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初步的测试成功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HiMERU需要做的就是循着地图，尽可能多地找到这片森林里的结晶，再用他的道具和魔法阵将其中的力量收集起来。我主动请缨做他的向导。长久以来，这片森林里就只住着我一个人，如今终于有了十年来的第一位客人，我自然该多关照他一下。
 
　　况且，我也有着我自己的考量。
 
　　毕竟我的身上还发生着一些不对劲的事，令我没法不在意。记得最开始，HiMERU第一次在我家试验成功的时候，我就有种意识模糊的感觉，起初我还想会不会是错觉。那天晚上，我又取了些体积更大的结晶供HiMERU测试，好留意自己的状态。于是在那之后，我便能够确信了，每一次HiMERU回收结晶力量的时候，我的意识确实会短暂地变得不清楚。
 
　　那天晚上，HiMERU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最后一次测试结束，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还听到了他叫我的名字。
 
　　“……风早巽，风早巽？”
 
　　我一抬头，看到他探寻的目光。在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虽然和HiMERU只认识了两天，但我却并不是第一次看到HiMERU用这样好奇的眼神看着我。或者说，难道早在比我与他的初遇更为久远的过去，我就已经看到过这张脸了吗？
 
　　这实在有些离奇了，我没敢将这件事告诉HiMERU。可是不说出口，又总觉得有一片阴影笼在心里。HiMERU倒是没再察觉更多。偶尔被他看见我茫然的样子，用没睡好之类的理由就能搪塞过去——而更多时候，他也根本不会多问什么，对我的态度也始终不冷不热。或许他并不在意我的事情吧。这些天，他只是每日早出晚归，在森林里跋涉，再按部就班地工作而已。
 
 
　　如此一星期之后，我正跟着HiMERU外出的时候，森林里又下起了雨。
 
　　尽管与HiMERU到来那天的暴雨相比，雨势只算得上普通，我们也并非是下了雨就没法外出活动的普通人。但森林里的路因此变得泥泞难行，总归令人心烦。商量过后，我们都认为不必勉强，索性在森林西边的一处山洞里面避雨休息。
 
　　纵使长期在野外经受风吹日晒，HiMERU依然保持着之前那一副整洁体面的模样。我从随身带的包裹里取出毯子铺在地上，请他坐下休息。他没有理会我，只是安静地站在山洞口，望着远处的雨幕和雨幕下苍翠的森林。是不是雨声太大，他听不到我的声音呢？我坐下来，看到他的背影逆着光——只是阴云下的那点晦暗的光，但就算如此，HiMERU的身影依旧是那么漂亮。
 
　　在那一瞬，我不知从哪生出了莫名的勇气，开口对他说道：“HiMERUさん，好歹我也是个魔法使。等你做完你的工作以后，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玲明学会看看吗？”
 
　　我看到HiMERU的肩膀动了一下，但依旧默不作声地立在那里。
 
　　原来他听得到我说话呀，我心里想。

　　HiMERU不理会我，就只是不想理会我而已。我想以HiMERU的为人，他原本该是个待人多么礼貌得体的人，可面对我时却经常是一副懒得应对的样子。我自认脾气并不惹人讨厌，自与他相遇之后，也总是在尽心尽力地帮他。为什么到头来，却连最基本的善待都得不到呢？

　　“HiMERUさん，其实……其实我之前也是有所属学会的，我想，或许就是玲明学会也说不定呢？

　　“我推测的对吗，HiMERUさん？”

　　伤心之下，我也变得冲动起来，只想着拣些让他在意的话来说。竟然就这样随意地将暗暗放在心里的秘密讲了出来。

　　虽然话已经说出口了，可我的心里却也没什么把握。关于我的出身，我也只是有了一点模糊的推测而已。这些天，HiMERU频繁地收集结晶里的力量，我也频繁地经历像之前几次那样意识模糊的瞬间。与此同时，脑海里也莫名其妙多出不少恍惚的影像。在其中的某个短暂的幻觉里，我在一座高大又气派的建筑里，被一众学者装束的人簇拥着。恍惚之中，我还在人群里看到了HiMERU。

　　——或者说，那是个和HiMERU极为相似的人吧。尽管有着几乎相同的脸，他周身的氛围却和我眼前的这个HiMERU完全不一样。该怎么说呢？尽管我或许早就见过这副长相，但在那个雨夜里，我与HiMERU的初遇，也许就是真正的初遇呢。
 
　　听了我的这番话，HiMERU才终于如我所愿地转过身朝我走过来。可我没想到的是，他一贯冷静的脸上竟带着一种几乎算是悲愤的神情。HiMERU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跟前，俯下身看着我。
 
