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24h贺文
作者:台风接待室      更新:2023-01-04 20:24      字数:9112
今年冬天格外地冷,手和脸露在外面,没几分钟就冻成冰块。所以当我搓着手在楼下等了夏鸣星三分钟,他才姗姗来迟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伸进他的衣领,用冰冷的手指去贴他温热的后颈。

他被激得往后缩了一下,但没有真的躲开,只是从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拿出来一杯热奶茶,碰了碰我的脸:“给你买喝的去了。”
我不客气地接过,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很陌生的味道,应该是刚上市的新口味:“今天就放你一马。”

“谢谢大小姐,”他故意拖着声音说,随即把自己那杯也拿出来,插上吸管递给我,“我还买了另一种,也是新品,你要不要都尝尝看?”
我犹豫了一下,凑过去吸了一口:“你的不行,还是我这个好喝。”

“我也猜你会喜欢这个。”他看上去很得意,低头也喝了一口奶茶,眼睛弯弯的。
“你这么高兴干嘛?”我问,“不就是一杯奶茶,还是我喝过的。”

“就是因为是……”他话说到一半,很快住了嘴,脸一下子红了,拉着我飞快往前走,“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刚才那么慢,现在倒是快起来了?”我被他拽着,腿又不如他长,走得踉踉跄跄,还不忘把自己手里的奶茶递过去,“你要不要尝一口我的?”
“要迟到了!”

我和他今天是要去一个烘焙课程。我俩都不是那种有闲情逸致的人,这次是因为我刷短视频的时候看见周末有活动,可以免费试听一节课,课上的烘焙成品都可以打包回家慢慢吃,唯一条件就是需要情侣一同报名,配合出镜用以制作宣传片。夏鸣星知道的时候吓了一跳:“我们不可以早恋!”

“谁要跟你早恋?”我按住屏幕,给他发语音,“只是薅个羊毛。”
“可是要拍宣传片,”他把注意事项那一块截图发给我,在上边用红色方框框起来,“要上电视的。”
“上就上嘛,反正,你爸妈、我妈、我外婆、还有老师同学……没人会相信我们俩早恋。”我说,“要早恋的话,也是你和栗子蛋糕早恋,我和黄油曲奇早恋。”

他的语音消息很快回过来,嘟嘟囔囔地:“我已经不爱吃栗子蛋糕了。”
“那你现在爱吃什么?”
“不甜的,不带奶油的都行,”他苦哈哈地说,“我妈最近做太多了,怕胖自己又不吃,就全喂给我,我都要吃吐了。”

我笑:“怪不得感觉你又胖了几斤,再这么下去要变回汤圆了。”
“哪有!”他连发了好几个生气的表情,隔着屏幕我也能猜到他此刻正在冲我瞪眼睛,“我根本没胖,只是长高了。”

“多高,有没有一米八?”
“姐姐!”
“那就是没有,”我握着手机笑,看他又发了一屏的生气表情过来,并宣扬从此再也不要理我了,慢条斯理地回击,“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出人意料地,这一回,他没有气冲冲地当即打个语音电话过来反驳,而是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险些就这么睡过去的时候,才感觉到手机震了两下,是他打了一行字过来。
他说:我也想长大呀。

不知道为什么,隔着屏幕,我好像听见他叹气的声音。



夏鸣星是我的青梅竹马,比我小两岁,低一年级,不是因为我读书晚,是因为两年前他拼命跳了一级,顺利考进我所在的高中,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是我的学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凡事总慢我一步,永远跟在我后面做选择,小时候是糖果还是饮料,长大后是文科还是理科,他亦步亦趋,沿着我的脚印,即使早已比我高出半个头,也依旧慢慢吞吞喊我姐姐。

“姐姐?”他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戳我腰上的软肉,而是很矜持地站着,只有眉毛皱起来,“又在发呆。”

醒过神来我才发现手里的裱花袋快要被我捏爆,连忙卸了力道,轻轻地、慢慢地,在烤盘里挤出一块曲奇饼的形状。我挤得不是很好,夏鸣星却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成功了!”

