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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婴，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午后歇着，魏无羡正要写符，蓝忘机忽来拉他，提出要往外去。
“藏书阁么？还是你自去吧。”魏无羡缩回手道。
“魏婴……”
“你放心，我不回去……温家的人，泽芜君既已插手管了，自然不愁。那个地方……我也再不去，什么损心性的再不会有了，放心，你何时回来，我都在静室等着你。”
言罢，提笔又蘸了朱砂去写。

蓝忘机想，三个月了……
藏书阁里抄几天书就闷得不行的人，在静室待了三个多月，当真是哪里都不去的守着他。

“魏婴，我并不……”
“我知道你，魏婴也罢，魏贼也罢，世家公子也罢，邪魔外道也罢，你待我是一样的，并无丝毫分别。”下笔如风，一蹴而就，他提起看看，微一笑，又道：“旁人的心，却不这么着呢。终究是个大逆不道，你不理会旁人眼光，我也不理会，可你大哥呢？叔父呢？”

蓝忘机无言以对，只得转身去了。听得外间哐一下门响，声音格外大了些，魏无羡笔下一滞，断了符意，写坏一张。
正要团起扔了，忽见蓝忘机去而复返，绕过桌案，不由分说将人拦腰抱起，往外就走。
“喂！蓝湛！蓝忘机！你怎么这么霸道呀……”眼看走到前院了，魏无羡一着急，只得叫道：“好！好好好我去就是了，好歹让我换件衣裳！”
蓝忘机停下看他，却不放下。魏无羡往他冷冰冰脸上亲一下：“你看你，好好的又恼了。”
“没有……”
又亲一下：“恼你自己也不行，说吧，是去哪里这么着紧？”
“带你去看看，母亲的居所。”
魏无羡知道他母亲早逝，这居所对蓝忘机来说，必定是极重要的所在，于是笑说：
“那么样，更要齐整了衣冠才去得。”

内室里，魏无羡换上了蓝忘机几年前身量稍小时的旧衣，发带取下，正在镜前正冠。看着铜镜中的蓝忘机道：“一个仙门名士，这么理直气壮的站到屏风里偷看人脱衣穿衣……”
蓝忘机从一旁锦匣中取出五色丝络着的瑜玉一双，弯下腰，左右给他系了，才说：“不是偷看，理所应当。”
“还有理了？”
“既说你的人，为你侍衣自是应当。”
魏无羡轻咳一声，低头笑了笑，顾左右却不看他。
蓝忘机日常对他各种放浪已习惯了，今天看他前后羞出两种风情，不禁心动。
“看我做什么？好看吗？”
“嗯。”
一般的广袖博带垂髾，宫绦美玉双坠，蓝忘机穿出个生人勿近。
这一位，却未语先笑，若夭桃秾李倚门招。

蓝忘机想起去年金麟台花宴的斗妍厅，便有些后悔让他换衣。
出了门，只拉他走背人的小路，上行而渐渐僻静，穿过嶙峋山石，拨开一路的悬蒿垂萝，山路尽头，只见须弥座上一面水磨青石砌的影壁，绕过去，才到了龙胆小筑。
宅子不大，所处位置却极高，背风向南，午后阳光灿烂，晒着一院的龙胆花。
“云深不知处竟有如此所在！”
宅院里空无一人，魏无羡放心走进，掀袍单膝跪了，凑去看那靛蓝的花丛。
一路上山，蓝忘机已将父母旧事简略说过，魏无羡伸指去拈拈钟形挂下的花朵，起身回头说：“据说龙胆开花极美，其根却苦涩……”
“是……”
“你尝过？”
“嗯……”
魏无羡将人拉近，揽着腰身抱牢了，柔声说：
“傻孩子，书上说的你信就是了，你尝它作甚？”
“那日，叔父说不必来了，我不信，故前来等她开门，等了一夜。朝阳初升，我看着这花开得好，其根怎就不同？想起佛曰七苦，便拔起一株尝了，果真是苦，不得不信。”蓝忘机挺拔的身形软下，靠在他身上，脸颊擦着他耳畔，低声说道。
魏无羡迎着阳光，将修长一双俊眼眯起。
“说你傻不是么？既等不得门开，进去就是。”说着拉他到门前，曲指三叩而进，心中默念：晚辈魏无羡随含光君拜谒，求恕不周。