　　“风早巽——”
 
　　“我在。”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HiMERU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我。
 
　　“啊……？”
 
　　实际上，只凭那点模糊的图景胡乱推测，还能歪打正着，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接下来凭HiMERU怎么问，我也只有一问三不知的份。或许是看见了我茫然的表情，HiMERU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样，颓然地坐在了我的身侧。
 
　　“不管你想起来了多少，总之，你没有可能再回去那个地方了。你这个——你这个圣人混蛋……”
 
　　HiMERU好像很生气，还用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词骂我。可我看他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却觉得比之前他那优雅的做派可爱生动得多。此时此刻，我们之间只相隔不到一尺，或者不到半尺，近到我都能看到HiMERU颤抖的睫毛了。
 
　　HiMERU真的很漂亮，即使是这样近距离地看，他依然是那么漂亮。
 
　　我心里这样想，也这样对他说了。HiMERU猛地转过身，像看什么怪物一样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耳朵却一下子红了。
 

　　对我来说，就算时间过去再久，HiMERU那一天的表情依旧清晰得仿佛闭上眼便可以看到。但也就是从那一天起，HiMERU摆出了更疏离、更冷漠的姿态。就连白天出门工作，也不情愿再让我跟着了。
 
　　看HiMERU现在的态度，应该是我做错了事吧。我太自以为是，说了让他为难的话。也许还不仅如此，在更久远的过去，我或许还犯过什么更难以弥补的过错，才使HiMERU如此讨厌我吧。

　　但如果我真的有罪过，我宁愿有神明惩罚我，也唯独不希望被HiMERU这样对待——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HiMERU的工作也异常顺利的进行着，与此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陌生的影像碎片充斥着我的头脑。可在这些真真假假的、来自十年前的虚幻往事之中，我却没能理出一点头绪来。纵然有时能看到与HiMERU相似的面容，但那也终究不是他。

　　HiMERU每天都是那么勤勉努力。或许再过几天，他的工作就能做完。在这之后，他就要离开了。
 
　　身为能操纵自然力量的魔法使，这十年来，我都没有遇到什么能称得上害怕的东西。但每到深夜，情不自禁地想到未来将与HiMERU分离的时刻，为何我竟也会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呢？
 
　　一天晚上，HiMERU回到我的住所时，一反常态地没有径直回房，反倒是走到我的面前。
 
　　“这片森林里的结晶，大部分都处理完了，现在只剩下南边的草地最中央的那一块最大的了。”
 
　　听到他的话，我茫然地哦了一声，想起那块结晶的模样。从十年前我有印象开始，它就一直嵌在那片草地的中央，高度足有一人多高，无论是规模还是在阳光下呈现出的光彩都极为夸张——比起魔法矿藏，不如说根本像是天外来物。往日里，若想起那副奇景，我还会不由得高兴一下。可如今，我早已没有了这份闲情。
 
　　HiMERU的工作已经做到最后，分离的时刻终究还是要来了。

　　森林里的夜晚日复一日，几乎不存在什么变化，若不提那场奇怪的暴雨，他走的那天或许就像他来的那天一样，是个只听得到微弱风声的宁静夜晚。只不过我的心，恐怕永远没法像遇到他之前那样平静了。
 
　　这一整晚，我都过得魂不守舍，到深夜躺在床上时，依然辗转难眠。但就在我想着怎样捱过这难捱的夜晚的时候，我听见了卧室门口传来的，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敲门声响。
 
　　这片森林里除我俩之外，就再没有别人了。若敲门的不是HiMERU，还能有谁呢？

　　我几乎是跳下床，冲过去把门打开。HiMERU只身着一件睡袍，站在我卧室的门口。这情景仿若在梦中一样，我愣了片刻，急忙伸手去摸放在桌上的灯，但HiMERU伸手制止了我——他的手好冷。我抬眼去看他，在这一点幽暗的光线下，HiMERU漂亮的脸上带着悲伤又茫然的神情，但那细长有力的手指却依旧紧握住我的手腕。

　　月光自半掩着的窗帘透进屋里，洒在HiMERU的身上，好像在他周身都罩上一层神秘冰冷的雾一样。

　　雾气中的HiMERU一点一点地靠近了我。自那天之后，我就从未与他这样近距离地相对了。这次甚至比在森林里的那一天还要近，近到几乎脸颊相贴，呼吸相闻。

　　在我轰鸣不止的心跳声里，HiMERU慢慢地伸手，拢起他那盈着光泽的蓝色发丝，然后将头靠在了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