“还没烤,算什么成功。”我说,手上动作不停,直到烤盘上布满了曲奇方阵,才指挥夏鸣星把烤盘整个端起来,送进烤箱里去。
他一边看老师在黑板上的笔记,一边认真地旋动旋钮,调整烤箱的温度和时间:“烤饼干哪里会有出错的?我妈妈做甜品翻车过那么多次,只有这个从来没失败过。”

我随口应了一声,就要招呼他过来,和我一起做下一盘,但直到我把面糊又装满了一个裱花袋,他还是始终没有动静。一抬头,恰好对上一台相机,正在拍我干活的样子,夏鸣星早就退了几步,此刻离我远远的,站在摄影师后面,笑眯眯看着我。

“怎么就拍我一个人……”我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配合地低下头,认真做我自己的事情。摄影师一边拉近镜头,一边笑着调侃:“别急,稍后再拍你男朋友。”

我还没说话,夏鸣星倒先脸红了,但他还记得我们是假装情侣来蹭免费课的,所以倒也没有否认,只是挪了两步,凑到取景器边上看画面,并煞有介事地指挥:“你应该侧一点拍,往左一点,她这个角度好看。”
摄影师笑起来,调侃道:“你很了解她嘛。”

夏鸣星一下子像被踩了尾巴:“我只是……爱好摄影。”
摄影师问:“那你来拍?”
“我拍就我拍。”夏鸣星抿了抿嘴,把机器接过来挂在脖子上,找好角度,微微半蹲,叫了一声“姐姐”,然后卡着我抬头的瞬间按下快门。

“还挺不错的,”摄影师看了一眼屏幕,“果然还是要情侣之间互相拍才容易出片。”
“跟情侣有什么关系,只是我的技术高!”他忙不迭反驳,临了又找补一句,“也因为她怎么拍都好看。”

摄影师或许对此司空见惯,倒也没有继续和他争,只是按部就班,把工作流程继续推进下去:“妹妹,你给他拍一张。”
“我吗?”我有点迟疑,“可是我不会。”

“没关系,参数都调好了,你按快门就可以。”摄影师把机器从夏鸣星脖子上摘下来,又递给我,“我只想要他看你的眼神。”
眼神?眼神能有什么特殊的?我心里直犯嘀咕,但还是乖乖接过相机,笨拙地举起来,把脸贴上取景器,再用镜头去找夏鸣星的眼睛。

于是我看见一双绿色的眼,亮晶晶的,正认真地隔着镜头与我对视。那双眼睛稍稍弯起来一点,似乎是为了拍照,他忍着没有完全笑开,只是含着一点笑意,安安静静地看我。平时从来不觉得,但是刚才被摄影师刻意点过,再去看夏鸣星,就总觉得他的眼睛像两潭晶莹的、深深的泉水,稍不注意就要掉进去一样。

按下快门的时候我还有点恍惚,直到夏鸣星走过来说要看看成片,我才回过神,把相机倾斜一个角度,好让他更清楚地看见屏幕。
“不错,”他得意洋洋,“很帅。”

真是自恋……我暗暗腹诽,却也没法反驳,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圆滚滚的小男孩,而是像竹子拔节一样,飞快长成如今的样子。我垂下眼看了看屏幕,又抬起眼睛偷偷地望他,不管是照片里的他,还是我眼前的他,都好看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快帮我一起烤饼干,”我只好说,“别慢慢吞吞。”

夏鸣星生来就是慢性子,即使之前为了跳级,揠苗助长了一回,但在那之后他依旧做什么事情都慢腾腾地跟在我后面,一步一个指令。我要他帮我递裱花袋他就递过来,我要他去烤箱里端烤盘他就走过去,眼看他就要去开烤箱门,我忙不迭喊住他:“手套!你想被烫死吗!”

他后知后觉“哦”了一声,重新回来戴上手套,端了整整一盘烤好的曲奇过来。卖相很好,色泽金黄,和店里卖的别无二致,于是我也戴上手套,拿了一块,吹了吹就递到他嘴边:“你先尝尝。”

他没犹豫,张口吃了,饼干进嘴之后才露出扭曲的表情。他径直蹲下去,拖出桌底下的垃圾桶,把嘴里的东西一口气全吐了,又喝了一大口水,才说:“你是不是又把盐和糖搞混了?”