屋里并不繁杂多饰，与静室精简之风相像。外间东墙一副架几案靠着，粗看无屉，却见蓝忘机以指叩上，示意他细看动作。魏无羡见他指法如抚琴一般，各处勾弹七下，触发了消息，竟拉出一屉来。
“此地兄长亦不知，母亲说，予我藏物用。解法由我私设，只我开得。你记住了？”

魏无羡微笑颌首，心想蓝夫人真乃妙人，孩童都爱掘个小洞藏些玩物，于人无用，于己却珍而重之。寻常孩童的小动作，蓝湛心中便是想过，未必就肯去做的。蓝夫人索性连洞都掘好了，只交给他去钻。

这时蓝忘机从屉中取出一个扁扁的漆盒，大小就如家常盛放字贴的匣子，一体乌黑，朴实无华。
“你自己做的？自己上的漆？”魏无羡笑问。
“嗯……”蓝忘机将盒子放到他手中，未曾开启，耳垂却先飞红了。
魏无羡看他好笑，便也做出个郑重的样子，把盒子端放在空空的架几案上，轻轻揭了开来……
东西不多，一叠字纸，一只空空的香囊。

魏无羡拿起那字纸，是个被谁揉搓过复又展平的样子，字迹浮躁轻狂：蓝湛，去云梦吗？跟我去云梦，带你摘莲蓬。
第二张：蓝二哥哥，你看看我。
魏无羡笑容慢慢敛了，一张张看下去……
昨夜打山鸡，偶遇一兔，蓝湛可喜欢兔子吗？
蓝湛你理理我！
书有甚好抄，你跟我走，一处夜猎一处喝酒，岂不畅快？
蓝湛，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我道歉，我不好，你说句话。
佳人难得，宁不倾国？你笑一个，我就不吵。
蓝湛，你我认真比一回剑，你猜是谁赢？
……
又有一张，却是画，美人簪花，眉目宛然。他轻抚着画中容颜，人面桃花依旧，魏无羡可依旧？

“蓝湛，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他回身扑去，蓝忘机一手将他接入怀中，徐徐抚着他腰背。
“魏婴……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
“……好！”
眼前人说着旧时话，却原来心里放了太久太久，一不小心就学了他。

蓝忘机执起他手，噙住指节咬了一口。
“自玄武洞回来，盒子锁进去，我道是再无开启之日了。爱别离，苦似龙胆根，求不得，苦如求魏婴……魏婴，你这个人，也很讨厌！”
“那又怎样呢？终归你念念不忘，孜孜以求，三千家规也拦不住含光君犯禁。”

“是……玄武洞绝了念想，百凤山……却又做出那等事，当日我有恨，比你今日之恨，也不稍少。眼见你修鬼道渐行渐远，我……我终究成了旁人。”掌中不觉用力，魏无羡被他握得手痛，却笑说：
“旁人早走了，只你一个，天堂有路不走，往魔头手里撞。蓝湛……从前，只你中有我，如今我中亦有你。”

“嗯，求不得的，也得了。原来绝望如斯，也能等到。”
“含光君，你逃不掉了，我不放了，生是人，死是魂，都跟着你！”

“嗯，跟着我……只管抓着不放，余事，都交给我。”
魏无羡握着他俨然端肃的脸孔，看进他光彩照人的双瞳，里头有未知异世，不尽将来。
“好……”

正温柔缱绻，魏无羡忽上手一推！
“不许你再学我说话！”
“……”
“香囊是哪来的？”蓝忘机不再看他，拖着人，强往宅后带去。
“蓝忘机，你偷我东西！”
“魏无羡……你袖里又是何物？”
“琴谱，方才盒子里拿的，许你偷不许我拿吗？还忘羡……玩弄字眼，无聊至极！”
“我……”
“蓝二公子，这都是你骂我的话，你还叫我滚，记得吗？！”
“哦……你最会滚，又滚回来了。”
“蓝湛！”

小筑的后院铺开大片草地，圈着魏无羡当日所赠一双兔子。
蓝忘机看他撸着袖扑上去撵兔子，嘻笑间顾盼神飞，云纹衣衫，矫捷身段，宛如昨日，又胜似昨日。