,让我坐在他的腿上,张开双手搂住我:“你吓死我了!”
“都跟你说了我会飞过来看你啊,”我捏捏他的脸,捏出两个手指形状的粉底印,又随手用指腹帮他拍匀了,“是你自己不信我。”

他仰头看我,眼睛亮亮的,明明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偏要故意瘪着嘴:“我本来要赶今晚的飞机回去的,这下机票白买了。”
“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张机票?”我瞪他,他也瞪着我,没几秒,我们两个就一起笑出声来,他把我搂紧了,头埋进我的颈窝,我闻到一阵清淡好闻的橙花香,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伸出手把他抱住了。

“姐姐,”他闷闷地说,“我真的好想你,比十张机票都想。”
这又是什么比喻?我觉得好笑,但还是嗯了一声,抬手想要揉他的头发,却发现他喷了发胶,头发硬硬的,简直像只小刺猬,只好又讪讪收回手。他察觉到了,伏在我身上笑:“不要摸,今天不好摸。”

我侧了侧头,好让他靠得舒服一些:“今天是大明星,不是小汤圆。”
“大明星也是小汤圆……”他嘟嘟囔囔,话说到一半又突然停住,抬起头很震惊地看我,“姐姐,这是什么?”

我低头,看见他瘦瘦扁扁的大拇指腹,但这次悬而未决的不是手机屏幕而是我的颈部皮肤,如果我是个Omega的话,那块地方该是我的腺体,可我不是,所以那个地方只有一枚小小的、明黄色的四角星,还泛着微微的红。
“这是纹身,”我说,“昨天刚纹的。”

他拧着眉,抬头看看我的眼睛又低头看看我的伤口,表情不是很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我:“痛不痛?”
“有一点,”我老实交代,“因为纹身面积不大以为不会很痛,所以就没打麻药,结果真的开始纹了才觉得后悔……不是后悔纹身!“我看见他眉头皱得更紧,忙补充道,”是后悔早知道就打麻药了。”

他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懈的迹象,只是盯着我的伤口,手悬在上面,想碰又怕弄痛我的样子。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叹了一口气,伸手又把我搂紧了:“姐姐……”
我搞不懂他突然的负面情绪从何而来,只好握着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他:“其实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痛啦,就是扎了几针,很快的。”

他没接话,也不敢再靠在我肩上,只是离我很近,温热的鼻息洒在我尚未痊愈的纹身上,声音闷在喉咙里,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我想起来他一定知道我是很怕疼的人,小时候打预防针,长大了挂盐水打吊瓶,每次都要他在身边陪着,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空闲的手,另一只手捂住我的眼睛不去看扎针的地方,整个人靠着他缩成一团才敢让护士下针。老实说这次去纹身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没有特别的原因也没有提前计划过,总之突然想要去,于是径直就去了。

“这不是因为你才去纹的,”我说,“是我想纹才去纹的。”
“可是你那么怕痛,”他说,圈着我的腰抬头看我,轻轻啄了一口我的嘴唇又很快松开,亮片眼影在暖光灯下一闪一闪,绿宝石一样的瞳仁也跟着很潋滟的样子,“还一个人去,也不告诉我。”

“刚好时间合适就直接去了,等你回来还要重新预约,好麻烦。”我勾着他的脖子笑,“心疼啦?”
他点头:“嗯。”
“我只是想纪念一下。”

“纪念什么?我不喜欢,姐姐是姐姐就很好了,不需要用这些纪念。”他用脸蹭我,结果蹭了我一脸粉底,被我推开后又锲而不舍地粘过来。
“和你又没关系,都说了不是纹给你看的。”我故意逗他,满意地看到他整张脸皱在一起:“那你是纹给谁看?”
“纹给我自己看,”我说,给他解释我这么做的原因,“腺体和信息素结合只是被动本能,但纹身是我主动选择的标记。但即使在我身上纹了代表你的四角星,也不表示我就真的被刻上了属于你的烙印……我只是觉得,我很喜欢你,所以需要纪念一下。”这话我和纹身师说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在他面前却越说越觉得不好意思,脸也慢慢红起来,垂着眼睛不敢看他了。

“好吧,”他故作忧郁地叹一口气,空一只手出来,包住我的掌心,“我被姐姐从天上摘下来纹在身上了,但姐姐是自由的,我是姐姐的。”
“不是……”我想要反驳却无从反驳,只觉得自己欲盖弥彰,脸红得几乎在发烫。他却不肯放过我,头跟着低下来,非要我和他对视不可:“不是什么?什么不是?我不是姐姐的?”
我瞪他:“夏鸣星!”