我睁大眼睛,听见摄影师比我先笑出声,连忙转移话题:“什么糖不糖盐不盐的……我要去看看照片。”

夏鸣星叹一口气,脸依旧皱成苦瓜,却还是抱着胳膊跟我一起凑过去看,我们的双人照一共两张,一张是我踮起脚给他喂饼干,气氛非常自然温馨,另一张是他被加多了盐的曲奇齁到面部扭曲,而我呆呆地,像是没回过神。夏鸣星看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你看起来好笨。”

我伸手揪他的耳朵:“再说一遍?”
他举手讨饶:“我更笨,我更笨,大小姐聪明绝顶。”

听见他服软我才松开手。我聪不聪明另说,他比较笨是确定的事,动作慢吞吞,大脑少根筋,女生那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他一点都搞不清楚。就像现在,我并没有多用力,他的耳朵尖却泛着红,眼神也四处乱飘。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喜欢我,这一点很笨,他更加不知道其实我也喜欢他,这就是笨上加笨。

我懒得理他,扭头去问摄影师:“这些照片一会能不能传给我们一份?”
摄影师很爽快地同意了,我开始收拾东西,不再去管那一堆加错调料的曲奇和面糊,夏鸣星懵懵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我去拿包和外套,嘴里嘟嘟囔囔:“我们……?”











“弟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夏鸣星被同学突然拦住,问到这样的问题,看起来并不想回答,而是扬了扬手里的水杯,示意自己只是路过,要去接水:“不能早恋。”
“谁让你早恋了,”对方撇撇嘴,“只是问理想型,又没要你真的去谈恋爱。”

一群人跟着附和,试图把这个全班年纪最小的跳级生拉进大家的八卦话题里,夏鸣星握着水杯站着,慢吞吞装乖:“我没想过这些,我还小呢。”
有人“切”了一声,调笑着拆穿他:“你不是每天都和楼上那个学姐一起回家?”

“那只是因为我们住得近,”夏鸣星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脸慢慢红了,“一起回家比较顺路。”
“这么说,你不喜欢她?”
“当然不喜欢,认识这么多年,都看腻了,”夏鸣星垂着眼睛,音量却不减反增,他胡诌的时候总是这样,没底气看人,又要虚张声势大声说话,“而且我也不喜欢比我年纪大的,所有人都喊我弟弟,我也想当一回哥哥……姐姐?”

他瞪大了眼,目光直直投向我,我站在他们教室门口,抱着胳膊看他:“想当哥哥?”
他不顾身后同学们揶揄的眼神,忙不迭跑出来,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他张口结舌的样子,我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给你吃。”
他似乎没想过我会这么轻易转开话题,本来要解释的话被我堵回去,很明显地噎了一下。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上,上次的曲奇?不是失败了吗?”

“不是上次的,是老板娘说第一次见到我们这种连曲奇也做不好的人,所以重新烤了一点送过来,”我说,“我怕胖,你吃了吧。”
“你怕胖就塞给我?”他语气夸张,但还是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尝了尝,“不过这个比你做得好吃多了。”

“真的?”
“骗你干嘛,”他嘴里塞满饼干,含含糊糊地说,“学着点。”
我抬手,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爆栗:“懒得理你。”

我准备走的时候听见其他人在调侃他又收到爱心饼干,他原本想要解释,但发现根本没人在听,只好不再去管。预备铃响起来,我跟他说了再见就要回教室,他在后面喊了一句“姐姐”,往前挪了两步,走到我面前来。

“别听他们瞎说,”夏鸣星看着我,“一会儿放学,我俩还是一起走。”
“我才不等你。”我说,转身上楼,一边走,一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被烤盘烫出来的水泡,其实不是他们瞎说,是夏鸣星太笨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放学的时候我和往常一样,慢悠悠收拾东西。夏鸣星总是来得很晚,尽管每一次看上去都是他在教室门口等我,但其实每一次都是我刻意放慢动作,在教室里面等他。我把桌面上的书一本本整理好,又把散落的笔一支支装进笔袋里去,他才从后门口探出一颗头:“姐姐,走了!”

我背好书包走出去,看见他神秘兮兮地背着手,说准备了一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新开业的游乐场门票!”他说,献宝似的把两张门票递到我眼前,“很难买的,我下午去排了很久的队才抢到。”

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重点:“你翘课了?”
“自习课……能算翘吗,”他左顾右盼,把眼神别开,“圣诞节你有没有空?”

“这是圣诞节的票吗?”我一边下楼梯,一边问他。
“对啊,今年圣诞节刚好是周末,就这礼拜。”

“这周末?”我愣了一下,“居然就要到圣诞节了,怪不得他要约我。”
夏鸣星一下子紧张起来:“谁?谁约你?男生吗?”
“对啊,同学,你不认识。”
他几乎要跳起来:”不能早恋!“

”什么早恋?“我说,“是快要期末考了,喊我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学习有什么好的——”他下意识说,很快又觉得这话不妥,蔫巴巴地继续道,“学习还是很重要的。”
“是啊,”我觉得好笑,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我?我才不,”他说,眉毛和眼角都耷拉下来,“所以你周末要去图书馆。”

“你想让我去吗?”我停下来,在楼梯之间的小平台上站定,手拽着书包带子看他。
他沉默了几秒,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张门票,故作镇定道:“学习比较重要。”

我叹一口气,继续往楼下走。而他亦步亦趋地跟上来:”那再下一周,元旦节,你有没有空?“
“没有空,哪天都没有空,期末考之前都没有空。”
他皱起眉,从我的左边绕到右边:“那寒假呢?我们寒假再去。”

“都没空。”我板着脸说,走到自行车棚,却在他弯腰开车锁的时候没有停下来,而是径直继续往前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在后面叫了我两声,我也没有回头。

其实我不全是生他的气,更多是生自己的气,明明知道他是个木头,却还是忍不住要故意那么说来看他的反应,最后闹得两个人都不开心。原本,只要我答应他的邀请,我们就可以开开心心一起回家,在路边分吃很大一个的烤红薯,并拥有一段美丽的游乐场回忆。但如今,泡泡机变成习题册,彩色的旋转木马变成冰冷的联排椅,周末的游乐场眼看也要变成图书馆——谁愿意去图书馆,谁愿意学习?我才不想和面目模糊的男同学一起写数学题,我想和夏鸣星两个人一起出去玩,哪怕仅仅是以朋友的名义。

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我才悄悄偏一点头,发现他没有跟过来,而是木木地立在原地。小时候我们一起养过宠物,不是猫咪也不是狗狗,是花鸟市场花十块钱买来的一只小乌龟,和夏鸣星一样,总是慢吞吞,动作很迟缓,一碰它就缩进壳里。

我给他出了个难题,现在的他没办法给我答案。我叹一口气,感觉这条熟悉的回家路像一条长长的跑道,无论我走得再慢都没办法被他追上,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只是站在起点看我而已。

在那之后,我和夏鸣星似乎陷入冷战。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冷战,只是因为我们过去实在是太亲密无间,现在稍微隔出一点距离,就显得很遥远。有整整两三天,我没有去找他一起写作业,他也不再每天和我一起上下学。早晨刷牙的时候透过洗手间的窗户往楼下看,视线差一点和他撞到一起,他坐在自行车上发呆,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按亮之后呆呆等它灭了,又重新放回去。最后他独自骑着车走了,后座空空的,背影看起来有一点孤单。

我刷好牙,不再看窗外,低下头洗脸,什么嘛,这种时候走得倒是很快。



后来我查过,那两张票其实很贵,因为是新开的大型游乐园,又是圣诞节活动专场,原价加起来就抵掉他一整个月的零花钱。不仅如此,这个票也很难买,不只是要排队,还要预约名额等待抽选,经历一些繁杂的手续才有希望买到。我还知道翘课也不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他的班主任是全校最严厉的老教师,上课讲话这种小错都要被揪出来罚站半节课,那天他甚至被请了家长,他妈妈和我外婆聊天,用调侃的语气说不知道他平时那么规矩,那天突然跑出去是要做什么。但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上体育课的时候我特意绕了一圈,经过他教室外的走廊,透过窗户看他不好好上课,低着头往课本上画小人。他画画很一般,只是幼稚的火柴人水平,先画一根火柴是他,另一根火柴加了两笔头发就变成我,两个大三角形是一棵圣诞树,一个小正方形是一个礼物盒。我站在圣诞树下等他,他捧着礼物远远地看我,我们望着彼此微笑,中间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爱心,在我们之间挥动翅膀。在冗杂的公式定理旁边他画下他想象中的圣诞节,但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不是说不可以早恋?在他发现我之前,我加快脚步走了,沿着台阶一级级往下,脑子里全是他冻红的右手。连他手里那只中性笔都是我的,粉红色的卡通图案,他上次来我家写作业忘记带笔,我借了一支给他,他就再也没有还给我。不是说弄丢了?他的课桌抽屉里露出花边甜品袋的一角,看上去不是我后来给他的、假称是老板娘烤的那一袋,是我们一起上烘焙课的时候,我搞砸的那一袋。不是说太咸了,简直难以下咽吗?