“怎么就生气了?”他笑得眉眼弯弯,得意地晃晃脑袋,“好嘛好嘛,不闹你了。”
我被他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伤口,又凑过来亲了亲嘴唇,坐在他怀里靠在他身上,还是感觉哪里哪里都不对劲:“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唇妆花了,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笑着看我:“我都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呀……”
“我知道,姐姐最喜欢我了对不对?”
“……对。”

“那不就行了,”他说,去摸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饿不饿?叫外卖还是出去吃?我想吃你上次说好吃的那个海鲜餐厅。”
“你都有想法了还问我干什么?”我试图伸手捏他鼻子,却被他用另一只手牢牢握住了,只好干瞪着他,“那就去吃嘛,手机上就可以取号,很方便。”

“姐姐的眼睛好漂亮,”他被我瞪了也依旧笑眯眯,很快取好了号,又重新和我黏糊在一起,“哎,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想你……”
“有那么夸张吗?”我被他逗得没脾气,无可奈何地又笑了,“你现在又不是易感期。”
“易感期只是被动本能!”他有模有样学我的舌,“姐姐才是我主动选择的。”

“姐姐喜欢我,我很高兴,”他碎碎念着,忍不住一下一下啄我的嘴唇,“可是纹身好痛,以后不要再纹了。”
“恐怕不太行,”我说,“彩色容易掉色,每几个月还要去补色。”
“啊?这么麻烦?”他重新拧起眉,大惊小怪地又检查起我的伤口,“那下次我陪你去,我也要纹。”

“你打算纹什么?”
“还没想好,栀子花?或者纹一颗爱心。”
“好土。”
“那你帮我挑,”他说,握着我的手亲了亲,“我和姐姐不一样,我不要自由,我要刻上属于姐姐的烙印。”

听他这么说,我有些愣住,但他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好像只是随口提了一嘴,就直起身来要带我出门吃饭。他帮我理理乱掉的衣服,又换掉自己的演出服,对着镜子擦干净花掉的唇妆,很快重新牵住我的手:“我们买明早的机票?还是在这多玩两天?”
“都可以,反正明天就周末了,”我说,“多玩两天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我上次的展厅,时间间隔不长,布景应该还没完全撤掉。”

他听了,一副很高兴的样子:“那我们现在就去!”
“倒也没有那么急……”我拽着他的胳膊,虽然已经站起来了,但还是整个人没骨头一样赖在他身上,“这个点展厅都关门了,还是先吃饭吧,我要饿扁了。”
“姐姐的胃已经倒好时差了吗?”他看看手机,“光启现在才晚上七点,怎么饿成这样。”
“嗯,”我一本正经的胡诌,“我人都来了,总不能还过光启时间吧?”

“嗯,”他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姐姐是来找我的,所以要过夏鸣星时间。”
“什么是夏鸣星时间?”

“顾名思义,当然就是夏鸣星的时间,”他一边牵着我出门,一边慢悠悠地说:“高中地理不是学了?地球公转产生季节变换,自转产生昼夜更迭,两个地方的经度相差太大,就会有时差。”
他抬手按了电梯,一只手放回裤袋,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换句话说,姐姐和我离得越远,我们之间的时差就越大,比如巴黎到光启是七小时,这儿到光启是两小时。”
“那现在呢?”我望着自己和他交握的手,“现在我们过着同一个时间。”

电梯门开,他和我一起走进去,我们两个一起被吞噬,然后缓缓下沉。小时候我最害怕坐电梯,总觉得是钢铁怪兽张开巨口,要载我去漆黑一片的地狱,所以每次夏鸣星都会陪我爬五六层楼梯,肉嘟嘟的脸蛋上挂着汗珠,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擦一把,然后眨着眼睛笑我胆小。如今我早就不害怕坐电梯了,成年人当然不再有恐怖幻想,知道再往下沉也不会有什么阴森可怖的景象,只有亮了灯的地库、停在那里的商务车、等着我的海鲜大餐,和紧紧握着我的、夏鸣星的手。
“以后也会是同一个时间,”他说,趁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俯下身亲了我一口,“因为我会一直一直牵着姐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