他嘴里没一句实话,我想,走到教学楼下,冲着他教室所在的方向恶狠狠瞪了一眼,就像他还说,他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孩,我一个字也不信。

但直到周末,夏鸣星也没有主动找我。我一边写作业,一边三不五时地抬起眼睛看手机,屏幕一直是暗的,没有消息提醒。外婆敲我的房门喊我吃饭,说夏鸣星的爸爸妈妈又同时出差,他没地方去,一个人留在家里。

外婆要我叫他过来一起吃午饭,我说我才不要,闷着头把自己关在房间,一个人在家也不联系我,没地方去也不来找我,这一次我是真的有点生气,但比起生气,更多的反而是伤心。今天是平安夜,最适合和好的机会,但我们甚至没有吵架,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和。最后外婆还是去隔壁叫了夏鸣星,于是我干脆没有吃晚饭,独自埋在被子里发呆。听到房门外夏鸣星问“姐姐呢?”。外婆说“她不想吃饭”,夏鸣星哦了一声,就不再有下文。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外面有小石子敲窗户的声音,走过去把窗户拉开,看见窗台上躺着一个红色的礼盒,打开是一颗平安果。不知道他怎么放上来的,我四处看了看,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只好把苹果拿进来,重新关上窗户。几乎是在同时手机就亮了,夏鸣星发来消息:“洗过了,可以直接吃。”
我回:“你怎么放的苹果?”
他煞有介事:“不是我,是圣诞老人。”

我又说:“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吃。”
他发了个求饶的表情,然后神秘兮兮发送语音:“你知不知道,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我睁大眼睛:“你爬窗户??!!”
“没关系的,二楼而已,”他嘿嘿笑了两声,“不生我气了?”

“谁生你气了……”我说,因为已经很晚了,我怕吵到外婆,只能压低声音和他发语音,仿佛我们真的是偷偷相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二楼也很危险。”
“这不是没事嘛,”他说,“你快吃,吃完了去睡觉。”

我应下来,和他互相道了晚安,咬了一口苹果才想起来。虽然我们已经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和好了,但他却没有提游乐园的事情。于是苹果也吃不下了,坐在书桌前对着手机唉声叹气,这叫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和他根本不同频,小孩子过家家而已。











第二天我还是按照开园的时间早早出了门,换衣服的时候外婆问我去做什么,我只说去图书馆。出门的时候没有看见夏鸣星,他家的门紧紧关着,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我下了楼,裹紧围巾,独自站在寒风里等公交车。往常我总是坐在夏鸣星的自行车后座,被他的后背挡住大半寒风,这几天我出门总是自己等公交车,才觉得这风原来很冷。

游乐园门口立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星星和彩灯,尽管现在是白天,环境光很强,但它也依旧亮得格外明显。有恋人在树下帮彼此拍照,也有不识路的女生把圣诞树当成地标,打电话和要见面的人汇报自己所处的方位,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也不确定就自己来了这里。没有票也没有同行人,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树下,嘴唇抿得很紧。

手机在口袋里震,本来以为是夏鸣星,急忙掏出来才发现原来是那天烘焙课上的摄影师。对方发来一段视频,是那天我们拍摄的宣传片,已经剪辑完毕。
我哈一口气暖了暖手,把手掌缩进袖子里,只留两根手指伸出来握着手机。视频里就是当时我们烤饼干的场景,被他加了滤镜和字幕剪辑出甜蜜的氛围,好像我们真的是男女朋友一样。这种时候看到这种视频,我心里闷闷的,也不想回复对方,直接就要按灭手机。

在我按下去的前一秒,画面切到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视角。场景依旧是那间烘焙教室,但屏幕里夏鸣星的衣服换了,背景中也没有了我,是他独自在做一个栗子蛋糕。他很认真地往蛋糕胚上抹奶油,摄影师问:“为什么这次不带女朋友来呢?”

夏鸣星笑了笑,耳根有一点红:“因为我要给她准备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圣诞礼物,”他说,“我妈妈说,没有女孩子可以拒绝甜食,所以我想做个蛋糕送给她,当作我的圣诞礼物。”

随即镜头一切,夏鸣星和台面上歪歪扭扭的蛋糕裱花大眼瞪小眼。摄影师在一旁调侃他:“这种东西可不适合用来送女朋友。”
不是的,我想,做成什么样都可以,就像他会把我烤的饼干藏在课桌抽屉一样,我也会好好珍藏他要送给我的每一样东西。但是屏幕里的夏鸣星还是很赞同地点点头,说那就不送这个给她了。

摄影师问:“那你们打算怎么过圣诞节?”
夏鸣星对着镜头笑,眼睛亮亮的:“我会给她更好的东西。”

宣传片的最后,摄影师把我的曲奇和他的蛋糕剪在一起,我们两个的笑容也剪在一起,配的花字是:失败的礼物也有意义。

什么嘛,也太煽情了……我看完,退出界面,收到摄影师新发来的消息:“你有没有收到更好的东西?”

我猜夏鸣星说要送给我的就是这次游乐园之行,但我们好像把这件事彻底搞砸了。我撇撇嘴,正要回“暂时还没有”,消息还没发出去,夏鸣星的电话就打进来。

“姐姐,”他喊我,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手机漏音,吵到我身边的人,“你在图书馆吗?”
不知为何,我突然不愿意承认我像个傻子一样自己跑来了游乐场,所以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一下子笑了:“你又骗我,我听到了圣诞歌。”

“你耳朵怎么这么灵?”
“嘿嘿,不是我耳朵灵,是你耳朵不够灵,”他说,“你再仔细听听,我这边的声音。”

我竖起耳朵,把手机贴紧了,仔仔细细地听,在他的呼吸声中,我听见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欢快的乐曲,也是圣诞歌,几乎和我这边的重合。
“你来了?”我举目四望,现在已经到了入园时间,游客们纷纷往入口处涌,人头攒动间我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你在哪里?”

“我快到了,刚出地铁站,”他说,“你等我一会儿。”
又要我等,每次都是这样,总是拖拖拉拉,总要人在前面等他。我抱着胳膊,佯装生气地说:“你又迟到了,我不等你了。”

他得意洋洋:“不想等也没用,票在我这儿。”
“那我不玩了,”我说,“我现在就回家。”
“哎……别别别,大小姐,我错了还不成吗?”他几乎是立刻向我讨饶,呼吸也急促起来,听上去是正在赶路,“你等我一分钟,一分钟就好。”

我没说话,听着他在电话里喘,从小时候认识到现在,等他的时间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个一分钟,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所谓。我预感今天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尽管只是站在原地,心跳却渐渐快起来。

“回头。”

听见他的声音,我转过身,看见不远处他正向我跑来。我记得小时候,他长得胖胖的,跑步也很慢,体育课测长跑总是不及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变成现在的样子,高高瘦瘦,跑起来轻盈得如同一阵风。他看着我,笑容比圣诞树的彩灯还要耀眼,好像这条路其实是一条长长的跑道,而我就是他的终点一样。

但是不是这样的,我想,我不是终点,而只是另一个参赛者,天生就比他敏捷和灵巧的运动员。小时候外婆给我们俩讲龟兔赛跑的故事,乌龟慢慢地、始终如一地匀速往前爬,兔子却总是跑两步就停一下,最后居然是乌龟先到达终点。外婆讲这个故事的用意是想告诉我们要懂得坚持,但夏鸣星的理解是姐姐总是跑得比自己快,他要加紧追上才行,我想的却是世上哪有真的会输给乌龟的兔子?兔子姐姐跑两步就停一下,是在等那只慢吞吞的小乌龟而已。

只不过我是不会让自己输的。我可以等他,可以等很久很久,等到他一点点长大,一点点鼓起勇气,一点点追过来,但我还是要做最后领先的那个人。我站在圣诞树下等他,直到他在我面前喘着气站定,手扶着膝盖,用亮亮的眼睛看我。
他说:“姐姐,圣诞快乐!”

他看起来要冲线了,我想,把手背在身后,仰着头看他。
我抢在他之前说:“夏鸣星,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